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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松枝——by流水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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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了了越发得意,向骆善茗挑衅似的投去一眼。
  骆善茗心中一动,隐约察觉了什麽,又为自己的念头好笑不已。

  明月照松枝7

  七
  好不容易挨到了夕阳西下,狐了了果真没有食言,带了乌三郎参加狐姥姥的寿筵。
  狐姥姥今天满九百岁了,她脸上的褶子就跟她的年纪一样多。年轻的时候,她的眼睛很大很亮,不过现在只剩下了一道缝,弯弯的,像一个倒扣的月牙,这让她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正因为如此,乌三郎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一个人若活到了九十岁,脑子难免有点糊涂。一只狐狸若是活到了九百岁,想要清醒也不太容易。
  “姥姥,重孙给您祝寿来了。”
  狐姥姥笑眯眯:“是小黑吧,真乖。”
  “姥姥,我是狐白白。”
  “……”
  “姥姥,这是我新娶的媳妇儿狐美豔。”
  狐姥姥笑眯眯:“来来来,这个金镯子是姥姥给你的见面礼。”
  “姥姥,您把镯子带在狐丑丑手上了。”
  “……”
  “姥姥,我是了了,这是我新收的仆人乌三郎。”
  狐姥姥笑眯眯:“乌三郎啊,我喜欢,是个老实孩子。让姥姥摸摸。”
  狐了了忍无可忍:“姥姥,你在我脸上乱摸什麽!”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一窝狐狸可就露了本性,耳朵也尖了,尾巴也藏不住了,东倒西歪,一片狼藉。狐了了借口如厕,拉著乌三郎悄悄离席。
  来到丹房门口,狐了了道:“你在外面把风,要是姥姥回来,就大声咳嗽。”
  乌三郎应了,在一块锺乳岩下坐好,起初还很机灵地四处巡视,时间久了,托著腮帮,不知不觉出起神来。
  “这不是乌三郎麽?你不到前厅去喝酒,到这里做什麽?”
  “狐了了呢,他没跟你一起?”
  乌三郎依旧发著呆,一个字也没听见。
  说话的两只狐狸可不高兴了。胡天胡帝揪住乌三郎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你听见我们说话没有?”
  胡帝胡天冷笑道:“这小子最近有了新靠山,不把咱们兄弟看在眼里了。”
  乌三郎终於回过神来,他记得狐了了的嘱咐,可是眼前这两只狐狸都不是狐姥姥,他还要咳嗽吗?
  胡天胡帝道:“新靠山是谁?狐了了麽?他算个什麽东西!”
  乌三郎不停地挣扎,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狐了了虽然也总是欺负他、作弄他,可从来没有把他弄疼过。忍不住道:“狐了了比你们好多了。”
  两只狐狸齐声道:“他哪里好?”
  他们一紧张,两条尾巴也翘得高高的。
  乌三郎指著那翘起的尾巴:“狐了了说了,他的尾巴值一千两银子,你们的加起来,只值五百两。”
  “什麽?”两只狐狸对望一眼,炸毛了。
  胡天胡帝放下乌三郎。二狐一起转身,两条火红的尾巴在乌三郎眼前晃来晃去。
  “你看清楚,我们的尾巴比那个狐了了好一千倍!”
  乌三郎道:“可是狐了了说毛色纯的才是好尾巴,你们的尾巴尖上都有白毛。”
  “你懂什麽,这叫‘红云盖雪’,这才纯正的火狐血统!”
  乌三郎点点头,认真端详两条尾巴,道:“胡天胡帝的白毛少一些,胡帝胡天的白毛多一些,到底是多一些好还是少一些好?”
  胡天胡帝道:“自然少的好。”
  胡帝胡天道:“自然多的好。”
  “少的好!”
  “多的好!”
  乌三郎劝道:“其实多些少些也没什麽关系。”
  二狐齐声道:“怎麽没关系!尾巴是狐狸的尊严!”
  狐了了从丹房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胡天胡帝和胡帝胡天这对向来有祸一起闯、有赃一起分的好兄弟正打得不亦乐乎,乌三郎在一旁很好心地劝架。
  “胡天胡帝,你都多打了胡帝胡天好几拳,不要再打了。”
  “什麽,你多打了我好几拳,我要打回来!”
  “胡帝胡天,你偷踢了胡天胡帝好几脚,不要再踢了。”
  “什麽,你这个阴险的家夥,还暗算我!”
  不知不觉中,打斗开始升级……

  明月照松枝8

  八
  狐了了忍住笑,拉了乌三郎就走。
  “得手了?”
  “得手了。”
  “可是他们还在打架。”
  “别管他们。”狐了了心想,他们若不打了,我们才要麻烦哩。
  眼看著就要走到洞口,忽听身後一声大喊:“狐了了,你给我们站住!”
  狐了了把一颗丹药塞到乌三郎手里:“你先走,我明天再去找你。”
  乌三郎点点头:“那你可要小心。”
  狐了了忽然高兴起来:“你放心,那两个笨蛋奈何不了我。”
  不一会儿,两只火狐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胡天胡帝道:“好你个狐了了,差点上了你的当。”
  胡帝胡天道:“你说,你带著小乌鸦偷偷摸摸来到丹房,是不是打姥姥仙丹的主意?”
  狐了了嗤笑:“丹房这麽偏僻,你们两个的目的难道不是一样?”
  胡天胡帝和胡帝胡天对望一眼,各自一拍脑门:是啊,只顾得打架,把正经事忘了!
  狐了了笑道:“里面的丹药还有不少,你们慢慢拿,我先走了。”
  “哪有那麽容易!是你跟小乌鸦说,我们的尾巴加起来,都没有你的值钱?”
  “错。”狐了了更正,“是没有我的一半值钱。”
  二狐怒不可遏:“你竟敢诋毁我们火狐家族最引以为傲的尾巴,杀了你!”
  两道掌风扫过,狐了了忽然觉得左颊火辣辣、黏糊糊,连忙掏出小铜镜。
  “你们、你们竟然弄伤了我狐了了大人最英俊完美的脸,我跟你们拼了!”
  於是,从刚才的两人会战变成了三人混战,打斗再次升级……
  “这个给你,快吃下去。”
  骆善茗看著掌心那颗乌黑的药丸,皱眉道:“这是什麽?”
  “狐姥姥的仙丹。据说修行的人吃了它,能够增加好几十年的道行。凡夫俗子吃了它,也能脱胎换骨,百病全消。”
  骆善茗心知神异之事,不能以常理度之,於是不再多问,张口吞了下去。
  乌三郎一脸期待:“怎样?”
  骆善茗摇摇头,除了丹药有股馊臭之气外,没有其他感觉。
  乌三郎微觉失望,但又不肯死心。“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儿药劲儿才能上来。”
  骆善茗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摇摇头。
  乌三郎急了,伸出手去按骆善茗的伤腿,换来一声惨叫。
  乌三郎呆了呆,忽然伏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这一哭倒把骆善茗哭得怔住了。这一天来的相处,他对乌三郎的态度也在不断改变。从最初的惊惧怀疑,到看他为自己尽心求药的感激,再到看他为了自己甘受狐了了欺凌的怜惜,让他知道这只小乌鸦虽是妖精,但单纯善良,犹胜於人。丹药无效,明明该难过的是自己,他却哭得如此伤心,这让骆善茗又有些感动。想想活在这世上二十余年,真正关心自己,会为自己哭泣的,除了父母至亲,也只有这只小乌鸦了。
  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他伸出手去,在乌三郎头顶轻轻抚摸。“不要哭,就算没有药,我的腿也不会断。白天的时候,我已经把骨位正好,快则一两月,迟则两三月,总是会好的。”
  乌三郎哭了一阵,觉得这一天的辛苦、委屈、失望,随著眼泪流走了不少。头顶上那只手好大、好温柔、好温暖,忍不住又往上凑了凑。
  那小脑袋不停地拱啊拱,像极了自己家里养的小狗,骆善茗不禁哑然失笑。
  “等你伤好了,是不是就要离开了?”如果他离开了,这温暖的大手就再也享受不到了吧,乌三郎又伤感起来。
  “那是自然,我若不走,不知有多少妖怪惦记著我呢。”家里只怕早乱成了一团,那批货也不知怎样了。如果可以,他真恨不得插翅飞回去。
  想到翅膀,他不禁打量起乌三郎背後那对黑色的羽翼。“为什麽你跑来跑去,从来不用翅膀?”
  乌三郎抬起头来,脸上犹挂著一颗亮晶晶的泪珠。骆善茗抬起手,帮他将泪珠拭去,乌三郎就嘻嘻笑了起来。
  “我娘说,我刚出生的时候被坏狐狸欺负,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摔坏了脑子和翅膀。”
  “坏狐狸,白天那个?”
  乌三郎摇摇头:“不知道,我娘只看到一个狐狸的爪印。你不知道,这山上有好多狐狸,有红狐狸、白狐狸、灰狐狸。白狐狸就是狐了了,他最爱欺负弱小了……”
  骆善茗听他越扯越远,只是微笑著,也不去打断。这是他完全不知道的陌生世界,完全不了解的生活,既玄妙,又新奇有趣。
  乌三郎叽里呱啦说了半天,忽然展颜一笑:“你真好,肯听我说话,一点也不嫌我聒噪。”
  “谁嫌你聒噪了?”
  乌三郎低下头:“这里每一个。”
  骆善茗又在他头上安慰似的摸了摸。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危险丛生的地方,伴著伤痛与恐惧,乌三郎的出现是多麽令人惊喜。哪怕是他喋喋不休的话语,也只是帮自己驱赶掉胡思乱想的空间,让一颗心更加平静。
  “我不嫌你聒噪,你想说什麽就说吧。”
  乌三郎笑道:“这些话,跟我娘说的一样。”
  “你娘呢?”
  乌三郎又低下头:“死了。”
  可怜的孩子!“那你爹呢?”
  “死了一百多年了。”
  骆善茗搭在乌三郎头顶的手忽然一僵:一直觉得这小乌鸦还是孩子,可算起年岁或许比我爷爷还要大哩。他想起日间狐了了的话:“你爹……是凡人?”
  乌三郎点点头。他指著松枝上高高挂著的月亮道:“每到月圆的时候,娘就给我讲爹的事。”
  那是乌妈妈第一次化成人形,被山下明亮的灯火吸引住了。後来她才知道,那是八月十五,人间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各色的彩灯迷花了她的眼,然後她就看到了灯火阑珊处冲她微笑的青年……
  “我娘说,花灯节上的彩灯多的像天上的星星,可是比星星更美丽。是真的麽?”
  骆善茗笑著点头,见他一脸神往,道:“再过两个月就是花灯节了,你可以跟我下山去看看。”
  乌三郎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他摸著背後的翅膀:“不行的,我的翅膀藏不住,会被人当妖怪。”
  骆善茗安慰他道:“没关系,你再修炼几年,等\法力象你娘一样高强,就可以下山了。”只是不知道那时候我是不是还活著。
  乌三郎神情更加悲伤:“我不是血统纯正的妖精,永远也修不成我娘那样的。”
  这就是半人半妖的悲哀,既做不成妖怪,也当不成人。有著非人的外形,却没有妖怪的法力。走到哪里都没有归属感,永远被排除在外。
  骆善茗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麽好。抬起头,明月高高挂在松枝上,洒下一片寂静的银辉。
  夜已过了一半,忽然觉得有些冷了。

  明月照松枝9

  九
  不知不觉,斜月西沈,东方现出鱼肚白。
  松林里的一人一鸦睡得正香。骆善茗背靠松树,半卧而眠。而乌三郎就睡在他的腿边。骆善茗一只手搭在乌三郎的头顶,他也没有拨开,反而好像很舒服。
  这个乌鸦呆呆,从来都不肯让我摸他的头!
  狐了了本来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来回来去绕了两圈,越看越气,一脚踹在骆善茗的腿上。
  “啊!”
  惨叫声惊醒了乌三郎,他揉揉眼睛,见是狐了了,越发恼怒。“你又来欺负我们!”
  狐了了自己也呆住了,吃吃地道:“你的腿怎麽回事?没吃那颗丹药麽?”
  他不提丹药还好,一提丹药,乌三郎更加恼怒:“你们这些坏狐狸,没有一点好心。耍弄了我一整天,却拿一颗假药来哄骗!”
  忽然爬起来,一头往狐了了胸口撞去。
  狐了了被撞得一个趔趄,身子贴在背後的松树上。昨晚被火狐兄弟打伤的地方隐隐作痛,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又是惊奇又是委屈:药明明是从丹房里偷出来的,为什麽没起作用?难道姥姥丹房里的竟是假药?平时第一次做了件好事,为此还被那对笨蛋兄弟打伤,一大早美颠颠地过来表功,哪想这小乌鸦竟拿自己当仇人看!
  委屈啊委屈,咽不下这口气呀咽不下这口气!
  “你们等著,我这就去找姥姥问清楚。”
  狐姥姥昨晚在子孙们的撺掇下喝了两杯,年纪大了不胜酒力,犹自榻上高卧。
  狐了了蹲在床边小声呼唤:“姥姥,姥姥。”
  狐姥姥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狐了了心中一喜:姥姥酒劲儿还没醒,正好趁这个时候套她的话。等回头她酒醒了,自然什麽都记不得。
  打定了主意,狐了了道:“你的那些仙丹都放在哪里了?”
  “仙……丹?不是都在……丹房麽?”
  “丹房里都是假的!”
  “假的……你怎麽知道是假的?”
  “哎,我自然是试过,什麽效力都没有。”
  狐姥姥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抄起靠在床头的龙头拐杖,劈头劈脸往狐了了身上招呼下来。
  “我打你个不长进的东西!好吃懒做不修行,却偷我老太婆的仙丹增加道行。打你好吃懒做!打你不爱修行!”
  狐了了抱住头哀求:“姥姥,别打了,别打了!”他见狐姥姥打得顺手,没有要停的意思,索性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狐姥姥也不是真要打死了他,於是停了拐杖。“装什麽装,还不起来?”
  狐了了苦著脸:“真不是装。昨晚跟胡天胡帝他们打了一架,我胸口现在还疼呢。想找您讨颗仙丹吃吃,不想又被您打。”说著可怜兮兮地伸出手去。狐姥姥一摸脉门,果然是受了伤的,脸色缓和许多。
  狐了了借机撒娇,在狐姥姥身边蹭来蹭去:“姥姥,就赏我一颗丹药吃吧。不然,我给你搔搔痒。”大尾巴凑过去,在狐姥姥的脸上画啊画。
  狐姥姥吃他央求不过,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这修行终究要靠自己,投机取巧早晚要吃亏。”
  手掌轻轻一招,掌中多了一支金色锦盒。狐姥姥把锦盒打开,一道金光从里面散出,定睛看时,里面整整齐齐摆著十二颗丹药。
  狐了了拿了一颗,心想反正姥姥老眼昏花,不如再多拿一颗。手才探出去,就被狠狠打落。
  “姥姥,你的眼睛什麽变好了?”
  狐姥姥收了锦盒,笑眯眯地道:“你们都以为姥姥老糊涂了,是不是?偷偷进我的丹房,偷我的仙丹,反正你们想,姥姥耳又聋、眼又花,也不会发现,对不对?”
  狐了了只得干笑,姥姥扮猪吃老虎,原来心里比谁都明白。忍不住又问:“那丹房那些是什麽?”
  狐姥姥笑得诡异:“你以为仙丹那麽容易就炼得?那些是姥姥身上搓下来的泥丸。”
  狐了了想起骆善茗,暗暗後悔;昨天怎麽没多拿几粒,保准他吃了上吐下泻。
  他崇拜地看向狐姥姥:“姥姥,您真不愧是活了九百年的老狐狸。”
  狐姥姥笑眯眯,摇了摇尾巴。
  狐了了想想那些已经倒霉和将要倒霉的可怜虫们,也笑嘻嘻的,尾巴摇了摇。
  此时,大约十丈外的一个山洞里。
  胡天胡帝道:“奇怪,明明吃了仙丹,我怎麽觉得身体一点变化也没有?”
  胡帝胡天道:“是不是吃得太少了,不然再多吃几颗?”
  昨晚他们虽然成功击退了狐了了,自己也没沾多大便宜。胡天胡帝脸肿了一边,胡帝胡天眉毛少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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