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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by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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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晚上,米擒德翼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到他,几乎便要认不出来。他瘦得面颊都凹陷下去,身上的战袍血污狼藉,已辨不出是甚么颜色。他手里拿了一个小包裹,正是那天他从我父亲房里出来时拿着的那个。他的两个孩子见到了他,欢喜得不得了,连声叫着‘爹爹’,他却睬也不睬,只把野利宏义和安仲信两人叫了出去。他们几人在马车外说了一会儿话,野利便进来招呼微达和我出去。
  “我们爬下马车,走到米擒德翼身边,见他手里拿着的那个包裹已经打开,里面包着的却是一部书。他见了我们,便道:‘今夜同张师羽会战,他们的人是我们的四五倍,今夜之后,却不知道还活不活着。细封大哥将你们托付给我,我恐怕要有负他所托。’说着叹了口气,拿起了那本书,向微达道:‘这是你细封家家传的武功,你父亲已经教了你入门,今夜若能逃生,往后便自己照着练罢。
  “他一手搭住我们一个人的肩膀,又道:‘你父亲曾言道,你们兄弟根骨极佳,这书上武功,若是勤练不辍,则不出十年便可有成。只是你们学成之后,却绝不可以此武功去为他报仇。你们俩都起一个誓来。’微达一愣,随即摇头道:‘不行。父仇不报,还算甚么男子汉!’
  “米擒德翼道:‘你要报仇,自然要去杀人,也保不住被人所杀。你父亲却只愿你们两个平安长命,是以将这武功图谱给了我,要我代管,若见你们复仇之心过盛,便不能以之相授。只是我如今自身性命难保,总不能让细封家的武功就此而绝。但倘若你们学了这武功,反而因此丧命,则你父亲在天之灵,必难安息。’
  “米擒德翼那晚的神色,我到现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凝视着我们,目光中极是威严,又充满了哀伤,便似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微达终于屈服,起了个誓,我便跟着也发了誓。米擒德翼见我们立誓,便舒了口气,将那本书交给微达,向野利宏义和安仲信道:‘你们是细封大哥和我最器重的勇士,方才交代你们的话,切不可忘了。这两个孩子这便交给你们,只盼神明护佑,能令你们脱出重围。’野利和安都屈身行礼,安仲信流泪道:‘主人……’米擒德翼挥手打断了他,道:‘快走罢。’
  “野利宏义和安仲信一人挟着我们一个,上了马。我心里十分奇怪,心想米擒德翼让这两个侍卫跟我们走了,他的家眷却怎么办?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米擒德翼拔出了长刀,钻进了马车。只听见车里有人笑道:‘爹爹……’一句未了,便是一声惨呼。
  “我感到身后的安仲信身子一僵,随即打马狂奔。可是身后不断传来惨叫的声音,虽然隔得远了,仍然听得清清楚楚。我突然间明白过来,不禁全身发抖。安仲信将我抱得紧了一些,隔着铠甲,我感到他的手臂也在发抖。”
  细封流索停了下来,一时间室中几人被这故事里的氛围所感,心中俱生出战栗之意。静默了一会儿,细封流索道:“米擒德翼这举动,在我今天想来,都觉得惨酷了些。他顾念对我爹爹的义气,让两名武艺高强的侍卫护了我们逃走,则他自己的家眷在乱军中多半难以保全,纵然如此,听任他们丧命,和亲手将他们杀死,到底还是不同。”
  池嘉术忽然道:“倘若是我,与其让别人杀了至爱之人,还不如我自己先动手。”
  细封流索凝目看着他,道:“你说这话,是因为你年纪还小。我少年时或许也有这般念头,可是当真到此境地,才知道决计下不了手。”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时面上神色却有三分凄楚,七分惘然,轻轻摇了摇头。
  他出了一会儿神,又道:“那一夜我们在路上虽然遭了几处追击,总算运气极好,还是逃了出来。我们逃到了北辽国境内的一处山谷,在那里躲了几天。有一天早上,突然来了几个辽兵,野利和安仲信同他们交上了手,微达便抱着我上了一匹马先行逃开。然而我们在说好的地方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们俩前来。后来我们大着胆子,回去看了一看,然而只见地下几具辽兵的尸体,却不见他们两人的踪影。
  “以后我们两个便在辽宋交界的森林里生活。一开始是靠林间的果实充饥,后来在一个小村子里偷了些弓弩夹子,便也捕些小兽。头一年冬天,我们还不会腌制熏腊的法子,没存够过冬的食物,险些便饿死了。
  “那时候因为辽国的皇帝残暴好杀,常有些人避罪逃亡,举家南逃到宋国去。这些人出逃的时候,往往带了家眷和许多什物,走得不快。我们在路上遇见了,便悄悄跟随,等他们晚上扎营后,偷他们的东西。这样子过了几年,武功练得好了,便打劫往来客商。”
  池嘉术“啊”了一声,道:“你们是辽东黑白双盗?”
  祁蔚廷道:“黑白双盗?那是甚么人?”他曾听秦翼提到过这个名字,知道细封流索便是白狐,却不知究竟。
  缇柯笑道:“黑白双盗在辽东出名,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双盗一号‘黑狼’,一号‘白狐’,专门打劫宋辽间往来行商。这两人办事不讲道上规矩,十年前居然在一年之内,连劫三支大镖,犯了众怒,宋国的十几家镖局联手,派遣了好手要去杀了这两人,却不知怎地走了风声,这两人便就此销声匿迹,再不露头。直到五年前,宋国岁币在析津府附近遭劫,才又有人提到了这两人,疑心是他们所为。”
  细封流索叹了口气,道:“少年时不知天高地厚,行事狂妄,其实现在想想全是侥幸,当时不过是多靠地利和诡诈,也是没碰上真正的武功好手,否则早把性命送了。”向缇柯道:“那次宋国的人没逮住咱们,倒不是他们走漏了风声,而是事有凑巧,我们正好在那时候离开了辽东,到宋国江南去走了一趟。
  “那时候我们习练那本书上的武功已有八九成,只消打破了最后一个大关便可大成。微达比我先入门,修习的时间也长得多,早一两年便练到了这一步,只是却说甚么也不能练就。他看那本书上说,最后这一层工夫不成,武功便终究够不上顶尖好手,自然十分懊恼。等我也习练到这里,两人一齐切磋研习了许久,仍是不能有所进。我们想了半天,只能去找一个武功更高的人来,请他指点。
  “我们想去找的,是父亲少年时结交的一个朋友,叫做白逸川。他少年时游历四方,行踪不定,听说后来在苏州安定下来,娶妻生子。”
  池嘉术和祁蔚廷都知道白逸川便是苏州白家的大当家,心中均想:“多半细封流索和缇柯便是这样认识。”却听缇柯“咦”了一声,道:“这事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细封流索道:“因为我们后来并没有去。”
  3
  “我们南下走了几天,在一个小村子投宿过夜的时候,竟然瞧见了安仲信。他原来没有死,只是瘸了一条腿,样子也显得十分苍老。他身边跟着一个女子,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看起来已在此地成家。
  “我见到他,心中十分欢喜,便要过去相认,微达却阻住了我,道:‘我有个打算,现下却不能同你说。今夜我要独自过去和他见上一见,回头便告诉你端详。’我自然纳闷,但微达大了我七八岁,平素有事,都是他说了算,便点头应允。
  “这晚他去了以后,却是过了很久也没回来。我等得不耐烦,终于出门向安家走去。刚走到他家门口,便迎面撞见微达从里面出来。我正要问他,却听得门里有人呻吟了一声,像是安仲信的声音。我第一个念头便是他生了急病,微达却道:‘你别进去,是我刚刚跟他动过了手。’
  “我瞪眼看着他,他道:‘先回去说话。’转身便走,我只得跟了上去。一回到我们的住处,我便问他:‘你怎地和安仲信动上了手?’微达道:‘我要他把爹爹藏秘笈的地图交出来,他不肯。’我道:‘什么地图?’
  “微达道:‘你可记得,那日米擒德翼先叫了野利宏义和安仲信两个人出去,说了一会儿话?’我点了点头,他道:‘我当时便悄悄从车帘子的缝隙向外张了一张。米擒德翼拿的那个包裹里,不只有后来给我的那本细封家的武功图谱,还有一幅羊皮。他当着那两人的面打开,我看见那幅羊皮上绘了些山川河流的图样,还写了许多宋国的汉字。米擒德翼同他们两人低声说话,隔得远了听不大清,但我还是影影绰绰听了一言半语,大概是说,在那图里标记的地方,藏有另一册武功秘笈。我今天去见安仲信,便是问他这地图之事。谁知他道,地图是有的,只是却不能给我们。’
  “我听了这话,心中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不明所以,问道:‘为甚么?’微达冷笑道:‘我不知道,也不耐烦知道。’我道:‘于是你便同他动了手?’微达道:‘是。这人也当真硬气,我折了他臂骨,又点了他天豁穴,他痛得死去活来,却硬是不肯说。’
  “我听了这话,忍不住气急,道:‘他当年拼死保护我们两个脱险,那条腿恐怕也是那时候废的,你怎地下这般毒手?’微达哼了一声,道:‘我便知道你婆婆妈妈,所以不要你在场。’我想了一想,道:‘安仲信肯坦言地图在他处,却又不愿给你,恐怕米擒德翼对他另有嘱咐。当年米擒德翼迫我们发誓,不去为爹爹报仇,他那时不肯把这地图直接给我们,而是给了安仲信,恐怕也同此有关。’
  “微达道:‘我发过的誓,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只说,决不以那本图谱上的武功为爹爹报仇。我可没说不去给爹报仇。那本武功秘笈上记的不是我细封家的武功,那便不算。’我大吃一惊,没想到他心中打的是这个主意,这许多年来却没对我提过一字。微达又道:‘我原先打算,等武功练得再好一些,便到宋国去,或偷或抢,弄到他们的武功图谱来学。既然老天让我们在这里撞上安仲信,便是天意要我得到爹爹留下的那本秘笈,他安仲信可有甚么理由阻拦?哼,他有老婆孩子,要宁死不屈,可没那么容易。’
  “我听着微达说这些话,越来越是心惊,问道:‘你拿他妻儿的性命要挟他?’微达道:‘是啊。我说了这个意思后,他妻子便道,请我先暂退一步,由她来劝他回转。我想安仲信这人十分倔强,或许便听他老婆的劝,就走了出来,正碰到你来。’
  “我又气又急,道:‘安仲信当日对我们有活命之恩,无论如何,我不许你去伤了他和他家人的性命。’微达竖起眉来,道:‘难道你便不想为爹爹报仇?’我说:‘就算要给爹报仇,也有旁的法子,为甚么你便要同安仲信一家过不去?’微达甚是恼怒,道:‘你这会儿要当君子,可是晚了。我们两个下三滥的剪径都已做了这些年,现下却来讲甚么仁义?再说当初若不是我去偷抢拐骗,我们岂能活到今天?’……
  “总之,这晚我同微达大吵了一场,最后他动手打了我几个耳光,我便赌气自行走了。我当时却不知道,那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微达。”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凝望火堆,怔怔地出神。
  祁蔚廷突然问道:“他死了么?”
  细封流索抬起头来,见祁蔚廷脸色潮红,甚是激动,点了点头,道:“那天之后,过了两个多月,他便死了。”祁蔚廷深深呼出了一口气,道:“那么……你可知道,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细封流索看向缇柯,后者便道:“她也死了。这两个人的死讯,还是我去告诉流索的。”祁蔚廷颤声道:“你怎么知道?你见到的么?”
  缇柯叹了口气,道:“不错,我是亲眼见到的。”

  第十章 过往 (4)

  4
  缇柯道:“那是丁酉年的夏天,距今差不多有十年了。我当时刚刚闯了一个大祸,一时不敢回家,在甘凉道上找了家小客栈住了下来,想躲过一阵子再说。
  “那天傍晚,来了一对男女到店里投宿。要了一间房,说是夫妻,这两人间的气氛又未免有些别扭。那女子是个美貌少妇,年纪似乎比那男子大了几岁,跟他虽然神情亲密,却不大像是一般女子对良人的态度。”顿了一顿,又道:“非是我一来便留意他们,而是他们的形貌实在太过引人注目。那少妇固然秀丽异常,而那年轻男人更是出众,直到现下,我仍觉得那是我平生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子。这两人在店里一站,当真是光彩炫目,却同四下的环境格格不入。照我想来,这样子衣饰华贵相貌标致的两个人,似乎只应该在繁华之地,齐楚阁上,捧杯清茶对吟两句诗什么的,这才像样。因此说甚么也想不出,他们跑到这西北荒凉的小破客栈来作甚么。
  “他们俩的房间便在我的隔壁。这天夜里,我心里有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听得隔壁有人说话。这客栈破烂潦倒,板壁透风,因此这两人虽然声音压得极低,还是有一言半语漏了出来。我只听到甚么‘普涅曲’,又是甚么‘细封家’。这些名字当时对我全无意义,让我感兴趣的只是这两人说话的语气。白日里我看那女子的眼光态度,分明对那男子十分钟情,那时我结交的女子已然不少,自负决不至于认错。可这时候她的语气却是冷淡防备,不像是对情人,倒像是跟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说话一般。
  “我心中好奇,便做起了听人壁角的勾当,贴在板壁的隙缝上,将他俩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虽没听全,也大概明白那女子另有夫婿孩儿,私奔离家跟那男人跑了出来。听两人言语里意思,却是那男人向她要一件东西,她不肯给他,唯恐他到手后便撇下了她。照我想来,一个男人倘若当真要从一个女人手里骗取什么东西,自当曲尽手段,好言好语,至少让她不起疑心。那男人的态度却是十分奇怪,那女子不肯给他所要的东西,他既不求恳,也不发怒,只是冷言冷语地讥刺。往往是一句话声气亲昵,下一句便极尽刻薄之能事,若说他是存心刺伤,似乎又像是玩笑;但若是纯出调侃,却未免显得语意太过恶毒。
  “我心想这人徒然外表好看,却没什么本事,这般做法,哪个女人还肯相信他是为了人而不是东西,又怎会乖乖地把东西交给他?谁知两人翻来覆去,说到最后,那女子突然道:‘好罢,你既然这般坚持,你我明天便动身去普涅曲罢。’那男人低低说了两句话,我没听清,只听那女子又道:‘要么你我同去,要么你现在便走罢。’那男人轻笑一声,两人又说了几句,似乎便和好了。”他说到这里,看了祁蔚廷一眼,心想他接下来听到的那两人所做之事,却不便在这孩子面前提起。
  “第二日一大清早,这两人便结了帐走了。我好奇心起,亟欲知道他们到那甚么普涅曲去,究竟为的什么东西这般要紧,便跟脚也结了帐,悄悄跟在他们后面。这般走了几日,便走到了森林腹地,又跟着一条河走了好些日子。我怕他们察觉,一直不敢走得近了,好在他们两个骑马,那几日连下了几场雨,泥泞中留了蹄印,倒是不难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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