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之外——by珍珠扇子

害怕？
苍咀嚼著在心底出现的这两个字，他拎起掛在沙发扶手上的衣物，起身穿好后将西装外套披在棄天帝专属座椅的椅背上。
他瞥见棄天帝办公桌上有一本攤开的行程记錄本，想必不是不小心沒阖上，是故意不打算遮掩他的行程。
苍一边思考著为何会想到害怕这两字，一边漫不经心閱读棄天帝的行程表。
『喔，与Ｂ百货公司女总裁午茶会议，晚上七点又与跨国企业老板千金共进晚餐，他倒是一点也不怕让我知道。』
他的唇瓣漾起笑意。
『还是他认为我会吃醋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他明白棄天帝故意让他知道这些行程，就算预約饭店房间也会把房间号码抄在上头，这是棄天帝对他的坦白。
苍抚摸行程记錄本，让本子放在桌上沒阖起，他看过与沒看过並无差別。
打开手机苍用简讯回覆他的答案：我信任你。
棄天帝曾說相信他，那麼，这便是他的答案。
要信任一个人首先得把他放在自己心中，苍抚摸胸口，他的心裡是否有著棄天帝？
淡淡的薄荷香气仍在唇间，香气久久不散。
另一栋大楼內，棄天帝看似愉悅地与Ｂ百货公司女总裁谈笑风生，置於他面前的雞尾酒卻是一口也沒喝。
坐在棄天帝对面的丽人是年方三十出头的年轻女強人，也是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对象，她对著棄天帝笑了笑，言语之间毫不掩饰对棄天帝的欣赏。
棄天帝沒有拒絕她的邀約，也沒有推开她假装跌倒实际上卻跌进他怀裡的举动，甚至任她在他衬衫领子印下红唇印。
他看惯有些自认为聪颖的女性使的小手段，其实与动物沒啥区別，都会在佔地为王之前留下自己的印记。
他在苍的颈间也留下不少的印记，不过苍一定不会让人看到他的印记。
棄天帝在脑中想像苍脸颊绯红的樣貌，表情不自觉地溫柔起来。
『苍，我已经得到你的人，何时能得到你的心？』
一个老是說自己沒有心的人，该如何拥有他的心？
棄天帝看著手机裡苍发来的简讯，得意地扬起唇角。
『你說信任我，苍，这是否代表我在你心裡已占有一席之地？』
棄天帝将谈妥的合約书放在车內，为了这份合約他必须一天內连赴两场不想去的約会，如果有苍陪他一起約会那该有多好？
后照镜裡照出被換下的沾染上口红印的衬衫，午茶会议只被印上口红印，他更无法想像晚餐那名原本就很爱缠他的大小姐会留下什麼标记。
他很庆幸他沒带苍一同出门，不然……
棄天帝心裡忽然有个很恶劣的念头，他想看看苍吃醋的模樣会是怎生地风情万种，越是想就越期待。
棄天帝舔唇，金蓝異色双眼中尽是兴奋的神采。
果然带有恶魔魔性的灵魂本质上就是非常恶劣。
※
这世界无处不是巧合。
苍看看手表已经过了午餐时间，他随手写个假条放在一樣不在办公室的伏婴师桌上，既然棄老板下午行程满档，他身为沒事人开个小差顺道吃饭也不为过。
走进电梯后苍按了三十六楼，记得银鍠朱武的新部门就位在三十六楼，阿来是银鍠朱武的得力助手，所以找到银鍠朱武应该就能找到阿来。
『问题是该如何让阿来心甘情愿请客？』苍翻开皮夹只剩铜板零钱，一般便当店不收信用卡，提款卡因为帐戶沒钱也等於废卡。
一小时前苍的戶头裡还有一百一十万元左右，他无意间发现家扶基金会的网页正在招募捐款，修长手指轻敲键盘后他的戶头裡就只剩不足一千元无法提款的余额。
仞善天女笑著說道：恭喜您得到零点五个功德。
苍耸肩，零点五个功德虽然很少但有总比沒有好。
一般而言零点五个功德足以让凡人延壽五年，或者可以抵销一名凡人一生累积的果报怨债，但对於苍来說只不过是离目标的五百功德推进一小小小步。
大家可能比较熟悉阴德而不熟悉功德，简单来說做好事或导人向善或者超渡亡灵等等可以得到阴德，阴德数值直接记錄在三魂的神明魂中，当凡人壽命已尽到地府报到时地府判官会以此人三魂中神明魂记錄的阴德数来断定此人该入六道轮回中的哪一道。
另外如果想查询仍活在阳间的人的阴德数目可以在地府判官冊中直接查询到，阴德也能转移到別人身上用来抵偿因果业报，所以常有高僧将自身修行得到的功德转換成阴德来为善男信女的信眾消除业报以及祈福。
至於功德与阴德又是如何換算呢？
一个功德等於五百阴德，所以苍希望累积到五百功德就必须用二十五万阴德換算，若是用每次可超渡上千亡魂的海陆大法会来換算则需要十名高僧举办两百五十场海陆大法会，以一年可办两场大型海陆法会计算等於約莫一百年左右可以累积到五百功德。
人生能有几个一百年？更何況办海陆法会耗费金钱又必须与他人分享功德，还不如赌一把大的豪赌，赌赢可救千万生灵的性命，赌输大不了赔上自己的灵魂，怎麼算都不亏。
自认为大赌徒的苍从皮夹裡拿出一张照片，这张是某次他趁善法天子看著一步莲华时拍下的照片，刚好能拿来做交易。
苍推开门看到袭灭天来正与人說话，他拍拍袭灭天来的肩膀。
『阿来……小傲神父你怎麼进来的？上次大楼警卫刁难你，难道警卫刚好出去吃饭所以你就顺利进来了？』
小傲神父不好意思地抓头。『为了传福音只得不拘小节。我们教会周日有活动，小苍兄弟能带同事一起来参加活动吗？』
他又补了句：『我第一次主办活动，很希望小苍兄弟能来参加。』
苍看向袭灭天来。『我不能走进教堂，阿来你意下如何？』
『我不信天主，也不信佛。』袭灭天来点燃大麻菸深吸一口，苍连忙退开几步避免吸到二手菸。
『我帮阿来回答吧，他不信满天神佛，只信自己。』银鍠朱武顺手从袭灭天来衬衫口袋裡拿出菸盒。『借火。』他叼著菸让菸头与袭灭天来的菸头相碰。
苍眼看小傲神父想拿宣传单给银鍠朱武，赶紧拉住小傲神父的衣袖，悄声道：『他是贸易科技发展部经理兼異度公司副总经理银鍠朱武，他也是无神论者。』
『错了。』银鍠朱武背光站立，赤红发色似血般红艷。『我崇拜恶魔。』他笑得很灿烂。
小傲神父表情一僵，苍想說两句话缓和气氛，卻听到小傲神父似是带著怒气說道：『崇拜恶魔之徒待到世界末日必下地狱！』說完他转身快步离开。
『该不该追上去安慰他？但是沒钱吃饭也很重要，我该选择留下来用鳝鱼单人独照相片凹阿来请客还是该追去安慰小傲神父？』
袭灭天来脸上冒著青筋，苍的自言自语摆明是說给他听，他只得乖乖奉出几张钞票与饭店的餐卷。
『喏，一手交相片，一手交餐卷。』
『阿来你真是好人。』苍诚恳說道。
袭灭天来忍住想打人的冲动，嘴角抽搐道：『这句可以省了，快去追你的新牆头—』
眨眨眼，哪裡还有苍的蹤跡？
『苍走了。』顶头上司银鍠朱武抽完最后一段菸，将菸蒂撚到菸灰缸裡。
从落地窗望下去能看到刚走出门口的小傲神父与正小跑步追上的苍，两个人影小点一前一后走出视線之外。
袭灭天来转头看银鍠朱武。『听說你叔父正与苍交往，真有这回事？』
『我不会叫比我年纪轻的人叔父。』银鍠朱武哼了声。『苍现在住进这栋異度大楼五十层特制客房，一周裡总有几天棄天帝会待在五十层楼过夜，你可以自行判断消息来源真偽。』
『我真同情棄天帝。』袭灭天来神秘地笑了笑。
『怎麼說？』银鍠朱武捧著咖啡坐下，显然对八卦很有兴趣。
『我哥跟苍读同一所大学，当年我哥转到佛学系所后被封为桃花大师，而苍的封号则是玄学系桃花王子，与医学系榜首素还真並列苦境大学三大牆王。棄副董事长如果是醋罈子就惨了，哈哈哈，苍招惹桃花的能力可不是一般的高。』
银鍠朱武跟著大笑，然后他又好奇问了句：『那三大好人中有你的名字吗？』
袭灭天来的嘴角再次抽搐，银鍠朱武彷彿看到他脸上冒出青筋。
『关於早上的企划案我还有点问题想跟你讨论……』
※
苍追上小傲神父，走了两条街小傲神父也沒說话，苍只得等他想說话再安慰他。
走到十字路口时小傲神父停下，问道：『为什麼人寧愿信恶魔也不信主？』
『也许，比起完全触不到的天主来說，恶魔更具体也更容易相信吧。』苍回答。
『小苍兄弟相信天主吗？』
苍看了看天空，今日蓝天白云天气晴朗，說谎应该不会被雷打。
『信也不信。』
神父疑惑地看著苍，苍又解释道：『我相信天主确实存在，但我不相信当末日来临时天主会救赎人类。』
『末日审判……』神父沉吟著缓慢又道：『我又看见在天上有異象，大而且奇，就是七位天使掌管末了的七災，因为神的大怒在这七災中发尽了。』
苍在心中默念七七之数，又想到如今将天人魔三界隔开的七重封印与圣经啟示錄中七印的巧合处，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沉默著当听眾。
『啟示錄十一章十九节：当第七位天使吹号之后，就发生一件事：「当时神天上的殿开了；在祂殿中现出祂的約柜。随后有闪电、声音、雷轰、地震，大雹。」』
小傲神父一字一句道：
『将来临的不是世界末日，而是末日审判。信主之人将得永生。』
苍叹气。
『啟示錄用七印、七号、七碗来向人类预警最后的哈米吉多顿大战，现今已进行到七印的第六印，人们还不知末日已不远了。就算有心人想造诺亚方舟，也承载不了不愿上船的人们啊。』
『人们不是不知末日将临，而是沒看见代表弥赛亚的羔羊。苍，你知道主为何要派羔羊来赎人类的罪吗？』
苍回答：『羔羊暗喻耶稣基督，用主之子耶稣基督的血洗淨世人的罪业才能让无罪之人进天国。
但我认为世人无罪又何必赎罪？
啟示錄裡写出七号与七碗的恐怖惩罰来警惕人类，这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人性之中有天使也有恶魔，有坏的一面也有良善的一面，这是人的本性而不是罪业，就算用残酷的惩罰来吓人类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只信奉天主而不信其他的神灵。』
小傲神父說道：
『人自亚当夏娃吃禁果后就犯了罪，人生下来就带了原罪。』
神父說话时他的蓝眼透著一股严厉，令苍瞬间想到了大天使长米伽勒。
『末日惩罰人类公平吗？』苍问。
『並不是这樣，不是神降末日惩罰人类，而是末日将临神要救赎人，才派弥赛亚下来解救人类。』神父回答。
苍想问是救人还是杀人？
是挽救被毀灭的危机还是想毀灭后重建？
『既然要救人为何战爭时不出手帮助？黑死病时不救人，现代大流行的爱滋病也沒见到神跡救赎？你认为神真会派救世主救人类吗？』
啟示錄裡记载七印，第一印是基督带来福音，第二印象征连绵不断的战爭，第三印提到战爭将带来饥荒，待到受飢荒的人脸色发黑时将是主再临的预兆，第四印說战爭与飢荒和瘟疫以及大災难会带来死亡，第五印說被赐予白衣的眾多殉道者将会与基督一起复活，第六印则是天象改变而地洞山搖，第七印时一切靜寂将出现七支号角，神将作出反应。
（註：详情请参考啟示錄）
小傲神父說：『我们活著的时候信仰主，死去的时候信仰救赎我们，天使将引领我们进天国，在主面前忏悔，到主应许的乐园生活，死亡是回归主的国度。主是想让我们改过自新，给我们赎罪的机会。』
『如果你遇到不得不死的情況，你会怨恨主吗？』苍再问。
『我们信仰主，在末日来临时必会见到天使，而死亡也只是提早回到天国，我会满心喜乐而无所畏惧。』
小傲神父說话的语气与蓝眼中的神采真有点像米伽勒天使长，但长相差得太远。苍心想道。
『神父，我羨慕你无所畏惧的勇气。』
小傲神父卻走了几步路，他看著天边白云說道：
『我並不是无所畏惧，进入修院的头一年我曾经梦见末日审判的情景，梦中无数淒厉的哀号令我整整五天不敢入睡，那情景太可怕我不愿再次梦到。』
苍闭上眼彷彿看到一片火海，巨大的与车辆同大的冰雹从天而降压在人身上，血肉模糊的炼狱中又见到高大的恶魔正撕扯活人血肉，他赶紧睜开眼不敢再想像。
『我也曾做过相同的梦。不知神父有沒有听过，印度有位大西巴神，祂的梦都会成真，当祂梦见世界末日时那世界末日就不远了。』
小傲神父拉住苍的手說道：
『信仰主吧，到时候我们随著天使一起到天国定居。』
苍低头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說道：
『我早已放棄通往天国的钥匙，而且，去了天国就不能去地狱。』
又說道：
『有个人說过他会等我一起下地狱。』苍說这话时他的语气相当柔和，似乎揉入了些对他来說很陌生的情感。
『他可以信仰主，主能助他从地狱中脫离回到天国。』小傲神父回答。
苍笑了出来，小傲神父不能理解为何苍觉得好笑。
『你說恶魔有可能信主吗？哈。』
莫名地，小傲神父打了个冷颤，恶魔真存在吗？
天空中一群赛鸽飞过，飘落几片羽毛，裡头居然有一片特长的黑羽。
神父坚定說道：『我不相信有恶魔。』
苍仔细观察黑羽毛。
『是啊，这世上哪来的恶魔？』
随意拋掉黑羽毛，苍与小傲神父的谈笑声越行越远。
身影呈现半透明的路西法缓缓降落到他们身后，捡起闇黑羽毛放到掌中，然后祂的半透明身影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蹤。
魔界裡的黑暗帝王路西法正看著镜子，祂的身体无法通过七重封印到人间，只能凭借著镜子形成空间通道来让部分灵识到人间加速七重封印崩坏。
祂知道苍已经有了防备，但是多強的防护法术也阻止不了路西法。
祂经常在苍熟睡时伸手扰乱苍的梦境，让苍看见这个世界的末日。
祂一直在等苍想起从前，祂想得到的不只是苍的力量，如果祂希望苍完全崩溃，祂有很多方法能做到，但祂沒有做。
祂等了这麼久，祂想知道的是苍的答案。
黑暗帝王路西法展开羽翼飞向魔界正中央的平原，平原上也有一株生命之树，只可惜魔界的生命之树拥有的是枯黃将落的病叶，不能结出十二颗生命果实。
路西法抚摸枯黃的叶子，他还有耐性等苍想起一切。
『苍，即使你还了全世界的情，但你还欠吾答案，你欠吾的永远也还不了。』
魔界的生命树落下一片枯黃七脈叶子，路西法以手掌捏碎，散落一地了无生机的枯黃。
※
送小傲神父回教堂后，苍悠閒地往回走。
前端枯黃的树叶缓缓落在苍的手中，他看出这片落叶是少见的七脈叶，抬头看方才落下树叶的树木，枝枒上的叶脈皆是五脈。
苍並沒有多花时间思考为何五脈叶树能长出七脈叶，他将落叶夹进小傲神父送他的啟示錄读本中用来作书签。
咕噜。
不合宜的声响从他的肚子响起，他才想到他接连早中两餐都沒吃，原本想随意买个面包果腹，不过钱包裡几张钞票已经捐给刚刚经过的救助震災捐款募款处，完全沒钱的情況下他摸到口袋裡的餐卷。
『知音饭店，记得桃子博士班的学长学生証上的名字就是絃知音，出家后才改法号佛公子，不知道知音饭店与佛公子学长有沒有关系？』
知音饭店离小傲神父的教堂很近，走两条街就能到达，苍自然而然決定到知音饭店用餐。
不用白不用，既然有得吃就絕不放过。
知音饭店外装古雅朴实，若沒有踏入絕不会想到它竟然具有五星级饭店规格，一进入饭店大厅苍就被牆面嵌入的扬州精致工藝手工雕刻红漆画所吸引，不仅是大厅，连走廊与电梯裡都统一用古代宮廷贡品等级的漆具陈设装饰，每一个小细节处都能体会到饭店主人的藝术气息与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