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by土间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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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荒忽然道。
一目连有点不确定自己的褒奖有没有被对方察觉,暗自思索了一会:“没有。就是觉得……你变了不少。”
荒大约没有误会,只是“哼”了一声默认了。
明明在毕业典礼上还初生牛犊不畏虎,因为桀骜不驯而四处招惹了不少仇恨,如今竟然也能这么社会了!
一目连正感慨着,看到荒的眼角忽地抽了一下,古怪地回过头去,那位身后嚣张地跟着黑龙的哨兵正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
他脑中空白了一瞬。
“尊敬的帝国向导连元帅,我有幸请你跳支舞吗?”黑晴明提起掌心,彬彬有礼地站到他面前行了个绅士礼:“作为开启整场宴会的第一首舞曲。”
荒的眼皮猛然跳了一下。
周围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公然当着人家哨兵的面邀请一位已结合向导,这事其实本身并不奇怪,可这是第一首舞曲——那意味着什么?通常舞会的领舞应是由男主人与“女主人”发起的,第二首开始才是主客之间相互邀请,更何况……
更何况这两国的关系如今嗨这样水深火热!
也正因为这两国的关系还这样尴尬着,本也可以委婉拒绝,可这是全球直播的舞会,这样做多少又令人难堪。
很明显,联邦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让帝国为难。
一目连可以说是绝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甚至在黑晴明向他们走来的时候,他还以为黑晴明是来找荒“叙旧”的,根本没想到对方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为什么?他一时没有想明白,可是受到从小接受的贵族礼仪教育影响,并没有在表面上流露出过多的情绪。
他能感觉到精神连结对面传来的不满。
黑晴明穿着一身精致华贵的晚礼服,脸上怪异的妆容也在设计师的细化下显得不那么古怪突兀了,礼节这样到位,又是主人的身份,叫人就算想拒绝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要是答应了那还好,顶多就是会被人随口议论几句……可要是拒绝了,很有可能被人将问题上纲上线到国际政治关系的高度,而且依然会是帝国吃哑巴亏。
——当着全世界的面。
荒的脸色已经完全冷下来了,手中的郁金香杯像是随时都要被捏碎。一目连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偷偷伸出精神触手给予了一点安抚,微微欠身,将手递到黑晴明掌中:“很荣幸。”
黑晴明得逞地笑笑,将他牵到舞池中。
一目连实际上胆战心惊,联邦既然有胆子将枝头伸到帝国,自然也就知道在帝国帝都的军校,交谊舞不是任何一个哨兵向导的必修课,他当时就没有选修这门课——学分加太少了,他没也没什么兴趣。
联邦这么做只是想让他难堪而已,不过他们漏算了一点,一目连出身贵族,就算不善社交,在最基本的贵族礼仪课中,又怎么可能没有学过华尔兹?
一曲音乐奏起,他认得出来,是《蓝色多瑙河》,经典的宫廷舞。
黑晴明刻意亲密地搂着他的背,作出一副友善而热情的表象,他的手攀在对方肩上,还能在旋转的间歇中瞟到荒喜怒不形于色的视线。他也不是很舒服,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也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只摄像头正盯着他,他精神绷得很紧,在这种场合,哪怕踩了对方的脚都会成为一大笑料。
黑晴明有些意外:“连元帅真是多才多艺,什么都会啊。”
一目连并不想与对方多说,只是道:“懂个大概而已。”
“你知道,我之前是想找你说什么吗?”黑晴明丝毫不在意他微妙的冷漠,牵着他的手在舞池中央旋转,快三步的舞步会让体力欠佳的向导有些喘不过气,但一目连看起来似乎一点问题也没有。
“你是打算要当着全世界哨兵的面宣布吗?”
“那你可就低估联邦的立体音响了。”黑晴明莞尔道:“你的理论和历史课成绩很好,应该知道联邦在几年前就忍不住对帝国开始蚕食起来。”
一目连迟疑道:“2104年。”十二年前。
“是的,那起军火走私案……那是联邦当年故意卖给你们的‘替死鬼’,为的是转移你们的注意力,将真正的目的藏到幕后,好让另一笔‘走私’成功抵达你们的帝都。”黑晴明笑吟吟地说着,抬手一挥,一目连在他手中转了一个圈。
“……你突然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他’注定会成为帝国的一颗终极定时炸弹,毕竟他是联邦专门为了将眼线埋在帝国高层而制造出来的生物。”
一目连假装自己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说:“什么意思?”
“那是一项联邦从十八年前就开始的研究——你听说过人造黑暗哨兵吗?”
“……”
“继百年前那几个例子之后,黑暗哨兵就一直如同绝了种。这项研究持续到了第六年才有所成就,我们成功用基因改造的方式人工造就出了黑暗哨兵。那将会是最适合成为担任卧底的生物,我们将‘他’送到了帝都,还分批派遣了不少研究人员的子女去监督……”
舞曲逐渐迎来高潮,转圈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一目连强忍着不适,眼前一阵晕乎:“你到底想说什么?”
人工基因改造?
一目连虽然假想过黑暗哨兵形成的原因,但绝对没想到是这样反人道主义的人体试验造就的。每个国家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都会在私底下研究些什么,联邦研究的东西可不仅仅是‘DNA序列匣子’和‘共鸣炸弹’之流,还有黑暗哨兵。
那荒岂不是……
他心中一阵不可避免的绞痛,难怪荒会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那是他在那之前都不曾见过的,哪怕是荒被压在石板下的时候,神情也不曾那样痛苦。
黑晴明脸上仍然敬业地带着礼貌的笑容,慢悠悠道:“这个人呢……现在就在你身边,要不要猜一猜是谁?”
舞曲骤然停止,一目连喘着气停下。
向导的体力终究还是不敌哨兵,他感到了疲倦,可也算是了解黑晴明的意图了——这根本就是要挑拨离间,包括昨晚无缘无故地找上门,恐怕为的也是这个目的。
他没有给出回答。
“帝国的首席向导不愧盛名,我对连元帅的舞技深感佩服。”黑晴明不再多说,只是礼节性地鞠躬。
一目连看着眼前紫黑色的龙形精神体,撤回了攀在对方身上的手,欠身道:“不敢当,圆舞曲……还是邀请适合身着长裙的女性作为舞伴比较合适。”
不,这不会是荒喜欢的类型。一目连从未如此确定。
荒喜欢的人,绝不会是这个哨兵!
黑晴明还想多礼尚往来两句,就有人上前一步打断了他。
荒皮笑肉不笑,虚情假意地欠身:“抱歉,一目连元帅身体欠佳,他需要透透气,我看要失陪一阵了。”说完也不等黑晴明回应,拽着一目连的手就往回走。
一目连在脑中快速思考了一遍,这大约算不上出糗,只是哨兵出于“占地行为”的本能作出的举动,是可以被理解的。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出言阻拦,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随着暴怒的哨兵一同离开了。
舞厅的外围有一个天台,不大也不小,摆着几张水晶质地的大桌,上面摆着甜点。宴会开始前不少人还拿着酒杯在外边谈天,现在都进到里边去了,露天之下空无一人。
“你饿了。”荒简短地说。
一目连心中一暖,特别意外,他今天还没来得及吃东西,荒却记得比他还清楚。
可是荒无疑还在生气,精神连结清楚地告知了他这一点,他试图像往常一样去为荒梳理意识云,让荒的情绪平稳下来,可这回精神触手刚伸出去,就被哨兵拒绝在了墙外。
只要荒不愿意,他就无法接触到对方的意识云。
其实相比起犯狂躁症上蹿下跳的普通哨兵,荒的态度已经非常缓和了,他放开了一目连的手,只是靠着栏杆站着,傻愣愣地吹着冷风,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他的哨兵需要他的抚慰,如果意识云不行,那就通过言语交流。
他站到荒身边,卯足了劲:“我之前还有话没问完。”
荒看过来,神情很复杂。
“你说你喜欢的人……是怎么样一个人?”
荒的表情软化了:“……像个傻逼。”
“……”
“头铁得很,固执得我都懒得骂。”
“你在说你自己吗?”
“偶尔也会有温柔内敛的一面,吧?”
“吧?”
荒墨蓝的眼睛转过来:“你说呢?”
一目连顿时没话了,半天才说:“他……喜欢你吗?”
荒很轻地笑了一声,总算是没再生气了,眸子里的光在夜空中澹然闪动,夜色太深,叫人看不清那到底是波动的涟漪,还是燎原的火光。
“不,他爱我。”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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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目连的眼中失了聚焦。
他哆嗦着从服务生手上接过一杯不知名的冰镇酒水,一直到手心又重新凉下来,才后知后觉地“喔”了一声。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两年前帝国军部的征兵誓师大会,荒当时就是带着这样的眼神,站在陆军新兵代表的队列里,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地对着稿子念台词。而他作为圣所派来的“工作人员”,站在后台的角落里漫不经心地翻看诗集,然后看着看着就被荒吸走了目光。
荒在台上说着说着,忍无可忍地把稿撕了,眼中燃起了无名的火花。
——那些虚伪的辞藻并不能吸引到任何一个人。
“每个人参军都有不同的理由。出人头地、荣华富贵、或者是什么报效祖国——这些都不重要,我也需要知道。而这次征兵的理由只有一个,联邦已经在帝国西部引发了四次骚乱,这些动乱需要镇压。”
荒顿了顿,那坚毅的光骤然变冷了:“对于这些将帝国尊严踩在脚下的联邦人,我们需要做什么?我想答案很简单。”
场上一片寂静。
“送他们下地狱。”
一目连当时被那眼神迷得天花乱坠。由于这位争做独狼、一向独来独往的哨兵对外界时刻抱有警惕,那并不是一个荒平时会摆在脸上的表情,像这样真情流露的表情放在荒脸上的羞耻度就跟裸奔没什么区别。
手中那本诗集正好翻到某一页,他低头瞧了一眼。
Murmur,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旁边标注着一行他之前读到时记的笔记:如果你不接受,我会把自己藏起来,隐在星里云里,平静地涣散。
现在一想真是唏嘘。
他也没想到时隔两年还能再见到这样的眼神,两年后的今天还是这样没出息,被一个绝对算不上是调情的眼神撩成这样。
你在安慰我吗?他想。
荒并不是没有说过是暂时不想结合,是他自己太过焦急,不理会对方的意愿就强行把结合提上了日程。他不知道理由,好在荒没怨他……他只是隐隐还有点失落,他以为自己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却还是没有逃过对方敏锐的感官。
一目连小心翼翼地直视荒,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声荒都能听见,不再需要一层遮羞布了:“听起来真浪漫。是一位向导吧?”
荒只是眨眨眼:“你猜呢?”
荒本来没想现在坦白的。
他大约只是被一目连昏过去那刻的眼神震住了,一目连看起来是那样无助和绝望,他无法感同身受,却依然能感知到对方欲哭无泪的心碎。
他的向导……他不知道一目连到底都背负了什么,一目连从不会主动告诉他,他也不会特地问。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无话不说的程度,他的向导就这样把黯然神伤都藏在了心脏的角落,一点儿也不愿表露,以至于他直到看到对方眼里那一瞬间痛苦又复杂的无奈才忽地有所冲动。
他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能改善一目连的处境,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坦诚能让对方开心一点。
一目连缩了缩肩膀:“我看不是,我不认为会有几个向导拒绝帝国元帅的求爱。”
“该是前任元帅。”
“再加上……我不认为有什么向导能承担得起你秘书官的职责。”
荒被他这个说法逗乐了:“谁说的,他无所不能可是外边公认的。”
“……”
“不过你说得对,他不适合做秘书官。”
一目连一时没想明白,困惑道:“为什么?”
他分明兢兢业业,小至泡咖啡,大至整理资料、安排行程,秘书官该干的事情他都干了,荒当时也没发表过什么怨言,怎么到现在突然冒出来一句不适合!
荒正儿八经地想了一会,说:“考虑到工作效率,我更希望他能去外边站着。”
“……哎?”
“能有效降低我分心的频率。”
一目连憋了半天,摸了一把尚在发烫的脸颊,有些恍惚,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通讯器猝不及防地响起来,一目连呼吸停滞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被铃声吓的,还是被这串话撩的。这次是他自己的通讯,他犹豫了片刻,将通讯器交给了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