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by清凉水晶

他匆匆吃喝几口又将东西扔回去，“你也吃些，一会儿怕是要动手。”
伍安马速不减，咬了几口干粮。“我也觉得这事很奇怪，涵谷关放任百姓入关不严加盘查，倒好像故意给我们混入关中的机会一般。但他们为何这么大胆的放义军入关，就不怕真被我们将涵谷关夺下？”
“如果他们早就知道义军今日行动呢？”纪千云暗中咬牙，把守涵谷关的何氏兄弟不是善良之辈，否则手下也不会出那种残虐之徒。他们绝不会管百姓的死活，所以今日入关的人，恐怕不管是义军还是百姓，都难逃一死。
伍安心中凛然，变了声色。“你是说我们有内奸！？”
“这个圈套设的并不高明，为何陈州王会不顾军师的意见，莽撞的出兵？”纪千云面色沉重，“希望是我多心，否则现在陈州王会很危险！”
涵谷关外丘陵纵横，为了抄近路节省时间，二人弃马翻山而行，翻越两道山梁后已到了涵谷关附近。他们登上一处高岗，坡下人声鼎沸，正是陈州军与周军在谷中激战。但陈州军明显中了埋伏，被围在这处山谷中，死伤惨重。
伍安看了急眼，就欲冲下去拼杀，纪千云忙将他拉住。“只有我们两人下去也起不到作用，当务之急要尽快找到陈州王，保护他突出重围。”
伍安咬牙凝神观望，寻找李远山的王旗。但此时谷口却一阵纷乱，一队陈州军已突破了包围，当先挑的正是李字大旗。周军顾不上再与谷中的义军厮杀，大批部队转向谷外追去。
“太好了！李叔叔已经冲出去了！”伍安见状大喜，“我们快去与李叔叔会合！”
纪千云却踌躇一番，摇头道：“陈州王既已脱险，我还是不要与你一同见他才好。你先去向他禀明我的事，然后我再去拜见他。”
伍安有些失望地点头，“这……也好。”
纪千云四下望了一眼，山谷中的战事已缓，双方的大部队都已冲了出去，只剩下零星退得慢的还在厮杀。“你从我们来路过去，很快就能截住陈州王，我帮这里的义军杀出去，然后就去追你。”
“好，多加小心！”这里的敌人数量不足为患，以纪千云的能力完全可以应付。伍安虽然不舍得与他分开，但援护李远山事大，便也不再犹豫，转身急速离去。
纪千云向山坡下跃去，但还未到谷底，就听到一侧树林中传来激斗的声音。他心中一跳，悄然向激斗处潜去。
就觉得李远山不会那么轻易的突围，看来果然事有蹊跷。
远处树林中一队人被周军团团围住，当中一个相貌威猛的大汉，正是李远山。他手持一柄长刀，边砍杀边不住的大声喝骂，已经杀红了眼睛。
“大王！我们中计了！您快走！”李远山的一名亲兵拼死杀开一条血路，硬将李远山推了出去，但他却被重围上来的周军斩于乱刃之下，命丧当场。
见到同自己突围的亲兵几乎损失殆尽，李远山虽然心中悲痛，但也知此时乃是生死关头，只得忍痛向山上逃去。可是最痛的，却是结拜兄弟戴诚竟与朝廷勾结，设下圈套陷害义军。就是因为听信了他的话，贸然出兵才吃此大败。甚至就在刚才，还在感激他扮成自己引开周军，好让自己趁乱翻山逃出重围，谁知这竟是要至自己于死地的陷阱！
他心中极怒，跌跌撞撞的向山上跑去，身后的追兵又已迫近，显然他那些亲兵拦不住敌人已全军覆没。他慌不择路，却没想到眼前冷不丁冒出一个人来。那人手持长枪未披战甲，仔细看他面貌，虽是难见的秀美俊俏，但眉峰紧皱满脸煞气。
李远山震惊中暗叫不好，怎么他会在此拦住去路，难道天要亡我！
猛然见到李远山孤身出现，纪千云也心中一惊，下意识中已握紧了手中长枪横在他身前。两人眼光相交不过刹那，纪千云心思却已转了几转，只见他眼神突变，挥舞长枪向前直刺过去。
这一枪几乎擦着李远山耳畔而过，他只觉眼前冷光闪过，身后响起一声惨叫。回头去看，一名追兵已被长枪贯胸而入，扑地身亡。
纪千云抽出长枪，瞬间又挑翻了追来的一名士兵。“陈州王，我不是敌人！先随我杀出去，以后再向您解释！”
李远山更是吃惊，他竟然帮自己杀退敌军？可此时活命要紧，顾不得多想其他，重又打起精神与他一同对敌。
李远山本身武功不弱，纪千云更是以一当百的猛将，片刻间当先追来的周军竟被杀了个干净。只是这里毕竟是敌人腹地，两人不敢恋战，一路且战且退，直到翻过了两座山梁眼前已是平原，而身后也再没有了追兵赶上，李远山这才长出一口气，暗道侥幸。
“今日纪将军救命之恩，李某铭记在心必当报答！但若将军要借机要挟我陈州军，李某愿把这条命再还给你！”李远山向他拱了拱手，刚才与他共同杀敌无暇多想，此时脱险后，不免觉得他出现的太过怪异。他是耿直之人，心中有了疑惑，张口便说在当面。
“大王多虑了。我若要对义军不利，又怎会出手相助？”纪千云笑的温和，与刚才杀人时判若两人。“您不信我也应该，毕竟我曾为周朝大将。但有我一位朋友您肯定相信，不如等见了他，由他与您详细说明？”
李远山闻言一怔：“谁？”
“伍安。”
伍安翻山出来，正好截到突围而出的陈州义军。此时义军与周军在平原又一番混战，伍安抢了一匹战马，很快就杀到王旗附近。只是周军显然心不在焉，草草打了一会儿便撤军退回涵谷关。
看到穿着李远山盔甲的却是戴诚，伍安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戴将军，大王呢？”
“小安？你怎么来了？”戴诚眼光闪烁，故作轻松地笑道：“大王没事，我引开敌军时，他已直接向南翻跃山谷突出重围了。”
“哦，这样啊……”伍安边说边打马走到他身边，却突然发难扣住他的腕子，将他拖到自己马上。“戴将军！我也是向南翻山而来，为何没有遇到大王！”
伍安手中有千斤之力，戴诚被他扭住腕子，痛得脸色发青。“伍安！大王不在时这里由我指挥，难道想你造反不成！”
“伍安不敢！我只是要你与我回去寻找大王！”
“你疯了！敌军随时都有可能再攻来，我们伤亡惨重，回去不是自寻死路！”
二人僵持中，东南方向奔来大批人马，正是韩广那批援军到了。伍安按紧戴诚，“现在不用怕敌军再犯，只是要委屈戴将军，暂时与我同乘一匹马了！”
远远看到陈州军的部队，纪千云停步不前。“大王，纪某不送了。”
“你真的就这样放我走？”李远山一愣，没想到他真的没有恶意。
“等您见到伍安了解事情的经过后，若您愿意相信我，我自会前来为您效力！”纪千云面带微笑却又不失郑重，向他拱手道别。
李远山怔怔地看着他，眼前这个挺拔俊秀的年青人，眼神清澈一身正气，虽然杀敌时手段狠辣，却也正是血性男儿的本色。
他的嘴角渐渐咧开，随即一阵豪爽的大笑。“哈哈哈，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相信你真的是小安的朋友！所以，我愿意相信你！”
（二十一）
看到李远山毫发未损的回到军中，戴诚知晓大势已去。他两眼无神地瘫在马背，伍安将他揪到地上，带到李远山面前。
“戴诚！我们相交三十余年，情同兄弟。你为何要这样做？你害死了我们多少兄弟！”
听到李远山的怒吼，戴诚却突然眼露凶光，歇斯底里地大叫。“什么三十余年情同兄弟！我戴家没落后，你根本就是拿我当仆役一般使唤！李远山！我戴诚哪里不如你！当年我戴家富甲一方时，你们姓李的不过是我家的佃户！凭什么现在我处处要听你的，凭什么你想当皇帝，我就要为你鞍前马后的跑腿卖命！”
“你！”李远山气的几乎说不出话，他二人少年时就已相识，感情深厚。后来他靠行商走货发家，而戴家却因故没落。他对戴家没少帮衬，一直与戴诚亲如手足，谁知他心中却是这样看待自己，最后竟引来了今天这场大祸。
他的身体颤抖不住摇头，全靠将长刀拄在地上才能撑住身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偏听偏信，落得如此大败，害了那么多兄弟命丧黄泉。”
“李叔叔，这不能怪您……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先回郑阳吧。”伍安也心中气愤，却不知该怎么劝他。几十年的情谊却换来一场背叛，难道人心真的如此不可信？但这里离涵谷关不远，现在士气低落，若周军再次出击，恐怕又是一场大败。
李远山满脸倦容重重地叹气，转眼间似是老了十岁。他命人将戴诚绑了，下令重整队伍退回郑阳。
李远山与伍安并马走在前面，沉默良久后还是一阵长叹。“小安，我自认慷慨侠义乐善好施，以为每个人都是真心来投，愿与我一起做一番大事。唉……谁知到头来，最信任的兄弟却时时都在恨着我，要致我于死地。”
“李叔叔，我觉得大家都是真心来投效您的！”
“呵呵，小安……你说的话，我信！”李远山扭头看着这正直的青年，不由就想起了另一个。“今天多亏你的朋友，若没有他，我又怎能杀出重围，恐怕早已被乱刃分尸了。”
“您已经见过千云了？”伍安眼中一亮，正不知该怎么向他提起千云的事，没想到竟是千云救的他出来。
“见过了。但我怕他的身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已让他先一步回到郑阳。以后你就同他一起到新收编的那支队伍中吧，那里没人见过他不知他的身份，以免他在我军中遭人排挤。”
“李叔叔？您相信他？”伍安喜出望外，但又不知李远山为何没问缘由，就相信千云是真的投效义军。
李远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的眼光一定比我准，所以我也相信他不会让人失望。”
“李叔叔……”伍安心中感动，当下把两人的往事向李远山详细的叙说了一遍，甚至连他们的关系也没有隐瞒。
“什么？！你们竟……”李远山没有想到他二人同为男子竟然互许终身，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我们是真心相爱！李叔叔，求您一定不要拆散我们。”
看到伍安身体僵硬一脸紧张的样子，李远山笑着摇头。“好了好了，算你小子有本事。这么厉害的鬼面修罗，竟然也能让你拐到手。我没读过几年书，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反正只要你们两人好，我吃饱了撑得才会拆散你们。”
“谢谢李叔叔！”伍安兴奋的眉开眼笑，恨不得立刻见到千云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你们的事还要保密才行。若让徐亦那臭规矩多的家伙知道了，肯定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李远山说着又得意的嘿嘿笑了几声，“等以后你李叔叔若真做皇帝，我就颁布一条法令：只要相爱，不管对方是男是女都可成婚，那时再给你们风光大办一场！”
伍安听了为之神往，想像着将来与纪千云成亲的样子，也不由傻笑出声。“李叔叔，我们一定帮您早日夺到皇位！”
“傻小子！”李远山笑着敲他的脑袋，催马加快了脚步。“我让他先在城里的高升客栈等候，你回城后马上带他来见我。”
回城后伍安以自己师弟的名义向李远山正式引荐纪千云，随后李远山就拨与他们一支万人的军队，由伍安为正，纪千云则做了他的副将。而纪千云的身份也严加保密，除了陈州军少数的几位将领外，再也没有人知道这赫连浅就是当日的鬼面修罗。
“真的很感激大王，为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纪千云抚摸着一只轻薄精致的檀木面具，正是李远山送给他的。虽然不用和曾经照过面的将士日日在一起，但同在陈州军中，总有碰面的时候。所以用面具遮掩住真面目，倒是最简单实用的方法。
“李叔叔一向细心，他甚至连借口都帮你编好了。他说你脸上长了恶疮，见不得光。”伍安笑着由他手中拿过面具，替他戴上。这面具只遮了脸孔的上半部分，所以既不影响吃喝，也不会觉得憋闷。
纪千云好笑地撇嘴，“真是烂理由，韩广和他手下的一些士兵不是见过我么，大王这么说他们怎么会信。”
伍安挠挠头，思考一番才道：“那就说是新长的吧……反正李叔叔说的话，没有人不相信。”
“原来我以为他只是善于收卖人心，但他却是真的……让人由心的敬佩。”纪千云站起，来到窗边望着远方叹气。“大周亡于他的手中，也是天道如此，没什么可遗憾了。”
“千云……”伍安走到他身后抱住他的腰，虽然面具挡住了他的表情，但却知道他现在一定很悲伤。曾经投注了无数心血的国家，却因君王的残暴和官员的腐败，不但无力阻挡它的灭亡，甚至还要亲手葬送它，这对忠心于大周的千云来说，该是怎样的痛苦挣扎。
纪千云扭过头拍了拍他的胳膊，“我没事。”
伍安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外面有人叫门，他忙松开手臂，脸红红的急退了三步。刚才在窗边抱住他，千万别被人看去了，否则定会传出闲话。军营中人来人往，看来以后与他在一起时，还是要小心一点才好。
纪千云轻抿嘴唇，暗笑着命士兵进来。
走进的士兵向二人行礼后，面向伍安道：“伍将军，徐军师由南阳回来了，他请您马上到议事厅见他，有要事相商。”
“军师回来了？太好了！”伍安闻言兴奋，军师去与南方义军谈结盟的事，不知是不是有了好消息。看到士兵要告退离去，他急忙又问：“只叫我一人吗？赫连将军用不用过去？”
士兵摇头，“只请了伍将军一人。”
伍安心中突然有些不舒服，现在千云也是军中主将，商议军情时为何不叫他同去。
“明白了，请你回去复命，伍将军马上就过去。”纪千云打发小兵离开，拉过伍安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毕竟刚来又曾为敌将，一时得不到信任也是人之常情。你快去吧，不要让大王为难。”
伍安这才有些释然的点头：“嗯，他们以后都会明白你的。”
但是他赶到议事厅时，却发现等着他的只有李远山和许通徐亦三人，不见其他的将领，并不像有军情要商议的样子。
李远山脸色阴沉，坐在那里闷声不响，徐亦则皱着眉头默默品茶，神色不善。伍安忽觉一阵心慌，看着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嘿！小安来了！快快进来，这两个老小子为你那个兄弟吵半天了！”倒是许通喳喳呼呼地跑过来，一把将他拉到李徐二人面前。“攻打涵谷关那天派我留守郑阳，当时的情况我也说不清。你快来说说清楚！姓纪的小子到底可靠不可靠！”
（二十二）
伍安心中翻搅，比自己被怀疑还要难受，忙拉住许通为纪千云辩解。“许叔叔！千云是真心为义军效力，怎么会不可靠！”
李远山揉了揉额头，“老许，去把门关上。小安，过来这边坐。”
伍安依言坐下，紧张的望着李远山。“李叔叔，我可以用性命为纪千云担保，他是看透了朝廷的黑暗，真心来投效义军！否则他也不会出手救您！”
徐亦不屑的一阵冷笑，“你凭什么为他担保？你才认识他几个月？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为了摆脱你的囚禁，才假意投靠我们？谁知他是不是另有目的，才假意相救大王？哼！你当初虽然没有放他逃走，但偷偷把他囚禁于别处，也已违了军纪犯下重罪！不要以为你是大王的亲戚，这笔账就可以不算！”
李远山把纪千云的事告诉了信得过的几位大将，自然也没有瞒徐亦。不过他只说了纪千云是被伍安感化，又遇到周军为恶才投效的义军，并没有说出他们是恋人关系。但徐亦深知纪家在朝廷中的深浅，哪会相信纪千云这么轻易的就反了朝廷。
李远山咳了几声，“军师，小安没有恶意，也没有对义军造成危害，反而感化了一名敌方猛将为我们效力，增添了义军的实力。我认为他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徐亦啪的一声把茶碗重重的放下，“大王！若你如此没有原则，这军以后要怎么治！以后还有谁会服你！”
“我哪里没有原则了！我以仁义待人，不论出身广纳英豪，怎么就会没有人服我！”
“治国平天下绝不能义气用事！你既有心天下，就该事事以法而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