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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清如许——by清明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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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君庭,其实你不提,我连他们很多人的名字都不记清了。”
  他年少古板无趣,一心埋头读书,和同窗都是点头之交,这些人后来又很多都去了各自的封地,没有在朝为官,便在祝知宜脑海中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影子。
  可梁徽竟然记得,还记得那样清楚。
  “我知道。”梁徽知道祝知宜记不住过客,也记不住自己随手给出的善意。
  但是他很小心眼,他只是想看看,在他不能和祝知宜有交集的年岁里,是哪些人获得了这些幸运,他们又是凭的什么。
  祝知宜心酸,把手指嵌入梁徽的指缝:“梁君庭,以后每日寝睡之前,我都跟你说‘明日见’好不好。”
  梁徽盯了他一会儿,说好,又转开视线,说:“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是见到梁曦景,才想起你小时候的模样,没有别的意思。”
  祝知宜笑笑,摇头:“我比不得他。”现在的小孩儿都这样奋发进取了,那大梁中兴鼎盛真是指日可待。
 

第98章 惊鸿游龙
  他又道:“你再同我说说敬王府是如何光景。”
  梁徽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评价起人很不客气:“敬王仁善怯懦,敬王妃贤淑,都不成气候,如今他们家当家的是长女梁恬。”颇有几分长公主的巾帼之气。
  “敬王府长子梁赫是个有勇无谋的,几次春闱都落了榜,但胜在品性忠厚义气,往后放到军中或许能有一番作为。”
  “这家人……挺有意思的,你见过哪个王公的爵位是由家中最小的孩子继承的?据我派的人查探,是其兄其姐都不想继承,让给他的。”
  祝知宜思索:“照这么说,敬王府上下都很宠爱小世子,他们会同意过继么?”
  梁徽算计得明明白白:“他们府上说话最有用的不是当家的梁恬,是梁曦景本人,把梁曦景拿下,他们也无可奈何。”
  “再说,我们又不是把人夺走,只是让他按照东宫的规制习帝王之术,到继承大统之后,他可以尊敬王为父、加封敬王府众人,彼时我们已携手百年,无所谓,也管不着。”
  “……”祝知宜竟然被梁徽那种“想世人不敢想、道世人所不敢道”的狂妄和痛快噎得无语,可转念一想,你又觉得确实不无道理,甚至很多事情都通透简单很多。
  祝知宜被他说服:“那我没有问题了,只是宗亲和朝臣不会同意。”
  “不需要他们同意,”梁徽混惯了,无所顾忌,强势道:“若是他们上奏逼问我便说是我身体有疾,无法传宗接代,拿再多女妃也生不出子嗣,叫他们彻底死了这条心。”
  “??!”祝知宜震惊看着他,半晌,捏了捏山根,叹声道:“梁君庭,你真是个疯子。”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梁徽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无所谓道:“他们不招惹你,我便不会疯。”
  “……”祝知宜叹了声气,牵过他的手蹙着眉道:“别胡乱咒自己,皇上龙体康健无恙,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徽老神在在地点头:“有你陪着便会。”
  “……”祝知宜没把他方才提议的胡话当真,略一思索,认真道,“就直接跟他们说是我心胸狭窄容不得人,不让你纳妃,所以才要过继皇弟。”
  这一回,轮到梁徽顿住,望他。
  祝知宜问:“怎么了?”
  “没,就是觉得——”梁徽挑了挑眉,祝知宜是最在乎名声清誉的人,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觉得你可能真的挺喜欢我的。”
  祝知宜懂了,郑重地告知他:“我自然是喜欢你的,我的喜欢并不比你少。”
  梁徽能为他遣散后宫放弃子嗣,他也能为梁徽顶负骂名。良臣君子他做得够久了,真当一回佞后又如何。
  虚名浮华没有梁徽重要。
  爱能让一个斤斤计较的人掏心掏肺,也能让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变得离经叛道。
  “我知道,但是,不用,反正——”梁徽目光沉了些,微偏了下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身体是不是真的有疾你知道就行了。”
  祝知宜耳根倏然红了,但还是绷着脸跟他据理力争,他看不得梁徽被人笑话,天子之尊如何能沦为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清规,”梁徽冷静客观地和他讲道理:“只有问题出在我身上,才是死路一条,才能彻底地把他们堵死。否则他们永远有办法逼我们就范。”
  “你一辈子都要面对他们言辞激愤的死谏、隔三差五的长跪,死后还要背负极其难听的无需有的骂名。”
  “没有人比你为大梁付出过更多的心血,甚至性命,我不可能让你得到如此不公的对待。”
  他不允许史书工笔诬陷诋毁祝知宜一分一毫,不能容忍让翰林言官毁去祝知宜一生清名,他要祝知宜名留青史,他要祝知宜千古流芳。
  要千家万户都对祝知宜感恩戴德,要千秋万代都知道祝知宜的风华绝代。
  祝知宜也很固执,不肯妥协,忽然,他定定地看着梁徽,梁徽反应过来,失笑,无奈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吧,我不会瞒着你先斩后奏的。”
  祝知宜面色缓了下来。
  梁徽抚着他的颊:“或许放到以前,我会悄悄瞒着你直接发布诰典,但我既答应过你坦诚,便一定会万事都先和你商量。”
  祝知宜点点头,只要可以商量,那什么事都可以解决。
  梁徽从祝知宜肩上撷走一片花瓣,拂了拂他的肩,提议道:“清规,我们一剑定输赢如何?”
  “……”以前祝知宜还时不时惊讶于梁徽很多异于常人石破天惊的想法,在一起久了已经见怪不怪。
  左右不是什么原则上的事,也没有什么对错,这种事儿也叫不了旁人评判定夺,或者说,这事儿本来就已经“错”了,只看是选择哪种方式的“错上加错”,看谁背这个骂名罢了。
  祝知宜应了:“好。”
  两人从前也比过剑,有输有赢,鹿死谁手还真未可知。
  梁徽说:“择日不如撞日”。
  张福海被梁徽留在百松宴上打点收尾,把一群皇亲国戚都送走,从毓秀园回御书房,一路就听见人说“不好了不好了,打起来了。”
  他还想哪个宫的下人这么大胆,敢在天子眼底打起来,他徒弟就气喘吁吁赶来苦哈哈道:“师傅!师傅!您快去瞧瞧,皇上和君后打起来了!”
  张福海脑子一炸,这可还得了?!两位祖宗放过他这条老命吧。
  祝知宜答应了和梁徽比剑,那就是真打,他是喜欢梁徽,但为人处世依旧严格遵照自己的原则。
  梁徽也没有放水让剑,因为他说过他们之间不会再有欺骗,结果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输得起,祝知宜也输得起。
  两人出招都毫无征兆,腾地而起,齐齐冲出方圆之地,跃身飞起,双剑交错,火光电石,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祝知宜剑尖挑雪,扬尘十里,梁徽挥剑斩风,搅动云烟。
  两人从梅花林打到西十二宫、掠过太敬池、飞跃钟雁塔最后又回到十里梅林。
  地上的宫人之间两道身影自头顶飞过,纷纷仰头望天,看神仙打架。
  祝知宜是惜花之人,刀光剑影之间竟未触落一片花瓣,这是梁徽亲手为他种的花,不能伤损。
  无论打得再激烈也不伤却梅树一丝一毫,但每一剑又都不留余地。
  梁徽迅速灵活地穿梭在每棵树木之间,身影快如闪电移花接木以假乱真。
  写满他昔日心事、挂于树梢的一串串牌符被剑风搅起的气流摇得东摇西晃。
  祝知宜不想让梁徽变成笑话,梁徽也不愿让祝知宜背负骂名,所以谁也不肯认输。
  不死不休般,不知是第几百个回合,两道身影相互追逐,一招一式,你来我往,你追我赶,一前一后落于繁花满树的梅冠。
  帝后分别身着月白绛紫,持剑对峙亮眼胜过十里梅枝。
  天地旷寂、大雪无声,仿佛能听到花瓣飘落的声音和对方用内力压低的呼吸声。
  高手过招,动静旨在一念之间,都在预判对手的起势和招数,谁也没有轻举妄动,只等一个完美的契机。
  梁徽衣袂翻飞,祝知宜惊鸿游龙,两股锋利强势的剑锋撞到一处,电光火石,如天边卷起的风雪蓄势而来,卷起涌动的气流和巨型漩涡。
  忽而——枝头飞起一只白雀,几乎与漫天风雪融为一片白,只有那双瞳仁是漆黑的,是皑皑素白中的一点墨色。
 

第99章 帝王之师
  梁徽力道不减,反而愈加狠厉强悍,眼看就要刺穿那只惊飞的白鸟,祝知宜下意识收了半分剑风。
  一瞬的迟疑犹豫,败局已定。
  九死一生的白鸟扑棱着翅膀颤巍巍飞走。
  梁徽施施然收起剑,擦刃,唇畔噙着三分笑,姿态优雅:“承让”,他歪着头,悠悠一叹:“清规还是太心软了。”
  连一片花瓣都舍不得伤,更别说一只鸟。
  “……”祝知宜收剑回鞘,摇摇头,无奈地皱着眉问,“若是方才我没收手,你便真的杀了那只鸟?”
  梁徽擦剑的动作停了一下,看着他,很坦然地说:“是。”一只鸟而已,在他这里远没有祝知宜的名声重要。
  他已经不害怕向祝知宜直接袒露自己对他以外的人事那种本性里的冷酷和残忍,因为即便他是这样的人,祝知宜也还是会爱他。
  梁徽无比确信这一点,所以所以有恃无恐,所以理直气壮。
  “……”祝知宜也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只无奈地摇摇头,唠叨了他几句,无非是万物有灵,积善积德云云。
  即便心意相通地相爱了,他们也还是性格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但这没关系,从前的拉扯、妥协和打磨,让他们知道如何维持在一个契合的平衡。
  他们可以继续各自笃信各自的人生信条和处事原则,但和而不同,差异兼容,以达到势均力敌的心意相通和水乳交融的和睦。
  梁徽赢了比剑,颇为愉悦,因此祝知宜说什么他都很好说话地应了,翩翩有礼地笑道:“清规君子一诺,愿赌服输。”
  祝知宜输了,不大想理他,在他面前故作恼怒挽了几个剑花,带着狼犬回宫了。
  梁徽眉梢扬起,死皮赖脸地跟在人家后头。
  梁徽动作很快,隔日便安排了梁曦景入宫。
  梁曦景一直很惦念祝知宜,一见着他心心念念的神仙哥哥便巴巴地跑过来要抱,也不怕生。
  祝知宜被那样一双水灵漆黑的眼睛望着,心头一软,但他没怎么和小孩儿打过交道,一时有些无措和拘谨,下意识转头看向梁徽。
  梁徽倒是挺有经验,以前出宫流放寄人篱下时不时得讨小主子欢心,又加之他这个人本就是无事也含三分笑,一副和颜悦色的皮囊,小孩儿都爱亲近他。
  他一把抱起梁曦景,道:“阿景不是很多话要跟哥哥说么?”
  梁曦景牵着祝知宜的手,心疼地问:“哥哥,你还痛吗?”他一直记挂着祝知宜为救他受了很重的伤,好几次央父王带他进宫,父王不允。
  祝知宜温柔地笑:“我不痛了。”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梁曦景的面颊,很软,祝知宜的心也跟着软起来。
  梁徽说梁曦景像小时候的他,祝知宜觉得不像。
  梁曦景比他有趣、生动得多,大概是家里给了很足爱和底气,让他性敏聪锐又不失纯稚本性。
  又许是血统的原因,小孩儿倒是有些像梁徽。
  梁曦景跟梁徽的眉眼都漆黑明亮,有种含情带笑的神韵,弯起来熠熠生辉,不笑的时候,一低垂下来又很容易让人起怜惜之心,让人忍不住想要对他好。
  他看得有点入神,梁徽问:“怎么了?”
  祝知宜摇摇头。
  张福海来禀敬王与敬王妃已到前殿候着,梁徽把梁曦景递给祝知宜独自出去了。
  祝知宜抱着软乎乎的小豆丁,问他功课。
  梁曦景一一答了,梁徽也没说错,在口齿伶俐博学论今这方面,他倒是颇有几分祝知宜的影子,小大人似的。
  祝知宜敏锐地察觉到他很多的思考和见解都很新颖,虽然还有不成熟的地方,但比朝中许多中庸之臣都敏锐,与自己很多政见不谋而合。
  祝知宜便没再把他当普通的小孩儿,正经跟他闲谈起来。
  梁曦景被祝知宜的博学震慑,肃然起敬,心悦诚服道:“若是南书房里那群老头像哥哥这样便好了。”他也省得天天气得他们白胡子翘上天。
  “……”祝知宜谨记梁徽的策略——梁曦景才是敬王府上说话最管用之人,提议道:“那你愿意到宫中跟在我身边进学么?”
  梁曦景眼睛一亮,他很喜欢祝知宜,伸出白软的手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祝知宜笑着与他击掌。
  此时门外走进一个庞然大物,梁曦景眼睛都不眨了,叹道:“这就是将军么?”
  “嗯?”祝知宜本以为他会怕,“你知道它?”
  “我知道呀,”梁曦景窝在祝知宜怀里说“去年夏露祭农神遇到皇兄,他不开心,我邀他到我府上游玩看马,他便说他家有狼。”
  “……”祝知宜想了想,问,“他不开心么?”
  梁曦景人小鬼大,看着祝知宜眨眨眼睛:“嗯,他躲在庙殿后头哭喔,他说他想你,他知道错了,但是你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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