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之外——by珍珠扇子

其实苍知道不该依靠棄天帝，更不该让他带自己走。
棄天帝沒有回答，只是抱著苍，紧紧拥著苍，彷彿下一秒就要永远失去般深深拥抱。
『带我走。』
不再是问句而是命令，苍的內心感到一种不安，而棄天帝仍是紧抱著他沒有移动，他终於忍不住微仰头看著棄天帝。
一滴湿润落到苍的肩头。
他伸手抚摸棄天帝的脸庞，手指尖感觉到真实的湿润，他也才知道棄天帝流的淚竟然是血红色的。
血色的淚像是从心臟流淌的鲜血，但是谁拿剑在棄天帝的心上狠狠划出一口无法结痂的伤口？
『为什麼……』
苍的话语消失在棄天帝的唇间，他的吻热情又专注，卻又带著微甜的血腥味。
是棄天帝的淚，也是棄天帝的血。
原来，棄天帝流的血淚真的是鲜血，些许血淚渗入唇瓣间，为他们的深吻调入无法忘怀的血腥味道。
舌尖嚐到微苦，舌根卻嚐到微甜。
既苦又甜，这是否就是爱情的味道？
苍想问棄天帝为什麼流淚？
有资格为人间牺牲灵魂的是苍，不是棄天帝，棄天帝沒有哭泣的必要。
还是难道，棄天帝你在为我哭泣吗？
『你真傻，何必为我哭泣？』唇瓣分开之际，苍低声說道。
棄天帝看著他，金蓝異瞳深藏著无法言喻的情绪，苍一时间看傻了眼，他想到米伽勒的忧郁，也想到路西法的狂傲，而拥抱著他的人竟然是米伽勒与路西法之子，那是否代表拥有棄天帝等於同时拥有米伽勒与路西法？
数千年前他的前世，死神之神阿努比神，直到为了解除災难自寻毀灭前一刻祂都沒搞清楚对米伽勒与路西法的感情，数千年后他终於弄懂一切。
只有真正爱过才懂絕望般的恨，但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时，比起恨他更愿意为他而死。
当时阿努比神不愿意为路西法或米伽勒而死，祂爱的是唯一的神，以圣血创造祂的造物者，因此祂愿意为造物者造出的人间万物而死。
即使数千年后他知道真相，他仍然不恨路西法或米伽勒，即使祂们真杀了他也无法获得他的恨意，因为他爱的从来不是祂们。
以前的阿努比神爱著创造祂的神，祂爱著神也恨著神，最后为了神舍棄所有自我毀灭。
虽然阿努比神知道，神爱的只有路西法，路西法纵然被罰堕落仍拥有至高魔力，祂无上美貌与至高魔力足以重建恶魔帝国，引诱人类纷纷堕入魔渊。
从前，神为了路西法甚至造出与神樣貌相仿的米伽勒，而米伽勒第一眼也爱上路西法，这就是爱的原罪，从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覆灭。
禁忌的爱等同於禁忌的罪，从前的阿努比神不懂，今日的他卻懂了。
說出要棄天帝带自己走的话语，苍的內心就烙下拋棄这个世界的罪，所以他也拥有了爱的原罪。
『苍……』
棄天帝的声音略带沙哑，苍的紫眸看著他，他很想就溺死在这对深不见底的紫晶瞳湖中，永远永远都不要浮起。
苍轻轻吻过棄天帝的脸颊，血淚将苍的唇瓣染得艷红欲滴。
棄天帝想抱紧苍，想将苍狠狠揉入他怀裡，卻反而推开苍，将冰冷的物体塞入苍的手中。
苍眼睛因惊讶而张大，棄天帝塞到他手裡的冰冷物体是一把剑，一把他用布匹重重包好又绑上石头丟到湖裡的剑。
『你在哪裡找回白虹？』
棄天帝並不想回答苍，他只是指著自己胸口中间部位，缓缓說道：
『苍，杀了我。我的心非在左，非在右，而在中间。』
长呼了口气，棄天帝又道：
『下手快点让我一剑毙命，这樣可以少受点痛苦折磨。』他微笑。
出鞘的白虹剑柄在手心中，握著卻直发抖。
剑出了鞘就该见血，棄天帝以胸口抵著苍手中的白虹剑尖，笑著要苍杀了他。
苍，杀了我。
棄天帝的语气很溫柔，就像在說：苍，我爱你。
『为什麼？』
为什麼让我杀你？
为什麼你知道我想杀你？
为什麼我怎麼也下不了手？
千言万语到唇边只剩一句为什麼，苍后退半步，卻沒有放下白虹剑。
他握著剑，手微抖地握著剑，虽然他的心像被活生生凌迟割了一片片的肉，仍是握著白虹剑。
『苍，趁路西法与太阳神还沒发觉前杀了我，你就不需背负重建封印的使命。』
苍放下剑。
『杀了你又如何？只要路西法将他的血滴入七碗，引动七罪浩劫后封印自然会被毀灭，杀了你也沒办法逆转最后的结果。』
他平靜地看著棄天帝，棄天帝仍是笑著，眼角原本已吻去的血淚又掛了下来。
『苍。』
棄天帝的声音有著魅惑人心的魔力，血淚顺著脸部轮廓流至唇角，他的唇沾染血淚，微抿后竟像是深吻后血色上湧般的性感。
『父亲分离出一半魔魄与米伽勒遗留的天使精魂融合，祂又将融合成的初生魔物替代人类母体內的婴孩，魔物吞蚀原本婴孩的生离魂与心魄，卻意外分离成两个个体，其中一名拥有心魄，另一名沒有心魄，沒有心魄的魔物可以生存，但人类则不行，所以父亲将阿努比神转世时遗落的一半心魄放入沒心魄的婴孩体內。
拥有人类心魄的婴孩是我的哥哥太阳神，而拥有阿努比神半心魄的婴孩则是我。
苍，你听懂吗？
我的身上有四分之一路西法的魔魄，也有你一半的心魄，你要得回完整的自己就要杀了我。
用天地灵气汇聚而成的白虹剑杀了我，阻止恶魔毀灭人间，也夺回你想要的半心魄。』
棄天帝手掌抚著自己的胸口，唇瓣扬著满足的笑容。
『你的半心在我身上，现在我把心还给你。』
苍忽然觉得心痛至极，他按著心口，以掌心猛输入真气让呼吸渐渐平顺。
『你想让我毀了你，然后歉疚一辈子吗？』
棄天帝笑了笑。
『不。』
他捉住苍的手，逼使苍手裡的剑指向他的胸口。
『你不只欠我一辈子，你会欠我到永远。』
他倾身往前，让剑尖自己刺入。
『苍，我爱你到永远，你欠我到永远，此后我们永远无法扯平。』
剑身刺入棄天帝的胸侧，划出一长条血痕。
只差不到两公分就会刺入棄天帝的胸口中央。
棄天帝的心臟位置很奇怪，非在左，非在右，而在中间。
当剑尖刺入的那一刻，苍感觉自己的心臟剧烈跳动，猛然的一阵剧痛让他差点止不住剑。
他还是阻止棄天帝死在他手上，他用右手掌牢牢握住锋利的剑身，忍住心痛用力令剑锋偏开。
『阿棄！』
『苍！』
两声呼喚从不同人的口中发出，卻是相同的关心与急切。
看到剑差点刺入棄天帝胸膛，太阳神赶紧放开已经清醒的一步莲华，用尽全力奔跑到棄天帝身后，被白虹剑所伤的棄天帝暂时使不上力，被太阳神搀扶著带离开。
『苍……你该杀了我……』
異色眼瞳看著他，苍发觉他已经笑不出来。
连淡如蜻蜓点水般的浅笑都无法作到。
他的心跟棄天帝同时受伤，流淌了遍地鲜血。
苍勉強撐著站立，他的手仍握在剑身上，鲜血沿著剑身蜿蜒流淌。
『偏不如你所愿。』
藤紫眼眸定定地看著棄天帝，彷彿他们之间就算隔了再远，心也会在一起。
苍轻声說道：『你有我的半心，我有你的真心，加起来就是完整的一颗心。』
說完后苍浅笑又道：
『棄天帝你得珍惜我的半心魄，絕不可以转让给別人。』
我的心魄在你身上，你的真心在我身上，你有我的，我有你的，很公平。
苍在自己的浅笑中嚐到苦味，他轻轻舔去唇瓣微苦微咸的水，连带嚐到原本在唇上棄天帝的血淚。
他听见翅膀拍动的声音，转头毫不意外地看到米伽勒清冷的深海蓝眼眸。
米伽勒身后是双手被反绑的路西法，天上地下无人可挡其锋的恶魔之王竟然为了爱自愿被绑，看来比起圣剑，爱情的杀伤力更大。
是谁說过来著，爱情是永恆的圣剑。
是神。
他依稀记得这句话是神创造米伽勒前喃喃自语念道，米伽勒圣天使诞生之后，他就再也沒见过神。
爱情是永恆的圣剑，可以杀人，可以杀魔，也可以杀神。
从此只在天国最顶层的云端看见神的圣光，神将祂的旨意透过圣光传达而下，而后神永远是神，阿努比神曾经崇敬景仰与深爱的主，永远站在至高无上的云端俯瞰全世界的爱恨癡妄，成为再也触碰不到的神。
苍放下白虹剑，他的右手掌仍流淌鲜血，鲜血一滴一滴滴入七碗內。
七碗並不是七个碗，而是一个发出七彩圣光的宝石碗，当带著神之血脈的两种圣血在七碗內混合时，碗的內缘会显现出七色彩虹，絕美的彩虹光华也带来最严厉的天罰。
苍冷靜地看著彩虹一道道掠过天际，一步莲华想跑过来带他走，棄天帝掙扎著想接近苍的身边，都被米伽勒挡住。
『沒想到世界末日竟是这樣的……』
海蓝头发的拉菲尔大天使看著天际異象，惊讶叹道。
第一道彩虹飞过天空，无数天雷降下，夕阳西下的天空霎时光耀如白昼。
第二道彩虹飞过天空，地面出现战乱幻象，远处依稀听到轰隆声响，人间各地同时被战乱吞噬。
第三道彩虹飞过天空，蔥綠植物尽皆枯死，人间将无任何粮食作物可供生物食用。
第四道彩虹飞过天空，乌黑云朵佈满天际，降下带有前所未见疾病的雨水，被淋到雨水的创造物将因怪病而痛楚，互相传染而死亡。
第五道彩虹飞过天空，大地震动，自地底冒出神圣大祭坛，宝石装饰的大祭坛需百人合抱方能围绕整圈，祭坛上有信異神道而作为见证被杀之人的灵魂残骸。
第六道彩虹飞过天空，剧烈地震令建筑物倒塌，太阳与月亮同时出现在天空，卻是闇黑如墨的太阳与血色的月亮。
第七道彩虹飞过天空，星辰大地都被造物者力量挪移，天与地彻底颠倒，海水枯干显露海沟而陆地被汪洋淹沒，万物与異神将无居住之地，生命亦将荒芜……
『终於完成使命，迎来真正的世界末日。』
米伽勒的表情虽然沉靜，但声音中的颤抖卻出卖了祂。
米伽勒是圣天使，天使本性至善至美至圣，祂们厌恶血腥，面对因自己而带来的大災难时，不免心生悲悯。
路西法不知何时已掙脫反绑祂的绳索，祂趁著米伽勒毫无防备之际紧紧抱住米伽勒。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局？』
米伽勒沒有回答，路西法接著說道：
『你爱人类，不是吗？』
『不！』米伽勒掙脫路西法的手臂，祂以圣剑指著路西法喉间。
『我不爱人类。』
路西法微仰脖子，让剑尖更贴近可致命处。
『你不爱人类，你爱我，不论我是堕落天使或是恶魔之王，你都深爱我到无法自拔。』
『不！不！不！我不爱你！』
剑尖刺入一公分，米伽勒又像受到刺激般缩手，路西法卻握住祂的手不让祂缩回。
『是！是！是！你是爱我，厌恶血腥的你可以杀所有人，可以为了我设计阿努比神，可以为了我夺走死神军团，可以只削去我的两个羽翼卻不杀我，米伽勒，你是爱我只是你不敢承认！』
『不！』米伽勒似嘶吼般大声回答，祂猛力将路西法推开，自己卻因后作力而差点跌倒。
拉菲尔接住米伽勒，祂轻拍米伽勒的手掌试图令祂镇定。
曾经的大天使长，如今的恶魔之王唇角扬著笑意，祂展开八片羽翼，圣白羽毛与闇黑魔羽漫天飞舞，遮蔽了日月星辰。
路西法朝著米伽勒飞来，手臂轻扬便令拉菲尔被直直摔开，米伽勒被祂搂在怀裡，祂将自己的血滴在米伽勒额头上，让天使因为血腥汙染而无法动弹。
『你很卑鄙。』米伽勒因魔血而无法使力，恨恨說道。
路西法微笑回答：
『谢谢称讚。』
的确，說恶魔卑鄙也等於称讚语。
作为旁观者，苍顺道学路西法的办法，将手掌上的鲜血涂抹到来阻挡他的天使军团身上，然后一个又一个天使无法动弹。
曾经他看过一本人类写的小說，說米伽勒会在战爭时看著人类互相杀戮並乐此不疲。
其实这都是人类的幻想。
身为至美、至善、至圣的化身，天使最怕血腥，而圣天使米伽勒更厌恶鲜血，如果不把祂逼急，絕不会出剑。
一步莲华也学苍，他咬破手指头用血当武器制伏天使，终於能站到苍身前。
『苍！』
一步莲华抱住苍，片刻后又拉离开一些，他的目光在苍身上仔细查看一遍，检查是否有其他外伤。
『桃子，我沒事。』苍笑著安慰一步莲华。
『还好你沒事，回来就好，我多怕你就这樣消失在我眼前，再也看不到你……』一步莲华已经哽咽到說不下去。
苍轻轻拍一步莲华的背，衣领有些湿润，他心想著是多久之前看过桃子流淚？
好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他是小小苍，桃子是小小桃子，他们初见面打了一架，小小桃子哭了但小小苍沒哭，还安慰桃子說：乖，你是男生不可以哭，哭了会变女生喔！
小小桃子怒了說道：你才是女生！
小小苍笑著說：我是女生就嫁给你。
小小桃子居然伸手勾他的小指头，說道：好，我娶你。
想到往事他的瞇瞇眼笑成了弧，他在一步莲华耳边說道：
『別哭了，再哭会变女生喔！』
桃子轻声回答：『你才是女生，你答应过我要嫁我，你卻反悔了。』
苍眨了眨眼。
『可惜我沒有长得一模一樣的妹妹，不然你还俗，我问赤云染考不考虑嫁你。』
一步莲华握紧苍的手，卻看到不远处被太阳神挡著仍然流著血还掙扎想跑过来的棄天帝，手松了开，一秒后又握得更紧。
『苍，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說，你听我說好吗？』
苍浅笑著轻轻将手抽出，他反握桃子的手掌，回答：
『好，等我回来再听你說。』
他往棄天帝的方向走，走之前又說了一句：
『桃子你知道阿难与摩登伽女的故事吗？不知道也沒关系，你先去查，等我回来你再慢慢說给我听。』
一步莲华眼神一黯，似乎想对苍說什麼，卻又双手合十开始默念佛经。
结界已经因七碗而彻底毀灭，苍等的就是这一刻，结界毀灭之后才能重生。
苍走到棄天帝眼前，紫眸瞅著他，倾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记住我。
他在他唇上說道。
记住我。
他在他心上刻道。
棄天帝张开手臂想抱住苍，卻被苍逃了开。
重伤的他根本无法再压制住苍的行动，苍轻易地逃跑，缓步走向因第五道彩虹而出现的神圣祭坛，再也沒有回头。
苍站上祭坛时大地再次晃动，他以白虹剑划破手腕，曾经是天地间至高无上死神的阿努比神鲜血喚起无数死魂，亡者灵魂渐渐遮蔽了整个天空，而天与地也再次逆转。
『记住我。』
苍朝著棄天帝的方向說了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倒下，再沒有起来。
天地灵气聚合而成的白虹剑化为光点，渐渐消散於空气之中。
苍以灵魂与修为献祭，成功重建七重太极封印结界，再次逆转七碗災劫。
大地裂开巨大裂缝，恶魔之王路西法掳走天使长米伽勒，连同来到人间的恶魔部属一齐回归魔界。
这场战役表面上是人类战胜了，恶魔也得到牠们想要的成果。
而恶魔之子的血淚已流干，棄天帝抱著始终闭眼的苍，持续三天都待在祭坛上不愿意离开也不愿意进食，太阳神迫於无奈只得请医生帮棄天帝打点滴，用直升机将棄天帝与苍带回異度集团开设的私人医院治疗。
而一步莲华则在一句叹息后不知所蹤，有人在西藏圣山附近看到他，也有人在美国境內密宗道场上看到他，很多年后他在圆寂前才說出深藏在心底的一句叹息：
『苍，你骗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