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为什麽於月素对他完全没有丝毫排斥？
看著於月素几乎贴在黑龙颈间的身体敛翔的手紧紧握拳，生怕忍耐不住做出出格之事。
随著一声龙吟，黑龙的身形越来越淡，慢慢化作一黑袍的男子站在於月素身边，手很自然的揽过少年的腰轻轻抚摸，得以安慰他的紧张。但这亲昵的动作看在敛翔眼中仿佛就是一种挑衅般。
“你不是龙族？”殿内有明眼人看出端倪，似是一个文官。
听了那文官的话敛翔也是一怔，细细打量那人，果然气度不似仙族，倒有几分初见於月素时那种与旁人违和的感觉。这麽说来……那感觉比於月素更加明显，应是於月素像他才对。
“且不说我是不是龙族，我今日来便是要看仙族要如何处置这孩子。”黄眸半阖，现在的冷尘殇煞气全开，眼中半分温柔都寻不到，连空气都仿若沾染了他的寒气，吸进口中都带著刺痛──这是於月素完全陌生的冷尘殇，面对外人毫不留情，千百年来只存在於仙族传说中的黑龙神•冷尘殇。
“於月素当众冒犯圣严，罪当剔骨削筋！”一老者厉声道，似是不满冷尘殇的不拘。
“於月素当初如何冒犯圣严？”对当时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冷尘殇虽是不带丝毫表情的盘问，却是有些玩心在内，这事若是直接问於月素他是一定不会认真回答的。
“面圣不行礼，抢夺圣上手中之物。孽龙！天帝面前还不下跪！”这才突然想到眼前这两人自上殿也没跪过天帝，老者气得胡须乱动。
“哼，让我跪也要他受得起。”冷尘殇轻哼，身为上神，他只跪冥皇，即便是天命女神和天尊圣皇，非正式场合他都不会屈膝。想当然，若他现下当真屈膝，区区仙族之王必是要被天雷击了仙魂的。
面对老者的怒斥於月素也是一脸淡然，现下的他也敛去了往日在冷尘殇乖顺模样，冷眼对视他人，孤傲的站直身板。
见於月素冷著一张小脸，冷尘殇觉得好笑，倾身亲了亲他的额角，自他袖中摸出那颗圆铃铛，道：
“当日於月素自天帝手中抢过的便是这颗铃铛，众仙家可知此乃何物？”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铃铛便是铃铛，制作在华美不就是个听响的东西？”
冷尘殇冷笑，将自己腕上的铃铛解下，两颗铃铛在宽大的手掌中轻轻响动，清脆悦耳。
而敛翔也在见到另一颗铃铛时明白了，於月素心中那个人，便是这黑袍冷然的男人。
两颗铃铛在冷尘殇手中不停作响，剔透的圆铃铛随著声响竟仿若落入水中的树叶般，将空气激起肉眼可见的涟漪。那涟漪看似单薄无力，却在扫向他人时让人顿时有种被人剥光了看的仔细的错觉，那种感触即便是升仙已久的老代仙人都会不自主的回忆起曾经自己的污点。
“问天铃……莫不是幽泉之主的玄音问天铃？”
“你……你是何人？”
手持问天铃，那便是神级的人。
“翔儿，这天底下能配得上龙帝之名的就只有那冥皇麾下的黑龙神了，即便是天尊麾下的金龙都比不上他分毫。”
年幼时，敛翔依稀记得父皇书房那幅长卷上画著的黑龙，飒飒威风。
莫不是……就是眼前这个男子？
“呵呵……”身为天帝的敛翔突然很想笑。当年自己年幼，同父皇去参加那场三真神的祭典，回来後父皇为了独占那份关於黑龙神的记忆甚至亲手扼杀了他那一整年的记忆，因为尚且年幼损了仙魂的他险些夭折。
都是这个男人！这个天之骄子此刻竟对眼前的黑发神只产生了莫名的恨意……当年父皇为独存这个男人在仙中的记忆，险些害死自己，现下於月素也因这男子拒绝自己，这叫他怎能不恨。
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拥有问天铃的上神，当下谁人敢擒？
藏於锦袍之下的手掌紧紧相握，指甲甚至划破掌心都不曾察觉。
杀……身为上神且是一堆仙族就可动的了的？不杀……他心中的怨气又何处发泄？
手掌松开再握紧，血顺著手腕滴落在地。心中，却仍在犹豫。
这时，冷尘殇手中的早已停止轻响的铃铛突然响起，两人所立之处腾起一道绿芒将两人笼罩其中。於月素有些慌，紧紧抓著冷尘殇的衣襟。
冷尘殇也被突来的状况惊了一下，但在看到脚下绿芒慢慢形成的彼岸花纹理时渐渐明白发生了什麽事情，脸色微变。
“冥皇麾下，神侍冷尘殇在此别过，倘若天帝当真想讨个说法，日後来幽冥玉寒宫即可。”
话音刚落，大殿之上一白一黑两道人影已经不见，只留一室曼珠沙华的清香，久久不散。
第十章 冥皇
再睁开眼睛时，是一片无望无际的雾色，已然是回到了幽冥。
“出了什麽事麽？”看冷尘殇难得脸色不佳，於月素小心问道。
冷尘殇只是皱著眉，低头将送与於月素的那颗铃铛系在他手腕上，然後拉著他前行。许是铃铛的关系，本密不识物的雾顿时散开两人左右，仿若回廊指引般向著玉寒宫笔直让开一条路。
“陛下出事了。”
“什麽？”
“问天铃是冥皇麾下的信物，只有陛下手上那一对才被称为玄音。问天铃除了保护持有者外的使用方法因人而异，但最通用的方法就是在陛下出事後召唤我们回去。”怎会出事？陛下不是应该与天尊和天命女神在一起麽？是谁能伤得了三真神？又或者陛下是在回宫途中遭遇袭击？
冷尘殇的手紧紧抓著於月素，可於月素却知道他的心已经不在这边，明明知道冥皇於冷尘殇的关系并不是他所想那般，心里却忍不住酸涩。
『你在担心什麽呢？』
风中，不知是谁的声音传入耳中。
於月素心中一惊，却见走在前面的冷尘殇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听见说话的只有自己。
「谁？」
於月素不由想起在天界躲避天兵追赶时听见的声音，只是那是一个温柔的男声，而现在却是一个女声。
『你在质疑他的爱麽？』
『不过说起来，他又有对你说过爱麽？』
「没有……」
『他是天生的天神，自灵魂成形开始便不受轮回之苦，不用经历天界磨难，永远高高在上，不过是区区龙族的你确实没有资格得到神的允诺。』
「雪寒他有过允诺！他说过要求冥皇给予我神籍的！」
『神籍？哼！纯神族只有一个给予他族神籍的机会，你一弱龙何德何能动用这次机会？』
“媚姬，离这孩子远点！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清冷的男声直穿耳膜，惊醒了於月素陷入不安情绪的思绪。
“大殿下？你怎会在此？你在同谁说话？”
於月素回过神来，原本只有两人的小径上多了一男子。那男子一袭黄袍外罩雪色纱衫，一头暗红色的长发至左肩滑过，用问天铃的穗子随意松松挽起；薄唇轻抿，映著那双仿若含笑的双眸有些不搭，可见心情不佳；纤细柳眉却不显女气，那双暗绿色的凤眸正略带埋怨的望著冷尘殇。
“我怎会在此？父神陛下出了事我又怎会不受召唤？你家的小龙儿险些被媚姬所惑！”少有的，这位被冷尘殇唤作大殿下的人便是冥皇麾下会唤陛下父神的二神之一──冥皇麾下右辅神皖絮然，字号无殇的冥皇聚魂凝体创造第一位神只。
“媚姬？梦魔媚姬？她怎会潜进幽冥来？”冷尘殇一惊，握著於月素的手更是使力。
“说来都是梵羽那个笨瓜！竟会被那下三滥的媚姬鼓动，用暗域魂石粹剑去伤了陛下！”
“暗域魂石？他哪里弄来那麽邪气的东西？”
“媚姬给的。我是不知媚姬对他说了什麽，能让他对陛下举剑，不过料想他对陛下的痴迷也能猜出几分。”
梵羽是越兮准的字，乃冥皇麾下司风的天神，不过心思却不如风那般随意。用无殇的话来说他更像一块石头，不撞南墙心不死。梵羽是冥皇麾下目前最年幼的神只，也是神只中对陛下感情最为执著的一位。
冥皇上一世的转世时不巧落到时间的缝隙，没有投生到预定的身体中，导致那具身体因缺少灵魂宛如行尸走肉。这本没什麽大不了的，只要冥皇掉落时间缝隙的灵魂找了身体百年之後往生，自然会回到神体之中。不料这梵羽竟擅自开启时间缝隙跑到那个世界将那一世的陛下推下高楼摔死。神魂是回来了，但因仍受预定那句身体的牵引没能回到神体中，导致本因投生一次便会回神体修养的神魂连续两次寄於人体之中，害的神魂衰弱。
“父神陛下就是太宠爱梵羽才会使得他没大没小。上次的事情陛下也没有责罚的意思，才使得他不知悔改反而受了媚姬的诱惑伤了陛下。”
“梵羽现在何处？”
“暂且被关押起来。媚姬果然厉害，竟能使得媚术迷惑梵羽如此之深，到现在仍是执迷不悟认为自己无错。”
玉寒宫已到，於月素记忆中的玉寒宫永远是肃静冷清的，此刻所有宫灯都点起，让冷清的白玉宫殿有了些许人气。
仿若隔世的白纱全部挽起，往日踏足玉寒宫一眼望不带尽头，此刻刚入宫门便能看到宫殿深处墨玉御座上坐著的人。御座旁立著一人，正是冥皇麾下左辅神冉清渊，字离问。
“陛下现在如何？”
一袭墨绿的离问只是摇了摇头，面色不佳。
冷尘殇上前靠近御座上的冥皇，却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怔──陛下一如沈睡时安稳的坐在御座之上，就连一头珍珠黑的发丝都是整齐不乱的披散在肩膀，只是那面容……素来干净白皙的左半边脸完全被暗红色的彼岸花状的图腾掩盖──那是冥皇涅闻轩的御神印，只在陛下使用过多法咒或极度衰弱时才会显现，可见陛下当前相当危险。最让冷尘殇惊讶的不止源於陛下脸上显现的御神印，还有陛下一袭珍珠白袍上右袖上的紫堇纹理却不知所踪。
“紫堇哪里去了？”
“……不清楚，陛下神体被玄音强制送回时就没有看到它。”
冷尘殇话音放落，殿内便涌起一股旋风，旋风中慢慢凝华出淡绿色条状花瓣。於月素不知发生何事，只是望著那美轮美奂的情景出神，冷尘殇等三神却是面露疑色。
花，是原属冥皇的信物绿色彼岸花。彼岸花瓣翩然舞动，至白玉地面浮出一个整圆，其中仿若蝴蝶翩舞，当一切静止，殿内赫然多出一著这葱白色繁袍的病公子。
那公子一头金红色长发几欲坠地，一双银眸看似无欲无求，安静站在那里仿若一陶瓷娃娃般脆弱。来人正是九天之主──天尊圣皇涅玖镜。
对於这位天界至尊三神皆不陌生，但天尊本是淡泊之人，此刻那少有笑意的薄唇竟轻轻抿起，上唇更是轻轻挑起，形成一个猫儿般的浅笑，倒是像极了此刻沈睡御座之上的冥皇陛下。
“……陛下？”
“嗯嗯，我借了玖儿的身体来用，还蛮好用的，就是脸有点僵。说起来玖儿的个性越来越像以前的我了，木的可以。”天尊……不，现在或许应该叫冥皇陛下，大步走向自己的御座，拨开自己原身体置在御座扶手的胳膊，一屁股坐上去。
“陛下，紫堇何在？”
“在这里。”玉手轻抬，一柄二指宽，剑身通紫的利刃浮在那纤细手掌之中，仿若有知觉般，在接触到冥皇神体的瞬间，剑刃上的紫堇纹理很自然的攀上他的右袖，“媚姬借暗域魂石提升自己的摄魂术，再由梵羽伤我之际设了摄魂术在我身体里企图掌控我的神魂。巧的今日把紫堇落在玖儿那里与他的青藤叙旧，反倒让她有机可乘伤了我，无奈我只得先跑出来了。好在摄魂术对神体的威胁不大，很快就会被御神印强制排出。只是暂时神体我是回不去了。”
“很快是多久？”无殇咬牙，深知自家陛下说话习惯的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概……呃……百八十年吧……”
“百……八十年？”不止无殇，连连向来沈稳的离问都开始咬牙切齿。
“你俩是要咬人啊？百八十年对於我们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不是？”
“但是陛下的神魂要去何处？您总不能占著天尊陛下的神体不是？”
“我自然是跑去人间玩，一两世的时间很快的。”
“……玩？”连向来不会吐槽的冷尘殇都觉得额角青筋突起，“陛下您在开玩笑麽？您这次回归神体本就神魂有些损伤，现在还未完全痊愈还要去人间？”
“可是这不是没办法的事情嘛。现在神魂不能回归神体，你让我到哪里去？”冥皇说的不假，这是唯一的方法。
冥皇的话让无殇不由扶额，突然很怀念曾经沈稳淡泊的父神，现在的父神简直胡闹的可以，倒是近年来天尊陛下的性子越来越有当年父神的影子，让他不时怀疑两神是不是暗自替换了神魂。
见三神都不再反驳，冥皇重重松了口气。
“我知你们担心我，但这也是逼不得已。梵羽呢？”
“梵羽现在地宫，陛下要如何处置他？”
冥皇将头靠在自己原本的神体肩膀上，面容难得的阴郁，久久才开口：
“我不想见他……他会如此也是我的错……”
“要剥夺其神籍麽？”
“……不……”冥皇纤手一翻，一朵绿色彼岸花落在掌心，那手也不见怎麽动作，花儿无风自动落在离问手边，“剥夺他所有记忆。”
离问持花的手微微发抖。陛下当真是心寒了，什麽样的惩罚能比忘记自己仰慕的人还要痛苦？陛下选择剥夺而不是封印，那即代表著冥皇要梵羽心中那段幸福荡然无存。
可是扪心自问，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办法麽？让身为上神的梵羽被剥夺神籍投生为人又如何？不管怎麽说这孩子都是陛下亲手创造的，那也是有著宛如父子的感情在的。
第十一章 融龙珠
待离问离开，冥皇许是低头靠著自己原身体的肩膀高度不够不是很舒服，向站在一旁的无殇招了招手，转而靠在无殇身上。摆好姿势冥皇才抬起银眸，望著一直站在冷尘殇身後的白衣少年。
“这就是那只小银龙？”
“是。”
冥皇向於月素招了招手，於月素在冷尘殇的示意下靠近那坐在御座扶手上的羸弱公子。冥皇持起於月素的手，不意外的看著在於月素手腕轻轻作响的问天铃。
“你倒是当真在意这孩子，连问天铃都分与他了。不过现下媚姬潜入幽冥，单靠问天铃也怕保不得他周全。雪寒，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雪寒明白。”
“现下我且无法给予这孩子神籍，自然也无法给予冥皇的祝福。”冥皇手腕一翻，纤手中徒然出现一素白的卷轴，递与冷尘殇：“你且收著它吧，待百年後我回归时便拿它来见我。只是这孩子体内两颗龙珠尚未融合，你倒要想办法促使其在百年内尽快融合呢。”
龙珠融合不易，现在存於於月素体内已是停滞不前不再有丝毫融合的迹象。冷尘殇本意是希望陛下帮忙，但现今陛下神体都回不去，天尊的神体虽然与冥皇法力旗鼓相当，陛下却无法如数使用。
“陛下……我倒是要如何相助他融合龙珠？”
冥皇眨眨眼，适才难得的严肃立刻烟消云散，配著天尊那病公子般的外貌倒也生动了几分。
“你是真不知？”
“雪寒当真不知。”
“无殇你可知？”
无殇望著倚在自己怀中的陛下，虽魂是自家陛下没错，但配著那向来少有情绪的天尊的脸怎麽看都让他万分不自在。
“无殇知晓……”
“你看，无殇都知道你怎会不知。”
“……雪寒当真不知。”
“你过来。”冥皇对冷尘殇勾勾手指，也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麽，於月素不知道冥皇对冷尘殇说了什麽，只看他面色僵硬，脸色越发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