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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清如许——by清明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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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无法一一解读,可心里的不安和茫然又在那一瞬通通被吹走。
  有梁徽在,好像没有什么可怕的。
  晋封的同时,梁徽一并委任祝知宜全权负责组建议事阁,拟制节度使制。
  曾经的五品小官职位给了祝知宜许多接触中下层官吏的机会,是以他知道这偌大朝堂到底哪些才是干实事的人,哪些人又刚正不阿、才干出众。
  祝知宜大刀阔斧破格提拔了一批寒门庶士,每日告到梁徽那儿的人不计其数。
  祝知宜为人古板拘泥,处事倒是石破天惊不拘一格,他任用女官的创举更是深受诟病群情愤起,士大夫官老爷狗急跳墙义愤填膺,痛骂“女身入仕,霍乱朝野,天降祸端。”
  梁徽问:“清规怎会忽然启用玉堇姑姑?”
  “不好么?玉堇姑姑原出身书香门第,饱读诗书,办事干练,处事公允,沉稳持重,掌管尚衣库二十余载从未出过大差错,臣瞧着比朝中好多尸位素餐的朝廷命官能干可靠得多,”祝知宜总是有理的,他不知道每日参他的折子跟雪片似的飞满御书房,就是知道了他也不管,固执己见,“再说臣这段时日确实忙不过来,朝中能用、能信之人不多,这才将三司九库里的人一一筛选。”
  “所谓不拘一格降人才,皇上不会就因姑姑乃女子之身便区别对待吧?”
  梁徽看着他的眼说:“不会,你只放心大胆做你的。”那些折子他挡着就好。
  祝知宜满意,觉得自己倒是没看错人,若是梁徽因性别、身份而对人加以区分高低,那也不值得他为其鞠躬尽瘁。
  祝知宜得寸进尺:“长公主说她在南疆已开设女学,增设女官,等手头上的事定下来,臣想参制引入京中。”
  梁徽很喜欢听他说以后,应道:“好。”
  议事阁成员首选了四人,都是些背景不高的寒门庶士,祝知宜任给事中时亲自接触共事过,翰林院的隋寅头脑灵活,工部的李仲沉稳,督察院的章禾刚正,门下省的林玄风高观远瞩,可担大局。
  一开始举步维艰,丞相和六部摆明了处处不给他们通行,议事阁只能事事亲历亲为另辟蹊径,再与梅怡阁的探子联合,抓了不少京官的秘辛把柄,这些人再怕丞相的淫威也不能不给他们行方便。
  梁徽专门辟了个地方给他们办公,明徽阁。
  明徽明徽,一片冰心向徽君,就在御书房不远,上传下达十分高效便捷。
  大梁到了这一代,看似延续了太平盛世,实则内忧外患,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又是百废待兴,守成还是中兴,端看这关键的几十年,是以几人都颇有些雄心壮志,大有宵衣旰食不踏出明徽阁一步。
  祝知宜颇有些无奈,劝了几次,但都是些倔骨头,索性他也留下一同熬着。
  手上的账目有些棘手,当年江津一案的输运路线也有诸多迷点,祝知宜眉心皱得紧,执笔点了点砚台。
  墨已很淡,他“啧”了声,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倒了些墨进去。
  以为是乔一,祝知宜轻声吩咐:“浓一些。”
  “是。”
  屋子里其余几人惊恐地瞪着眼,梁徽朝他们轻轻摇摇头,亲手磨起墨来,唯有祝知宜浑然不觉,低着头看案牍。


第51章 请缨南下
  账目缭乱,祝知宜看得仔细投入,直到一杯茶汤放至手边他这才觉得自己已经渴到嗓子像火烧过似的。
  他尝了一口,温润淡雅,回甘无穷,祝知宜夸道:“这茶——”
  他这才察觉了:“皇上?”
  梁徽笑了笑:“这茶如何?”
  祝知宜扫了一眼假装埋头苦干的其他人,忽而有些面热,低声道:“这茶很好,皇上什么时候来的?”
  梁徽接过他手里的茶,盖上茶碗,看着他说:“未时来的。”
  那来了有一会儿子了:“皇上怎么不叫臣。”还被他当宫侍使唤了这么久,祝知宜不好意思。
  梁徽似笑非笑凝他:“是清规太认真了。”他来的时候祝知宜正跟章禾头碰着头看地图,侃侃而谈,有说不尽的话,他也不扰人,就在门边默默看了一会儿,等他们说完才走进来。
  祝知宜选的人都非池中之物,个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且才干出众,看得出来他们都很服祝知宜,甚至可以说……有些依赖祝知宜,寒门戍士,怀才不遇,受惯了冷眼,做惯了冷板凳,被打压久了,突然天降良机,得人青眼,有些惶恐,不适应,难免有些雏鸟情节。
  祝知宜是他们的伯乐,且为人正直、耐心、宽和,盛名在外,确实让人信任,给人安全感,梁徽甚至疑神疑鬼在有些人眼中看到让他警惕和危机感的苗头,他希望是自己多心看错。
  梁徽含笑为祝知宜折了折宽袖,径直坐在他旁边:“看你的吧,朕看会儿奏折。”
  “……”
  其余几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原来帝后私下是这样的。
  梁徽说是看奏折,但时不时给他磨墨、添茶、续香,祝知宜犹豫再三,还是凑近他低声道:“皇上,这不妥。”
  梁徽盯了他两秒,忽而倾身凑他更近,眨了眨眼,歪头问:“有何不妥?”
  “……”
  梁徽低声细语仿佛是在同人咬耳朵:“他们新官上任,办的又尽是些得罪大人物的事,难免会有些心里没底,束手束脚,只有对咱们的关系有了底才能真的放手去做。”
  这些人是祝知宜一手提拔上来的,在阵党分明的朝堂上自然就贴了祝知宜的标签,只有梁徽对他们的君后情深亲密,心无间隙,他们才能有后盾和底气放手去做。
  “……”祝知宜皱了皱眉,觉着有些无理,但又似乎有些道理,只好随他去了。
  中秋将近,长公主离宫之日秋高气爽,碧天无云。
  皇帝携君后率京羽卫送至城门,驸马躬身作揖:“谢皇上君后百里相送,中元一过,秋日风大,回去注意龙体。”
  祝知宜淡笑:“驸马一路顺风,务必护公主周全。”
  长公主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没搭侍女的手,自己跳下了马车,身姿矫健,过来嘱咐了祝知宜几句,最后看向梁徽,目光冷静中带着锐利。
  梁徽谦逊笑了笑,主动问:“长公主有何指教?”他不称姑母,他对梁氏全无感情,但她毕竟对祝知宜有恩。
  长公主也不管他是皇帝,径直招了招手,梁徽竟也好脾气地走过去,躬身聆听,这完全是看在祝知宜的面子上。
  长公主用只有二人的声音低声道:“祝清规非要帮你,我没有办法。”
  梁徽挑了挑眉。
  长公主抬起下巴:“但若是让我知道你负他,十万南疆铁骑势必踏平京畿。”
  梁徽嘴边的笑意敛起,认真道:“我不会负他。”
  公主看起来不大相信,冷笑一声,利落转身上了马车。
  列队远行,祝知宜好奇问:“公主与皇上说了什么?”
  “公主说一一”梁徽心思百转,浅浅一笑,“说若是真到了那一日,你不会帮我。”
  祝知宜一怔:“那皇上回了什么?”
  梁徽不笑了,静静看着他的眼,轻声道:“我说—一我知道。”
  祝知宜唇线抿成一条线,静了片刻,道:“皇上是故意这么说的么?”
  梁徽低头看路边已经枯萎的草木:“何出此言。”
  “皇上还在生那日的气罢?”他主动提不宜收兵权的那日。
  “没有。”
  “那便是有,”祝知宜将那天他同公主说的话一字未改地与梁徽也说了一遍,“臣自认无法消弭皇上与公主间最根本的嫌隙和矛盾,唯有做到不悖本心、问心无愧。”
  梁徽不意外,笑笑:“是你的性子。”
  祝知宜自认这是他能想到最中立理智的立场了,可梁徽看起来并不高兴:“皇上觉得臣想得不对么?”
  梁徽摇摇头,面色仍是柔和的,只是不再说话。 是他要的太多了,浓烈炽热的忠诚,不问缘由的偏爱,永不背叛的信赖,他都自觉难以启齿。
  他凭什么?凭什么要?凭什么向祝知宜伸手,祝知宜又不爱他。
  “皇上?”
  梁徽回过神:“没有,你做得很对。”
  他答完又不说话了,祝知宜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言回到了宫中。
  宫门一开,早在望烽亭侯着的门下司正神色焦急冲过来报:“皇上,君后,前线来报——”
  “郎夷一批规模不小的皇商行伍进了蜀中,如今已越过沅水线。”
  两人皆是一惊!
  皇商行伍同普通商队不同,有大量武功高强的镖队随行,巨载货量也很藏匿输运兵器或禁物入境。
  大梁对别国皇商行伍的入境搜检向来严格,超过一定的规模还要层层上报请求批示,眼下郎夷能如此轻而易举深入蜀中,明显是据地心西南的福王有意放行。
  两人匆匆赶到明徽殿,石道安忙起身请安,禀告:“东边那批弓箭没有拦下,皇军搜寻的时候他们已经转移了窝藏之地。”
  梁徽冷嗤一笑:“福王内勾东琅,外结郎夷,贼子之心,昭然若揭!”
  祝知宜默默听着,低头思索。
  石道安回:“是,且入关的边线很大可能已经被他们把控,郎夷行伍竟能无声无息过了沅水实令人脊背生寒。”
  梁徽幽道:“郎夷区区蛮蕃异族也敢擅越疆界觊觎大梁,朕看不如就择日——”
  “皇上三思!“石道安知道他想做什么,低声劝道,“不可贸然发兵,他们只是皇商行伍,而非军队,大梁率先发乓且不说师出无名,于郎夷不占理,如此一来更是正中福王下怀。”
  梁徽抿紧嘴角不置可否。
  西南天高皇帝远,藩王自立,上边确实很难插手,祝知宜蹙眉提议:“那不如先派一支先潜待卫去探测,以免打草惊蛇。”
  梁徽挑起眼梢:“那枢密使,你认为谁去合适?”
  祝知宜:“皇上,臣看臣就很合适。”
  梁徽不语。
  祝知宜开始游说他,有理有据:“江津盐司一案如今正在臣的手头上,臣发现运盐行伍中藏的大量黄金银票分别在不同的驿站改了方向,其中绝大部分很有可能就是往西南方向输运,因为帐上曾经出现过蜀中的票印,虽然被人毁洗,但臣通过拼接复原图案,在对比南边所有的票章,可以确定就是一家蜀中的票局。”
  “手法同这次的粮草藏习箭异曲同工,声东击西瞒天过海。”
  “若是真的,那极有可能福王在十年前就和东琅王勾结了。如今又牵扯了郎夷外族,福王就是想要大梁腹背受敌,外扰内乱,东西不宁,可见其蓄谋逆反时日之长、准备之久。”
  只是先帝愚庸,浑然不知,他给梁徽留下的并不是什么太平盛世,只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祝知宜和梁徽忙着修修补补,却依旧能听到从很远传来的令人不安的呼啸风声。
  石道安怔怔看着祝知宜口若悬河,心道传言果然不假,只是:“君后三思,古人云蜀道难于上青天,郎夷交界、蜀西地势艰险,西南蕃地辽阔,蜀西陇措长年冰川不融,皑皑雪山乃天然屏障,还有汹涌沅水为天堑,需得以精锐铁骑精通水军者打头阵,君后玉体金贵,不宜——”
  祝知宜摇头:“家国霍乱之前,无人金贵,本宫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况且江津陈案就在我的手上,本宫当仁不让,绝不愿转嫁旁人之手。”
 

第52章 毕生所愿,唯此而已
  “这——”
  “让他去吧,老师。”梁徽话是对石道安说的,眼睛却看着祝知宜。
  梁徽知道祝知宜着急,撇开他家国百姓无小事的心性,此案还直接牵涉到先太傅的清名,祝知宜一刻也没有忘记,再者,兹事体大,关乎疆界,派旁人他也不放心。
  石道安还欲再说,梁徽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祝知宜认定的事情,就是他也难再改,不让他去,他也总有旁的办法,还不如直接支持他。
  看两位主子都心意已决,石道安也不便再多言,请了安告辞。
  大殿一下静下来,祝知宜率先坦诚:“臣此去西南查案、探查敌情,恐怕会牵拔出许多关节来,等臣回来,皇上能不能答应臣一件事。”
  梁徽:“你说。”
  祝知宜祖父的命运便是从这一案开始摔跟头的,祝门也从此跌落万丈深渊,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向梁徽道出心中所想:“臣希望待一切查明后,启动先东宫谋逆一案的翻案重审,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梁徽幽黑的眼直直望着他:“清规知道这对朕意味着什么吗?”
  祝知宜知道,知道这对于梁徽是很无理并且吃力不讨好的要求,他的身份特殊,这个皇位本来就是八王之争中捡漏捡来。
  若是先东宫本无罪,那梁徽这个本就不稳的皇位便更名不正言不顺,只有废太子罪名深重,梁徽才是这个位置唯一的继承人。
  以前梁徽大概知道他的意图,祝知宜也没掩饰,但一直不曾明确提出过自己的条件,因为彼时有太多顾忌,最开始是不知道梁徽的深浅,他也没有任何砝码,轮不到他提,所以没提,后来熟悉了些,但是不知道自己的份量,也还是没敢提,再后来是他了解到或许天子也暂且做不到,所以没必要提。
  如今,历史的真相已被撕开了一页,阴谋阳谋也即将被从沉睡中抽丝拨剑浮出水面,时机已经成熟。
  梁徽一直不知道祝知宜要他做到哪一步,他可以帮他把祖父的墓碑移出乱臣贼子的流放葬岗,可以赦免他祝氏一脉的刑途,可以宽待他三百同门的九族与仕途,但现在看来,祝知宜要的不只是这些,他要的是最彻底的那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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