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 之 追逐 下——by林泉清霄

　　“是！”擦得锃亮的官靴整齐划一地在皇宫的地砖上一磕，清脆而响亮，几个小黄马褂故意大声地呕他们的长官，然后溜得飞快。
　　可怜的亲卫队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自己也灰溜溜地逃离了现场，暗自捏了一把汗。自从路公子大摇大摆地住进穆府之后，他这个亲卫队长兼穆阳的最得力手下可就受了苦了！那些新选拔上来的青瓜绿枣一拨一拨地往他这里涌，四处探询着头儿的消息。平日里温和又平易近人的队长不好拒绝，只是一次又一次被属下气得抓掉好几绺头发。
　　不过……亲卫队长眯了眯眼睛……那个叫路公子真的很神奇的样子。上次他陪头儿……哦，不！应该说他和头儿陪路公子一起去给那个姓钱的犯人烧纸扫墓，路公子还非要逼头儿也在坟前哭上一鼻子。钱鼎可是朝廷的钦犯哎！以头儿的暴脾气，居然愣是没发火？！怪了去了。
　　而这件事情的原因……连……当事人小穆和小路也不知道。
　　“路遥，你看，嘿嘿……”穆阳指着路遥后颈深处一道浅粉色的伤痕略带得意地说：“这可是我留给你的痕迹啊，还没有掉呢！”
　　“去去去！”路遥原本惬意地眯起的长眸闻言一下子睁开，从摇摇晃晃的太师椅上跳了起来，怒目而视：“你还好意思说？”
　　“嘿嘿……”穆阳讪讪地笑着，连忙把一个亲手削好的大苹果递上去讨好生气的路遥。
　　果不其然，只听“嘎巴”一声，苹果被路遥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对方却依旧斜着眼睛瞪穆阳。
　　不过，话说回来，这道伤痕的渊源还真的是很深长……
　　“牢头？牢头？死了吗？给小爷我滚过来！”路遥歪倒在穆阳专门搬进牢房的大床上，翘着二郎腿晃啊晃啊。手边是一叠厚厚的医书，牢房的另一角，用坏的纸团已经堆成了小山。
　　“来了来了！路公子，您找小的？”一脸谄媚的牢头以最快的速度从拐弯另一头的刑房冲了过来，点头哈腰。
　　“你们干什么呢吱哩哇啦的？那小子总叫唤什么？跟死了妈似的……”路遥斜睨着眼睛，不满地嚷着。
　　“啊，您问他啊。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把李尚书的公子给打了，兄弟们拿了李尚书的好处，正收拾他呢！”牢头讨好地笑着，脸上的肉堆在一起，“路公子，您有什么吩咐吗？”
　　“把人家放回去！听着他在那乱嚎，你叫小爷我怎么专心看书啊？我还等着救命呢你知不知道！”
　　“啊，这个……”牢头为难地搓搓手，可是想到路遥可是穆阳大人的人，后边还连着襄王和燕王。谁都知道的事，这三个人，再加上一个南方的小王爷南风曜，那可是当年帮着皇上打天下的好兄弟！他们想干什么，那就等于是皇上想干什么啊！这个后台可比李尚书大多了，到底是得罪不起……
　　“啊，好，奴才这就叫他们去放人。”
　　“嗯……回来！跑那么快干什么？”路遥气急败坏地叫回正欲离开的牢头，对方正诧异间，一个叠得板板整整的纸飞机就飞进了怀里。
　　“这个给小穆子送去！告诉他，这个药方我着急，说不定就能成了，让他赶紧派人抓好了给我送过来！”
　　“啊……是是是！小的这就去！”牢头一见这阵势，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易晓枫被释放的这将近二十多天来，大人和路遥一直在研究什么解药，好像很紧急的样子。
　　“回来！我说你总跑什么啊？害怕我吃了你啊？”路遥不满地丢过去一把稻草，象征性地挥了挥拳头：“告诉小穆子，这两天熬药看医书，倦着呢。叫他送一壶上好的竹叶青来，再加上前门的蜜枣，老街的桂花糕和徽记的小笼包，都给我弄点来。”
　　“是是是！”牢头满头汗地点头哈腰，神啊，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人敢管穆大人叫小穆子了……这是什么……宦官的名？
　　“还不走？要在我这过年啊！”
　　“啊，是是是！”牢头除了应是什么也不会了，连忙逃开了这是非之地。自打钱鼎那事过去之后，路遥所在的牢房就被他和手下几个狱卒称为地狱，那里面住着一个恃宠而骄而又心地善良但是杀人不见血的小魔头！-_-||
　　看吧看吧，路遥就是这样度过了锦衣卫狱里逍遥自在的一个月，有人伺候着，有人奉承着，有人照顾着，实在是太上皇也不比的好日子啊！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也有阴天的时候……穆阳本质上其实是和欧阳一路，外柔……内刚……
　　牢房最近换了一批小狱卒，原来的人都不知道调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一个牢头，继续做这小监狱里的“皇上”……当然，太上皇还没有死，就是拐角里的那位-_-||
　　路遥对这一切倒是无所谓，只要有个认得他并且甘心被他欺负祸祸的人就行了（作者汗，这是什么思维？），于是继续把他寻找解药顺便使劲榨干穆阳的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切，我知道那个姓穆的有钱！但是我就不信我吃不完他！
　　可是对于那件突发事情又要怎么说呢？大概只能解释为天有不测风云了……
　　某天，那个姓崔的牢头出去了。
　　“喂喂喂？人呢？我要的药材什么时候送来啊！小崔子？都死啦？”路遥三番两次叫人却没有人回答，不由得跳下大床伏在栏杆前大喊。明明有人啊，他在这里都能听见那些狱卒们一边喝酒一边叫嚷的声音。
　　“你小子！叫唤什么！”一个狱卒晃晃悠悠地过来，鞭子往牢门上一摔，差点抽到路遥的手！乖乖，他就是新来的，还不晓得这里还有个“太上皇”。
　　路遥刚要发飙，却不经意间看见了悬挂在那个狱卒腰间的药包……
　　“你，把那个给我！”
　　“哪个？”狱卒喝红了眼，不解地问。
　　“就是你腰上那个！”路遥急的直跺脚，这是最后一包药了，如果这个成了，那他就成功了，他能不急吗？
　　“什么？”狱卒惊讶道，他早就忘记了牢头临走前吩咐他要交给路遥的东西，一心以为路遥是在指出狱的钥匙。
　　“这个能给你么？做梦！”狱卒瞪了路遥一眼，格外大人大量地晃晃悠悠地走了。
　　“喂！喂！”路遥急的直捶牢门，可是无奈那家伙就是不理他，竟然又走回去喝酒……
　　这个世界上的有些人是天生的不被束缚者。还有一些人，是天生对付一切都有很独特的办法并且游刃有余的人。还有一些人，是同时具备了这两种特征，做事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以上，但是除了碰到一群极其不对路的蠢人……
　　毋庸置疑，路遥就是这样罕见的一个活物。
　　而且牢头走之前好像是忘了告诉那些狱卒，路遥他……本来就有钥匙。
　　于是等不及的路遥便利落地开了门闯了出去。
　　“喂！小子……你怎么出来的？！”直到看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路遥，几个狱卒这才傻了眼。
　　路遥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对待不值得深交的人产生自负心理，无论对方是强者还是庸者。于是自负的路遥不屑跟他们废话，劈手就去抢那包药。
　　狱卒们以为他是要拿别的牢房的钥匙，一时间全都清醒过来，个个拔刀朝路遥砍了过去。
　　“啊……你们干什么……你们快点把刀放下！”路遥被明晃晃的刀吓到，一个躲闪不及，幸亏用轻功腾了起来，要不然……我的乖乖，他的名字前边恐怕就要加一个死字了。
　　路遥变成了死路遥，这可一点也不好玩。
　　“喂，你们为什么砍我？”可怜的小路遥还不明就里，震怒道。
　　“少废话！你休想救出你的同伙！拿命来！”一个狱卒不等路遥得到答案，已经再次挥起刀冲了过去。
　　“我哪有同伙？你……”路遥还没说完，对方就又压了下来，暗道一声该死，一脚踢上最前边的那个人的胸口，那人当场倒在地晕了过去。
　　路遥脚下留了分寸，可是那些见识浅短的狱卒以为那个倒霉的狱卒死了……
　　“来人啊！犯人打死狱卒劫狱啦！快来人啊！”几个狱卒见“死了人”，连滚带爬地往外跑，一边还惊恐地喊叫着。
　　“喂，他没死！你们别跑……”路遥想追已经来不及，对方已经从上面把大门关了起来，好像真的生怕路遥逃出去一样。
　　这个门的钥匙路遥可没有。
　　外面跑动的声音越来越多，大批官兵已经快要赶到了。而那些昏昏沉沉的犯人们当真以为是有人来劫狱，个个眼睛冒光地打量着路遥，嘴里哇啦哇啦地叫着。
　　完了完了，这个锦衣卫狱彻底被小路遥给折腾乱了……虽然他是无心的……
　　一个时辰后。
　　透过门缝，刑房里发出幽暗的光。
　　“该死！穆阳，你放我下去！你个混蛋！……滚！别靠近我！……欧阳飘羽的走狗！哼……”
　　不光是狱卒，所有的犯人都凑近栏杆倾听着里面传来的大骂声。里面的人已经不知疲倦地骂了很久，其话语之恶毒和难听令所有人都感叹自己果然是没见过大世面。原来锦衣卫使大人也可以被人在这种程度上问候祖宗一百八十代……
　　穆阳谴开了其他人，只留下自己和牢头。看着眼前的人。双手握成拳合拢，手腕处被麻绳绑得紧紧的，明明已经被吊在刑架上却仍然不知天高地厚不肯服软求饶的……路遥。
　　“穆阳！我再说一遍，我不是要劫狱！我用不着那个！哼……”路遥死死挣扎，甚至妄想用内力挣破绳索，可是却被武功比自己高出不止一倍的穆阳早早就点了穴，用不上一点力。
　　“你终于骂累了。”穆阳坐在刑架前边的一张小桌子后边，抬起低了好久的头，一张脸阴沉沉的，居然把天不怕地不怕的路遥吓得咽了一口唾沫。
　　“活该，你就该骂！”路遥依旧嘴硬得很，“喂喂，相信我了就把我放下去，手腕疼着呢。”
　　穆阳牵动着嘴角冷笑：“放你下去？你难道不知道吗？上了锦衣卫狱的刑架，没有人能够不见血就下得去的，如果是行为恶劣的犯人，可能会断手断脚。”
　　“你……”路遥的瞳孔骤然放大，终于意识到穆阳要做的事。
　　“不……你不可能的……你不会打我！”路遥咬着牙嘴硬道，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只是强弩之末。穆阳这个人他再了解不过，其特点及其丰富，说到做到为首，在必要的时候绝对冷血为次。
　　“我不会打你？”穆阳再次冷笑：“圣旨上说得很明白，易晓枫入欧阳府为奴，而你……你怎么处置，随我。”
　　“可是你……可是你……”路遥明明有他不会打自己的理由，可是却说不出口。是啊，难道真的要他说出来……你对我很好，你大概喜欢我……如此云云的话吗？
　　其实路遥在锦衣卫狱这段日子也很快乐，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他早就把穆阳当成自己人了，并且以耍戏穆阳为乐。说到底，也只是为了让穆阳多多注意自己罢了……这种情绪，他再熟悉不过，在过去，他曾经对另一个人有过。而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还记得他对那个人的承诺——无论你在天上还是地下，我都会带着你的希望，骄傲，勇气，生命，灵魂……快乐地活下去。”
　　“哼，私自出狱，打伤狱卒，造成犯人恐慌，秩序大乱，还有就是浪费锦衣卫训练的时间跑来这里抓住你！路遥，这里面无论是哪一条，都足够你在这里被打得满身是血再被丢出去，你知不知道！”穆阳手中的杯子往地上一摔，随瓷片溅得到处都是，朝刑架上愣住瑟缩的小人咆哮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那么在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又自作聪明的小子。他会容忍他再三地提出无理要求，他会可以地去托人照顾他，他会……他会在听见他因为莽撞使自己差点陷入危境的时候愤怒得想要杀人！是……为了他那明媚狡猾的微笑吗？是为了他那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保持乐观幽默的语气吗？是为了他帮助朋友的那份拼命与执着吗？还是为了他那玩味无赖又潇洒正义的作风和眼神？
　　他这是……怎么了？难道他已经……
　　“啊……听见没？锦衣卫使发怒了！他终于要教训那小子了……哼哼，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被打死了才好。”
　　“对啊，那个锦衣卫使终于发飙了。据说后果会很恐怖的。”
　　“嗯。谁叫那小子待遇那么好，每天好酒好菜供着，连牢头都得去奉承。”
　　犯人终于听见了锦衣卫使的怒吼声，都忍不住惊呼，然后小声议论。
　　练武之人耳目聪敏，路遥听见门外的议论声，心里居然涌出夹杂着一丝委屈的愤怒，还有窘迫。路遥在感情上从来不隐瞒自己，他和晓枫不同，他知道，自己已经从钱鼎那里移情别恋了……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在这诡异的锦衣卫狱里，对象又是那么一个不可思议的家伙……是穆阳……是他让自己遭到非议！而自己却曾经一度天真的认为，穆阳在未来可能会代替某个人保护他……
　　路遥自嘲地笑笑，低下头去。
　　是啊，他在幻想些什么？一个是低贱的犯人，而另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锦衣卫使，是皇上的发小兄弟！他们……怎么可能？
　　这一切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被穆阳捕捉在眼里。
　　啪！！！
　　“啊！啊！”犯人们再度惊得瞪大了眼睛，原因是隧道尽头的刑房的门一下子被弹了开，而穆阳还保持着刚才使用内力推掌开门的动作，左手随意地搭在腰间的佩剑上，右臂伸直指向大门，目光却没有丝毫转移地直视着路遥，动作霸气而具有一种震人的王者气息。
　　“告诉你们，我不喜欢听到别人讨论路遥。打他还是骂他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权利，而别人，即便是谈论都没有资格！如果再有人说出刚才的话，就立刻给我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用最痛苦的方式。”
　　“是！大人！”犯人已经吓傻了，一旁的狱卒连忙上前点头赔着笑脸，一边连忙重新从外面关上了门，隔开了那个吓人的世界。
　　路遥心中一动，抬起头去看穆阳。而穆阳已经潇洒地收回右臂，低垂的目光闪亮如利剑……帅的一塌糊涂……
　　路遥喜欢强者。而他眼中的强者只有三个特征——乐观，潇洒，聪明。乐观和聪明可以结合出过分好的运气和高级幽默，而潇洒和乐观又能结合出坚定果决，这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强者——凭借自己的性格抓住好运气好天佑的人，是除了晓枫那样柔比刚坚的第二种强者。
　　可是穆阳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觉得自己浑身一抖。
　　穆阳慢慢地抬眼看着他，声音冷酷到极点，一字一顿：“如果今天我不是凑巧来到锦衣卫狱巡视的话，如果我还在穆府处理公务的话，那些新调来的锦衣卫和狱卒有谁会知道你杀不得？劫狱的犯人，斩后奏是规矩！”
　　“我又不是打不过那些狱卒！”路遥这才想起今天前大批换人对他可能造成的危害，可惜已经晚了……更可惜的是他到现在都不肯认错，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这样，只能允许他等一下被……
　　“是麽？你觉得你的身手足以打败外面的几千个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高手？”穆阳的声音再次提高。锦衣卫的本事和能力他再清楚不过，那些都是令他自己都佩服的属下，锦衣卫部队里，没有废物！每一个都是能从刀尖上滚过而确保自己和战友毫发无伤的英雄！
　　“我……”路遥语塞。这的确是不可能。
　　“崔牢头！”穆阳已经不给路遥思考的机会，目光犀利地向一边早就汗流浃背的牢头扫过去：“帮我告诉他，什么是规矩！”
　　“啊……大人……真的要打？”牢头为难地搓搓手，“可是……路公子不是您……”
　　“是我什么？”穆阳越来越冷且平静的语调证实了他的确是正在向极端愤怒滑去。
　　牢头不敢再求情，只好拿起边上一条伤害性最小的皮鞭走过来，站在路遥背后，轻轻对路遥咬耳道：“路公子，等一会您得稍微忍一下。大人正在气头上，不拿点真东西出来过不了关，等大人消气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