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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灰——by苔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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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
两行脚印,在沙滩上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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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连、大连(1)
2057年,大连。
周婕和男朋友吵架有一个礼拜了,两个人都置气,谁也不理谁。周五那天上完最后一节思想教育大课,周婕就回了宿舍看书,她其实有点担心李祺渊找到她学校里,尽管大连外国语大学和医科大离得挺远的。
周婕在大连医科大学读高级护理二年级,半年前她宿舍的一个女孩儿给她介绍了一个男朋友,在大外读日英双语专业。
李祺渊是大连本地人,周婕却是浙江温州的。她本以为21世纪的年轻人早没有什么地域上的差异或者分歧,可这半年恋爱谈下来,她才知道,文化差异、还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种话都不是白说的。
这天晚上周婕九点九上床睡觉,早早关机。第二天她有红烛志愿者的事要忙。
早上六点半爬起来洗漱,七点多吃了点东西出校门拦路出租车,报上一个地址,汽车直奔大连开发区。周婕就算不是本地人,也晓得开发区靠海那一带的房子要什么价钱,看来这次去的是家境不错的人家。
海滨住宅区风景果然不同别处,周婕下车后站在那条靠海的马路边上看脚下的细白沙滩和蔚蓝海洋,大连是个养老的好去处,晚上在这里散步,一定舒心到极点,要是能和心爱的人牵着手一起走,又是一种滋味。
周婕使劲吸了吸带着海腥味的空气,转个身进了居民区。
按响门铃后不久有人开门,一位大约二十几岁的青年士兵把她迎进了门。
"我姓张,你叫我小张就好。你是志愿来看护的?"
周婕点头,说清来意。
"首长还在里屋,八点钟他会出来吃早饭,今天一天你都要在这里,午饭和我们一起吃,晚上五点吃晚饭,你要不要留下来吃?"
周婕说不麻烦了,怕天晚了不好打车回去。小张进屋去,看样子是去找他的首长。
周婕看一眼墙上挂钟,七点五十五,她站在客厅里仔细打量这个家,地上铺的是大红底色的厚地毯,上面绣满了牡丹花样,花色繁杂但看着极舒服,不会厌烦,壁纸是那种环保的,可以吸收室内二氧化碳,还能制造暖气循环外放,整个房间大方雅致,也不失现代感,房间一处角落里摆放了一座半人高的石膏像,周婕认不出这个人物来,不过她猜测应该是某个古希腊神话里的天神。大门正对这个客厅的最大一面墙,上面挂了一幅壁画,看样子应该是照片放大的,一个平静的湖泊,对面有半高的山坡,近处有繁盛的树木枝叶,湖面上无人的小木船,一轮半落的太阳,让人有些许震撼的落日辉煌。周婕的目光停留在这幅画前,其实上面的景色都是平常,不过拍摄的角度和时间太好了,甚是大气,周婕正看得入神,里屋一个房间门开了,出来一位老人。
他目光矍铄,步伐稳健,周婕不是第一次看护重病的患者,但这个精神状态的老人,她还是头一次遇上,忽然有点不适应自己的角色了,她只好立刻在大脑里搜索昨晚看过的资料。
男,80岁,晚期肺癌,定期化疗治疗,药物控制。在科技高速发达的今天,癌症虽然能够得到有效控制,却仍然无法治愈,周婕看过他的治疗记录,好像已经治疗了五年多,那么,如果从发现就是晚期的话,拖到今日已经算是奇迹了。
老人右手撑了木拐,看了她几眼,淡淡微笑,"是周婕同学吗?"
周婕点头,主动伸手,礼貌作答,"我是大连医科大学高护专业的学生,是红烛志愿者协会介绍到这里的,今后每个周六我都会来这里陪您,很高兴认识您......"
老人把木拐换到左手,握上周婕的小手,简短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袁朗。"
周婕去厨房把早饭摆好,其实那个小张什么都弄好了,她就只是帮老人把筷子和碗拿出来而已。
"你早上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
周婕本来想拒绝的,想想自己早上只喝了袋牛奶,又想想这个年纪的人本来就喜欢有人陪伴,就答应了。
早餐很丰盛,周婕吃得很愉快,可当她咬了半个鸡蛋饼的时候,发现袁朗已经在10分钟之内消灭了面前的东西,袁朗灌下一杯豆浆后发现周婕看他的眼神分外惊讶,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是部队里的,习惯了。"
周婕皱眉毛,"难道您退休之后都没人说吃饭慢点好么?"
袁朗一怔,"好像没有......"
因为那个人,有时候吃得比他还快。
周婕淡淡笑,"以后还是慢些吃吧,这样对身体好。"
袁朗点头,"你说的对,慢点吃好。"
饭后小张抢着收拾东西,周婕空着手不好意思不做什么,袁朗看她那样一个女孩子,就说,"我带你在这屋里转转?"
周婕说好,携了老人的手慢慢走进里屋去。
这房子不小,袁朗给周婕一间一间地指认,书房,客房,看电影的大房间,里面安置了全套的家庭影院立体声,3D效果的小型影院,还有环绕360度的音响。
有一间屋子里全贴了军绿色的壁纸,墙边挂了两套军装,周婕看着说真帅气啊,袁朗就让她过去仔细瞧瞧。
屋子里还摆了擦得干干净净的枪械模型,乌黑锃亮的,惹人喜爱。
周婕说:"这军装和现在的好像不一样。"
袁朗靠在门边笑,"当然不一样了,那是多少年前的式样了,我给你算算,我退休是48岁,都快32年了啊......"
周婕看看袁朗,"您都退休这么久了啊......"
袁朗一摆手,"别这么客气,哎哟,我活生生被你们小辈喊老的,就叫袁朗。"
周婕眨眨眼,心想老人都喜欢人顺着心儿来,自己家的爷爷还不是这样?于是大方一笑,盈盈一声,"袁朗。"
"当年是一个部队里的大队长,服役满了30年,我就退了,该做的都做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袁朗走过来,指给她看一个枪械模型,"这都是那时候我用过的枪的模型,可惜现在都成老古董了。"
周婕过去摸一摸,好像那上面还跳动着什么灵气一样,"现在的枪不也是根据以前老款式改的?怎么能叫古董,应该说是宝贝。"
袁朗看这姑娘说话格外有意思,就笑,"我说怎么居委会非要安排你们红烛的人来陪着聊天,要都是你这样的,来一打我都不反对。"
周婕也乐了,"都是应该做的,既然我是志愿者。不过,你和我以前陪过的老人还真不一样......"
"不认识当兵的吧......"
周婕点头,"是不认识,有一次坐飞机,对面有个兵哥哥,我光顾这口水人家长得帅了,呵呵......"
袁朗大笑,"可惜了我这老头子没什么好让你口水的了。"
周婕一吐舌头,"怎么会,袁朗你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帅哥一枚。"说完指了指墙上一张照片,"那是你吧......"
袁朗和她走过去,那是一张双人照。
两个人站在雪山前微笑,并肩而立。都穿了厚重的防雪服,背上是登山的器材,身后的高山,巍峨而肃穆。
周婕看了看,"这山好眼熟啊......"
袁朗一笑,"珠穆朗玛。"
"啊,你上去了?"周婕大惊。
"没到峰顶,那天天气太差了,这是在登山前请当地人拍的,我那个时候都45了。"袁朗好像回想起了什么。
"你真厉害,45还能想着登珠峰......不过,我说的就是嘛,你年轻时候很帅啊,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个人更帅......"周婕一指,有张笑脸格外灿烂。
比雪景下的阳光要让人难忘。
袁朗眯了眯眼睛好像在仔细看,"是,他比我帅......"
好像经年的某些东西跳跃着蹦了出来,一下子淌了一地,来不及捡起来。
周婕问,"是你朋友?"
"应该是战友,不过我们只在一个部队待了一年,后来他被调走了。"
周婕哦一声,然后叹,"我要是认识这么帅气的人啊,一定死追着不放,不拉来当男朋友也要当哥们。"
袁朗又被逗笑了,"怎么,你男朋友不帅?抱怨了?"
周婕一扬嘴角,"提他干什么,哎,不说他不说他。"
袁朗把拐杖换了只手,拉着周婕去下一个房间,"吵架了?来,说给我听听。"
周婕抬头看看他,"我怎么觉得应该是我来陪你聊天的啊,这样不是你陪我‘话疗'了?"
袁朗摇摇她的手,"嫌弃我?陪你就不行了?"
"哪儿有,反正我们就是那么点破事儿,说出来都笑掉你的牙了,还有,你心态真好,和我以前认识的老人都不一样。"
"其实就是经历的多了,也没什么,要不,你和我说你的故事,我也给你讲我的?"
周婕陪袁朗走进书房,听他这么说起了兴致,"我是说爱情故事,还是狗血烂俗的时下最没意思的故事。"
袁朗拉她坐在沙发上,"那我给你说个更烂俗的。"


大连、大连(2)
周婕笑了,"袁朗你这是说笑?其实我还真没什么好说的......"
这个时候小张进来,在桌子上摆了水果和饮料,袁朗拿了樱桃放在周婕手心里,"女孩子多吃这个好。"
小张在一边插嘴,"我们小薇就爱吃这个,首长大概以为天底下所有小姑娘都吃呢。"
周婕笑了,"我爱吃,小薇是?孙女?外孙女?"
袁朗看看周婕,淡淡一笑,"是孙女。"然后指了指书桌上,小张明白他的意思,就去拿了上面摆着的一个相框,周婕接过来看,是袁朗抱着一个小女孩,祖孙俩笑意正浓,周婕仔细看看,又打量打量袁朗,"有点儿像你。"
"哪儿像?"
"鼻子这吧......"
袁朗和小张都笑了,然后周婕起身看那书桌上的照片,大概有四五个相框之多,一边听袁朗解释,"那个是她五岁生日的时候照的......"
周婕注意到一张双人合照,拿起来看,"这个人,是不是刚才我看到的那个?和你一起登山的那个?"
"对......"袁朗示意小张没什么事了,小张点个头出去。
"这是你们年轻的时候?"
"多少年了吧,我们去参加他妹妹的婚礼,他是伴郎。"袁朗想了想又说,"那是在青岛呢。"
周婕本能地感觉照片上那个笑起来如沐春风,灿若阳光的男人和这间房子之间隐约有什么关系,可到底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说说吧,你的故事。"
周婕坐回沙发上,然后理了理头绪,"要是说简单了,也简单,就是我们在一起以后发现问题了,本来都想闭口不谈的,结果有一天不小心踩着雷了......"
"什么雷啊,这么可怕。"袁朗还不忘让周婕喝果汁。
"他是大连人,我是浙江人,他喜欢北京,我偏爱上海,将来毕业还不是一拍两散,天各一方,我不可能为了他留在北方,他也不喜欢去南边,我本来以为大学四年,大家不过是个伴儿,到时候该怎么就怎么,各安各处,谁想到他有一天把这事儿给说出来,能不吵么......"
袁朗低平了语调,"他是想和你解决这个事?还是偶然提到?"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周婕苦涩着笑。
"如果你真的很喜欢这个人,其实分开也不算什么。"
周婕睁大眼睛,"不可能的,哪有这样的人?除非哪个人妥协了跟着对方走,到时候工作忙起来,见面都是问题,光靠电话和E-mail?他忍得住我还忍不住呢......"
袁朗听她说,也不反驳,淡淡笑。
"别光说我啊,你呢?你的故事说来听听啊。"
"我啊,我的也是说简单就简单。就是我们年轻的时候在一个单位,然后就在一起了,后来我们领导知道了,就把他调走了。"
周婕有些惊奇,"为什么要调走她?"这话一问出口,她自己也笑了,"哦,你是军人,部队里管这个很严是吧。"
袁朗点头。
"那你们就完了?再没见面?"
"没有啊,我们一直在一起,就是一般情况下见不着人,最长的一次是半年没看见人。"
周婕放下手里的果汁杯子,"天啊,袁朗,半年见不到人?"
"嗯,半年。"
"然后呢?没分手?没吵架?你们就一直在一起?"
"吵过架,但是没分手,一直在一起。"
周婕满脸的难以置信。
袁朗让她再吃点水果,"周婕,其实有的事,需要你做,你做了,尝试了,你才知道,到底能不能行,有没有意义。"
"你的意思是,要我给他一个机会。"
"不,是给你们两个人一个机会,如果你们尝试过了,还是不行,那个时候再说不行。不要现在就下论断。"袁朗说到这里,顿了顿,"这是他教我的。"
"她教你的?"周婕笑得格外高兴。
"他教的。"
周婕郑重地说:"袁朗,我很佩服你,还有你的爱人。"
"谢谢。"
其实周婕很想问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这里只住了袁朗而已,他又没说他们分手,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袁朗的那个爱人,已经不在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周婕窘住,她表情尴尬极了。
"没事,这没什么。"袁朗安慰似的按了按她的手。"他一年前走的,心脏病突发,很平静,没有痛苦,我在医院接受紧急治疗,他看护了我一个晚上,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他趴在床边睡觉,才发现人已经走了。"
一个安静的早上,袁朗在病床上醒过来,发现有一个人伏在床边静静地睡着,清晨的阳光洒进窗子,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的康乃馨,袁朗伸手去摸他的头,轻轻地唤:
吴哲......
吴哲......
吴哲......
他却没有答,他也没有醒过来。
袁朗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明白,他不会醒过来了。
周婕听他说话的口气就知道那个时候有多伤心,她平复着看袁朗不说话。"对不起......"
袁朗摇摇头,"我们在一起快要50年了,他走得很平静,这没什么。"
周婕擦了一下眼角,好像快要哭出来似的。
"周婕,其实这故事还是挺俗气的,因为你好像不知道最重要的部分......"袁朗冲她笑笑。
"什么?"
"你已经见过这个人了,就在刚才。"
周婕一愣,"我看过她了?哪里啊?"
袁朗笑着指了指桌子上的照片。
周婕扭头去看,然后又看了看袁朗,他点点头,周婕惊了,"那个人!那个穿西装的,那个屋子里照片上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他是你的爱人!?"
袁朗笑笑,"是啊。"
"天啊......"周婕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叫吴哲。就像你说的那样,是我的爱人。"
老少俩这一天十分开心,袁朗给周婕看了不少他和吴哲在不同时期的照片,他告诉周婕大部分都是吴哲照的,包括门厅里墙上那张巨大的照片,也是吴哲的作品。
午饭吃过,袁朗对周婕说:"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约个时间,两个人好好把事情说清楚,可能,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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