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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古愁(上部 下)——by∽柳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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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说,那件白衣是自己的。为何那个身影那么干净而且明亮?干净的让他不敢伸手去触摸,明亮的逐渐盖过了他紧闭双眼中所发生过的一切。白玉堂静静的望着,那个身影就在他的面前静静的站着。
玉堂,不论你忘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管?
猫儿?……
一时间,白玉堂忘了自己身处何处,只为了自己不再漆黑的视野中那个身影,试探的轻声呼唤道。
我真蠢。白玉堂暗暗自嘲道。有一些事忽然在他混沌的心中澄澈的明朗起来了。
不知你现在身在何处?一切可安好?白玉堂想着。
如果还有来生的话,我一定不会再对你说那些蠢话。
刑场中,数以百计的目光集中在那把乌黑的暝长剑上。顾长天久久没有动手,众人便久久的注视着。
这时候顾长天的亲随忽然匆匆的从适才被顾星霜踢破的大门中快步走了进来,一直走到顾长天的身边,附耳向他说了几句话。
顾长天锁起了眉头。湘王终于来了,来的实在也太慢。
一声长且犀利的利器摩擦声,顾长天收起了暝长剑。
“吴剑。”顾长天向始终默然侍立一旁的吴剑下令道,“看好他,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与他交谈,更不得把他放下来。”说到这里,他瞪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补充道:“如果我一直没有回来的话,就让他在上面一直吊到死吧。”
吴剑面无表情的应道:“是。”
“至于你,”顾长天转向自己的女儿说,“这次交给你的任务非同小可,我回来的时候,不想再看到你站在这里。记住你手里拿着的什么,如果你再一次拿我的命令当作儿戏的话,就等着你的父亲和全教上下一起给你陪葬吧。”
顾星霜低声应道:“是。”
说完这些话以后,顾长天便随着那人走出了刑场。
在赵祯几乎是被展昭夹在腋下一样搂抱着急速纵跃奔跑之时,他还没有能够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记得展昭在他耳边说:“请圣上抓紧我,无论如何也千万不要松手。”
赵祯看不清展昭挥动画影的动作,只知道每当画影闪过一道寒光,他们的背后就有一个人倒了下来。他感到一阵阵的劲风刮的脸颊生疼,不知道那是因为过快的奔跑而拖出的疾风,还是身旁的展昭全身散发出的凌厉杀气。在他的记忆中展昭是个宁可天下人负我、也绝不肯负天下人一分的人,这样的人原来也是会这样杀人的么?他知道展昭是在为了保护自己才如此不问因由,挥动着手中的剑。身旁的每一个人倒下之后都迅速的从他视野中远去,赵祯在这些人中也看到了这几日来每日为他送来两餐饭食的哑巴侍从。
也许自己过往每日坐在龙椅上俯瞰的这一片天下,就是这样一刀一剑,踏着一个个陌生的尸体打下来的。
凡世事,最终都逃不开因果二字。
然佛曰:不增既不减,不垢亦不净,不生则不灭。
“请少教主启程。”吴剑向顾星霜行了一礼,便向着门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恭请少教主启程!”左翼十一旗旗主率领他旗下四十余人,对着迟迟不肯离开刑场的顾星霜跪倒,齐声秉道。
顾星霜再次抬头望向刑架上那个被吊着的黑影,他似乎不打算再睁开眼睛了。面对着身前黑压压一片跪倒的属下,顾星霜一阵心急火燎。
“魏旗主。”忽然之间,顾星霜很大声的向跪在地上的十一旗旗主开口问道,“我们此行的目的何在?”
被称作“魏旗主”的那人一愣,嗫嚅道:“增援……增援镇南将军,防止……”
“大声点!”顾星霜冷不防喝道,将那人唬了一跳。
“是!我们此行的任务是增援镇南将军,防止因前日消息走漏,会有人肆机营救宋帝!”
顾星霜似乎能感到一束逼人的目光从刑架的方向传来,骤然间射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很好。”她点了点头,又转向吴剑,继续朗声道:“吴旗主,我听说当日你在从徐州前往应天的途中抓到了一男一女,而其中的这个女人,正是宋帝身边最得宠的妃子。可有此事?”
吴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意欲何为,不知何以作答。
顾星霜瞟了一言处刑台,续道:“当真果有此事?那么,不知这个女人现今身在何处?她若真的是当朝妃子,又怎会出现在荒郊野外?难不成是在狄大将军劫持宋帝的时候趁乱逃脱出来?如果这样的话,她岂不是已经知道了宋帝所在之处,必会想方设法,寻找高人前去营救宋帝。”她这一番话说的十分慢,十分大声,分明是在说给什么人听。吴剑此时已经有几分明白了她的意图,正欲打断她的话,顾星霜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道:“只怕是——双拳难敌四手。那女人就算再找来什么武功盖世之人,也难从乱军之中保得宋帝全身而退!”
说完了这句话,顾星霜突然间非常低声又急速的向着吴剑说道:“你真的要看着他死么?他是为了救你才回来的。”
吴剑心中一悸。
顾星霜转过头去看着兀自愕然的白玉堂,心道:“现在你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愚蠢的事了么?如果知道了就不要再摆出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快点醒过来吧。”
展昭疾奔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的右臂举着画影平指向前,左臂却将赵祯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展护卫,好久不见。”狄应站在未园的门口,身边没有带侍从。他似乎十分疲累,一个人以刀拄地,幽幽说道。
“手下败将。”画影映出的寒光中,展昭冷笑道,“想不到你竟会逆君叛国。”
狄应既不抬眼去看展昭,也不去看展昭背后的皇帝。
“呛啷”一声刺耳的巨响,狄应迎面一刀劈来,展昭以画影平平架住,却出其意料向斜次里一扭一带,刀剑绞在了一起,一时间僵持不下。
此时的展昭身上已溅满了不知何人的鲜血,然而画影的剑刃上却始终银亮雪白,看不到一丝猩红。赵祯不知道他已是在强撑胸中一口气,一路拼杀到了这里。但他看到展昭白袍的胸背间的一片殷湿,正在愈来愈大的扩散出与溅在身上他人的血迹透出不一样的红色。
“放肆,还不住手!”赵祯突然间从展昭的背后站了出来,怒视着狄应喝道。展昭愕然看着全然不会武功的赵祯走上前去,一把推开了狄应与自己相持的右手。
狄应被天子这一推一喝震摄在了当场,竟呆愣住了。
待得展昭反应过来的时候,赵祯却不给他机会再上前去,反而如他刚才所作的一般,将展昭拦在了自己的身后。
“狄应,”天子镇静的声音压制着他身前和背后的两名武将,“朕将江南兵权交由你执掌,已有多少年了?”在这生死一线的当口上,赵祯这样问道。
“朕负了你什么,大宋负了你什么,你如此的背叛朕对你的信任?”
“皇上!……”展昭抓住赵祯的右臂,急欲阻止他继续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却被赵祯再次推回了身后。
“今日朕就在这里,你想要朕的江山,先把你的理由说给朕听听。”赵祯继续冷冷看着一言不发的狄应,说道,“如果你自以为撑的起我大宋的江山,那么你就举刀杀了朕,取朕而代之。成王败寇,朕绝无一句怨言。但若是你没有一个能够令朕信服的理由的话,就把你的刀收起来,不要一错再错。”
说罢,赵祯没有再多看狄应一眼,一手拉起完全愣住的御猫,头也不回的向着未园的门外走去。与狄应擦肩而过的时候,展昭在狄应的眼里清楚的读出了苦衷。虽然不知道那苦衷是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天子的这一番话并不是一时意气的侥幸,应该是说他早自己一步看到了狄应此时只身守在这里的真正意图。
刑架上那个黑色的身影向地面坠落之前,众人听到了一声断金碎玉般的巨响。
顾星霜知道白玉堂用来砍断镣铐的,是她赠予他的那一柄匕首。那是顾家的传家宝,当年顾长天送给妻子的定情之物。杨氏临终之前将它留给了自己的女儿,顾星霜又将它送给了白玉堂。她知道白玉堂一直把它放在左臂的袖筒里。
她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由高台上直坠下来,在落地的一瞬间仿佛被什么拉了一把,轻飘飘的腾空而起,重新翻上了处刑台,在五人高的铁架上再一借力,便如鸟儿一般直纵向了对面的院墙。在即将踏上墙头的前一瞬间,他的纵跃之势似有所减。同样与顾星霜一般不动声色注视着他的吴剑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但见他单足在院墙上斜踏了一步,再一个翻身,便稳稳的落在了院墙顶端。
不过转瞬。
顾星霜微微昂头看着白玉堂,午后的阳光将他的身影笼罩在一片耀眼的光华之中,让她看不清楚白玉堂的神情。白玉堂跃下那十余人高的院墙之前,向顾星霜投去了意欲不明的最后一瞥。
“白玉堂。”顾星霜在心中清清楚楚的再次唤出了这个名字。“那日是我亲手把你从三涧山的急流中带来了这里,如今也由我亲手把你送走。你走吧,既然不论多少次,你都要不顾一切的赶去救他……那你就去吧。这辈子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再让我看见你,我绝对会亲手杀了你。”心痛欲绝中,顾星霜紧紧握着手中剑这样想道。
<第三十四章完>
第三十五章 重逢
……
“为什么你身上总是有兰花的味道?”
“展某在家乡的时候,人们素喜在家中种养兰花。后来到了开封,便依照旧习在房中养了几株。”
“那明年春天,我便也在这院中种上兰花。”
……
抬头望去,隐隐逼近的是巫神教前所未见的庞大队伍,背后不远,是应天府高大的城门,沉重的城门正在缓缓关闭,不断发出吱嘎之声,这声音为握剑的人带来一阵安心。
一马当先的这个黑衣男人就是巫神教的教主——展昭在看第一眼的时候便心中清楚。
乌黑的剑鞘在一股沉劲的力道下激飞而出,劈开地面。雪白的剑刃再次绽放出霞光,撕裂地面下已经无处遁形的杀戮者。殷红的血从衣袖里流到握剑的手上,继而顺着剑柄流淌而下,涓涓艾艾,为这把从不会为敌人的血所染的上古宝剑描绘着轮廓。
初次真正的将画影作为佩剑握在手中,是上一个初雪的冬天,伴随而来的是无从辨别真假的——白玉堂的死讯。在玉堂生死未卜的一年中,展昭隐姓埋名,奔波在湘南,始终陪伴左右唯有画影。画影的剑柄握起来较青峰稍宽,仿佛能够充满整个掌心,让人握的踏踏实实。画影上一次物归原主的时候,是他重伤濒死之际,那个时侯看着玉堂迷茫的目光,很想把这份踏实一起交还,可惜那个时侯已经没有力气,连一个字也没有能够再多说。如今,画影已经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来去之间,已经更换了三副剑鞘。
展昭微微侧目,看了看在沉猛的内劲之下已经粉身碎骨的这第三副剑鞘。不过转瞬间,顾长天的队伍已经到了眼前,也是不过转瞬间,顾长天的左翼先遣十二旗已经全军覆没在了展昭的剑下。那剑鞘碎的彻底,乌黑的碎片散落在血泊之中。展昭在心中轻笑了一声,继而再次将目光投向顾长天。——碎了也无妨,因为这一次,将是画影最后一次出鞘。
展昭横举画影,默然的注视着顾长天。顾长天端坐在马上,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展昭。一时之间无人打破这仿佛山雨欲来般难耐的死寂。顾长天的背后是巫神教左右翼共二十个旗的精兵,展昭的背后,是空广高耸的应天府城墙。
狂野的杀意平息了,沸扬的血气散却了,整个应天随着两个人的默视安静了下来,严阵工整,一如两军对阵。虽然一方是数百精英,一方是只影一人。但是顾长天在展昭的面前停了下来。他看到这个人面对着整个中原武林闻之忌惮的巫神教,将这柄剑丝毫没有退缩的横举了起来。将剑横举,意味着保护。顾长天透过剑刃上那片霞光远望去,看了看这柄剑正在保护的东西。
“你是究竟为什么要得到天下?”
顾长天的脑中忽然闪过了这句话,那是不久之前被绑在刑架上的天琊对他的质问,也是多年以前身处同一位置的父亲,对当年谋逆的右翼统领的质问。只可惜,他在那个时候,无力像今天这个年轻人一样站在自己所想要保护的人面前,毫不犹豫的横举起手中的剑。
于是此刻他停了下来。
“请圣上以大局为重!”
应天城门下,一行跪倒的众人呈一字排开,严密的挡住了此时站在门里盯着战场、目呲欲裂的大宋天子。
“请圣上以大局为重!”高声的重复。
大局?此时天子的心中前所未有的躁动着。什么是大局?那个人三日以来拖着重伤不眠不休,将他从数千敌兵的追杀之下安全带回自己的城池,又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妄图以血肉之躯去为他抵挡兵临城下的叛军。去牺牲这个人,看着他即将只身冲入敌阵,看着他死,以成就君王的使命,这就是所谓大局?
“你!”年轻的天子暴怒的指向跪在面前的大内侍卫统领秦愈,“还有你!你!”
京东将军副官越侭南、京东军先锋官冯愫。
“你们这是在陷朕于不义!”
“请圣上速速进城,以策万全!”
赵祯此时看不到跪于他面前部下们的神情,他的视野被前方不远处那个背向自己、横举着鲜血淋漓的宝剑的身影完全充斥了。
“如果现下你们任何一个人与他易地而处,哪一个还能轻松的说出这样的话?”这一刻赵祯失控了,他彻底忘记了作为一个帝王应背负的责任,只记得作为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朕再重复一次,立即去接应展护卫!”他几乎吼叫出来。
只有数丈之遥,为什么……你跋涉了千里来救我,为什么这些人宁可跪在这里,都不肯跨过这数丈去救你。难道这就是我与你的区别?君与臣的区别?难道真的如你所言,要担负起帝王的重责,就要学会如此无情的舍弃?无法认同。
你把我当做君主,我把你当做棋子。如果所谓天下,是要这样才能够得来。
无法认同。
此时,在赵祯心内矛盾相交已近巅峰的混乱之中,一个柔婉的女声敲响在了他耳边。
“皇上。”从一开始便没有将目光从展昭身上移开半分的庞贵妃,此时转过了身来,跪在了赵祯面前。“请皇上……以大局为重。”她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泪水正在滴落,于是坚决的说。
“你的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挥?”
在顾长天那短短一刻不为人知的飘忽中,展昭的脑中也闪过了这样一句话,那是当年他出师的时候拜别师傅,师傅所问他的最后一句话。
一把剑应该如何挥动,千百年来习武之人代代相传。但是一个侠客手中的剑应该为何而挥动,只有由握剑的人凭心决定。
展昭背向应天,看着顾长天。他的背后所保护的,是这个天下的君主,那个君主的麾下所保护的,是这片江山中云云苍生的平安喜乐。而他的心底——没有人能真正看得到的心底,也同样有一个希望保护的身影,那个身影已不知身在何方。
数日之前,那个身影背对自己,决然离去。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在眼前彻底消失的一瞬,展昭心如死灰。不是为了他的离去,而是为了他——因做了那样的决定而不得不离去。过去身在开封府的时候,先生和大人都曾笑言自己有一道禅机未破。每逢如此,展昭都是一笑而过。其实他心知肚明,自己所未参破的,便是自己的心。
随心而行,很多时候在世人眼中是玩世不恭,但是在如他这般经过了太多难全之事的人眼中,那更是一种勇气。展昭所了解的白玉堂,便是一个有着这种勇气的随心之人。
但如今,这样的一个人失去了前尘,不知被什么蒙住了双眼,迷茫了自己的心。对于白玉堂自己来说,他也许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唯有掩盖着无助,凭着自己的意志做着一个又一个不知对错的选择。像一个失明的人,在曾经的光明遗留的幻影中摸索着前行。但是这对展昭——对这个比他自己的还了解他的人而言,是一种殇痛。因为惋惜,却无力。
生离也好,死别也好,一直以来,展昭从来无所畏惧。他的无畏来自于坚信。彻底击溃他的不是白玉堂的决绝,而是他对自己这份坚信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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