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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古愁(上部 下)——by∽柳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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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势骤变。
仍在缠斗之中的玉吟仇虚晃两剑,双足一尖,身子向后飘飞。左翼两名旗主也早已看清了来人,一时间情况不明,见玉吟仇罢手,便不再追身上前,也向后退去。冲杀在敌阵之中的越侭南既不认识玉吟仇,也不认识白玉堂,此刻唯有向展昭回望去。展昭仍然呆呆站在原地,却将情势看的清楚明白。越侭南的回头之时,他已知道他在询问什么,便向他点了点头。很快的,四下兵刃之声渐消,已落败势的京东军在越侭南的带领下向白玉堂所站的方向迅速归拢。
“天琊,你居然真的……叛教!”惊异与愤怒让已经年过花甲的人连话音也颤抖了。他万万也想不到三十余年后,自己会亲眼看着四代教主的悲剧重演。
“三旗主,”顾长天此时的声音反而显得平静许多。“你难道没有看到么?他左手里拿的是什么……叛教的不只是他一个人。”顾长天冷笑道,“看起来果然我们神教的右翼统领,每一个都不安分。”
“赤金锁?!”三旗主定睛望去,看清了缠绕在白玉堂左手腕上的细长金色锁链,惊呼出声,“这是吴兄弟的……”
说到这里,他再一次说不下去了。远处传来了滚滚马蹄之声。
只消短短一刻,又是数队黑衣人马从应天西侧的城墙背后涌现出来,没有人发号施令,这些队伍整齐有序的自动阵列在白玉堂的背后。
顾长天的脸色悚然一沉。
“你到底从教中带出了多少人?”三旗主禁不住喝问道,“教主平日是如何待你的?你这个无耻叛徒!”
烟尘稍稍落定,右翼的一名旗主催动自己□坐骑,手中另牵着一匹骏马缓缓走出阵列,走到白玉堂的身边,轻轻跃下马来,将手中缰绳递在白玉堂的手里,低声行礼道:“恭请统领上马。”
白玉堂也不答言,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突然间毫无预兆的左手挥出,赤金锁向后疾飞,从背后人群的缝隙中准确的穿过,向着展昭所站的方向疾飞而去。一声炸裂伴随着惨嚎在展昭身前丈许之处响起,三个黑衣杀手从地面下翻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要以为你把手背在后面,我就不知道你做了什么。”白玉堂凌厉的目光蓦然射向三旗主。
“猫儿,你进城去。”白玉堂此时方才微微侧转身来,向着背后的展昭说了第二句话。虽然以他近来短短一些时日中对展昭的了解,他也知道以这人的性格,此时要他老实的进城去实在难上加难。
但是再麻烦也要说……白玉堂暗自叹了一口气。如果三旗那个老家伙再次如此偷袭展昭的话,他实在无法保证自己仍然能够赶得及保护他。虽然他知道这个人所需的不是他的保护。
白玉堂左臂向袍袖中略微缩了一缩,掩住了鲜血淋漓的左手。
出乎他意料的是,展昭什么也没有说,并且默默的转过了身去,背向着他缓步向半敞的城门走去。
大敌当前,任何一个江湖人在此情此景之下都不会如此背向敌人,毫无防备的离去,即使有再可信赖的人拦在自己与敌人之间也好。白玉堂诧异的用余光瞟了一眼展昭的背影,感到那个背影走的很艰难,摇摇欲坠。
碎发被汗水和血水浸透,凌乱的铺在展昭的脸上,遮住了他此时的神情。
——
“臭猫!你什么意思啊?信不过白爷爷?”
“白兄,不是……”
“还敢说不是?你白爷爷已经站在这了,你居然还退着走?你把白爷爷当成什么了?”仿佛看不到面前的敌人,白玉堂跋扈的拄着画影,大咧咧的向着背后的展昭嚷嚷着。
“白玉堂,你……”
“你什么你?你给爷转过身去!”
“白玉堂你不要无理取闹!”实在对他的专横没有一点办法,展昭低声怒道。
“不许跑,你给我一步一步走回去!”天不怕地不怕的锦毛鼠继续着他任性无理的要求。
“呛啷”一声,青峰忍无可忍的出鞘,红色的身影纵跃过白玉堂的头顶,向着对面的敌人攻了过去。
展某是在办案,不是在消遣!没时间和你理论!
——
那是哪一年了?展昭的记忆已有些模糊。那时候的自己居然蠢到如斯地步,会不明白那人一切别扭的起因都是心底里那份深深的不安。
他害怕自己不信任他。
哪怕用如此孩子气的方法也好,也想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证明。
他要的如此简单,自己却始终不明白。
真的是他回来了么?展昭只觉双眼也开始模糊了起来。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失而复得,重复不断,让他疲累的无力判断。
玉堂要做什么事情,一向有他自己的理由。展昭想着。前一刻他还为了守护欲与顾长天生死相拼,这一刻莫名的直觉告诉他这根本毫无意义。
背后的敌人是巫神教,前来阻挡的人也是巫神教。也许这只是他们自己的纷争,等到处理完了这些纷争,那个人便要再次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没有关系。
三涧山激流边的那一回首间空荡的整个世界,曾如梦魇一般日夜折磨着他。如今只要玉堂好好的活着,不必再强求更多。
秦愈已经带人护在了皇上身边,陈将军的兵马只消再拖片刻便会到达。
自己的职责到此,应该尽了。
虽然现在的白玉堂不会明白这一个背影的意味,但是仍然想要弥补。
白玉堂收回了瞥向那个背影的目光,缓缓回过身来,脸上浮出一线笑意。
展昭走过了城门口自己所划下的那一条线的时候,踉跄的停下了脚步。画影与暝长剑再度相交,发出摄人心魂的声响。伴随着那一声响,展昭的身形向后微仰了一下,便直直的向前栽倒下去。
他的背后,一场真正的对阵拼杀,在应天城下重新展开。
吴大哥,你为何会在此地?
顾长天,你太大意了。你留在教中的,全部都是右翼的旧部。
天琊,赤金锁为何在你的手中,你把吴兄弟怎么样了?
如果迟早要死,与其为杀人而死,不如为救人而死。属下右翼四旗、六旗、九旗、十一旗、十四旗、十五旗,共二百九十人等,誓死追随统领。
白玉堂,我希望你记得,从此一刻开始,只要巫神教不灭,你的世世代代都将是神教的敌人。
……
玉堂,真的是你么?
展昭仍然在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在心底里笑了出来。自己终是改不了这个坏毛病,只要感觉到那人在身边不远的地方,身心便这样懈怠下来。
朦胧的视野在旋转,仿佛有很多人向着自己的方向奔跑过来,也仿佛有很多声音在耳边呼唤,但是听不懂。
展昭只觉一生之中,仿佛从未有过如此刻一般的释然。
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了。
也什么都不必再担忧。
无边的疲累呼啸着向他袭来,带来一阵莫名的安宁。双眼在不由自主的缓缓合上,周遭的一切都在远去。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脑中仍然只有记忆传来清晰的声音。
——
白兄,你究竟为何如此?
我白五爷想做的事情,什么时候要过理由?
<第三十五章完>
第三十六章 同心
“哥哥。”“哎,哥哥在这。”
“有没有爹的消息?”“……没有。”
“那……”“……‘他’的消息么?也没有。”
是梦境么?又见那个蓝衫的青年,走近看去,依稀便是自己。模糊的白影从身边一掠而过,近在咫尺,待伸出手去,已是天涯。蓝衫的青年回头怒斥:懦夫。想要辩解,尚未开口,似乎被他看穿所有言语。
你是个懦夫,一路而来,依赖着他人的勇气过活。一旦那个勇气不在了,你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弱者。
长梦恍惚。展昭这一梦便似是做了数日之久一般,待到再次懵然睁开双眼,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所处何地。
四周静寂,旁侧似燃着烛火,斑斑点点光影跃动在墙上。展昭闭上眼睛,静静调息了一刻,又再睁开来,视线已不似方才模糊不清,心中也清明了几分。额头上似乎感到蒙着一片湿腻,抬手摸去,触到温温热热一件事物,提来看时,是一块干净手巾。床榻后面房门并未关严,晚风清凉,透入屋中,展昭只觉额头上冷不丁一凉,人却一下清醒了过来。陷入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此时一件件飞快的回到了脑中,未园、皇上、镇南军、三日的奔波、应天、巫神教……玉堂。
玉堂?
当这两个字清晰的从眼前划过之时,展昭一个激灵便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岂料周身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禁不住低吟出声,加之起的太猛,身体支撑不稳,跌撞在了床栏上。
“展大人!”
门口一声急唤,展昭抬头看去,原来是恰逢玉吟仇端了半盆温水推门进来。玉吟仇见得如此,忙将铜盆望桌上一撂,抢步到床边扶住展昭。
“展大人,你可算醒过来了。身上怎样了?别急着起来,还是躺下……”玉吟仇嘴里念着,手上相扶展昭往枕上躺去。
“不要紧。”展昭一手阻住玉吟仇,一手勉力撑起身子,急问道:“玉堂怎么样了?你可知道?”
一言既出,自己也觉不妥。如今正是大敌当前,岂是一心顾念私情的时候?转念一想,玉吟仇既然安然无恙的在此,想必圣上与众人也都平安。
“玉堂?”玉吟仇不解问道。
“啊……”展昭这才想起玉吟仇并不知‘玉堂’是哪一个,忙改口道:“白大人。”这三个字一出口也是别扭非常,展昭心里慌乱间闪过一丝羞脑,继而又被一阵火烧火燎的心急取代。
“哦!是白大人,知道了!”玉吟仇恍然大悟,方欲开口,又似想起了什么,不知如何说,吞吐道:“他……”
这一个‘他’字却吞吐的展昭心中一阵大急直涌而上,眼前只一阵黑,脱口而出道:“他怎么了?”问罢不等玉吟仇回话,“呼”的一声掀开被子翻身便要下床。玉吟仇慌忙拦住他道:“哎!白大人他没事,展大人你别急!大夫说让你好好休息,你可千万别胡来。”说着忙手忙脚将展昭按回床上。
“没事?”展昭让他唬的兀自还有几分迷瞪,愣愣道,“没事你吞吞吐吐做什么?”
玉吟仇陪笑道:“没事没事,只是说来有点话长。不过真的没事,却才我刚从白大人房里过来,白大人虽是受了伤,但没大碍,皇上已经叫大夫仔细诊治过了,大夫说白大人身体壮健,只需好好将养几日就会恢复了。”展昭听着,缓缓点了点头,也不答言,似在仔细琢磨这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呆愣了一刻,又将信将疑的像玉吟仇瞥过去。玉吟仇忙摇手道:“我没骗你啊展大人……我真的没骗你。”
展昭叹了一口气,适才几下大动牵扯了伤处,现下又是隐隐钝痛传来,便伸手按向胸前伤口。
“伤口还在痛么?”玉吟仇关切道,“我这就叫大夫来。”
“不必,别麻烦……”
不等展昭说完,玉吟仇已经走向门口。大约是门外有守候的侍从,听得小伙子高声道:“劳烦到厢房把王大夫请来!展大人醒了,叫他来看看!”门外自有人应声而去。展昭摇了摇头,就势向床栏上轻轻倚去,低声问道:“我睡了几天了?这是什么地方?那日战事最终如何?圣上……可安好?”玉吟仇笑道:“展大人你放心,大家都好。这是应天府衙门,现在皇上和众人都在这里暂歇。展昭无声点头应着,眼中看见玉吟仇一袭白衣被灯烛所映,在晚间的房间中格外亮眼。那白色不知怎么就像一股劲儿,不松不紧的揪着他的心不放。于是干脆闭上眼睛,听着玉吟仇讲话。
“展大人你睡了两日了。大夫说你大病初愈后过度疲劳,那日才会严重的脱力。”
“两日……两日了。”展昭心中暗暗想着,“听他刚才所言,似乎玉堂现下也仍在府衙中居住,莫非他伤的很重?……否则怎会留宿到现在。”
“展大人你那日在城门脱力晕倒以后,幸亏了白大人和他的一干兄弟挡着巫神教的军马,否则以我们当时的人马实在不足以抵挡。当时白大人与另一人一同斗巫神教的教主,他们斗了很长时间,后来白大人开始渐落下风。前日大夫诊治时才说白大人身体数日前就有很重的内伤,那时我们还都不知道。”
展昭心里一紧,本因疲倦而撂在床铺的上的手无意识的抓紧了被褥。
“再后来湘王带的数千亲兵突然卷土而来,之前徐将军等人在应天其实已经筹备了数日,但居然没有收到到任何湘王举兵的线报,那数千军忽然就兵临城下,那时候我们都想着‘这遭彻底完了’。以我们当时的兵力,光是抵挡巫神教一方已经十分勉强,根本无力再战这千余兵马。”
展昭听到这里不由得睁开眼来。玉吟仇接着说下去:
“就这个节骨眼上,又来了另一队军马。当时我还没有闹明白状况,后来听得徐将军讲述才知道那是狄将军带领的镇南军。那镇南军就如同早早一旁埋伏好了一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四下里冒了出来,把叛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又再扭转了局势。”说到此,玉吟仇突然顿了一顿,向展昭问道:“展大人,那狄将军到底是……?和你之前所言的狄应,可是同一人?若确是同一人,他既然谋反作乱,为何又出兵前来营救?况且徐将军还敬称他为‘狄将军’,皇上在人前对此事又是十分含混。”
展昭心中此时也有七分奇怪,便问道:“那么狄将军现下人在何处?”
玉吟仇道:“镇南军和湘鄂叛军几乎拼成了两败俱伤,狄将军带伤与白大人同战巫神教主,被那教主重创……战死当场。”
展昭闻言一楞,狄应此事,却是着实出于意料之外,一时间说不上心惊还是惋叹。玉吟仇当日目睹当场,心中自也颇有几分悲凉,也低了头不语。两人默默无言,对坐沉寂了一刻。
“咚咚”两声叩门轻响,二人抬头看去,房门半敞,是个侍从领着大夫来了。玉吟仇便起身相让,打一恭道:“王大夫。”老大夫点头应了,便放下药箱,走到展昭床边弯身坐下来,关照道:“展大人,精神感觉怎样?待贫医来替你搭搭脉可好?”
展昭就着床边欠一欠身道:“有劳。”
老大夫呵呵一笑,也欠身道:“展大人莫要如此客气,折杀我老头子。”说着接过展昭手臂,将两指轻掸他腕脉处,静静诊了一回,兀自“咿”了一声,面露奇色,点头道:“却是果真没有大碍。”又道,“贫医冒昧,大人可否解开衣衫,教贫医再查看一下伤口?”展昭应了一声,便将上身衣衫敞开。玉吟仇立在一旁看着,见他右边胸背之间裹了厚厚一层白布。
那伤口正是白玉堂当日一剑所刺,至今已经逾月,反反复复,几次险些要了他性命,始终仍是未得痊愈。那老大夫弯身仔细辨认,伸手在伤口四周位置轮换着轻轻按压,不时转头询问展昭。诊罢,帮展昭系好了衣服,坐回床沿上,自言自语道:“奇怪,奇怪。”笑了两声,又开口问道:“展大人,你这伤究竟始于何时?期间又是否得高人曾为你诊治?”
高人?展昭让他问的一愣,脑子转了一转,继而恍然大悟,心道:“想必指的是顾先生。”展昭细心,这时候顾虑到顾明轩与白玉堂的关系,这件事自然是不好明说,于是揶揄道:“怎么讲?”
老医微笑道:“展大人你这伤本来极重,伤处与心肺气脉只有那么一丁点的偏差,伤口透胸而过,其间经脉尽断。若换了常人,就算侥幸逃得性命不死,这条右臂十有八九也是要废的。若是伤后再不得及时诊治将养,更是会落下终身病疾,武功尽失自不用说,恐怕这一辈子都再也使不得力,离不得榻,要人服侍过活了……可展大人你……这伤口开来少算也有月余光景,况且展大人你不知爱惜自己,未得痊愈就几次挣命般劳苦。说来奇怪,当真奇怪,不知是展大人你得天独厚、吉人天相,还是当中另有名医高人相助,大人前日脱力昏晕之后,气血大损,身体亏虚,唯有这伤竟毫无恶化之势。虽然伤口震裂,但看来不过是皮外之伤,休养得数日,便可复原。真叫老头子百思不得其解……奇怪……奇怪……”
老头子兀自言语,展昭抬手按了按伤口,一阵深埋的隐痛传来,却止不住眼前的什么东西一桩桩一件件的穿梭而过。心上那股劲儿自从玉吟仇方才的讲述开始就愈加肆虐的作怪,一下紧似一下的落力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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