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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曛摇曳——by夏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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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第一次和那个人的直面,他是用那样温润的双眼真挚的望着我,而眼前这个人的目光是那样的清冷疏离,即使是多年前那唯一的一次相遇,那时他的眼神虽然悲伤但依然携眷着温度。
  “董晓光是吧?”至少他现在记住了我的名字,我安慰自己,他接着说:“我想,你认识的那个人,叫做陈暮然。”

  第四章 记忆的拼图Ⅱ

  我那时候从来没想过要问问我家隔壁学钢琴的“美人尖”叫什么名字,他也从来不问我叫什么名儿。
  他遇见我时就只会揉揉我的脑袋捏捏我的脸,哦,有时候他叫我小不点儿。
  我可不喜欢他这么叫我,我因为个子矮吃尽了苦头,我们班里的大高个们追着我打的时候,我怎么敢还手,我蹦起来还打不到他们的头。董安安不高兴时也扇我的脸拧我的屁股,她总会找些有的没的理由责怪我,比如我个子矮人一头将来也是被欺负的种,成绩不好就是被人踩的料。就连我那驼背弯腰的外婆也总是拍我的脑袋数落我人小鬼大。
  所以他叫我小不点儿时,我就伸出我的脏爪子去抓他覆在我脑袋上的手,他急忙闪了开来嚷嚷到:“要不得啊小不点儿,我还指望着这双手吃饭呐!”
  等我抽完疯,他就会把我的手抓在他手里,他长长的拇指划过我的手背,我感到了不同于它光洁外表的干燥粗糙:“啧啧,看你的小鸡爪子,你一定很爱啃指甲。”
  之后他会带我去洗了手,然后从他的校服口袋里拿出一条和他的双手一样洁白的手帕,他用那方手帕把我的每个湿漉漉的手指都擦的干干净净,再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指甲剪,把我咬的参差不齐的指甲剪得神经质般的平整,就像他的指甲一样。
  我那时虽然是个躁动的孩子,但每次他为我剪指甲时,我都会安静地坐在石凳上,乖乖地向他伸出我的手,那时候我天真地想,是不是剪成那样整齐的指甲就能弹出好听的曲子。
  他修理完我的指甲,我也不说谢谢,我对他说:“董安安说你钢琴弹得真好。”
  “董安安是谁啊?”他这么问我,我就又不想理会他了,连大名鼎鼎的董安安都不认识的男人都是孤陋寡闻。
  不过他和董安安不一样,我赌气不说话的时候,董安安上来就给我一嘴巴子,但他却会沉默不安地望着我,直到我对他扮出鬼脸。
  于是他又笑了起来,他浅色的嘴唇扬起一个无比美好的弧度:“小不点儿,你知道吗,有人比我弹得更好呢!”
  我想问他是谁,可是我觉得那个人一定也是他心中的董安安,我要说我不认识显得我多浅薄呀。我不问他,他也便不会多说。
  “美人尖”是个过于温和的人,但也许是因为没有人待我这么温柔过。
  有时候,我听见隔壁那老男人斥责“美人尖”的声音尖利而刺耳,但是却从来没有见到过“美人尖”顶撞他的钢琴老师。他一定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人,从他走路的姿态就可以看得出,但不知为什么他在老男人面前总是显得那么谦卑怯懦。
  不过想到自己也是一样的胆小如鼠,我是那么地为他感到愤慨,可我也只能任凭老男人对弱小的“美人尖”叫嚣着,像一个看戏的旁人。
  有一次,我坐在石桌旁听他弹奏曲子,忽然音符就乱了章法,最后沉寂了下来。片刻之后,我听到了他低声地啜泣,我想又是那个老男人在教训他了。
  于是我跑到那个高高的窗台下踮起脚尖,想看个究竟,窗帘是掩上的,在缝隙里我看到了什么又不甚明晰,再努力地向上扒,胳膊肘子却不小心捣翻了窗台上的仙人掌,花盆砸在地上摔的粉碎。我也被刺扎的吃痛地坐在地上。
  我听见屋内重重的咳嗽声,门打开了,是老男人,他看见碎掉的是他家的仙人掌花盆,就拽着我的领子用他那皱巴的手指使劲儿地戳着我的脑袋,“你这倒霉孩子净做坏事!叫你砸花盆,叫你砸花盆!”
  花盆不是我故意砸的,可是他这么以为也好,我还希望他吼的再大声一些,这样屋里的“美人尖”也能听到,他是不是会想,哎呀,这回小不点儿可真英勇。
  那天等到太阳的最后一抹光消隐在四合院儿的上空时,我看见“美人尖”从屋子里走出来,他看见我时明显停滞了脚步,而后他又疾速地经过我,没有揉我的头发,没有同我道别。
  我紧紧地跟着他走出院子,走进昏暗的巷弄。他走得太快,我只好跑起来,在一个拐角我被一块儿砖头绊倒了,我跪在石子地上,膝盖擦破了皮,眼前看不到他的身影。
  于是我很委屈地哭了,我知道花盆不是我故意砸的,我知道我不勇敢,可是他也不能因此而讨厌我啊,连再见都懒得和我说了,像狠心的董安安一样。
  当我坐在地上用我乌七八黑的双手抹眼泪时,一只美丽的手轻轻地拿开了它们,另一只手拿着那方洁白的带着淡淡皂香的手帕为我擦掉了眼泪。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单膝跪在地上,看到我磕破的膝盖时,又拿那只手帕擦拭渗出来的血迹。
  我哭丧着脸吸着鼻子对他说:“你不要再和那个臭老头学钢琴啦!”
  他拿着手帕的手停滞在我的伤口上方,随即无力地垂了下去,“你都看见了?”
  我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我想他是不是在因为弹不好钢琴总被老师骂而自卑着,那个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搂住他的脖子,像对董安安撒娇一样的对他,任凭自己的眼泪鼻涕蹭在他单薄的校服上。
  他也轻轻地安抚着我的背,“今年夏天一过,我就要升高中了,那时候我就不必和他学琴了。”
  我记住了他的话,为他感到开心,又为自己感到难过,他不来这里学琴,那我也就见不到他了吧。他毕竟不是董安安,他不是我妈妈,不是我爸爸,连哥哥都不是,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会开口让我等,更不会像董安安那样安慰我说天黑了就回来。
  那以后,“美人尖”总是匆匆来匆匆走,他经过我时总是刻意地低下头去,我知道他是真的不想理我了,反正我就是个讨人厌的孩子嘛,你也上你的鬼高中去吧,谁稀罕听你弹棉花。
  董安安给我报了个小升初的补习班,于是我在周末成了小忙人一个,也再没见到过他。
  五月末的一天,我放学回家,打老远就看见“美人尖”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小巷子口踢着可乐罐子,这可真不像他的作风,从前我可没见他这么活泼过。
  他穿着夏季的校服,暖风把他的衣襟下摆吹起,露出一小段肌肤,我真想上去掐他一下,不过我可不像风那样不嫌害臊,我故意缓慢地从他身边径直走过,也故意不去看他。
  于是,他就会先叫住我:“嗨,小不点儿,放学啦?”
  哼,明知故问,我继续走我的路让你叫去吧。
  “美人尖”放弃了可怜的易拉罐,他追上我,又走在我前面拦住了我,他可真高,我还不及他的肩膀。
  “你干什么,你不是要上高中去了吗?赶快走吧,别来这里啦!”我愤愤地嚷嚷着。
  “可是夏天还没过啊!”他无奈地耸耸肩,“嘿,小不点儿,你是光华小学的吧?”
  “是啊!”我没好气地回答他,真是记性不好的人,我和他说过不止一遍啦,谁不知道董安安的儿子在著名的光华贵族小学读书,“怎么,你要来我们学校上高中啊?”
  “呵呵,你傻啦,你们是小学吧,哪来的高中?”他还敢说我傻,真是不该搭理他。
  “行啦,甭生气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六一儿童节啊我会和我们学校的乐团去你们学校做表演哦!”他俯下身子捏着我的脸,夕阳把他汗渍渍的脸庞映得金黄。
  “真的呀?”你看,我就是这么点儿出息,一听说他要来我们学校弹钢琴就甭提多高兴了,我还是第一次要看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弹琴,我和我同桌说我家隔壁有个音乐家哥哥时,她还不相信,这回可有她好看的。
  “真的!”他又笑了起来露出和他皮肤一样洁白的牙齿,“好啦,我得走了,记得要去看哦!”
  他又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直起身走进了暮霭中,余晖把他的影子拉的斜长,我在他身后喊住他:“喂,你明天弹什么曲子啊?”
  他站在曛光里侧过身子,笑容像麦地里的麦穗儿那般饱满灿烂:“第一首是送给你的季节!”
  《送给你的季节》,这是个曲名儿吗,我向他挥挥手,他也把手从口袋中抽出向我挥了挥,然后转身消失在暮色中。
  六一儿童节那天下午,联欢会准时在我们学校的大礼堂举行,像我们这些高年级的毕业生都坐在最后,矮个子的我只能伸着脖子等待他的表演。可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都是我们本校的学生和老师傻乎乎地蹦来蹦去,哪有什么中学生啊!
  我等的不耐烦,就想和老师报告说上厕所,就在那时候,主持人也就是我们学校的训导主任说了一声“下面让我们热烈欢迎实验中学的星河乐团为我们做精彩的表演!”
  噼里啪啦的掌声响起,红色的帷幕拉开,我看到了平时电视上才能看到的那种有规模的乐团,有指挥,有合唱队,有小提琴、大提琴,有小号、双簧管……当然最醒目的是左前方那架漆黑的钢琴前坐着的他,他不再穿着那两身或长或短洗的发白的校服,而是一袭与钢琴匹配的黑色燕尾服。
  主持人对乐团主要成员一一地介绍,当念到“钢琴:陈羽曛”时,他撩起衣摆站起来向观众鞠躬,真像夜礼服假面。
  原来,“美人尖”叫陈羽曛啊,虽然那时候不知道字怎么写,但是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当主持人报第一首曲目的时候,我旁边的男孩儿连打了两个喷嚏,所以我没怎么听清,但肯定不是什么《送给你的季节》。音乐奏响了,是一首颇为沉重的曲子,根本不是那个陈羽曛平时的风格嘛,要说是季节的话,那一定是饥寒交迫的冬天!
  总之,我越听越忍不住想上厕所,就和老师打了报告溜了出去。
  我在礼堂摸不到厕所,就又一口气跑回教学楼的厕所。小便完后,我急着赶回去看陈羽曛的表演,不想在楼后看到一个呆坐在石阶上的人,竟是陈羽曛,他穿着一件白衬衣,袖子高高地捋起。
  嗬,就我这一泡尿的功夫他就已经表演完啦,连燕尾服都脱掉了。
  我在他身边坐下,他闭着眼睛塞着耳机并没有丝毫的察觉,我拔下他的耳机说:“喂!我今天才知道你叫陈羽曛。”
  他睁开眼看了看我,似有一丝的诧异,而后他又仰起头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翕动着,“你认识我吗?”
  “废话,不是你叫我今天来听你弹钢琴的吗?”我真是生气,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酷啊。
  “弹钢琴的不是我。”他依旧紧闭着双眼,“我也不认识你。”
  “你胡说什么!你不是叫陈羽曛吗?”我生气地站起身子,才几天的功夫啊就说不认识我啦!
  “不信你去礼堂看看啊,也许会发现有趣的事情。”他笑了,竟有点邪恶的味道。
  我蹭蹭蹭地跑回礼堂,轻轻推开一道门缝,赫然发现陈羽曛仍然一身燕尾服坐在钢琴前,天哪,这是不是噩梦。
  于是我又像个小疯子似的跑到那幢教学楼后,正看见上身只穿着白衬衫的陈羽曛一脸坏笑的望着我,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那笑容好悲凉。
  “你是陈羽曛,那礼堂弹钢琴的是谁?”
  “应该就是你说认识的那个人,他叫陈暮然。”

  第五章 现实的积木Ⅲ

  第五章 现实的积木 Ⅲ
  我确定陈羽曛是忘记我了。
  不论是四年前还有四年后,他都一口咬定我认识的人是陈暮然。我当然认识陈暮然,可我也在那个儿童节的黄昏认识了他陈羽曛。
  我把眼镜摘下在衣角上蹭了蹭,然后再戴回去,我对陈羽曛伸出右手,“那我们现在认识一下好了,陈羽曛学长。”
  他颇似无奈地摇着头笑了笑,然后握住了我的手,没有温度,尽是冰凉。
  我不介意被他当做工于心计曲意逢迎的小鬼,更不加掩饰自己对他的倾慕,不管是陈暮然还是陈羽曛,无论是那几个月的周末午后,还是那个儿童节的黄昏,他们相同的一张脸都在我儿时的心上深深地烙印。
  不久后某个没课的下午,张奕被文娱部叫去排练,段子去操场体训了,东升估计又泡在图书馆里,我一个人窝在床上睡的天昏地暗。醒来时,发现窗外天空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不过手表已经指向七点钟,于是我起身洗漱准备吃晚饭去。
  正在阳台水池边刷牙的时候,门被打开了,寝室里昏暗一片,我听见张奕的声音:“是晓光吗?”
  “是啊!”我含着牙刷唔哝着,寝室的灯亮了,我听见张奕在和谁讲着话。
  等我光着膀子走出阳台走进屋里时,才看见和张奕讲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陈羽曛。
  他盯着我目光如炬,烧的我脸颊火辣辣的,我慌忙侧过身子想找件T恤套上,又发现他坐的正是我的位置,我的衣柜就在他身后,真是进退两难。
  张奕还傻不愣登地对我说:“过来坐啊,还没吃饭吧,一会儿咱和主席一起吃去!”这小子比我还能拍马屁,连“副”字儿都省了。
  我这么杵在灯光下不是个事儿,虽然同室友们都知根知底的,但这么□着上身站在陈羽曛面前还真不习惯,于是我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说:“主席,那个,让一下吧,我拿一下衣服。”
  得,我也成了马屁精。
  于是陈羽曛迅速站起来,他起身的时候带起一阵凉风,让我在夏天的尾巴上顿感秋的迫近。
  我在柜子里随便拽了一件T恤套上,听见他在我耳边说:“反了。”
  “什么?”
  “衣服前后穿反了。”
  我低头一看果然反了,想赶紧脱掉,但转念一想这不是又要曝光么,于是我不从领口脱起,而是想一只胳膊一只胳膊地缩回短袖,这样就不用完全脱掉,而是转个圈就行了。
  可是这样简直就是弄巧成拙,看起来既笨蛋又忸怩。
  那两个大男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又花了一分钟换好衣服,张奕对陈羽曛解释到:“孩子还小,自理能力差了点。”
  有这么圆场的么,都十六了衣服还穿不好,你不如说我脑瘫加智障得了,反正我在陈羽曛面前丢人不是初回了。
  我们一路上边走边聊,不过准确地说,是他们俩边走边聊,然后时不时的张奕扭过头和我再说上几句。
  不过我大概是听明白了,他们两个是要在迎新晚会上合唱而且还是吉他弹唱,方才张奕就是回寝室给陈羽曛拿谱子的。
  张奕能和崇拜的学长一起演出,显然相当兴奋,“真的没想到主席会提议和我一起拼组合,而且先让我选熟悉的歌曲,不过我觉得自己很多地方还拿捏不好,比如音准啦,节奏啦……”张奕像个小媳妇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
  陈羽曛只淡然地回了一句:“没关系,又不是专业的。”在冷场了片刻后他又说,“哦,还有,叫我名字或者学长都行,我不是主席。”说这话的时候,他同时向身后的我瞄了一眼。
  我招谁惹谁了我,谁想叫你主席啊,我又恨自己,总是被他看到自己的不良形象。
  路上有不少学生向陈羽曛打招呼,陈羽曛笑的得体,是啊,他现在又风生水起了。有人一辈子也许都无法忘怀的往事,他四年或者更短就忘得一干二净,自然是没有什么感怀好让他纠结于心。
  吃饭的时候,陈羽曛几乎是不说话的,只夹离他最近的菜,咀嚼食物时嘴唇也抿着,显出修养很好的样子,搞得张奕和我都只能吃的默不作声十分憋屈。
  有件事我特别想问他,我想这件事他不会也忘了吧,于是就问到:“学长会弹钢琴么?”
  他抬头看了看我,然后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才回答我:“会一点,不过很久不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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