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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清如许——by清明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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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墙白雪,长长宫道,仿佛永远也走不完,梁徽挡住所有风雪,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踏实,威风凛凛的银耳狼跟在他们身后,踩着被风刮落的花瓣。
  许是祝知宜假意离宫给梁徽留下的后怕太过浓烈,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凝在对方身上,也不说话,像看守宝物,缓静地、幽幽地,深不见底,若有似无。
  祝知宜一看过来,他就微微笑一下,这时候,祝知宜就会主动走到他身边。
  梁徽小时候没有什么机会和别人提要求,也没和人讨过什么想要的东西。
  但他现在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对祝知宜开口和伸手要,不需要再像从前那样用阴阳怪气和拐弯抹角来试探和掩饰自己的心思和欲望。
  因为祝知宜已经说了爱他。
  祝知宜是这天下最守诺的君子,只要祝知宜爱他,他就拥有这世间最无坚不摧牢不可破的爱。
  祝知宜也确实通通都不会拒绝他,就算手边有正在看的书、正在临的贴也会放下,走过去认真和他牵手、拥抱、亲吻。
  因为他希望梁徽的心念都得回应,希望梁徽的愿望都得到满足,希望梁徽得偿所愿。
  

第91章 一天一封
  祝知宜生性是个木讷、古板、不解风情甚至是有些迂腐的人,可当他真的爱上一个人,他又是最直接、坦然和磊落、毫无保留的。
  他说了相信,就不再怀疑,不再试探,不再迂回,眼神和动作里都写满关心、怜惜和有求必应,他有的、给得起的,都愿意给。
  祝知宜这样一个人,若是真的对谁上了心,他身上那些曾经只局限与朝堂上的敏锐、纤细和洞察便也在情感上融会贯通。
  在很多个梁徽还没有伸手、没有开口的时刻,祝知宜就已经先朝他递过手来了。
  他永远在那里,你只要一回过头,就能看到。
  梁徽屈服沉溺于他身上那种强大的温柔和绵延不息的温暖,他有些没办法地低声闷笑,每当祝知宜这样柔软包容地回应他的时候,那种爱这个人爱到不行的感觉又开始涨满他的心脏充盈他的全身。
  尤其是祝知宜那么认真地纵容他,那么温柔地爱着他,好像他想要什么都有,好像他要做什么都可以。
  那些曾经因为失去过的惶恐、愧疚和自虐被祝知宜温润绵长的爱意洗涤干净,重新滋生出一些其实他配得上、他也值得、他可以索取和占有的底气和安全感。
  许是身体里有了一部分梁徽的血液,祝知宜总觉得自己时常能微妙地感应到梁徽的生理感受。
  梁徽心悸时,他的心脏也会跳得很快,梁徽偶尔夜半胸闷,祝知宜也会跟着醒来,怜惜地为他擦去细汗,抱着他的头轻轻安抚入睡。
  虽然医正说并无大碍,只要不着凉寒、不过劳神便会渐渐恢复,但祝知宜还是一直对其如临大敌严防以待。
  临近年关,政务积压,梁徽忙着赶完手头上之事能在春节能多空出时间陪祝知宜。
  亥时,祝知宜忽觉心跳钝重,直接从凤随宫去了御书房。
  张福海在外间候着,祝知宜同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悄声进去,梁徽果然正在疲惫地按着眉心,看到祝知宜时一怔,朝他伸出手轻声问:“怎么过来了?”
  祝知宜扫了眼案牍上的折子,问:“还没批完么?”
  梁徽微顿,抬起眼,颇为微妙地挑了下眉,虽然祝知宜只是随口一问,没有旁的意思,可他就是听出了那么一丝催促的意味。
  梁徽这些时日多少被祝知宜纵回了点从前那副混性子,半笑不笑低声问:“要我回去了?”
  “……”祝知宜讲道理,“你大病初愈,要张弛有度,劳逸结合,若是真的有急奏我不会拦你,若你只是想尽可能挤出时间陪我过年那没有必要。年在何处、如何过都是一样的,只要我们在一处便好。”
  梁徽还是似笑非笑望着他,也不作声,祝知宜回视:“梁君庭,我说得不对么?”
  梁徽笑着摇摇头,手指点了点案牍,低了下头,颇为玩味地低声道:“祝清规也有劝人张弛有度劳逸结合的一天。”
  勤奋刻苦天道酬勤的状元紫微星在先帝藏书阁日以继夜博览珍本废寝忘食曾一度是读书人中经久不衰的佳话与榜样,可见,清规是真的很爱他了。
  祝知宜:“……”他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有很多个时刻,他觉得以前那个梁徽又回来了,可又不完全是从前那个人。
  祝知宜并不知道,是他全无保留的爱和宽容给了梁徽最大的倚仗,有倚仗的人总是有底气的、放松的、从容的,拥有充足爱意的人就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梁徽曾经的阴阳怪气变成了调侃打趣,捉摸不定变成了偶尔的调皮顽劣,拐弯抹角变成了坦诚直接,多疑不安变成了从容自如,就连天性里那点混不吝的锋利恶劣都被摘了尖锐伤人的刺,变得温和、柔软和迷人。
  祝知宜时常会被现在这个梁徽蛊得失神,不过反正他也不愿意梁徽用以前那种愧疚和补偿的心态对他,这样便很好,他很喜欢。
  祝知宜很淡地笑开,怜惜地抚了一下梁徽还有些苍白的脸:“随你怎么说,身体真的没有不适么?”
  他目露担忧:“我方才临着字,心跳忽然变得很快,我怕是你有哪里不舒服。”所以匆匆赶了过来。
  梁徽看着他,不笑了,眼睛在长明灯火中幽幽的,轻声问:“很担心我啊?”
  祝知宜坦然地对上他的眼,说“是”。
  梁徽就很干脆地阖上折子,灭了灯火,说“那走吧,不看了”,牵着祝知宜的手就往外走。
  祝知宜一时有些懵,到了门槛又忽然被梁徽轻轻一拽压到墙上。
  高大的身影和温热的气息袭来,梁徽的唇贴上他的耳垂,咬牙切齿的声音中含着一丝诡异的愉悦自得:“你怎么一刻也离不得我。”
  祝知宜心头大跳。
  被灭了灯火的御书房在寂静的夜里异常空旷幽森,外头就是宫人。
  祝知宜自己不用人侍候,可梁徽大病初愈,不能着风寒,他便命人备了轿和暖炉,宫人提着宫灯。
  外头灯火通明,一门之隔,殿内漆幽旷寂。
  他们在这森严之地耳鬓厮磨交头接耳,正殿上那块“勤政亲贤”的牌匾正正对着祝知宜,他心中羞愧,又升出一种隐秘的、无法自控的刺激与甜蜜。
  这一刻,他们不是大梁的皇帝和君后,他们是夜奔的爱侣,是佛前反叛的信徒。
  梁徽得不到他的回应,咬了一下他的耳垂,低低催促:“嗯?”
  祝知宜一颗心脏提到嗓子眼,为息事宁人,只好主动去亲梁徽的唇,梁徽像被顺了毛的野兽,很乖地把舌交给他。
  月光如水,透过高高的门格撒到地板上,两人气喘吁吁地在幽暗中对视,祝知宜忽然轻声说:“龙井。”
  梁徽顿住,眸心一幽,一簇热火从心头窜上来,把他死死按进怀里,舔了舔牙关,说:“祝知宜,你磨死我算了。”
  祝知宜宽和一笑,回抱住他的腰,安抚:“很累是不是?”喝那么浓的茶。
  梁徽让疲惫的身躯在祝知宜怀里完全放松,拖着闷声告诉他:“我想在年前完成你的阁首册封。”
  祝知宜一怔,没想到梁徽最近是在赶这个事。
  他问:“很急么?”
  “不算急,只是——”梁徽将身上的重力都压倒他身上,窝在他的颈窝里,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如此一来,开春我便能在朝堂上一眼看到你。”
  “祝知宜,这江山有你一半,你愿意么?”
  祝知宜一笑:“我愿意啊。”
  梁徽下了朝后,便开始着手拟制诰册,文书典册都需得亲笔御书,祝知宜帮不上什么忙便在旁边练字陪着。
  “在临什么?”梁徽搁下笔,揉着眉心问他。
  祝知宜直直抬眼望着他,说:“不是临贴。”他递过来,“你看看。”
  梁徽略微扫了一眼,只读得大致几句——“数奉手书,敬悉康知”、“暌违日久、谒望疏深”……
  梁徽一顿,耳朵动了动,移开目光,伸手去拿茶:“你……都看见了?”
  祝知宜挑了下眉:“嗯,我都看见了。”
  梁徽模仿他的字给自己写信,两千多个日夜,一沓又一沓。
  祝知宜评价:“梁君庭,你学我的字可以假乱真。”
  梁徽轻咳一声,如今回想确实挺魔怔的,张福海都偷偷去问太医这病还能不能治,梁徽故作淡然,谦虚道:“风骨神韵,不及清规万分之一。”
  祝知宜牵起嘴角,心中又马上泛起细微、尖锐的疼,如今时过境迁能谈笑着说起当日的疯魔,可彼时梁徽是什么心情,要如何绝望才能写满着两千多个日夜的信。
  梁徽看祝知宜收起笑,也敛了神色;“怎么了?”
  祝知宜心酸,眼含歉意和怜惜,轻声说:“梁君庭,我都没有好好地给你回过一封信。”
  梁徽一怔,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祝知宜想起那会儿战乱,他的每一封回信都是公事公办直击要点,废话一句没有,就连落款都是冰冷冷的臣枢密使祝知宜敬上。
  他也确实不擅与人书信传情倾诉衷肠。
  梁徽给他的是家书,他回梁徽的是公函。
  祝知宜主动去握他的手:“梁君庭,我现在补给你好不好?”
  “我用写信的方式告诉你我这三年的经历,你就当作这三年……我们只是暂时分别,从未失去联系。”
  时间的齿轮已经无法回头,但他还是想尽力把那些遗憾都填补、改写,覆盖梁徽曾经那些痛苦的回忆。
  让生离死别那三年,在他的信中得到一个完满的结局。
  “现在补给你,还来不来得及?你还愿不愿意要?”
  梁徽蹙起眉,站起来去搂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脊背安抚:“要,我要。”
  祝知宜说:“我会一天一封,写满三年,你每天都可以收到。”
  “你不必把它看得——”
  “要的,”祝知宜打断他,“我不想辜负万分之一当年你给我写信时的诚意。”
  祝知宜自小受到的君子教育叫“投以桃李、报以琼浆”,更何况梁徽给他的不仅仅是“琼浆”。
  “当年……你给我写信时候怀着的情意我不懂,你模仿我的字迹给自己写信时的难过我也全然不知,这是我的遗憾。”
  “可是清规,”梁徽很深地望着他,眉眼间是天地开阔的落拓和释然,洒脱一笑:“我现在已经全然无憾了。”
 

第92章 回朝
  年关逼近,梁徽快马加鞭下了任命内阁阁首的诏书。
  小年前最后一次早朝结束大梁便要迎来举国休沐,这亦是祝知宜回京后第一次上朝。
  当年祝知宜舍身为国的大义之举大梁上至七十老妪下至三岁垂髫妇孺皆知,民间更是有歌谣传颂他临危不惧的风采忠君报国一片丹心,更多的是为他年纪轻轻为国献身而悲痛抱憾。
  万幸上天护佑,他们的君后回来了。
  即便祝知宜离开朝野三载有余,庙堂江湖依旧流传着他的传说。
  议事阁原组的几位围着他寒暄,昔日同僚也纷纷过来问好致意,那些年轻的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的后起之秀新晋官员在御前大道纷纷探头望过来,引起不小喧动。
  三年前那个沉柯腐朽的混乱朝野如今已焕然一新,不少从科举中选拔出来的新面孔都是寒门子弟,祝知宜倍感欣慰,梁徽把朝堂治理得比他想象中更好。
  祝知宜落落大方,宠辱不惊,颔首淡笑回应,再一次踏上少年时代梦寐以求的玉白阶,他已彻底放下苦大仇深满身包袱,一身轻盈潇洒。
  在子午门遇到了昔日同在后宫的沈华衣。
  三年前圣上北上回京,整治朝纲,清算世家,沈华衣很识时务地助天子铲除世家残余,是以进程事半功倍,上头也惜才,世家倾散后没有鸟尽弓藏,依旧许他当朝为官。
  沈华衣一直觉得梁徽对他网开一面是因为他的倒戈,其实不然。
  是梁徽记得祝知宜曾说过此人是可用之才,否则以他那时候多疑狠绝的行事风格断然会斩草除根。
  御前长阶上,不少人目光暗中聚过来,不带恶意,只是存了八卦之心,昔日情敌狭路相逢谁不好奇。
  祝知宜先点了头,对方忽而驻足,朝他作揖,行的是正正经经的朝堂官礼,一招一式自带着一种天地开阔万物释然的洒脱和利落。
  周旁文武官员皆大吃一惊,祝知宜也略微惊讶,遂宽和一笑,对方一怔,也报以一笑。
  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思,但谁也没说什么话。
  沈华衣目送祝知宜一步步走向正殿的身影,那一揖拜是他的真心实意、心悦诚服行的礼,不因身份、不因品级、无关规矩。
  世人不知,他其实从来无意于后宫之争,但他确实对祝知宜有着一种微妙的感情。
  从前他觉得祝知宜与他都是簪缨世家的政治牺牲品,是被家族束缚、禁锢、失去自由的死水一潭,再后来进了宫又觉得对方不过仗着有天子撑腰。
  可三年前他在京中听着南边一次比一次危急的战报和君后大义赴敌的消息,他终于肯承认,祝知宜即便戴着镣铐也能挥剑起舞,这样一个坚韧博达、大仁大义的人,不可能是门族的装饰、天子的傀儡,而是真正的国之脊梁。
  被禁锢、被操控、被压制都是因为自身的不够坚韧、不够坚定、不够坚持,沈华衣不能再给曾经的自己找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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