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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烟——by四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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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邪定定地看着戚少商有些低沉的侧脸,心中思绪翻涌。仅凭一句话,就能教戚少商明白顾惜朝的用意和计划,这两人之间得需要多大的信任和默契?就连他和死去的苏梦枕也未必有如此的默契。
也许是他错估了戚少商其人--
当王小石在请托顾惜朝无果的情形下,委托杨无邪辅佐戚少商当总楼主,当时他的心里是微微地拒抗的,并且相当不看好。戚少商是个好剑客,但不是位好领袖。不然,他又怎会因为轻信,而使他丢了"连云寨"?戚少商充其量也只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大侠,却不是一位知进退的政客。在这京城里争权斗胜,只怕要的不是一个才气纵横的大侠,而是需要一位深沉练达的政治家。他与戚少商有较长的时间相处与共事的时间里,他才慢慢对戚少商改观,戚少商还是有其难以言喻的魅力,将楼里的兄弟紧紧团结在一起。而今夜,杨无邪才发现自己根本估错了--
在连云寨的戚少商,也许只是个洒脱不羁的剑客;在六扇门的戚少商,也许只是一个绑手绑脚的捕头。但而今的戚少商,已经渐渐成为深沉老练、精明强干、不浮不躁、进退有度、恩荣并济、纵横江湖与朝廷的谋略家。而这些不是勤学就能学会的,势必经历太多的起起伏伏,才能教他明白的。而顾惜朝其人恐怕就是逼得戚少商不断从中学习的人吧!也只有他,才能让戚少商放下义气,抛开冲动,真真正正作为一名领导人般的思考、行事。
无暇察觉杨无邪的思绪,戚少商的全部心思全都挂在玉奴离开前诅咒一般的话语:
玉奴担保,这世间,又会多回一个‘疯子'!
疯子--
罔顾生死的顾惜朝是疯子!
痛失晚晴的顾惜朝是疯子!
失了生的希望,每日枯坐坟头的顾惜朝是疯子!
这一回,顾惜朝又要做回怎样的疯子?
思及至此,戚少商的眉全都纠结到了一起。忽的站起身,抖了抖周身的烦躁,决定到楼外透透气,逃避这一室的窒闷。
走在月色之下,戚少商不由得想起,那一夜的酒、那一夜的琴、那一夜的相知。虽然,到头来顾惜朝还是决然的背叛了他,但戚少商的心底还是无从恨起。就算只有一夜的真实,戚少商还是将顾惜朝许做知音。反过头来,顾惜朝又何尝不是呢?!
为着这一句知音,顾惜朝为他所做的,又岂止这些事?顾惜朝为他在所做的恐怕多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那顾惜朝就不会让戚少商先死--
连云寨一战,他可曾死在顾惜朝的剑下?千里追杀,他可曾殒于顾惜朝的计谋之下?皇城对决,他明明已然用尽气力,杀得双手都在发抖,又可曾败于无名之下?最后的最后,碎的是无名剑,死的不仅是晚晴,还有顾惜朝的心,这才有了晚晴坟头的"疯子"。
惜朝,戚少商何曾不明白你的付出?可是,你处处为我,我却要处处为这天下。不是戚少商只负顾惜朝,只是戚少商不能负了那些为他而死的人。戚少商的命早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戚少商必须要为那些人活着;戚少商必须要为那些人,继续做他们已经来不及去做的事。
惜朝,这样的戚少商你可明白?
你若懂得,就不要让自己出事--
戚少商的身上担了许多的人命,却唯独担不起顾惜朝的命--

正待戚少商低头,为思绪所乱,不知不觉步到红楼附近之时--
突然,黑夜里飞来了一颗人头!他低下身抬起了这颗人头,这是个死不瞑目的人;这是给人一剑砍下的人头!他认得这颗人头,当然是因为认识这个人。这颗飞来的人头,是‘太平门'的粱家的人,也是金风细雨楼里的子弟;也是‘金风细雨楼'在粤南一带的外系人马,这人便是--梁贱儿。戚少商想起刚当上代楼主时,见过此人,也记得与他同行还有几人,看似是相交甚好的几人--
思及至此,戚少商立刻抱着这颗人头走进大厅,招来手下,去唤杨无邪。面色凝重地坐在堂上,心中暗筹,莫不是杨无邪要瞒他的就是这事?这梁贱儿毕竟是"太平门"梁家的好手,以轻功称绝江湖的他,只要一开始逃,便谁也迫不上他,截不住他、拦不了他的,更何况取他性命?这样的人,需要怎样的剑,才能将他这样仅只是一剑就身首异处?京城又要生变,这一回,他们有要面对什么样的考验?
戚少商正在等待杨无邪的到来时,门外已经进了两个人,就是他这代楼主心提拔的两位左右护法,一是张炭;一是孙鱼。他们两个是听到小甜水巷今晚一团乱的消息,才急忙赶到楼内,知道戚少商一定会差他们两个办事的。但是,两人刚行至门外就听有异物飞进红楼的消息,就直往红楼而来。
"你们认识他吧?--"戚少商没有抬头看两人,像是已经知道两人的到来了,他只是开口问着。
"认识"出声回答的是孙鱼,显然他反应要比张炭快,应对上也比较有纪律,毕竟戚少商也算是他们的楼主、领袖。
"我可曾见过他?"戚少商明知故问道。抬起眼,戚少商冷静的眸子,射向站在堂下的孙鱼。
"梁贱儿的确曾拜见过楼主。"孙鱼应道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是三个多月前的事。"
"不对,那是在四月初八的时候,距今日一共三个月又一天。"戚少商打断孙鱼的话,准确地补充道。
"--是的,我记错了。"孙鱼郝然,忙认错,心中更对戚少商平时不轻易显露的细心,而暗自佩服。金风细雨楼事务繁忙,他还能清楚记得什么时候见过梁贱儿,这样的外系弟兄。还能将时间记得一天不差,实在很令人不得不佩服。
"这个时候,这种事情,不能错。当时他跟谁一道见我,还是他自己一个人?"戚少商也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开口指正。后一句问话,是向着张炭问的。他的视线又直刺向,站在一旁没有吱声的张炭。
"--这段日子,楼主很忙,如果不是太特别,太重要的事,楼主决不会单独见客--梁贱儿来拜会楼主,仅属分舵依例每季回总楼述职,当然不能真是太特殊的事。他既是回来述职,只怕其他几个分舵主:尤其孙尤烈、何太绝,与他交情匪浅,想必也一道过来......"张炭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抓到了"线索",仔细的将记忆里的东西挖了出来,张炭慢慢的说道。
"至少还有两个人,其中还有余更猛--他们五个是一起的。"戚少商提醒道。"名门五秀"义结金兰,其中就有孙尤烈、梁贱儿、何太绝,还有余更猛,以及蔡心空。
"对对--还有蔡心空!"张炭终究还是从记忆的角落,挖出了这个名字。今晚的事情好像越来越紧急,单从戚少商的神情谈吐,就可一窥。
"梁贱儿原就不住在京里,现下楼里也没有要他要回报的事,他现在却在城里遇害,就怕遇害的同时不止是他一人。"戚少商轻声地分析,"名门五秀"从来都是同进同出的。现下,梁贱儿只剩下一颗人头,其他人的遭遇--
"张炭马上去查看余更猛、何太绝、孙尤烈、蔡心空他们何在,问问他们可曾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张炭抓住戚少商的话位尾,立刻回道,作势转身就要走。
"主要是蔡心空。他是京里楼子中本部的兄弟,比较好照应。"戚少商忙出声拦住孙鱼的脚步
"是。"张炭恭首答到,心里暗暗震佩,转身去了。果然今晚将会是一个不眠夜。
"这人头是街外飞来的,要不是,血不至流干了,但这颗人头是刚断的,颈断处的血还来不及凝结。"戚少商 细究着人头,还有着难得一见的伤口,面色慢慢变得凝重。孙鱼也上前,想细看这人头,却为梁贱儿临死前怒瞪的双目,感到眼疼,不敢再多看。这样的惨状不是谁都能淡然处之的,戚少商不仅抱过那人头,还细究了半天,这着实教人不得不佩服啊!
"既然如此,街外一定发生了大事情。一颗人头飞上老半天,不是小把式,你到街上骝一趟,必会捎点消息回来。"戚少商拧着眉,感觉就要有大事要发生,这样飞来的一颗人头,就像是在向他们预警一样--
"是。"孙鱼即应答,目中对戚少商冷静的反应和迅速的调度,已经溢满敬佩之色。
"不过,你回来得要快。因为我和杨总管决定事情一向都不慢--"减少商补充道,在孙鱼离开之前提醒道。
两刚离开,杨无邪就飘然而至,杨无邪的身形脚步一向轻盈,可以究出他擅长轻功。
"军师,你所谓的有变,就是这个?"戚少商仍旧不用回头看,就能感知杨无邪的到来。
"可见蔡心空?"杨无邪像是来不及解释,急忙问到。
"张炭已然去找了--"戚少商平静的回答,也不戳破他,只是耐心地等着。
"我听报说他们四人齐人京师,蔡心空还会过他们,我想他们不等传召即自行入京,必有所图而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蔡心空大致未参与行动,我前两个时辰还见着他,但他必知端倪。"杨无邪看了看头,又摸了摸,然后才轻声地说着。
"......"戚少商看着杨无邪的侧脸,但是没有出声,事已至此,他也没必要为了这件事再去指责杨无邪。他既许了杨无邪为军师,就相信他此举不是意在损害金风细雨楼的。
孙、张二人出去探查而回的消息,证实了戚少商的担忧。这杀天之事,可是大事,是让他感到头疼不已的一等大事。"名门五秀"已经去了四人,剩下的果真就像他们猜测的,只剩蔡心空--

 

 

第二十三章·[散沙]
顾惜朝轻拭脸上被飞溅的红点,皱着眉将神哭小斧,从一流血不止的颈项上拔下。他已经记不得杀了几番,也已经不记得生了几番。只依稀记得,今晨,处理尸体起来,觉得格外费力,是人数增多了,还是他真的累了?
蔡京的贼心不死,顾惜朝就杀心不休。这场远隔千里的博弈终将有个成败,终将有个你死我活的成败。
顾惜朝寒着脸,将小斧在地上不动的"布衣"上,将血渍擦拭干净。抬眼望向京城的方向,神情有些复杂。同样淡蓝的天空下,千里之隔的京城里,那个人可还能应付否?
顾惜朝突地失笑,低颜,将透着银光的小斧收进布袋内。不期然发现布袋上竟见被神哭小斧磨出了缺口--
是锥子,就算放在口袋里,也终有一日破囊而出的。
顾惜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直到将回忆赶出脑海,才慢慢张开平静无波的眼。伸手在布袋里摸出一个白净的小瓷瓶,在那些"杀手"的身上轻抖了一下,转身离去时,身后只剩一滩血色的污水。
信誓旦旦的说要结束,却总是不由得想起有关于那人的一切。顾惜朝,你还真是不干脆!顾惜朝心中自嘲的想着。
箭,是杀人的凶器。因为速度很快;也因为尖刃锋利无比。箭,一旦离弦就是破甲碎刃无法阻挡的。但是,再快的箭、再锋利的箭,在顾惜朝的面前都会变得乖顺起来。安静地躺在那白皙的掌心上,任其拿在手中把玩,完全失了杀人凶器的杀气。
顾惜朝解下箭上附着的纸条,就将那可以杀人的凶器丢弃在柴堆之上。不能再杀人的箭,就这样光荣的完结这一生的任务--
"公子--"戊语堂上,再没有熙熙攘攘地前来求诊的人潮,安静的几乎叫人窒息。顾惜朝独坐堂上,等待着他要等待的人,直到敞开的门边,响起了他等待的声音。顾惜朝才一挥袍袖,撤了一室的杀机。
"进来吧--"顾惜朝无声的摊开手中的纸条,像是在等待来人的到来一般。盯着纸上赫然的两个字--散沙。顾惜朝目光含晦,让人看到了死神的临近。
"是--"踏进堂内的人,是个年轻到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半丝存在感的年轻人,那样的年纪应该是无忧无虑,不知人生的真意的,应该是年少轻狂的。但是,堂上的这个年轻人,脸上满载的却是壮士断腕的凛然。
"你已经知晓了吧?你还要坚持这么做?"顾惜朝没有皱眉,也没有招牌似的轻笑,脸上平静得就像是带了面具似的。顾惜朝从来淡看生死,只要觉得值得,就可以轻易牺牲任何人。所以,顾惜朝不会与任何人深交,淡泊如水的牵系,才能教他毫无顾忌。但是,今天,他却有半分犹豫,不是因为这一次的牺牲不值得,只是看着那张年青的教人嫉妒的脸,顾惜朝难得的感到不忍。
看来,他是被人传染了那种叫"侠义"的病。
"只要能还我父清白,重耀门楣,念祖仍旧不改初衷。"年青的脸上,闪耀的是与其年龄不相符的世故,那是假装不来的世故,是经历苦难才懂的世故。
"你去吧--你要的,那个人一定能给你的。只是,只能在你死后--"顾惜朝闭上眼,不忍看着那个青年毅然离去的背影。
易水依旧寒,壮士当不还--

京城,是夜--
金风细雨楼彻夜无眠,因为没有人能在这夜睡得着觉。楼里的核心人物都齐聚在红楼,当然还有硕果仅存的"名门独秀"--蔡心空。
"这件事蹊跷的很--"戚少商皱着眉,看得不是犯了大错的蔡心空,而是沉默不语的杨无邪。现下,必须迅速反应,将败势挽回,否则今夜过后,金风细雨楼定当万劫不复。
"是很蹊跷--他们四个是中伏的。"杨无邪半掩着眼帘,心惊戚少商的细心与快速的反应。不知"他们"的计划,是否瞒得过戚少商日渐犀利的心思。
"既然是中伏,就一定是有人泄露了消息--"戚少商眼中闪过疑惑,杨无邪的反应很怪,是因为堂下还有众兄弟在,所以,不方便直说?还是--
"找出这个泄露的人,却是需要时间。"他们现下最缺的就是时间,还有人心。若在这一刻,自家兄弟起嫌隙,那就真白白便宜了使这奸计的人。
"可能不需要那么多时间--那个人的行踪岂是随便谁都能知道的吗?更何况是梁贱儿他们久不在京城,他们的消息会比我们来得快?"戚少商顿了一下,才开口接续杨无邪的话。也罢,暂搁下疑惑,还是先避这劫才是首要,现在,他必须完全信任杨无邪。
"楼主是指,透露今晚天子会去小甜水巷的讯息根本就是一个圈套?旨在引出他们入局?"
"如果这不是个事先设定的杀局,他们四人怎么可能全都回不来?"就算那个天子带所有的侍卫出门,也难免"因大失小",保护那人才是那些高手的任务。所以,"名门四秀"只要望风而遁,可能有死有伤,但绝对不会四个都死了。毕竟都是江湖上的老鸟了,怎么可能完全不知何时进退?
"他们布那么绝的局,惊动那么大,出动罗睡觉、黑光上人、天下第七这等绝世高手,只为了要他们四人之命?"杨无邪暗筹,戚少商已经渐渐成了,若是再前进,那到时就连他自己,恐也难掌握戚少商的心思了。
"天子总不致于叫人来暗杀他自己吧!恐怕还是蔡京本人的设计--"罗睡觉、黑光上人、天下第七都是蔡京府上的"食客",能使唤他们的人,除去蔡京,不做他人想。
"如果是蔡京,他的目的,绝对不会是梁贱儿、孙尤烈、何太绝、余更猛四人。"蔡京是做大事的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还没有笨到花费那么大的精神,就为了做这么没有回报的事。恐怕还是有所图谋的--
杨无邪微抬了眼,看向戚少商,知道他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的目的只有--金风细雨楼。"戚少商轻声吐出。
京里的六分半堂,已在他纵控之下。迷天盟已瓦解,溃不成军。有桥集团,跟他时敌时友,且朝中有权贵支持,他不好下手。只有金风细雨楼,近日结连了天机组、发梦二党、象鼻塔、连云寨等的力量,且正在日益壮大中。眼下的京城,只有金风细雨楼才是蔡京主要的眼中钉,巴不得除之而后快。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为什么他摆下这么大的局,就只等"名门四秀"上门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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