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by土间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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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面临着什么!
是叛国罪的指控!是无力辩驳的声名狼藉!是永不见天日的囚禁!
整个帝国都会唾弃这位忘恩负义的叛徒元帅,明明身居高位,掌握着全帝国最重要的军事权力,却在这节骨眼上背弃了培养他长大的帝国!
是……
一目连忽然词穷了,想不出来还能评价什么。那对他而言就是天都要塌下来了。哪怕帝国会看在他的份上留下哨兵一条性命,他也不可能允许这个结果发生。肚子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大通说辞,他不可能认同荒舍弃最后与辩护律师谈话的时间来做这种……完全可以推迟到未来再解决的事情。
如果早知道椒图小姐不是证人,他还不如索性一开始就断了后路。
他听见站在远处的一目连对着一片大海嘟囔:“荒,你听我说。你不是叛徒,不可能被判刑,这种事大可以回头再……”
他的声音在颤抖,他想说:还来得及,回去和律师说清楚,我们虽然不知道军部到底都调查到了什么“证据”,但是提前做好反驳的准备,天平也并不一定肯定会向军方那边倒!
可这话说的实在站不住脚。
——明事理的人都知道,由军部直接提起的刑事诉讼,被告方胜诉的概率就已经被人为地降到了最低。
军方顶着的是帝国的面子,没有人希望国家出糗。
如果一目连有那个时间去调查法院积灰的卷宗就会发现,被告的胜诉率仅仅只有7%。更可怕的不是这7%,而是0%的上诉率。
——他们最后都认罪了,无一上诉。
这意味着什么?
荒干笑两声:“连上将,你是位乐观主义者。”
是吗?好像是的。一目连总是从乐观的角度想事情,失感大约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心态崩塌地处世。但是这和乐观没有关系。
一目连不知道荒为了帝国涉险了几次,虽然签订了《2098条约》,但这些年来联邦对帝国的骚扰从未消停过,边疆战乱的几个月里少说也卖了几次命,更何况还有后来的一系列走私案、绑架案——而那些从前线捡回来的命,绝对不是给自己人争权夺利用的!
这不还有7%么?
他的情绪不由得激动了,荒和他不一样,是为帝国流血流汗的哨兵,间谍战要面对暗杀,前哨战要防着明杀,别说什么长官不会亲自上前线,边疆战乱的时候谁还管你是不是个长官。
哨兵信息素有多强,受到的针对也就有多强。同样扛起一把枪,往人堆里一站,敌人被信息素压制的同时,也会高度紧张,更会情不自禁地一炮就往这活靶子上轰!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忘记那些抛洒过的鲜血,相信卑贱小人的片面之词?!
一目连眼中短暂地飘过一丝难堪:“我不是,回去吧。”
“来了。”荒没理他。
什么东西要来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他却本能地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伪性。通过荒的眼睛,果然看到薄雾后呼啸着翻滚而来的东西——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了,之前在梦中也见过一回。
沙尘暴。
沙漠之中出现沙尘暴再正常不过,没能被海面覆盖的沙土被卷在风里,扑散了晨光之中的旖旎迷雾,一点一点扑面而来!
这绝不是个好兆头!上回他遇到沙尘暴是在荒“死后”第二天,躺在元帅换上后还没来得及睡过几次的新床上,像是被车轮碾过一样肝肠寸断的疼,他不得不用精神暗示强行让自己醒了过来,大汗淋漓得像是军校时经历的那次结合热。
一目连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大约是混沌,喧嚣着要淹没他,像是井的第二次索命。
可是这次他不再具有通过暗示逃出去的能力了。
他脑中霍地一片空白,沙尘暴移动得极快,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他一把卷走——
他眼前的自己几乎要被强风刮走,踉跄几下仍旧站在那里,回过头来:“一目连,这是你躲不掉的,你必须面对它。”
这难道也是安倍晴明的主意吗?
一目连感觉到身体不由自主地动起来,是荒的意识,荒的意识拉过远处那个傻愣愣站着不动的一目连,拉着他顺着沙尘暴行进的方向跑去,他能看见自己被牵着跑得磕磕绊绊,而荒还在催促他:“连上将,你不会连自己精神领域里的灾害也解决不掉吧。”
一目连心想:这很奇怪吗?
“那不是混沌,是你感情的集合,你必须面对它。”他跑太慢了,荒又推了他一把。
看着自己矮小却跑得飞快的身影,一目连一阵唏嘘,原来在荒的视角里自己是这般渺小,瘦弱得像根筷子:“什么意思?”
“那是你最怕面对的东西。”
那些一目连不敢直面的情绪都郁结到了一起,它们没有在意识云的自我疏导中被直接抹去,因为一目连的潜意识是希望它们存在的。这很矛盾,最怕面对,但又不能否认它们的存在。
最怕面对?一目连不觉得有什么会使自己为之恐惧的东西,硬要说的话……
他对荒喊,风声呜呜吵闹至极,不用喊的已经听不见声音了:“我不希望你出事!”
风暴还在刮,一点儿也没停的迹象。
他再次陷入思考,有什么是他不敢面对的东西吗?真的存在这样的事物吗?
有,是有的。
要面对自己的软弱并不容易,可他已经早就已经做好了觉悟:“为什么当时你没死,却没有告诉我?”
荒愣了好一会,很想回答,但是嚣张的沙尘暴依然没有停下。
根本没有解释的空余,也亏得这时候荒还笑得出来:“上将,你不是很万能吗!”
“我就没万能过!”
荒觉得挺新奇,以一目连的视角看到这样愁眉苦脸的自己,这么一大高个儿还露出这么幼稚的表情:“谁说的,你就是无所不能。”说完觉得好不浪漫,把后半句“元帅秘书官个个都无所不能”咽了回去——某位前任就特别不靠谱!
这本该是个笑话,可是一目连的苦笑戛然而止。
他忽地停下脚步,逃也懒得逃了,表情壮烈得像是要去战场上送死。
“荒元帅,我对你一直……”
一目连话没说完。他看到荒回过头来,嘴角带着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转瞬即逝,他根本来不及确认,意识在他身体里的荒刹住脚步,快步走回来,用了全身的劲一把扯住他的领带,整个将他拽下去——沙尘暴就在他们身后不到几十米的地方。
军部果然他妈没几个正常人!也不知是不是哪国大片看多了,什么跳高楼炸大桥信手拈来多了去了,迎面冲过来的沙尘暴又有什么?
他们在接吻。别说什么狗屁军事法庭,就算外面天塌了也不值一提。
——这就是他最怕的东西。
他曾经是那样卑微,担心自己的小心思被荒发现,活活缩成一只刺猬,连架都不敢和对方吵。他害怕被荒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从订婚仪式见面之前就喜欢他,甚至为了他在圣所里等了三年。
一目连不想因此被疏远,相敬如宾一直是他们最合适的距离,任何改变都有可能打破这苦心维持的平衡。
他将这秘密保守到了现在。
沙尘暴停了,黄沙散在空气中,落了他一脑袋,呛得他一阵咳嗽。他慌乱地从那怀抱中钻出来,发现自己的感官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他回过头去看那一片被沙尘暴搅得一团乱的湖水。果然这强行灌溉沙漠的方法不对头,经过这么一通搅和,只留下了坑坑洼洼的痕迹,和一片绿洲。新生的绿洲。
荒拿胳膊肘戳他,他才发现,云雾里有一条浑身金鳞的生物穿梭着。一目连惊喜地睁大眼,他很久没见过金龙了,一日如隔三秋,金龙的身影修长而又伟岸,却好像一点也不想念主人,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却没有下来的意思。
这龙怎么这么眼熟?
是该眼熟的,这可是一目连的龙,他见到的机会有很多,可却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说出来不怕一目连生气,金龙远看确实比近看要好看太多。它不像近看时那样威武,被日光晒黑了好几个度,镀了一层金属的光泽。他站得远,看得不全,远远眺望着,忽然觉得这条金龙他绝对在别处见过。
见过?在哪?
他见过的龙形精神体就那么几个,一只手都能数出来,如果不是一目连,那只能是……
金龙龙首一昂,尾巴在空中抽搐起来——一块金色的东西掉了下来,上面沾着大片龙鳞。龙身旧皮刚掉,新皮还未长,这时候龙体都是粉嫩的,白里透红的稚嫩粉色。
一目连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便霎地一黑,像是电视机忽然被人拔掉了插头。身后的荒也一并不见了,他揪心了一瞬,还以为又来到了幻境里,心想三个小时怕是不够了。一句“这是哪”刚飘到嘴边,停电又忽然恢复了,眼前的法庭庄严肃穆,他连忙止住了嘴。
还好反应及时!
“被告人,荒,作为当今帝国的元帅,面对军部证据确凿的指控,你还有什么话想讲?”
荒保持了沉默,没有回答。
法官拿着法槌,冷静而严肃地宣读着:“你被指控犯有叛国罪、通敌罪、信息外泄罪,你,是否认罪?”
一目连能清晰地感受到哨兵强烈的不满。
换做是任何一个哨兵,此时都应该狂躁症病发,在法院上上蹿下跳,可是荒没有。
他将手铐搁置在那木栅栏上,冷静道:“我不认罪。”
白龙围绕着他周身转了一圈,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其中愤怒的情绪占了绝大多数,而剩下的是悲戚。
精神连结那儿传来的是熟悉的信赖,一目连没来由地想起一句话——如果你想要杀掉一头野兽,那就只能在你拥有绝对的把握时候干掉它,绝对不能让它活下去,否则你会死得比它还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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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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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没有人会想到,面对记者追问除了无可奉告一句话都答不出来的一目连站到了证人席上,对着全世界的人宣布道:我的哨兵是无罪的。
他是真的坐不住了。
军部派来坐在公诉人席上的人他没见过,根本不知道是哪根葱,军装上的肩章显示那人是少校军衔,可是一目连从来没见过。他大约猜到了缘由——少校是被军方临时封了军衔受命来的,就连这代表军方的“公诉人”也只是个冒牌货,真正想下杀手的人怎么可能亲自下场呢?
当然是坐收渔翁之利。
那名少校朗声宣读证词:“首先,是荒元帅的身份。我一直心存疑惑,自帝国建国以来,历代元帅没有不是出自大家族的。为什么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人能顺水推舟地坐上元帅的位置,难道仅仅是依靠实力吗?二年前军方内部在特务科的帮助下进行了一场大清洗,许多‘成分’不好、有可能存在联邦血统的军人都被开除军籍,这事想必各位还记得吧?”
什么跟什么,这种都能成为罪证吗!一目连愤愤不平地在心中骂了一句卑鄙无耻,骂完之后又怔住了——他竟然察觉不到荒那儿有任何波动。
荒就是站在那儿,甚至是轻蔑地斜视那少校,丝毫不为所动。
“我们怀疑到这些被除去军籍的人头上,经过调查,他们之中有76%在元帅更新换代的选举中站在了这位荒元帅这边,然后荒元帅上位不到三个月,就像是要斩草除根一般将那些人从军中赶了出去。荒元帅,这您难道问心无愧?”
法庭之上,任何人发言时他人都是不得插嘴的,这一句反问更像是刁难:嘿嘿反正你反驳不了我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振振有词,可是面对元帅的怒目而视,还是不禁流了一身冷汗:“联邦多年纠缠不休的骚扰导致联邦血统在帝国不受待见,这些人死了……”
一目连看准时机,甩给身旁一名坐着打哈欠的哨兵一个精神暗示,那哨兵忽然一个鱼打挺坐直了身体,比上课时踊跃举手发言的学生还要积极!那哨兵义愤填膺地打断了少校的喋喋不休:“法官先生,我认为少校陈述述与本案无关!”
正常来说,旁听人员是不能打断庭审进程的,这很不正常。周围所有人都诧异地看过来,被精神暗示的哨兵丝毫不觉得羞耻,又像机械一样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法官神色凝重地扫过来一眼,慢吞吞地说:“……反对有效。”
这位少校显然没有主次之分,在一件事上过多地阐述,虽然表面上可以把这一个观点说得头头是道,可是赘述过多,不仅无法形成证据链,为了印证观点而东拉西扯的叙述反而更容易暴露逻辑上的不足。
一目连大概能猜到少校在这句话之后要说什么——这些人死了不少,帝国完全可以合理怀疑为元帅上位后担心哪一天老账本被翻出来一通血洗,为此杀人灭口,那正好是些被查出有联邦血统的可疑分子,政治因素太敏感,帝国有一百种方法能把事情掩盖过去。
至于人是怎么死的,是不是真的死了,那些片面之词还有什么好追究的?
反对也好,赞同也罢,终究都是“死”的了。
“哼,军部还找到一位幸免于难的向导,她希望为此作证。”少校瞪了那哨兵一眼,那哨兵才忽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顶撞了军方!他手忙脚乱地连忙摇着头,想说这不是他自己干的,有向导在暗示他!趁着他打哈欠精力最不集中的时候暗示了他,不过已经没人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