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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曛摇曳——by夏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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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会一点吗?”我又接着问。
  “学长说会一点肯定是谦虚之词啦!”张奕的脚在桌子下面猛踩我的。
  于是陈羽曛也不再多言语。
  那之后,我几乎常常和他见面,因为张奕和他要排练歌曲,而我们空荡荡的寝室是他们的最佳练习地点。
  开始的时候,我还有些不自在,总是借故去隔壁玩儿牌或者出去溜达,后来我发现无论到哪里心还是悬挂在他在的地方,于是我索性没有课就背床,等待着张奕和他的一同到来。
  我想我只是太爱他那张脸,和陈暮然一模一样的脸,就像我奶奶讨厌董安安似的讨厌我,我也像喜欢陈暮然似的喜欢着陈羽曛,而且我知道我们有着共同的秘密,这样一个秘密让我觉得他不是那么高高在上也并非遥不可及,他不过和我一样是个心怀鬼胎的人,可是也就是因为我们如此相像,我才想要注视着他守护着他吧。
  他和张奕准备弹唱的是一首叫《Try To Remember》的英文歌,我躺在高高的床上,闭上双眼,像分辨陈暮然的钢琴声一般,我也可以分辨出陈羽曛的吉他声。
  凉薄。
  晦暗。
  滞缓。
  像影子。
  他的声音也一样,那么好听,却没有感情。Try To Remember,我看他一点都不想尝试去回忆起什么。
  有一次,寝室里还是只有我,陈羽曛一个人背着吉他来了。
  我问他张奕呢,他愣了愣,竟然微笑着说我还想问你呢。
  我被他不经意的笑容打动了,于是很没规矩地说:“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干嘛老对我绷着个脸。”
  他放下吉他,坐在了我的椅子上,然后有些孩子气地将两臂伸展了一下又抱回胸前,“不这样怎么威慑众人?”
  “那你现在向我坦白了,我以后可就不怕你了。”
  “呵呵,你多大了?”
  “十六,你呢?
  “十九岁。”
  “十九岁,陈暮然和你一样吗?”我期待能看到他瞬间变化的表情,心里却又后悔说出这样没大脑的话,刚刚还想要和他好好重新认识彼此,现在就立即自掘坟墓。
  可是他似乎并没有多大触动,仍然微笑着回答我:“那是当然的事情,我们是双胞胎嘛。”他的双眼总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们两个都一样,“所以你才会搞错不是吗?”
  “我没有搞错,我知道陈暮然他……”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晓光你在吗,开门啊我钥匙丢啦!”,是张奕。
  那一天我同陈羽曛的和平对话没能继续进行下去,因为张奕发现自己的钱包钥匙手机被小偷顺个精光。他一来寝室就特邀我同他一起翻箱倒柜,期待还有漏网之鱼是被他遗忘在寝室某个角落里的,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有找到。这不仅让张奕惆怅了好一阵子,我也郁闷了很久,本来同陈羽曛就要说开的话题又流了产。
  后来想想,又庆幸自己没来得及那么唐突的捅破记忆的甬道,怎么可以那么残忍地撕开别人愈合的伤口呢,假若人家隐匿的伤口甚至还没愈合,那我岂不是成了倒盐贩子。还是暂且撇开往事不谈吧,董晓光啊董晓光,是不是要先学会释怀才能重新来过。
  不过那之后,陈羽曛就不再总是对我一本正经的板着脸,他在路上会微笑地回应我的问好,在寝室也会像张奕一样偶尔弹别的曲子问我好不好听。慢慢地,我甚至觉得他的吉他与歌声也有了温度,不再那么黯然疏远,是我们心情都渐好的缘故吧,毕竟谁都没有与人结怨的初衷。
  也许是我开始的逼仄吓到了他,那么当这个不算误会的误会解除了之后,我们自然也就能坦然相处了。权且当作我只认识陈暮然好了,就当作我从来都没有遇见过陈羽曛。如果必须这样才能靠近你,我认命。
  我们商学院的迎新晚会被安排在九月末的文化广场举行,院里在那里临时搭建了一个露天舞台。
  那天晚上夜空特别晴朗,“羽翼”组合出场时,我也好想像那些女生一样尖叫出声,或者像段子那样大吹口哨也行,不过我两样都不会,于是我只能傻笑。
  他们穿着短袖白衬衫和西装短裤,打着细长的黑领带,像两个嬉皮士。琴弦撩动的第一声就即刻被淹没在掌声与欢呼声中,而当柔缓的人声流入和弦时,一切多余的嘈杂在瞬间哑然而止,唯有质朴清新的和声氤氲在翡翠般纯净的夜幕中: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life was slow and oh so me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grass was green and grain was ye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you were a tender and callow fellow
  Try to remember and if you remember
  Then follow -follow,oh-oh
  Try to remember when life was so tender
  That no one wept except the willow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
  When love was an ember about to billow
  Try to remember and if you remember
  Then follow-follow,oh-oh……
  在结束的掌声雷动中,我偷偷溜到了后台的边缘,与其说后台,不如说是凉棚更合适。在那里,张奕正抱着吉他眉飞色舞地和其他演员说他的live初体验,而陈羽曛则在凉棚的另一角小心翼翼地将木吉他放进包里。
  主持人报完幕后,一拨盛装打扮的舞蹈演员从凉棚里鱼贯而出,她们一个个绕过我,原本静止的我就好像穿梭在繁花似锦中,而那个人也仿佛是流动的,我一点点前行,他一点点远离,那个时候,追逐的一方总会想,要是渐行渐远的人儿停下脚步回望我一眼该多好。
  这么想着,陈羽曛真的就抬起头来迎上了我希冀的目光,而我则对他绽开我最璀璨的笑容,激昂的交响乐从我身侧的音箱轰鸣而出,我看到他柔软的目光刹那间凝聚为惊恐,却听不到他对我吼叫着什么。
  下一瞬,他已丢了吉他飞奔过来,原来我们相距如此之近,只需几步就可以紧紧相拥,可是陈羽曛没有拥抱我,他单手将我拽向他身后,与此同时他伸出另一只胳膊抵挡原本在我身后正欲倾倒的人字铁架。
  可是他显然没有成功。
  等我回过神来,陈羽曛已经连同我一并跌倒在地,有汩汩的粘稠液体从他的额尖倾落在我的眼镜片上,那晕开了的图形像极了四年前那个黄昏的如血夕阳。

  第六章 记忆的拼图Ⅲ

  第六章 记忆的拼图 Ⅲ
  有些人的记忆是用时间拼凑起来的,比如你问他某件事的发生,他最先想起的必定是这件事发生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或者更确切的时间;
  有些人的记忆是一种逻辑贯力,他们追忆往昔的时候,与此同时回想起的是与之紧密相连事件的前因后果;
  而有些人,他们对时间不敏感,逻辑也是一团糟,又或许是因为他们对这种好坏不分的记忆能力有一种自发的排斥,于是常常下意识的在记忆的图纸上盖一个特别的章,这个无关事态的图形也许他们喜欢也许他们讨厌,但当他们被迫回想起某些事的时候,总是优先对那种特殊事物记忆犹新。
  我恰好知道一些这样的人。
  比如董安安,假若我问她是否还记得她是哪天把我接回到她身边的,她一定会说记得啊,怎么不记得,那天股市利好,大盘涨停到多少多少点。
  这样的特殊事物之于张奕也许是某首流行歌曲的出炉,之于段子也许是NBA的对垒,之于东升也许是那天他看了多少页书。
  而之于我,就是天空。
  我初遇陈暮然的那天是早春的午后,日丽云暖,天空晴朗而旷远,而初遇陈羽曛则是在初夏的傍晚迫近的时分,这是我无需看表也知道的,那时候太阳正极其缓慢地西行,整个校园都被包罩在金色的缕衣中,他就在那光芒的庇护下安静的坐着,像座忧郁的雕塑。
  “你是陈羽曛,那礼堂弹钢琴的是谁?”
  “应该就是你说认识的那个人,他叫陈暮然。”
  “那为什么主持人说他叫陈羽曛?”
  “是啊,为什么是陈羽曛?”他又反问起我来,我可不明白,我连他们谁是谁都还分不清呢!
  “你们是双胞胎啊?!”
  “对啊。”
  “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
  “双胞胎之所以叫双胞胎就是因为他们总黏在一起啊,六二班的双胞胎姐妹总是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辫子,走路都是手拉着手,连上厕所也要一起!”
  “是啊……”
  “对啊!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不在一起啊?”
  “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
  这回我相信陈羽曛和陈暮然果真是一个妈生的双胞胎了,天生一对大笨蛋,听不懂我讲话的人脑袋都不灵光。
  我从前是个挺爱讲话的孩子,在幼儿园没人理我的时候,我就对着天空和大树讲故事,对着自己的脚趾头讲我的噩梦。后来董安安把我接走后,我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理想的倾述对象,我对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好玩儿的事情,她总是嗯嗯地点头可一句也没往心里去,当我耐下心来准备重新再给她讲一遍时,她就挥着手像赶苍蝇似地说“一边儿去,别烦我啦!”。我的外婆倒是不会赶我,但往往我说两句,她就已经撇着干瘪的嘴说了七八句,我们两个就像对弹的两头牛,谁也听不懂谁的。
  那之后,我就变成一个寡言的孩子,反正也没有谁愿意听我讲话。
  陈羽曛和陈暮然一样算是个特例,他愿意听我讲话而不是把我当苍蝇,也愿意回答我的问题而不是把我当毛孩子,但是他并不专注,我想他的思绪一定飘在很远的地方。
  以我多年的经验,这个时候一定不要同他纠结某一个话题,再多的解释也是鸡同鸭讲。我需要耐心的等待,等他神游太虚回来后自会说他想说的话。
  于是片刻静默之后,陈羽曛歪过头来问我:“你怎么不去听音乐会?”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不好听啦!”
  “哪里不好听?”
  “哪里都不好听。”
  “你不是认识陈暮然么,听过他以前弹琴吗?”
  “当然听过啦!”
  “好听吗?”
  “不好听。”
  “呵呵,”陈羽曛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说顺溜了?”
  “什吗?”
  “没什么,不好听干嘛还要来看他演奏啊?”
  “我不是还以为会好听嘛,他以前弹的也不算难听啦,马马虎虎。”
  “是吗?他一向弹的比我好。”
  “你也会弹钢琴?”
  “对啊。”陈羽曛朝着礼堂的方向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忽然想到陈暮然说有人比他弹得还好,不过我可不是个刻薄的孩子,我若是如实说了定会伤到陈羽曛的自尊心。
  于是我安慰他到:“你们是双胞胎,你弹的一定也不会差啦。”
  “谢谢。”陈羽曛回答。他的双眼直直地望向西方渐落的太阳,余晖在他脸颊上滃染出一抹红晕,“你知道太阳这是要去哪吗?”
  “到地球的另一边。”当我是吃奶娃娃呀,这是常识谁不知道。
  “那你知道它去世界的另一边做什么吗?”
  “做什么?”
  “找月亮啊。”
  “它傻啦,找月亮做什么!”
  我看陈羽曛也被太阳晒傻了。他闭上眼睛,垂下的睫毛就镀上了一层金黄,而那薄薄的眼帘则呈现出几近透明的粉红色,就好像盛开的桃花瓣。真漂亮啊,这张和“美人尖”陈暮然一模一样的脸。
  暖风中,他微微扬起嘴角,笑容馨柔而忧愁,“大概是因为他喜欢他吧。”
  “太阳喜欢月亮吗?有什么好喜欢的,都是个大圆球。”
  “对啊,他看着他就好像看他自己,可是喜欢就是喜欢了,他又有什么办法。只好日复一日地追逐,却永远只能小心地保持着彼此的距离,不敢靠近。”陈羽曛仍旧阖着双眼,可是他的眼皮却轻快地跳动着,一种更加深沉的悲哀聚拢在他的眉心。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毕竟他说的遗憾似乎都是太阳与月亮的私事,我们谁都无力改变大自然的这个规律,但是那时候,我不知怎么地就想到自己也好像孤独的太阳一样每天都被不同的人们忽略着,于是特别想对身边同样寂寞的人说说心里话。
  “我喜欢董安安是不是就像太阳喜欢月亮?我们也长着一样的脸,我每天放学都在家门口等她,有时候我心里明明知道她晚上不会回来了,可我还是想再等一等,我躺在床上总是闭上眼睛数数,心里激动不安地想她一定会在我数到一百之前赶回家和我说晚安……”
  这并不是个恰当的比喻,可是我却十分想让陈羽曛理解,于是我问他:“你喜欢陈暮然吗?”也许他可以感同身受。
  陈羽曛睁开眼,他侧过头凝视着我,似乎有一些被人道破秘密后地局促不安,我们对望片刻之后他露出释然的表情,瞳孔像深潭一般漆黑朦胧,“嗯,我喜欢他。”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已经只剩半个铜盆大的血红色的落日,“就像太阳追逐月亮一般。”
  当我再长大些的时候,才明白陈羽曛所说的喜欢不同于我对董安安的喜欢,那是被世俗禁断的、唾弃的忤逆之爱,所以他才会用日月不能同辉如此绝望的比喻硬生生地斩断自己的念想。
  那时我虽不甚明白,但却知道他比我更难过,我伸手抚上他的膝盖,真挚地对他说:“我也喜欢陈暮然。”
  陈羽曛反握住我的手呵呵地笑了,“你是个漂亮的孩子,像他一样。”,声音是温柔而绵远的,像海潮拥抱着沙砾。
  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覆盖住我的眼帘,轻轻说道:“看见了吗,那抹黑暗中的光圈,一半属于太阳,一半属于月亮,黎明来临的时候,他们就能相见了。”
  我看到了,那在黑丝绒中涌流的暗红光芒,像燃烧的血液,像懵懂的爱恋,在世界的尽头喷薄而出。
  恍惚间有一种柔软湿润的物体覆在了我的嘴唇上,我知道是陈羽曛在亲吻我,我的心中跌宕不安却又难耐悸动,这样滞涩的亲密竟让我对温暖的渴望刹那间无处藏身,我高兴地哀伤地手足无措,就算我还未真正懂得初吻的来临要赋予我生命怎样的意义,即使我把它奉献给了一位同性。
  片刻过后我偏过头搂上他的脖子,像从前搂住陈暮然那样,或者说我仿佛穿过陈羽曛的胸膛与他们两个人的灵魂紧紧相拥,如同三颗孤独无助的陌上尘埃在光束中彼此认同相互取暖,好温暖。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眼泪毫无预警的大颗滴落在他洁白的衬衫上,迅速漫漶成银灰色的圆。
  晚霞终于褪尽了,地平线上残留着夕阳悲哀的弧度,而暮霭则萦回在天地间,像魔术师甩出的斗篷,使得一切都在昏暗的空气中变得若隐若现,让人无法辨识即将到来的是黎明还是永夜。

  第七章 现实的积木Ⅳ

  第七章 现实的积木 Ⅳ
  陈羽曛救了我,而我害他原本光洁的额头添了条六脚“蜈蚣”,伤口不长但是有些深,医生说也许会留疤。
  我站在校医院外科医务室的门口,看着两个年级的辅导员还有学生会的骨干们围着缝合了伤口的陈羽曛说着体己的话,自己却不能够靠近。
  不是不能够,而是害怕。我害怕,怕一靠近就又要失去他的温度。
  我记得那时我被他额头上的鲜血吓坏了,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也无法看清他的表情,直到人们慌忙把他从我身上扶起,而我沾满血迹的眼镜在混乱中被挤掉了,才看到他失血的面容,还有那仿佛瞬间冷却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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