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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曛摇曳——by夏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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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有一天,钢琴老师也走了。
  他走的那一天,刚好是我升学考试的最后一天。考完试后的我愉快地像只脱缰的小野驹,我还特意将董安安给我的雪糕钱省了下来,打算坐公交车去实验中学逛一圈,因为董安安说她把我的户口转到了那一个区,这样响应国家就近上学的政策,我就理所应当直升实验中学啦。
  本来董安安说她不打算提前告诉我的,不过因为怕我压力大所以才把这个小秘密透露给我。我心想,骗谁呀,董安安你就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小女人,再天大的秘密你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给捅出去,你不就是想看我欢天喜地感激涕零的傻模样嘛,那我就傻给你看啊,不过得严重声明可不全是因为你董安安,大部分当然都是因为我以即将身为陈氏两兄弟的学弟为荣。
  所以那天一考完试,我就攥紧了口袋的硬币雀跃着出了校门,正准备撒丫子往对面公交站牌那儿跑呢,却被董安安撞了个正着。
  她一把把我从斑马线上扯回人行道,厉声责备我:“你这死孩子不回家往哪跑呐!”
  老咒我死,我就不信我死了你不难过,不过董安安亲自来学校门口接我还挺稀罕的,我又没做亏心事,就理直气壮的大声说到:“我要去参观我未来母校!”
  果然董安安听了这话立马就笑成一朵花,我猜她一定说“好啊,咱娘儿俩一起去!”,于是我还省下了两块儿银元待下回再去,可是董安安说的却是:“今天不行,我就是来接你回去的,一会儿我还得赶火车到外地出差去。”
  我甩开她的手说:“那你别管我了,我又不是不认识回家的路。”
  董安安竟难得好脾气的没拍我脑袋,她又拽过我的胳膊拉住我的手把我往家里拖,路上她给我买了根冰棒糊住了我一直歪咧的嘴,在我津津有味地舔冰糕棍儿的时候,董安安说:“晓光啊,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什么事啊?”问就问呗,我想说就说,不想说你打我一顿就成。
  “隔壁的那个李老师,就是弹钢琴的那个,他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或者……做过什么呀?”
  她这么突然地一问,我倒是回想起我砸了他家的花盆,是不是他和我妈告状了呀,我也不能理亏啊,“他骂陈暮然我才砸他家花盆的,他还戳我脑袋了,我们扯平了!”
  “陈暮然是谁啊?等等,”董安安停下了脚步神色紧张地盯着我,“他除了戳你脑袋还对你做了什么?”
  “他敢,我咬不死他!”哪有这么当妈的,巴不得我被那个臭老头整残啊。
  “呼……没事就好。”董安安仿佛是松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问我这个呀,是不是那老男人向你告我的状了?”
  “不是不是,咳,没你的事儿。”
  没我的事,还老问我奇怪问题?反正她早晚会交代。
  果然没一会儿“大嘴巴”董安安就神神秘秘地和我说:“你知道吗,李老师今天下午被公安局逮走啦!哼,平时看他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背地里尽做龌龊事,啧啧啧!”
  “他做什么龌龊事啦?”我好奇地问董安安。
  “哎呀,反正不是好事情,你甭问了。”这一回董安安真的没再解释给我听,她只是嘱咐我以后要多长心眼儿别被人欺负。
  我们走到小巷子里的时候,有一些街坊四邻聚在一起闲唠着什么,一个个都义愤填膺的模样,我和董安安经过他们,平生头一回感到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要多于董安安,我问董安安他们看我做什么,她没有回答我反而是对着那些对我行注目礼的人们尖声说到:“看什么看,我们家晓光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什么叫做“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又是谁,反正我也不关心,我心里想的是要把臭老头被警察抓走的消息赶紧告诉陈暮然,他一定开心极了。
  进了四合院儿,我看到隔壁的黑屋子已经落了锁,我走过去又对着那个窗户吐了口唾沫,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我一直寻思着要去提前去膜拜一下我的未来母校,可是整个暑假除了大门紧锁的日子,那尽职的门卫都不曾放我进去过。直到开学报到的那天,我才得以见识到它的庐山真面目。
  那天天气很是闷热,天空也不如往常的干净,乌黑的云朵堆在天边像一群懒汉,学校升旗广场周围摆满了宣传栏,里面都是关于实验中学的宣传画和剪报照片等等,我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浏览过,直到看见那个贴满了奖杯证书照片的一栏。
  贴置在最中央的那张照片特别让人心动,那是两个面容姣好的男孩儿坐在钢琴前,他们美妙的双手正舞动在琴键上,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四手联弹?越来越多的同学集聚在我的周身,他们惊叫着,快看呐,是双胞胎诶!
  我在心里兀自得意着,我可是比你们都早认识的,那对有着相同一张脸的少年。只是我还不曾知道,他们何时竟还拥有着如此美好的一模一样的笑颜。

  第九章 现实的积木Ⅴ

  国庆节放假我坐长途客车回了家,只有我和董安安两个人的家。从前的四合院已经拆掉了,我外婆前两年就搬去家住外省的小舅舅那里替他看孩子去了。说实话,我很为那孩子的未来担忧,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无法同我亲爱的外婆正常交流时憋红的小脸。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听说舅舅和舅妈很恩爱,那么我的小弟弟也不至于沦落到聊以解忧唯有望天的境地。
  董安安又找了个男朋友,为什么说又呢,反正我也数不清她正牌男友到底替换几任了。有时候我倒希望她能安定下来找个好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可是她听不进我的话,一边说是为我着想,一边又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比如我爸就是个生龙活虎的例子。但事实是,曾经婚姻失败的我爸已经在我奶奶的撮合下重组了家庭,而且据说很是幸福美满。
  所以你瞧,尽管巴尔扎克说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可我还是以为人的态度很重要。
  我在老家没什么朋友只能窝在家里玩儿电动,而董安安的假日显然要比我丰富多彩,她一天24小时都是黄金档,偶尔有一两个小时的苦情戏可能就是冲着我来的思想政治课。
  在放假的第三天百无聊赖的我给陈羽曛发了一条短信,我问他在哪,他说他在火车站买返校的车票,我说我也在家呢帮我也买一张吧,我曾经对他说过我们是老乡。于是在放假的第四天没心没肺的我告别了没心没肺的董安安,同陈羽曛一起踏上了返校的列车。
  当我看着窗外迅速后退的云朵和田野,无比兴奋地对陈羽曛说我是平生第一次坐火车时,他瞪大了美丽的双眼。
  “从前都没坐过吗?”
  “嗯,没有。”
  “小时候你爸妈没有带你出去旅游过?”
  “嗯,没有。”
  我笑眯眯地把视线从窗外转向身边的他,其实他才是最美的景致,“我又献给了你我的一个第一次。”
  “什么?”
  “呵呵,没什么。”
  一路上我都激情飞扬,用手机不停地拍着飞逝而过的风景直到手机没有了内存,当我扭过头想要和陈羽曛分享照片时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睡去。他的睡颜并不安详,眉头是微蹙的,嘴也微抿着,眉宇间流露着一丝忧郁不安,而他已经拆了线的伤疤在额发中若隐若现,更为他的神情添了一份凄楚彷徨的感伤。
  我忍不住伸出手想用食指拨开他纠结的眉心,没想到他随即便睁开了眼,吓得我赶紧把手缩回竟一不小心打在了桌板的棱角上,疼的我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尴尬的不敢吱声。
  “拿来我看看。”陈羽曛这么说着,他的手已经先行把我藏在背后的手抓了过来,那上面已经泛起了一块儿淤青,“你激动什么呀!”他笑着,又好似心疼的抚摸着淤青周围。
  我缩回我的手吹了吹说:“这样就不疼了。”
  “谁告诉你的?”
  “怎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董安安说……”
  在我的话还没说完时,陈羽曛已经把我的手拉到他嘴边轻轻吹了吹,“没有人告诉你吗,要别人的仙气儿才管用。”
  那样一缕携眷着清凉的微风拂过手背,果然痛楚便消减了些许。不知怎么地,我想起了陈暮然,想到他也曾这般轻柔地握着我的手咂着嘴数落我啃指甲的坏习惯,想到他洁白的手绢仔细地擦掉我每一点污垢,他们都是如此美好的人,拥有着如此动人心魄的容颜。
  “陈羽曛。”
  “嗯?”
  “让我为你拍张照片吧!”
  我快速地删去手机中的一张风景照,转而代之的是陈羽曛那张笑容绽放的青春的脸庞,那时候我未曾想到这样一副光芒四射的笑容背后会隐藏着多么深刻的悲哀,尽管一个月来的接触使我多少知道些,陈羽曛就是那样的人,只对别人展现出他最阳光的一面。
  到站之后我们是乘出租车回学校的,当时我还傻呼呼地说咱们坐公交车多好啊,又方便又省钱。可是当我看到陈羽曛即刻冰封的脸时,忽然就想到了什么,我真是后知后觉,还好我眼疾手快拦到了一辆的士。我曾暗自发誓,如果陈羽曛不提那件事,我也绝不提起,即便他再怎么误会我。
  国庆节过后,课程步入正轨,商学院的专业课和公共课一样无聊至极,可是我天生胆小,入了课堂就不敢效仿张奕幽会周公,更决计做不出像段子那样翘课泡妞的潇洒事,只能勉强打起精神和东升同学奋战在前线狂抄笔记,简直是鸡肋配米味同嚼蜡。
  除了课业,对于校院的一切文体活动我都不怎么热衷,总觉得自己无法完全适应这种集体生活,在寝室里和段子他们插科打诨还行,一出去我就又变成蔫萝卜秧子。段子进了体育部,张奕进了文娱部,每天都忙忙碌碌的,甚至连书呆子许东升都一口气加入了学校的好几个社团,什么邓研会啦、手拉手互助团啦、市场营销协会啦……总之,举目望寝室,我成为当之无愧的后进分子。
  有时段子和朋友喝酒总想拉我去开心,我说我不去我怯场,段子笑的肾疼说还没见过我这样的男生跟小姑娘似的,我说段仁锋你再这么说我就不帮你抄笔记了,段子只好“跪地求饶”,其实我不介意段子这么说,如果真把这些“凉风细雨”往肚子里灌,打小我还真不知道要被气死多少回了。
  尽管我身为一介草民,对学生会的花边新闻却十分关注。每次段子和张奕每周例会回来,我就会竖起耳朵听他们唾沫横飞大侃八卦,比如哪个干事想拍部长马屁不成反惹一身骚,哪个部长又喜新厌旧换了个外院的交际花女友……当然这些都是掩体,我唯一想听到的不过是关于陈羽曛的消息,却几乎从没听到段子他们提起过,似乎他就是个一尘不染的存在。不过有道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知为什么,我很安心。
  自从那次和陈羽曛一同返校,我几乎再没和他见过面,也很少短信往来。我记得有一次我给他发短信说他的吉他我没有扔掉,我请张奕教我弹,他过了好久才回复两个字“好的”。还有一次,我和他说我妈找了个消除疤痕的偏方想拿给他看,他又是回了两个字“不必”。尽管我最后还是把那个偏方噼里啪啦编成短信给他发了去,他也是只有两个字的回应,“谢谢”。
  我想他只是课业紧张又要兼顾工作,所以才没空搭理我这个小毛孩儿吧,反正他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游离于世的,不和同学同室,又不闹绯闻,新好男人一枚。
  直到十一月的一天。那天下了傍晚六点的课就已经华灯初上,张奕把书包丢给我说学生会聚餐就一溜烟跑没影了,等我吃完晚饭拎着俩书包爬进寝室后,发现段子还在镜子前对着他的刺儿头喷定型。
  我说一个饭局至于嘛,段子一甩头说“饭不至于,关键是局定江山啊!”
  “怎么?吃完这顿饭,我得改口叫你段部长啦?”我假势向他作揖。
  “什么跟什么呀,今儿我准备和琳琳表白呐,一个月给你搞定一个‘洋’嫂子怎么样?”什么洋嫂子,不过是多学了个小语种罢了。
  “……你们不是学生会聚餐吗?”我奇怪地看着镜子里的段子。
  “聚什么餐,谁说的?”段子又奇怪地从镜子里回望着我。
  “张奕啊,他一放学就……”
  “哦,那个呀,好像是要去给学生会那姓陈的副主席庆生吧,就为了救你脑门儿开花那个。”
  “你怎么知道的,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我今天早上拉练还听龙哥说要定蛋糕什么的,嗨,不和你罗嗦了,我还得去买花呢!”
  “……花都谢了。”
  “什么?”
  “没什么,是学生会的人都可以去吗?”
  “不是,关系好的才去吧,陈羽曛那人看起来又不是什么好客之徒,好啦弟弟祝哥哥我马到成功哈,Ciao!”
  Ciao,我真的要翘了。
  陈羽曛过生日,只请关系好的人,连张奕都被邀请了,我还一无所知,甚至被张奕蒙在鼓里,多可悲。
  我对陈羽曛来说算什么呀,什么都不是!我打开衣柜,将吉他连包用力地摔在地上,闷响过后我的心也碎成两半。还幻想什么爱恨缠绵,都是空梦一场!我爬上床任泪水恣意地流出,把枕头濡湿,把梦也浸透,我讨厌一次次让我失望的陈羽曛,更讨厌总是微不足道的自己。
  过了很久,东升和段子都陆续回来了,他们也许以为我已经睡了,于是很小声的交谈着,听得出段子很兴奋,我的洋嫂子有了着落。又过了很久,张奕回来了,他同样很兴奋,可是他说的话我都听不见,脑子里只有一片混沌。
  我缩在被窝里,看着手机信息栏上的四个字“生日快乐”,迟疑着该不该发出去。虽然他没有邀请我,可我还是想祝福他,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哭够了气消了心也便软了,董安安说这叫自虐,没办法,谁叫她生的我一身贱骨头。
  在我准备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刹那,手机震动起来,是电话,我竟一不小心按了挂机。再定睛一看竟然是陈羽曛打来的。
  倒吸一口气,我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个名字和我已经烂熟于心的号码。过了许久,我才回过神来,赶忙把电话回拨过去。
  那边的声音透着干涩,“嗯,什么事?”
  “你刚才不是给我打电话了吗?”
  “哦,打错了。”
  “打错了啊……”
  “嗯,很晚了你睡吧,我挂了。”
  “等一下!”我急忙轻喊出声,“我想见你!”
  “……”
  “我想见你,真的……”怕他没有听见,我又重复了一遍。
  陈羽曛没有回应也没有挂电话,片刻之后,他说:“你下来吧,我就在你楼下。”
  我激动地一脚踹开了被子,迅速爬下床,又跑到阳台洗了把脸,这一系列的动作把正在低语欢聊的诸位都惊的说不出话。当我回到寝室找眼镜时,张奕走到我身旁问我怎么回事,恐怕是我的双眼有些明显的红肿,但是我没有理会他,他还欠我一个解释。
  我匆匆跑下楼,楼口的风灌进衣领我才晓得自己忘了穿外套,可是我不想回去,生怕耽搁这两分钟,陈羽曛就会不耐烦的走掉。
  在宿舍楼旁的路灯下我看到了他修长瘦削的背影,走近了才发现他手指里夹着烟,也许是因为呼吸不平稳加之穿的过薄,闻到烟味儿我不禁咳嗽出声,陈羽曛扭头看见我慌忙将烟捻灭在地上又丢到附近的垃圾桶里。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脑中却是一片空白,连想好的祝词也忘记了说。
  “不好意思,你讨厌烟味儿吧。”
  “不是,我……阿嚏!”
  “感冒了?”
  “没有……就是下楼急忘穿外套了。”我揉着鼻子以防再一个喷嚏。
  “那你回去穿一件吧。”
  “不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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