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这人是深圳那个的，客厅里没人，他们进了顾非的房间，另外四个人正挤在一起。
“哟，来啦！”
抬头打招呼的是本城两名人中的一个，明明不是这房子的主人，却最有主人的样子，先招呼李一洋和章瑜坐了，又出去倒茶。
很久没见的顾非好像更白了点，大概是冬天阳光变弱的缘故。他看到李一洋，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章瑜的采访进行得很顺利，就是这个充满了书本、游戏和手办的房间，再挤上七个人，有叫人透不过气的感觉。
李一洋问顾非能不能拍他房间里手办的照片，顾非点头说可以。
书架旁边的地上有两个高约半米的变形金刚模型，一个大黄蜂一个擎天柱，还有几个十公分的高达模型站在周围，窗外的光正好能照到他们身上。先前李一洋没见过这些模型，这么大又做得这么好的变形金刚也比较少见，他就忍不住伸手去摸。
“那是我送给小非的哦。”给李一洋他们倒茶的那位名人说。
“太帅了，哪里买的？”李一洋看得眼里精光大盛。
“他是自己开店的。”顾非说。
“XX路一百六十号，欢迎前去围观。”名人哈哈笑着顺便打了广告。
是个爽朗的人，看起来有三十五岁了吧，但长得挺帅的。看着看着，那毫无心机的笑脸叫李一洋忍不住一个咯噔。
顾非站起来说：“我去切点水果。”
在坐的几个人伸手让顾非冲咖啡进来的，顾非点点头，出去了。
李一洋马上把自己的手从大黄蜂身上缩回来：“我去帮忙。”然后尾随上去。
顾非开了冰箱，弯腰去拿水果：“不用帮忙，你回去吧。”
李一洋摸摸鼻子：“我怕你拿不下。”
他厚着脸皮跟进厨房，顾非就让他洗苹果。
冰凉的自来水哗啦啦地冲刷在手上，大冷天的，自来水冷得像刀子一样，李一洋洗苹果洗得愁眉苦脸。在旁边切橙子的顾非说：“所以我让你别来帮什么忙。”
“没事。”李一洋把洗好的苹果递给顾非，然后站在旁边继续看他忙活。
切好，摆盘，拿下一个切，重复的工序，李一洋看着看着就有点出神。
顾非突然说：“喂你别盯着我的脸看。”
他手里拿着刀，一举起来，寒光闪过，李一洋赫然惊醒，马上回答：“没，没啊，我看你切苹果呢。”
“有什么好看的。”顾非皱着眉，很不高兴的样子。
有必要么，不就是看看么，看还看不得了。
李一洋也不高兴起来，他哼一声，转开头。
顾非手起刀落，咚咚咚咚咚，苹果们连哀号的机会都没有，尸体就在他手下碎开来，汁液飞溅。
“我说啊，那个送你变形金刚的人，挺好的啊。”
“是啊。”
“他家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
“就是他家的家庭成分啊。”
“不知道。”
“那他是不是也住在你这里啊？”
顾非切完水果去泡咖啡，没有回答，李一洋又问了遍，顾非突然转头：“你怎么跟我妈一个德性。”
“什么！”李一洋的眉毛竖了起来，他可是好心呐！
诶？不对，他怎么又开始狗拿耗子了，嘴贱又没收住。
“我和他没关系，他正常人一个，我不碰正常人。而且为了避免你废话，我再和你说一下，里面几个，都是正常人。”
李一洋脸一红，他的动机被顾非看穿了。
“我，我又没想问这个，我只是觉得好奇……”
解释就是掩饰，顾非冷冷地哼了一声，把刚才李一洋哼他的彻底哼了回去，而且威力之大叫人心生战栗。
李一洋的脸越发地红，顾非接着说：“广东和深圳的明天走，我也可以清闲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关我什么事！”李一洋脸上的红蔓延到脖子根。
顾非把咖啡壶塞到李一洋手里，咧开嘴笑，两人的距离头一次这么近，彼此都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是不关你事，所以你千万别管了。”
斜长的眼睛弯了弯，里面有着什么，可是李一洋没读出来。
扪心自问，李一洋生平没造过什么孽，从小就听妈妈的话，虽然只听妈妈的话，可上蹿下跳上树下河地也没捅出过乱子啊。
怎么就摊到顾非这个煞星呢。
还觉得不能和他绝交，不能放着他不管，不能忽略他的存在。
就算只是在MSN上，成天都是灰色的跟遗照似的头像，可点开来就忍不住在好友名单里找那人，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灰的。
就像他老是对着你的背影一样，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觉。
李一洋站在顾非房间的地板上玩WII，顾非又拿背对着他了。
男人间的往来不能太小家子气，李一洋又开始往顾非家跑，甚至他们两人和周斌还同去魔都S市参加了个同人会，一天来回。
同人会回来，周斌抱着败到的等身抱枕，对这两人的交往也已经表示看得很开了。他说是李一洋的缠人打动了顾非，可被彻底否认。
哪里有死缠烂打，又不是要追姑娘，死缠烂打什么。
“要不是我知道你正常的可以进同性恋扑灭委员会，我肯定想歪你信不信。”周斌说。
“管你想屁。”
“喂难道你就只会管顾非想的啊。”
李一洋有点被周斌的话吓到，可是想一想，不对，他天生对人热情扑鼻，要是周斌搞基去了，他也会很关心的。
只要是他看准的朋友，他都会关心。
想通了就放心了，玩笑照常开，闲事照常管。
然李一洋仍不觉得自己受冷落是理所当然，他把顾非从电脑前拖过来：“喂我是客人你也好歹热心点。”
顾非打游戏不喜欢戴耳麦，于是李一洋听到电脑箱里传出低沉的嘶吼，那熟悉的声音在身后炸开，向李一洋宣告，顾非刚才在玩的角色死掉了。
顾非抱起手，李一洋做投降状：“我错了。”
快到过年的时候，李一洋的编辑部忙成一团，特刊要出，新年的杂志也要提前做完。没人想在放年假的时候还被留下来加班，甚至连李一洋都认真地卯起劲来。
李一洋问顾非怎么过年，顾非说他就留在N城。
说实话李一洋很奇怪顾非怎么会和他妈关系差成那样，因为顾非的性取向么？可问题是他妈妈一直在打听他的事，不像是嫌弃自己儿子的样子。
顾非不介意一个人过年，李一洋却于心不忍。平常就算了，过年还一个人，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出于那滋生于基因里的雷锋精神，李一洋就问顾非要不要去他家，他父母都是好客之人，不会嫌弃他带回去的朋友。就是B城远了点，不是一天能来回的距离。
顾非看了李一洋好一会，答应了。
李一洋就去排队买火车票，他要自己回家就买飞机票了，量很少的动车票比较难买，不过这是最快的，八个钟头，睡一觉就过去了。
周斌知道后悲恸地指责：“我都没去过你家！”
李一洋防着被舅舅看到他又上网聊天，噼里啪啦地打出字去：“那你现买票去，也跟我走呗。”
“你明知道我过年也要回去！”
“那你还抱怨个鸟。”
“我是说平常！反正你就是没跟我说过要我去你家！”
“哪个王八蛋连我去我舅舅家吃饭时也要跟去的，还好意思说……”
“那不一样……”
周斌叽叽歪歪没完没了，李一洋烦了，用武力镇压完，关QQ下游戏，CorelDraw12在屏幕上发散着疲惫的光。
小年夜，电视里说北方大雪，N城只是持续不断的湿和冷，还有很大的夹杂着水汽的风。水汽也像是被冻成了坚硬的颗粒，刮在人脸上生疼。
顾非拖着箱子和李一洋在火车站汇合，然后乘上北上的火车。
大中午的车，阳光还是很好的，冷归冷，该有太阳的时候老天也少不了你。顾非和李一洋的位子在一起，这是买票时李一洋特别要求的。
李一洋坐在靠走廊那边开了Ndsi打游戏，火车平稳地往前开，顾非在旁边安安静静不说话，李一洋也没讲话的欲望，玩了个把钟头，乘务员推着小车来卖盒饭，李一洋买了两盒，转头问顾非要不要吃。
耳朵里还插着白耳机的顾非已经睡着了。
李一洋轻手轻脚地把顾非前面的小桌子放下来，把饭盒放上去，然后倾过身体帮顾非拉遮阳帘，不小心动静搞得有点大，顾非缩了缩脖子，在他身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怎么？”刚睡醒的顾非声音都哑了：“到了？”
“没，还早。”安静的车厢里李一洋说话都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吃饭吧。”
“好。”
一路上阳光渐渐示弱，车厢里有人放起法文歌，轻飘飘的调子，懒洋洋的声音。李一洋知道那个乐队，来自日本，不过他们的歌都是法语。
先前李一洋觉得这个乐队借鉴经典借鉴得太多了，没自己风格，而且日本人唱法语总觉得怪怪的。不过在冬天下午的火车上听起来居然还不错。
正为自己突然升起的小资情怀惊恐，李一洋听到顾非在旁边蹙眉说了句：“我讨厌外放党。”
“太苛刻了吧你……”李一洋笑着伸手去揉顾非的脑袋，手触到那柔软的毛发却反应过来，感情他把顾非当成周斌了。
不过顾非好像不介意，继续满脸便秘表情地说：“就算他放帕瓦罗蒂那也是外放啊。”
“就你最挑剔，继续睡吧啊。”
顾非就接着睡了，开着暖气的车厢叫人很有睡觉的欲望，李一洋也闭上眼睛小睡了会，醒来发现肩膀上搁着顾非的脑袋。
李一洋转头，顾非的头发刮在脸上，痒痒的。
不知道顾非用的是什么洗发水，老有很香的味道飘过来，李一洋鬼使神差地使劲嗅了嗅，感慨顾非要是个姑娘，那现在该是多么完美的偶像剧场景。
他就这样歪着脖子，开了电脑，看起电影来。
人淡淡，水濛濛，吹入芦花短笛中
火车里一路都是干燥不流通的空气，北方又在下雪，晚上九点到达B城火车站，顾非刚跨出车厢就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李一洋家里来接人的是爸爸，差不多一年没见的老爹永远是容光焕发的好精神。看到自己儿子，先抬手用力拍上去，李一洋被拍得向前一个趔趄，站稳后很幽怨地嘟嘟囔囔个不停。
顾非到是相当有礼貌，那是从没见过的有礼貌。看到李一洋的爸爸，他先是笑，笑容在飘雪的黑夜里跟个炸弹一样绽开，然后是握手，嘴里一个劲地喊着伯父好伯父好。
李一洋有点吃味，怎么了，见家长还是怎么的，顾非这热情来得太突兀了，他对谁都没那么热情过，对李一洋更是始终一致的just so so。
待遇差别大得太明显，李一洋和顾非坐在回程车子后座时，偷偷抱怨，顾非冷冷一笑：“你还不到你爸一半帅呢，鬼能对你热情。”
“那是你这个叔控的偏见！”
“我就偏见怎么了。”
李一洋正想义正言辞地反驳，他有青春有热血，就算他爸年轻时的照片是帅得堪比张灵甫么，现在他总归比他爸爸帅那么一点儿吧。
一丁点总是有的吧。
爸爸突然转头，笑嘻嘻地问顾非家里的事情，李一洋打断不及，话题被扯开。
一跟老爹说话，顾非就笑得跟朵花似的，与他以往的为人相比简直像人格分裂。
重口味，实在太重口味了。
李一洋不屑一顾地托腮看窗外的雪花，B城很难得回下这么大的雪了，望出去大片大片白色的雪花抱成团掉下来，砸在车顶上，发出噗噗的响声。
顾非也看向窗外，眼睛里有点没掩饰住的好奇偷偷流露了出来，想他老家S城肯定是没有雪的吧，至于N城，要下也顶多下一丁点雪渣子意思意思而已。
李一洋家在市区，离火车站不远，不过因为下着雪，外面车子又多，所以爸爸放慢了车速，等到家时已经九点半了。
爸爸停好车，帮李一洋和顾非把行李拿出来，三个人走到楼上，爸爸按了门铃。
“爸你又没带钥匙啊？”
“嘿嘿。”爸爸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又丢了两回钥匙，你妈都不肯让我带了。”
正好，伴随着喀拉一声，一个满脸惨白的女人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喝！”李一洋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的往后面跳。
“干什么！滚进来！”妈妈护着脸上的面膜，呵斥道，然后看到顾非，愣了一下，可是脸上敷着面膜，只能露出艰难的笑容，扯着嘴角说道：“是小顾吧？真是不好意思，快进来啊别老站着。”
本来要表示亲切的，却只能做僵硬的鬼脸出来，李一洋拍着胸口夸张地说喊道“是老娘啊，吓死我了，还以为撞鬼呢！”说完后为了防止挨打他缩着头钻进大门，顾非跟在后面，跟妈妈问了好，也进来了。
“诶顾同学长得真是清秀啊……”妈妈没空理会自己儿子，边防着面膜掉下来边夸奖顾非，突然夸奖声戛然而止，妈妈抬手护住脸一路昂着头冲进了自己房间，估计是她终于发现自己身上穿的睡衣有多么不雅了。
“太失礼了，真是……”李一洋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爸爸马上就被唤了过去帮忙，李一洋则把顾非领去客房。边走边解释，“我妈就是那个样子，凶是凶了点，不过仅止于对我凶，对客人她还很像个当妈的。”
客房的床和地板都堆满了很大的袋子，像小山似的，完全没有放东西的地方，李一洋傻了眼站在那里，顾非也不知道怎么办，已经搞定了穿着问题的妈妈进来说道：“这个是三叔放在我们家的，过完年才要过来拿，先让小顾睡你房间吧。”
李一洋转身又被老娘吓了一跳，怪只怪他忘记开客房里的灯了。一起睡是没问题啊，可是顾非那边，也不知道他习不习惯和别人睡。李一洋转头要征求顾非意见：“可以吧？”
顾非点点头：“可以。”
“那走吧。”李一洋帮顾非拿起行李，走向自己房间。
三叔家里是开小加工厂做服装的，估计这么多袋子里面装的都是衣服吧。这种事情偶尔会有，三叔心地好，经常有别的厂拖着他们的钱不还，直接拿衣服过来还，三叔也不介意，衣服太多了，厂子的小仓库里摆不下，就会放到家里去，家里放不下了，就拿到李一洋家放着。
啧，照三叔这样好人下去，也不知道小堂弟过年穿不穿得上新衣服。
刚帮顾非收拾好行李，妈妈又过来敲门，李一洋开了门，发现老娘脸上的面膜拿掉了，那张看了二十多年的脸庞露出来，该有的皱纹不是几张面膜能磨平的。
“明天出去玩吧，买新衣服给你。”把手里端的热茶交给李一洋后，妈妈说。
“真的？”李一洋开心起来。
“屁话，装什么可爱，你要什么时候能给你爹妈买新衣服才有资格开心。”老娘掐了把李一洋的耳朵，侧过身子对顾非说道：“小顾也一起去吧？”
顾非坐在床沿叠着一件棉袄，听到招呼，抬起头点了点：“哦。”
“好，肚子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
李一洋赶紧抢在前面嚷嚷道：“饺子！芹菜馅的！”
“没问你。”老娘给了李一洋一记眼刀，继续和蔼可亲地问顾非：“小顾要吃点什么？”
“啊……”顾非停住动作，有点不知所措：“我不用了……”
“那不行，火车上肯定没吃什么东西吧，要吃什么就说，别客气，啊。”
循循善诱之下顾非越发手足无措，明亮的光线里李一洋看到他的脸红了起来：“那，那随便吧……”
等老娘走了，李一洋走过去蹲在顾非面前，抬头看顾非脸上仍然微弱的红。
“太客气了您内。”
顾非秀气的眉毛竖起来，一掌按上李一洋的额头：“基本礼貌你懂不懂。”
李一洋抬手想去拨开那只手，手的主人却用比他更快的速度躲开了。
半个钟头后妈妈把吃的端进来，一碟水饺是给李一洋的，一碗馄饨是给顾非的。因为想到顾非老家是S城的缘故吧，那边的人喜吃馄饨不喜吃饺子，估计这些馄饨是听说顾非要来才特地准备的。
“吃完把碗放厨房去，然后快点睡觉。”妈妈叮嘱完，回房间睡了。
要平常妈妈肯定是让李一洋洗碗，不过今天实在太晚了，李一洋和顾非吃完，匆匆洗完脸洗完脚，就上床睡了。
半夜迷迷糊糊地醒来，李一洋发现身边躺了个人，首先反应是一惊，想难道小说里419的情节也发生在自己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