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过帐，两人走到店外，李一洋捶到周斌身上：“说！什么事？！”
周斌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什么什么事？你是说顾非他妈妈的事？”
李一洋严肃地点头。
周斌突然挑起半边眉毛挤着半边眼睛恶心地笑起来：“你那么关心干什么，又不是你岳母……”
黑夜给了周斌黑色的眼睛，他却用它来挤眉弄眼。
半分钟后路边店铺和路灯闪闪的光芒里李一洋的脸泛起可疑的红色，周斌的鬼脸卡住，慌里慌张地嚷道：“你脸红屁啊我开玩笑的！”
李一洋挥过去一拳头：“操！！”
晚风习习，正是夜黑风高杀人夜。
“顾非早和他家里闹翻了，我也不知道原因，就知道那小子做得很绝，他甚至还把自己手机号码换成联通的，就因为他有个姨妈在移动工作。”
地点重新转移到周斌家里，乱七八糟的家，抱枕倒在地板上，泡面碗盘踞着客厅的桌子，散开的报纸飘在茶几四周，电脑旁边的烟灰缸里垃圾都满到鼠标垫上了。
真实的男人的家。
“他妈以前去找他也见不到人，所以后来他妈就来找我问情况了，因为顾非周围和他算得上朋友的就只有我一个。”
周斌喝着李一洋买的啤酒，脚搁在地上的抱枕上，舒服得整个人东倒西歪。
“这样……”
“其实找我也没用，但是当妈的嘛，总是会担心自己儿子。顾非他家里只有妈妈，老太太是特级教师，前几年被这边的三中聘过来。其实N城的工资水平嘛，你也知道，肯定没我老家那边好，可是老太太还是过来了，还不是因为她儿子。”
想不到顾非家里这么复杂，李一洋想起自己远在遥远北方B城那家里的两位，觉得无比庆幸。自己爸爸向来随和，娘么，穷凶极恶了点，但至少家里很和谐。
“是因为顾非脾气比较硬吗？”李一洋忍不住问出口，他是一直屈服在自己老娘淫威之下才能苟活到今天的，换位思考别人家里的事，确实很难想象，只能凭自己理解的杜撰。
周斌靠在沙发背上，说醉没醉，脸上红彤彤的，可是眼神很清明。他摇晃着手里的啤酒罐子看了李一洋的背影好一会，才听似漫不经心地回答了句：“……大概是吧。”
又一次见到顾非，李一洋都觉得不好意思。
那算是优势者对劣势者的同情，貌似也有点别的情绪。李一洋理不太清，单亲或者成分很复杂的家庭出生的小孩都比较特别，顾非算是很特别的那种吧？这种小孩还很敏感，李一洋为此还烦恼许久自己有没有哪里说错过话。
“还打游戏啊？”顾非看李一洋带过来的新游戏片，与往常一样，看完后把太次的盗版挑出来：“别拿这些玩啊，搞坏我机器一毛钱不少地让你赔。”
“知道知道。”李一洋狗腿地点头。
然后两人分头各干各的，顾非工作，李一洋玩游戏。
带过来的游戏里有张是刚到他们编辑部的，欧美发行的正版，李一洋期盼很久了，前个礼拜还在想着拿到手后要带到顾非家两人一起玩。
不过玩着玩着却没劲起来，李一洋努力集中精神按着控制键，眼前的角色上蹿下跳，马上又碰到怪被打死了。
大半个钟头过去连第一级都没冲过。
怎么搞的，李一洋看着眼前超大屏幕电视里场景的转变，第五次换到这个画面了。
他以前一个人在编辑部也能玩得很HIGH的说。
要么是这电视机太大了看得眼睛累？
或者是按键不灵活？
还是游戏没以前的几部好玩了？
李一洋按下暂停键站起来走到顾非旁边：“一起吧。”
“我还没做完。”顾非头都没转，一直盯着电脑屏幕。
“不能拖一下？”
“不能。”
失望地叹着气，李一洋坐回榻榻米上。
“你是见过我妈了吧？”顾非突然问。
“啊？”李一洋诧异地抬头。
“周斌说我妈去找他了，你是不是见过我妈了？”
“没，你妈去找周斌时我在外面。”
“哦。”
气氛重新回归平和冷淡，李一洋正为顾非的洞察力感慨不已，又被问话：“你知道我妈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
“她是个变态。”
“……”
“下次见到她记得绕路。”
顾非平稳的话语反映不出他的情绪或者内心，李一洋却因为那样的话慌张不已，手心里出满了汗。
他又站起来走过去，甚至忘记按暂停键，顾非还是看着屏幕，左手按着键盘，右手握着鼠标。袖子里露出的手腕和手指又白又细。
李一洋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手，瞬间尖利的冰冷刺中皮肤，像要把他手心的汗都结成冰粒。
顾非终于把脸从屏幕的方向移过来了。
李一洋的表情很难过，欲言又止的样子看了让人觉得可怜。经过长久的对视后，顾非忍不住对着那双眼睛里类似同情的东西笑起来：“你真是个好人。”
不是微笑也不是苦笑，而是□裸的嘲笑，顾非笑得肩膀都在抖。
立刻李一洋由种受到侮辱的感觉，他马上松开自己的手“哼”了一声。
“你怎么没去老人院或者孤儿院工作啊？”顾非笑得停不下来：“你这样的好人也算是快绝种了吧？”
“你其实挺适合看少女漫画的，想象力很丰富啊，我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你肯定在想‘啊原来他是这样啊这样不合群的外表下原来是这样敏感又孤独的心这样隐忍地活着真是太可怜了’，是不是啊？”顾非接着往下说，句句刺耳。
他的猜测么，虽不中，亦不远矣。
李一洋通红着脸，收拾自己带来的东西。
好心当成驴肝肺，活该生来就是个“狗不理”！
一直走到顾非房间外面，还听得到里面传出来的嘲讽的声音：“听周斌说你为人热情啊？！”
李一洋走到顾非家大门口，用尽全力甩上了那扇无辜的门。
才睡，愁压衾花碎
整一个礼拜都没往顾非家跑，安分地不打电话不聊MSN，努力工作努力打游戏。李一洋过着如僧人那般禁止食肉的生活。
他是很想去玩呐，但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感觉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得甘之如饴。好，就算他多管闲事脑子生疮，他天生就是个好人是他的错，他心软也是他的错，人不能是完美的吧，也没人是完美的吧。
好得很，一点都不完美的李一洋同志开始小肚鸡肠起来。
他本不是小气的人，顾非干的那些事也达不到让他小气的范畴，不就是被冷嘲热讽么，要是说轻点，那只能算是开?玩?笑吧。
李一洋觉得自己最傻逼的地方，就是这回莫名其妙的小气。
到了快撑不住想打电话给顾非的那天中午，李一洋握着手机在编辑部外面的阳台转悠，给自己寻找着种种可以打电话过去的借口。
他难得产生拉不下脸的心情，大概和顾非不算太熟络，所以矜持难免，犹豫难免，小气难免。
说来说去还是脱不了那个“小”，李一洋想开了正想拨号，里面同事喊他说有人找他。很少有人会到编辑部来找他，除了他妈妈，强烈的不详感袭上来，李一洋自言自语着“不会吧”进去时，看到他座位边等着的人，马上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他妈妈呀。
不过这个看起来和自己老妈年纪差不多的阿姨是谁啊，从来没见过。
没见过也要有礼貌，李一洋走过去，先问好，然后表现出与他年龄相符和的疑惑来：“请问您是？”
“不好意思，我是不请自来。”这位阿姨伸出手来与李一洋握了握，她身上穿着浅紫色和灰色交织的格子套裙，背着黑色的女装挎包，烫过的头发纹丝不乱地盘在脑后。
李一洋最不会对付这种一本正经的长辈了，像舅舅那种老人家平常温和偶尔发脾气也不会叫人害怕，李一洋就喜欢和这种长辈玩，他爸爸则是嘻嘻哈哈根本没正经的“老不休”典型，上梁不正下梁歪么。
考虑着到底要怎么应付这位带着眼镜眼神冷冽的阿姨，是请人家喝茶呢还是喝咖啡呢，要不要请人家坐呢，要不要把姿态再放低点呢……
李一洋觉得自己思考的深度已经不仅仅是待人接物了，他的高度已经达到了世界和平的水准。
然后在他意淫得神游天外时那位阿姨说道：“我是顾非的妈妈。”
地点转移到编辑部附近最贵的咖啡馆。
李一洋正在喝跟中药一个味道的现磨咖啡，顾非的妈妈——也姓顾——坐在对面优雅地喝一样的咖啡。
前几分钟两人已经交涉完毕，顾阿姨说她只是关心儿子，想知道自己儿子的交友圈子，所以就出来见见顾非的朋友们。
李一洋在心里说“屁咧，那家伙有个鸟朋友……”，他的心和他的舌苔一样苦，嘴里却还要说出违心的话：“那是应该的，顾阿姨您幸苦。”
“你是B城的人啊？”顾阿姨抱起手来，咖啡馆里透过窗帘照进来的关在她脸上晕开，却没有把她的脸部线条弱化。
但是细瞧的话，顾非和这位顾阿姨长得挺像的，眉毛，嘴，还有眼睛。
“是的，B城的。”
“怎么来N城工作了？你父母还在B城？”
“我舅舅家在这边，我又喜欢游戏，就过来帮舅舅工作，我父母还在B城。”
“说穿了还是靠长辈找工作。”顾阿姨越发优雅地喝了口咖啡，轻飘飘地说出句很犀利的话。“你父母是什么工作？”
靠！这是要相亲啊还是要怎样！
李一洋越发地苦，但不知为何他没法拿出强硬的态度来，于是他老实恭敬地回答到：“我爸和我妈都是医生，我爸妇产科的，我妈外科的。”
“医生不错啊，你怎么不当医生？”
“我没兴趣。”
接下来顾阿姨又把李一洋上的大学和他交过几个女朋友等等相当设计个人隐私的问题问个遍，李一洋觉得告诉她也没事，就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服务员过来续过第二次杯后，顾阿姨终于不再问关于李一洋的事了，转而问了个颇奇怪的问题：“你认不认识一个姓孙的，和我家顾非关系不错的人？”
姓孙的，和顾非关系不错的……李一洋抓抓脑袋，就他所知顾非生活里就和周斌关系不错，放眼到论坛上的话，他和孙宇汶关系也不错。
“您是说孙宇汶？”李一洋试探着回答道。
“应该是他……”顾阿姨突然打开自己的挎包，掏出个金色的烟盒，啪地打开，优雅地点上了。
吸了一口，顾阿姨的表情浓重了点，眉头皱了起来，她又问：“那个男人是干什么的？”
怎么又是这种问题，李一洋的耐心快用完了，只是顾阿姨气场太强，李一洋发作不起来。
他只好对着淡淡烟雾对面那张形似顾非的脸回答道：“他好像是做房子评估的，叫房地产估价师还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他结婚了没？”
“结了，儿子都上幼儿园了。”
“你有他电话和住址么？”
有也不会给你啊，李一洋脱口而出：“没。”
切，想从我这里打探消息，您还嫩了点。
李一洋得意洋洋地伺候完这老佛爷级别的人物，回编辑部后马上在QQ上找到周斌拉出来。
“顾非他妈来找我了，刚走。”
“什么？！！！”
周斌的字体是加粗的大号红色字，配上三个感叹号，表现力非同小可。
李一洋也愣了愣：“什么什么啊？不是你让她来找我的？”
“鬼才会让她去找你啊！！！！！”
五个感叹号了，周斌要表达的惊诧已经无一遗漏地迎面扑向李一洋了。
“啊？不是你让她找的那是谁啊？”
“我怎么知道啊！！！太变态了！！！！你跟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对了她问我孙宇汶的事情了。”
“什么？！！！！！！！！！”
有必要这么震惊么，李一洋发个“耸肩”的表情过去，老太太关心自己儿子么，他能理解的，周斌真是不通人情。
“算了算了，我什么都不说了。”周斌发完这句话头像就灰了，貌似很心累的样子，李一洋再发信息过去慰问也没回。
什么嘛，到底有什么事啊，没什么了不起的吧，孙宇汶虽然年纪大了点，可为人仗义长得又帅，人品绝对不会出错的，李一洋相信孙宇汶如得了老太太的发眼。
不过周斌肯定有事瞒着自己，李一洋觉得，肯定有。
说起来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顾非晚上上床时摸出自己的皮夹子来，猛然想起自己在皮夹里放了两张备用的名片，打开夹层一看，果然少了一张。
应该是上回把皮夹拉在周斌家时被拿掉的，老太太真是高人。
李一洋顺便又查看了自己的手机，把里面的垃圾短信清空，又去翻看通讯录。
顾非的名字排得不前也不厚，很不起眼地掉在中间的地方，荧荧的光下没有要亮起来的意思。
它以前亮起来过么？李一洋都有点怀疑了。
但是在刚才没删掉的几条短信里，确实有顾非的名字。
李一洋转手把手机关了放到床头，觉得自己真是脑子出毛病了。
是太久没交女朋友了吧，看来应该去找个女朋友了。
人生能几，总不如休惹、情条恨叶
李一洋小的时候很皮，有一年暑假他和妈妈一起去外婆家住，经常和同龄的小朋友们一起出去钓龙虾。外婆家在S市，风景如画的江南水乡，夏天的时候空气里也饱含着温润的水分，而且乡下的地方，有着一望无垠的稻田，蜿蜒的石板路上遍布的都是青苔。
小时候的事情基本都记不清了，李一洋的记性不算好，他的记忆是从初一开始连贯的，在那之前的都是断断续续的片段，幼儿园时的事情根本就没有记忆。
但有件事在脑子里却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记。
就是因为这件事，年幼的李一洋明白了自己老娘和别人家妈妈的不同，别人家妈妈都把子女捧在手心里疼，儿子女儿稍微发个烧就跑前跑后地伺候。只有李一洋家的老娘，即使是对着自己溺水刚得救的儿子，也能毫不犹豫地一顿痛打，边打边骂，然后掐着李一洋的耳朵把人提回家。
李一洋以为全世界大概就只有这两种母亲了，他的母亲独占了“穷凶极恶”这一块，别人的母亲则都是慈祥善良的范畴。
见了顾非的母亲，才知道原来还有这种类型的。
除却冷淡和严厉外，还是个变态。
顾非说得没错，他妈就是个变态。
李一洋关上电脑，刚刚看了篇家庭暴力的漫画，他有点头疼。
李一洋的脑子结构比较简单，当然这点他是不承认的，可事实上他确实很容易被外界所误导。比如说刚看完那部漫画，他就开始想象顾非被他妈绑在椅子上抽打的画面。
漫画的情节是这样的：父亲和外遇对象私奔了，丢下孤独的老婆和儿子，可怜儿子和父亲长得极为相似，母亲就把怨恨都发泄在自己儿子身上，每天对儿子除了殴打就是辱骂，后来儿子受不了一刀结果了自己老娘，成长为走上歧途的青年。
正好就是那么巧，顾非没爸爸，原因李一洋不知道，不过他已经认为顾非爸爸是被小三给勾走的。而顾非提到自己老娘呢，又表现出了极为深刻的厌恶，肯定就是因为遭受过家暴啦。
其实就李一洋这种脑回沟，让他看个[鼹鼠的故事]，他都有可能去盗墓。
惴惴不安地为顾非担心的同时，李一洋又凭着他少得可怜的敏感触摸到点不对劲的苗头，那些不对劲没什么具体形状，抽象得很，伸手触碰时仿佛雾里看花，怎样都看不真切。
不过有一点李一洋可以确定，那就是他很久没见到顾非了。
上次带回家的游戏也没有玩的动力，这种低潮期还真是少见啊。
李一洋拿过自己的手机来发短信给顾非：“明天你在家么，我想过去。”
等了很久，顾非一直没回复，大概是默许了吧。
李一洋支撑不住困乏的眼皮沉沉睡去。
到了第二天，天气却不怎么好，上午的天就阴沉沉的，到中午的时候甚至还下起雨来，不过李一洋还是带了东西出门了。
打的碰到的司机听李一洋是外地口音又背着个包，以为他刚到N城的，就试图绕远路，被李一洋指出路线的错误后恼羞成怒，在半路上把李一洋扔下车，扬长而去。
太没道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里没带伞的李一洋悲愤地咒骂着，这地方很空旷，没人没车没站台，那司机咋能这样呢，就算要仍人好歹也找个站台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