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by土间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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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个普通人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懂,对于一个向导来说,连结那头是无尽空洞的感觉有多么难受。
对于向导而言,哨兵不仅仅是伴侣,更像是灵魂的支柱。他们能感受到的情绪太多,善意的、恶意的、有意的、无意的,这些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排江倒海地涌入脑海之中,有些爆发出负能量,有些沉寂在梦里……有一个人在连结那头,静静地传递出抚慰他们心灵创伤的安全感,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一目连像只刺猬,又把自己吓醒了。
自从那日起,他的梦就被一件事物占领了——精神领域。
精神领域通常是与精神向导的生存环境相匹配的,或许很多人要奇怪了:现实生活中并没有龙这种生物,一目连的精神领域是什么样的呢?答案比任何人想的都要残酷许多。
那是一片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荒芜之地——一片漫无边际的黄沙,萧瑟凄冷的寒风,烈日高高挂起,烧灼着远方破败的鸟居、残垣断壁的庙宇。一目连站在沙漠中央,这个场景很喧嚣,却又很寂寥。
他的龙在空中盘旋,这里寸草不生,以至于根本没有立足的地方。
金龙咆哮的声音听起来很像哀嚎,它在云梢里翻滚,融入一大片迷雾,再也不见了踪影。
一目连醒来,第一时间想去连结那头寻求安全感——这是每个向导与生俱来的天性,只是很可惜,精神连结终究是与连结大有不同,那端并没有人,空荡荡的。
他看了一眼时间,是晚上十二点半。他九点半上床睡觉,已经睡了半宿了。
他起身出了房门,惯例去了地下室,那儿有许多荒留下的健身器材,身体的锻炼往往能缓解那种不平衡,这也是他打从入了军校起就一直保持的习惯。路上他经过荒的房间,里面没有声音,不知是睡了还是没回来,他感受不到。
荒确实还没回来,这时候正坐在后座上,太阳穴隐隐作痛。
秘书官烟烟罗坐在副驾驶座上。
劳斯莱斯里不应景地放着《Country Road》,荒听了半天,“take me home”沧桑的调调让他有点膈应,便问,你能不能换一首。
烟烟罗点点头,转头放起了《pump it》。
然后她被赶下了车。
走前她没忘把正事交代了:“新闻势头消不住,实在没有办法了,如果不妥善解决,我大概会第四次被解雇。我只好捅了个别的八卦出去,如果有人打电话查我水表,告诉她我休假去了。”
荒挑着眉要求司机将音响关了,考虑起要不要把青行灯的手机号码暂时拉黑。
帝国既然是帝国,办事效率自然会比强行捆绑在一起、宣扬所谓自由民主的联邦高,很快就严刑逼供加拷问出了结果。遗憾的是,剩下来的都是些杂兵,知道的果然不多,只了解到今天的计划并非蓄谋已久,而是因为一场“变故”临时决定的——有一位哨兵无意中听见了长官通讯的声音,电话那头的人正在安排任务,显然是临时起意。
荒后来把那哨兵专门提了出来,亲自拷问了一番,可惜那哨兵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为什么要对贵族下手?又或者说,是为了宴会中的什么人?
——如果自己没有到场,事情又会往什么方向发展?
荒想不通,有太多疑点值得他去思考。
司机换了一首抒情的轻音乐,尽管这对于一个感知过度的哨兵而言仍然刺耳,但好歹是在能忍受的范围内。荒被司机送到门口,在屋外踱了一会才进去。
还没有走进家门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了,向导熟悉的信息素气味并不在楼上,而是在地下室,他甚至闻得到一目连那微甜的信息素与汗流浃背氤氲在一起的味道。
一目连在健身。
其实这习惯打从一目连还在军校时就开始了,他是前哨科出身,命运就是要同未来的哨兵一起上战场,为了不成为负担,他可没少下功夫。
荒下楼的时候一目连正背对着他,坐在坐姿下拉机前,大约是想事情想得出神,就连有人站在背后都没有发现。这是在自己家里,一目连只穿着薄薄一件T恤衫,这件衣服还是荒购物欲爆发的时候买的,结果发现自己穿不了,一目连就拿了去。T恤衫被汗水浸湿,衣料下活动的肩胛骨尤为显眼。
在荒的印象里一目连是很瘦弱的,起码和哨兵们站在一块儿是小了整整一圈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要拿一个向导和哨兵们比,只是潜意识地就这么做了。
他脑中浮现出桃花妖的那番话,想了一天正事的脑子有点乱。
他轻咳一声,递过去一瓶能量补充剂:“军部发的。”
一目连的思绪飘回来,像是被吓了一跳,忽地松了手。被他往下拉的横杆弹了回去,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一目连显然是没想到荒这么快就回来了,眼中闪过一丝不起眼的慌乱:“如何?”
荒没有直接回答一目连的问题,而是好奇地问了一句:“来试试?”
“什么?”一目连没有反应过来。
“比划比划。”荒把军服外套脱下来,随意地甩到一边,摆出一个应战的姿势。
一目连呼出一口气,像是突然发现了他调皮的一面,欣喜不已:“元帅说笑了,向导的体能怎么能和哨兵比?”
荒笑了笑:“你可以。”
一目连身为一个向导,能够坐到上将的高位自然是事出有因的。且不说出众的精神力,寻常向导所弱势的格斗术也算是他的强项。
早在军校时期,学校为了鼓励向导们多学习防身技巧,还举办过一个向导体能比赛。虽然大多数向导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又不会加学分,而且向导们也更依赖于他们通过心理暗示打败对手的方式。并非全部的向导都参加了比赛,不过不管怎样,一目连还是稳拿了个第一。
哨兵们总是对向导的事情有更高的热情,荒还记得自己那群舍友们胡乱围在电视前,簇拥着看学校新闻社团的实况转播。一目连利用对面向导解决自己精神暗示的空隙扭身,轻巧地提腿,一个回旋踢在向导胸前的护甲上。整套动作衔接得当,力度到位,叫人赞不绝口。向导很快作出反抗,精神暗示却被挡在一目连的精神屏障之外,一目连巧妙地躲过了袭击,全程并未受到一次伤害。
哨兵们只觉得很神奇,两边分明都是同样的对战技巧,打出来的效果却完全不一样!
他们理解不了向导的精神世界内战,只知道过了一段时间后,军校不得不特地为向导们建了个新的健身房。
一目连黯淡的眸子逐渐亮了起来,不再纠结:“好。”
荒不像向导一样拥有精神屏障,但向导的精神暗示一向对他不怎么管用。不为人知的是,荒其实是哨兵特务科出身的,不受向导影响的能力,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反暗示的科目他一向拿高分,也是借此跳板到了军部的高层,一直到如今元帅的位置。
荒不喜欢在约架时放水。面对力量压倒性的差距,一目连自然不可能硬着头皮去接。二人从未交过手,他小心翼翼地测试着,试图通过暗示把自己的位置做成一个盲点,几次惊险地与拳脚擦肩而过。
可是五感的敏锐程度依然差距甚远,一目连的一举一动在荒看来就像是慢镜头播放,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被尽收眼底。
不过他至今都没有接触到一目连。
一目连精瘦娇小的身形发挥了作用——虽然每每与拳风擦肩而过,但他躲闪的弧度恰到好处,能够更快归位、作出下一轮反应,快攻从未成功过。他总算等到了反击的机会,利用哨兵过于敏感的五感作出佯攻,哨兵都是暴躁的,长时间麻木的快攻累积下来,足以让对方对佯攻深信不疑!
一目连撤了半步回去,跺在地上,哪怕隔着一层瑜伽垫,这一声也依然洪亮,一道精神暗示应声而出。
——停止进攻!
向导的精神暗示可以创造许多奇迹。人的大脑很脆弱,哪怕荒有再如何超乎寻常的控制力,在如此极端紧张的情况下也会有片刻失神。
要的就是这不足半秒的时间。
一目连总是在战斗开始的一刹那就做好了规划,面对那个向导时也是,现在也一样。他站定了身子,脑中迅速计算着拳脚适合的弧度,然后扭身,右腿绷紧一拧,毫不手软地使出一个后旋踢。
可是“啪”的一声命中并未如他所愿地传来。他真的低估了荒的反应速度,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变化完全暴露在荒的眼里……也或许荒根本没有被佯攻迷惑。面对一记突袭,荒没有反射性地去格挡——他挥出去的拳头根本没有收回来,身体前倾也没有影响全身平衡,几乎是放弃了防御。
一切都在慢动作播放着。
一帧,一帧,一帧。
一目连强而有力的一踢、抑在嗓子里的一声喝、爆出的青筋、因动作幅度过大而掀起的运动背心、若隐若现的人鱼线……
荒感受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威胁,本来架好姿势放在一边的左手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挥出去的本该是个拳头,却有一根筋将它又拉回了原样——荒竟然一把接住了那一脚。
一目连是绝对不可能没尽全力的,可哪怕是这样充满力道的一招都没能击破荒的防线。
“不行……”一目连感叹道。
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要论单兵作战,向导本就敌不过同等水平以上的哨兵,更何况是首席哨兵。
一目连这话听起来像是认输了,但荒却不知被什么催使着,恶作剧般往回拉了拉一目连的腿。“什……”一目连根本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发展,重心不稳,再加上方才刚刚在跑步机上蹿了一会儿,实在有些腿软,踉跄一下便背朝地摔在了地上。
好在瑜伽垫铺满了大半个地下室,这一摔一点不疼,但把一目连摔愣了。
一目连“气急败坏”地笑了:“我认输,我认输……今天怎么了,拿我寻开心?”
他丝毫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仰卧在地上的样子有多么耐人寻味,脸颊因为情绪激动与激烈运动泛了一圈薄薄的红晕,额发像被汗水泡着,歪歪扭扭地撇在一边淌水。他只能察觉到荒的情绪一瞬闪过了剧烈波动。
荒像被刺了一下,松了手,开始为方才的两个“一时冲动”后悔。
——就该直接上楼睡觉。
tbc
*精神领域:也称精神图景,是精神向导的领域,并不是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地方,也会有很多不可能的情况发生,一般出现在共感时和梦里
*好孩子不要听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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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目连换掉湿漉漉的T恤衫,整理好报告来到书房里。
他还带来了削好的梨子,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捧着整理好的报告,对半夜加班居然没什么怨言。
荒还在接电话,正襟危坐,嘴上说话的语气分明是在讨价还价:“青大记者真会开玩笑,你说的那个烟什么已经早就不在我这儿工作了,你们记者消息不该很灵通吗?”
一目连知道电话里那人是谁——应该是帝国最出名的战地记者青行灯了。青行灯一年前刚从前线上撤下来,没活找活,硬生生当起了帝国电视台主播,现在也算得上是帝国的大红人……她大约是一目连见过的最勇猛的向导了,扛着相机满世界飞,冲进哨兵队里嚷嚷着让开让开挡着姐姐财路了,身后跟着她的哨兵,她的哨兵是从联邦叛变过来的,扛着比人还高的长刀,有谁胆敢多看青大记者一眼,她就磨刀霍霍向流氓。
想到这里一目连忍不住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传到荒耳朵里,荒一时有点儿没听进去青行灯那儿说了什么。
他干脆开了免提,青行灯在电话那头算总帐:“我怎么可能信,荒元帅您是不是都解雇她三次了?隔着个电话接收不到精神暗示就以为我好糊弄了,也太小瞧我了吧?”
荒坦白道:“不是,就算没隔着手机我也不会收到的。”
青行灯:“……”
青行灯后来的语速太快,一目连没听清楚说了什么,只知道荒这么冷言冷语的人居然能和青行灯互相挤兑吵上一架,他简直像是见了新天地。一目连干瞪眼站在一旁,听到青行灯最后犹如反派boss一样大喊一声:“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说完就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荒不以为意,把通讯器丢到一旁,看到那一大盘梨子:“嗯?”
“你上火了。”一目连没追问发生了什么,递了根牙签过来:“梨子降火。”
荒接过,尝了一口。梨是一目连精心挑的,鲜甜香脆,切成恰能入口的小块,泡了冰糖融的水,格外滋润。他漫不经心地夸了一句,并不想在此着太多笔墨:“烟烟罗秘书官又被辞退了,老规矩你知道吧。”
一目连悬着的一颗心又掉了回去,他确实感觉不到荒的心境有任何起伏:“知道。”
根据军部的规矩,上校以上职位的哨兵在职期间秘书官因为某些原因被辞退、牺牲了,则由哨兵绑定的向导暂时接任秘书官的工作。算上这次,烟烟罗已经被辞退了四次,但因为各种阴差阳错,这还是一目连头一回真正接手这个任务。
“这是元帅要的资料,情报科刚刚传送过来。”一目连将报告书递过去,纸还热乎乎的。他已经光速浏览过一遍:“已经查过各户贵族的‘家族成分’,大多历史悠久,自联邦建国以来并未有与联邦牵连的痕迹。包括私底下的黑生意,也一致避开了与联邦亲近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