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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古愁(上部 下)——by∽柳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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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暮秋应道:“是!”
白玉堂道:“那么一切交托给你了,余大哥。”
余暮秋躬身抱拳道:“属下定会尽心竭力。请统领务必凡事小心,属下告退!”
白玉堂点了点头。余暮秋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行去,很快便消失在深夜的林中。
目送着余暮秋远去,留下白玉堂一个人站在当地,久久没有动。适才那份混乱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脑中。雨还在细细密密的下,冰凉的雨水钻进手腕的伤口,带来一阵尖刻的锐痛。白玉堂回头向雨中那朦胧的小小院落看了一眼,一种莫名的逃避心态恍过他迷茫的心中。一时之间,他有些害怕要回去那间小屋中,害怕看见那个人的面容。
把他带回总坛,治好他的伤,再由左翼的人去对他严刑逼供?白玉堂做不到。
用不到余暮秋的提醒,从那人以自己的身体为自己挡住那致命一击的一刻,白玉堂已经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态度出现了问题。自己对他是个什么态度?白玉堂不愿意想。不管什么关系也好,那是与过去的“白玉堂”,而不是现在的天琊。现在的他手中握着数十个忠心耿耿的手下的性命,如果因为个人的私情而连累到他们,那么他一定会终生抱憾。
但是现在他感觉自己不能看到那个人,一看到他的血、他衰弱苍白的面容、痛苦的神情,白玉堂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
缓缓踱回到了院落的门口,白玉堂心中暗暗交战不断。
回去屋里面,巴掌大的一点地方,免不了还要跟那人讲话。与他讲起话来又无非是两个话题,一是继续逼问他皇帝的下落,二是继续听他回忆自己的过去。而现在这两个话题白玉堂哪个也不想听到,他下意识中只希望这人一直昏睡着别醒过来才好。
然而想到他的伤势,白玉堂终究放心不下,在院外踌躇了几番,终于飞身跳进了院落中,磨蹭到门外,蹑手蹑脚轻轻推开了房门,闪身进屋。
就着月光向床上望去,白玉堂暗自松了一口气——大概是由于伤重而疲惫的缘故,展昭已经合上眼睛睡着了。轻轻的关上房门,白玉堂放轻脚步走到屋中,支起耳朵细听床上之人的呼吸声音。此时展昭的呼吸沉静均匀,似是已经沉沉入睡,想来伤势已经稳定,暂时不至有什么变化。
七十日,今日是第九日,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就让他再多休息一些时候吧。
白玉堂望着床上的展昭,心软的想道。
转过目光不再去看向那个使自己心绪纷乱的源头,白玉堂背过身来,默默在桌边坐下。一日的奔波劳累伴随着大量失血之后身体的虚弱,此时一股脑的涌了起来,倦意纠缠住他的全身上下,让他不想再花力气去思考什么。“一切就明日再说罢……”这样想着,白玉堂皱了皱眉,也合上了双眼。
寂静的屋中,除了两个人沉慢的呼吸声之外,再无其他的声响。不知何时,窗外的雨已停了下来。雨后的月光如水,泼洒进窄小的屋中,映照在白玉堂的身上。
他背后的床上,始终压低呼吸佯装沉睡的展昭缓缓睁开了双眼,向白玉堂的背影望去,望了许久许久,不愿将目光移开。一丝笑意暗暗爬上了他的唇边,在一瞬间却又似乎被什么压下,连带着目光也忽然黯淡。
然而又是久久的默视之后,终于还是浅笑了出来。
次日清晨,房门口“咯楞楞”的一声响动将白玉堂从迷蒙中惊醒。昨夜他本来只在屋中静坐闭目养神,此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捱不过疲惫,拄着额头便在桌上睡着了。
听到门口的动静,白玉堂的手机警的一把扣在了桌边画影的剑柄之上,但是还未及他开口询问,房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后探出了头来,是个不过四五岁大小的孩童。白玉堂一愣的功夫,那小男孩便摇摇晃晃的走进了屋里来,把一根手指含在嘴里,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看了看白玉堂,又转向床边看了看还未醒来的展昭,问道:“大哥哥,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
“……这个……”白玉堂不知道是仍未睡醒,还是这连日以来始终高度集中精神警戒、心绪不定的缘故,一向左右逢源的他面对这个孩童天真的目光,一时间竟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那孩子见他傻睁着眼睛不答,便“哒哒”的跑向床边,又问道:“这个大哥哥怎么了?爹爹妈妈都起来了,连小元也起来了,已经早晨了,他怎么还在睡觉?……我来叫他起床。”说着便举手到床边去拉展昭的衣角。
“哎!”白玉堂低声拦阻道,眼见那孩子一双小手抓向展昭右边的衣袖,生怕孩子手底下没轻没重,会牵动他胸前的伤口,连忙抢步上前,一把将那小孩从床边抱了起来。那小男孩没抓到展昭的衣服,突然便两脚离地,被白玉堂高高抱了起来,口里轻轻“咿呀~”的一声,便生气的回身胡乱向他头上脸上抓去。白玉堂被他两手一阵乱拍乱打,口中含混说道:“嘘……那个哥哥生病了,不要吵醒他。”
“坏蛋!”那小孩嘟起两腮,两眼瞪着白玉堂说道。
“啊?”白玉堂心里道一声冤枉。可是眼中看着那孩子溜圆的两眼,一张小脸粉粉嫩嫩,鼓着两腮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说不出的好玩可爱。心中没由来的童趣顿生,忍不住想要逗他一逗,两手作势将他往怀里轻轻一夹,故作发怒低声道:“你说谁坏蛋啊?”
“说你!”那小男孩冲着白玉堂鼻子稚声喊道,便又扭动着身子伸手去拽他头发。
“嘘……”白玉堂被他一阵乱拧,一时间却腾不出手来制住那两只在他面前挥来扫去的小胳膊。
这一大一小打闹之间,到底还是把展昭从睡梦中吵醒,展昭昏沉之中眉头微颦,口中轻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这一睁眼间,不禁呆楞住了。只见白玉堂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站在自己床前,那男孩两只胖胖的小手举着,一只手正抓在白玉堂的脸上,另一只手则揪着他的头发。
展昭对这幅突然出现的画面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怔了一下,眨了眨眼,试探的轻声唤道:“玉堂……?”
白玉堂和那小男孩冷不丁听到他呼唤出声,均停止了动作,转头向他看去。六目相对,一时间三人都怔住了……白玉堂被那孩子揪住了头发,真真放下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一时间只觉尴尬不堪,心中连声叫苦。想这人早不醒晚不醒怎么偏偏就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还好,正在白玉堂手足无措间,那大嫂呼唤孩子的声音及时在门外响起。
“小元?小元?你在屋里嘛?”呼唤声渐进,显是一溜小跑向房中过来。房门是敞着的,那大嫂还是小心的轻叩了两下,才跨了一步进来,正欲说话,便看到白玉堂抱着小元狼狈不堪的站在屋中。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吃惊,忙道:“小元!谁让你乱跑到客人的房里来?……快点下来!”
那小男孩见到母亲,便松开了死抓着白玉堂的小手,白玉堂连忙弯腰欲把他放下,孩子又是一阵乱扭,从他怀中挣脱,自己跳下地来,向母亲奔了过去。
那大嫂连忙向白玉堂赔笑道:“小兄弟,对不起啊!这孩子皮的很,我准备早饭的功夫,一溜眼没看着他,他就跑来了这里……给你添麻烦了。”说着将目光转向展昭,见他已经醒来,又道:“是不是把这位小兄弟给吵醒了?真是对不起……”
展昭想着白玉堂平日里那孤傲的性子,再相较适才那一副狼狈相实在有几分滑稽,正兀自在失笑中。听到那大嫂赔礼,便想要欠起身来说话,哪知却是起不来,只好微笑道:“大嫂言重了,我早就也该醒了……”只说了这两句话间,仍是连连咳嗽。昨日重伤之后一夜昏沉,清早起来展昭只觉全身上下如同生了锈的旧铁一般,处处梏住了不得动弹。克制不住的咳嗽又震动胸前刚刚结痂的伤口,好似撕开了一般疼痛,禁不住抬起左手来捂住了胸口。
白玉堂听他说话的声音,便知这一夜之间,他伤势仍然未有任何好转,不由得忧心起来,皱了皱眉,上前在床边坐下,一手扶住他肩膀,一手拿起他右手腕脉来。
那大嫂此时已经把放在门口的饭菜端了进来,摆在屋中小桌上,说道:“小兄弟,昨晚你们都没好好吃东西,肚子都饿了吧?今早我做了很多,你们快吃一点吧。”
白玉堂转过头笑道:“多谢大嫂了。”
那大嫂摇头道:“哎,不要跟我客气。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中午的时候我也会把午饭放在门外,小兄弟你自己记得出来拿。”说着便拉小元,说道:“走了……”
小元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娘,问道:“娘,这两个哥哥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住在咱们家?”
那大嫂嗔道:“什么哥哥?没大没小的!……是叔叔。”说着作势在他背上轻轻打了两下,“两个叔叔是客人,你一早就来吵醒他们,人家不打你就是好事儿!还不快给叔叔赔礼道歉?”
小元便又向两人分别看了看,向展昭说道:“生病的这个叔叔是好人,小元吵醒你了,对不起啊叔叔。”展昭此时伤口正作痛,只向他微微一笑。
“至于这个黑衣服的叔叔嘛……”小元一本正经的叉着手向白玉堂看去,说道:“他凶的很,我才不跟他道歉,他是坏蛋!”说罢向白玉堂用力做了个鬼脸,撒腿便往屋外跑了出去。
“你……”白玉堂脸上表情直抽搐了一下,向着屋外道:“你才是坏蛋呢!小坏蛋……”
那大嫂想笑不敢笑,一面又捂嘴向白玉堂连连赔笑,便向屋外追了出去,将房门略掩带上。
躺在床上的展昭伤重中也禁不住再次失笑,含糊笑道:“你跟个孩子较真做什么……”白玉堂撇了撇嘴道:“这么小就会冤枉好人,长大了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罢,正色道:“你身上觉得怎样?”
“也没怎样……还好。”展昭勉强向他笑道。
一时间,屋中只剩他们两人,白玉堂忽然意识到自己与他此时的姿势似乎过于亲密,连忙抽回了扶在他肩上的手,从床边站了起来。
不要忘了他是敌人——白玉堂在心中对自己说。
“玉堂。”展昭轻声问道,“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还有昨晚……屋外来的是什么人?”
白玉堂冷冷答道:“该问你的话还没有问完,你倒问起我来了。我告诉你,不想死的话就快点老实把昨晚我问你的事情统统告诉我,我绝不再为难你,立即便离开。不然的话,你就等着把伤养好之后,跟我回总坛去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吧。”
展昭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道:“皇上的行踪我定然不会告诉你,你愿意拿我怎样就怎样吧。”
此时此刻展昭并不知道,他不交出赵祯的行踪,就等于要至白玉堂于一个两难境地。一方是手下兄弟的性命,一方是他已经不知不觉中在乎的展昭的安危。
白玉堂听了这话,一个气苦,脱口而出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皇帝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护着他?”
展昭摇头道:“皇上好与不好,轮不到我们做臣子的品头论足。展昭只知道如果皇上遭遇不测,天下便会大乱。到时候战火纷争,受苦受难的是天下万千百姓。是以但凡能出一分力保得皇上万全,我一人死不足惜。”
白玉堂冷笑一声,讥讽道:“好一番义正言辞的豪言壮语,好一个忠心耿耿的护国忠臣。口口声声家国天下,自古以来君王易主朝代更替便如潮水洪流,谋臣将相也不过就是随这洪流大势之中的一叶扁舟,家国天下又岂是你我绵薄之力可以左右的?”
展昭道:“不错,我们是左右不了天下大势。但至少我已尽我一己之力所能,问心无愧,便无遗憾。”
白玉堂急道:“比起你空谈这些虚无缥缈的大义,赔上性命去做些无谓的牺牲,我宁可尽我一己之力去守着眼前人还比较实际!如果要为了那些我根本看不到结果的所谓天下大事而牺牲这些人的话,那我才真的会问心有愧!”
展昭心中微感奇怪,只觉不甚明了白玉堂这番话的意思。只是那一句“眼前人”,让他心中不禁一恸,顿了一顿,说道:“并不是虚无缥缈。如果有一天真的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家家户户的男丁都被逼上战场,家中的老弱妇孺随时都有可能惨死战乱之下……也包括你适才刚刚抱过的那个小孩子。”这句话在白玉堂的心中重重的点了一下,他胸前的衣襟还留有刚才小元踢打扭动的褶皱痕迹。孩子那天真的笑容和话语、母亲充满怜爱的轻责嗔怪,浮现在他的眼前。这六个月以来他的生活中唯一所看到的,只有血腥与杀戮。兄弟情义、世间正气、亦或是那一点点亲情的温暖,他试图在他的手下、神教的教义或是顾星霜和顾明轩的身上寻找,所以他敞开胸怀竭力温柔的对待他们。虽然他知道那都不是真正他所想要找的,但是在如今他如此这般的周遭,除了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之外,又能如何呢?
展昭抬起头来望向他的侧脸,似乎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况且……我又何尝不想要守着‘眼前人’?”
此言一出,白玉堂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抹什么。虽然他不知道展昭口中的“眼前人”指的是谁,但是仍然莫名的心中一热。仿佛为了掩饰自己的心绪,白玉堂在屋中慢慢踱了两步,一时语窒,只觉一肚子的话都被展昭这一句话给堵了回来。半晌,看见桌上摆的饭食,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饿不饿?吃的下东西么?”
展昭身上伤重,加之心中烦乱难过,哪里有胃口吃东西?只慢慢摇了摇头。
白玉堂看见他惨白瘦削的面容,不由得再次心软了下来,温言道:“还是试着吃点吧,不然伤怎么能好?吃过饭我再帮你伤口换药。”说罢,向桌上饭菜看去,无非是一些鸡蛋油饼,咸菜白饭等农家吃食。倒是旁边摆了一大碗白粥,想是那大嫂记挂着展昭伤病在身,特地单做出来的。忙端了过来,从小碟里夹了些梅干菜放在粥面上,端到展昭床边。
展昭心里悻然道:“养好了伤,你不是还要带我回什么总坛严刑逼供么……我快点养好它又做什么?”只是如今,这闹情绪的言语却不好说出口了。
他全身上下都是被那金丝网上刀刃割破的伤口,或深或浅,或大或小。白玉堂费力的扶起他,让他上半身倚着床栏。展昭坐在床边,只觉头晕眼花,下半身直咯的疼,说不得咬牙强撑着。白玉堂自己也在床边坐下,端起碗来,准备喂他吃。展昭此时便有些发起倔来,也不看白玉堂,只低声道:“我自己来。”
白玉堂瞅瞅他,放下碗,只把一个调羹递到展昭面前,说道:“给,你拿着给我看看。”
展昭赌气抬起手来勉力接过,那只是一个寻常白瓷调羹,如今他拿在手里却只是打颤,哪里拿得住?反而牵动的胸前伤口又一阵剧痛,禁不住低吟了一声,调羹便从手里掉落了下去。白玉堂早知他拿不住,伸手接了过来。展昭只觉心里一下凉了半截,有些不敢相信的呆呆看着自己的右手。
白玉堂知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只故作不在乎的说道:“放心。虽然你这个右肩里里外外不知道叠了多少层新旧伤,不过暂时还废不了。”说着,再端起了粥碗,撇着边舀了一勺,在嘴边吹了一吹,试了下冷热,递到了展昭的嘴边,又道:“不过你要是再不好好多吃点东西,快点回复气力,这伤再拖下去我可就保证不了了。”
展昭心里犯拧,只咬着下唇不张嘴。白玉堂倒也不着急,只把调羹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说道:“你要是想以后一辈子让人喂你吃饭,你就别张嘴。”展昭仍是不答,侧着头盯着地面,由白玉堂举着勺子僵在那里。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过了好一会。依着白玉堂从前的脾气,要他如此这般伺候一个‘萍水相逢’之人,早就要气急败坏的骂‘不识好歹’了。此时却居然不急不恼,仍旧举着调羹静静看着他,仿佛他打算拧多长时间,他就要举多长时间一般。展昭心里犯嘀咕,不由得抬起眼睛来向白玉堂瞄去,却看见了他举着调羹的左手腕上那些以白布潦草裹住的伤口。
“玉堂,你……”展昭抬起左手,轻轻向那白布下面殷红之处探去。那几道伤口划的十分深,加上至今未曾敷药处理,展昭轻握之下,白玉堂也不由得吃痛轻抖了一下,但仍然没有收回举在他唇边的调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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