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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磨一剑——by暖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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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朗笑,拍拍齐桓的肩膀,“谢啦~”
抬腿走了两步,袁朗回头发现齐桓没有跟上,脸微愣后,笑得不甚诚恳,“回头我请客。”
齐桓垂目,似乎没有听见,待袁朗转过拐角处,才干净利落一后转,并脚时,隐隐两字从他嘴角渗出------鬼扯!

第 28 章

木质的台阶,刚刷没多久的酒红色扶手,似乎仓惶逃走的那些最后一笔都融入到了这不足半百阶的楼梯上。
楼外,雨过天晴。
袁朗走在二楼的楼道上,好笑-------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左转。
二十五步。
第三间房。
门虚掩着,袁朗屈指顿在半空,里面依旧安安静静,抿嘴一笑幻想着里面那人在干什么,然后才‘咚咚’的叩了两下门板,却不料手劲有点大,门竟被叩开了。
多少有点故意。
袁朗索性推开,大大咧咧道,“好久不见啊,吴哲。”
“好久~不见。”回声依旧是那个清朗的声线,却夹着咬在齿缝间拼命忍住的低吟。
吴哲坐在床边,勉强一笑,难看极了,眉眼都被扭曲了。
他在抖,喘气声从死咬的牙缝间渗出,一丝丝的,倒像是抽气声。
袁朗被一唬,竟有点无措,站在门口,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身冲到了门外,半个身子伏在栏杆上,冲楼下看守的小兵吼道,“快去叫医生,快!”
然后手臂一撑,顺反势又冲了进去。
“怎么回事?”袁朗声音有点厉,急躁不堪,却放的很低,竭力柔和,他上前,想去抱住吴哲抖得如同筛子一般的身子,却被吴哲凶狠狠的‘不要过来’给阻了住。
吴哲觉得整个脑袋都胀胀的,似乎被无数根丝线从千万个方向扯着,重的喘不过气来,尤其是鬓角,一跳一跳的,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血管神经全部变得粗了一倍,自己的大脑快装不下了。
头疼,也绕的五脏六腑搅到了一起,似有一双手在里面牵肠扯肺的。
“呕~”吴哲实在是忍不住,一口吐了出来,全是胃酸,似乎这一下,胃找到了发泄的方式,他一个劲的往外吐酸水,后是胆汁,最后全是干呕,强烈的呕吐又震的脑袋快要爆了,火从胸腹一路沿喉至头,四肢却犹如泡在了冰水之中。
在袁朗眼中,他面无血色,原先明亮的眼睛满是呕吐逼出的泪水,淡淡的眉头都拧到了一起,汗水从眉毛上聚成一弯,豆大豆大的滚下,满脸都是,似乎整个人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袁朗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把将吴哲抱住,双臂环住他颤抖的上身,把他整个重心拥到了自己身上。
吴哲没有力气挣扎,靠在袁朗身上,连呕吐的劲也没了,只是闭着眼睛喘着气。
不再是颤抖,竟变得有点像是痉挛。
吴哲的四肢不自主的抽搐,实在受不了,也只是睁开眼茫然的看一下又闭上了,那疲惫的眼神,让袁朗小心翼翼,甚至连呼吸都放的极轻极轻。
时间过得太慢,医生久久未来,袁朗那一刻都想骂娘。
吴哲渐渐不抖,袁朗却又开始害怕,用手轻轻的拍着吴哲的侧脸,一遍一遍,似摩挲。
“吴哲……吴哲……吴哲……”不厌其烦。
吴哲迷迷糊糊只能听见耳边很浅的呼吸声和不断的呼唤声,叫得是自己的名字,很安心的声音,他想回应,却被抽干了力气,只得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以前的他,痛得还清醒时,是断不会让别人碰自己的。
没有镇定剂,吴哲完全是疼晕过去的,袁朗守了一夜,医生说没事,旧伤复发,可能是过于紧张,只是以后可能会更频繁发作,但也没办法。
当时袁朗的脸色阴鸷的可怕,除了问,几乎没有说话。
晚上齐桓来问入沪后指挥所的安置,也被袁朗厌烦的挥手赶了出去,只道,“你看着办~”
放下的盒饭,袁朗也没留意到。
吴哲的伤,是在自己眼前留下的,也有很多,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袁朗的心上堵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吴哲再次醒过来的时侯,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没有阳光,但天亮了,也许是晨曦。
吴哲睁开眼,浑身没有力气,平躺在床上,他的视线已经窄到让他看不清旁边握着自己手的人,但那气场让吴哲笃信,那人便是袁朗。
袁朗感受到了,压下惊喜俯身望向吴哲,满脸倦意的笑,声音微哑,“醒了啊?”
昨日吴哲疼得所有神经都在强烈传达这一感觉,也没有记清当时袁朗的模样,只记得那一声痞痞不正经的‘好久不见’,如今再见,想笑又笑不出来。
双目落眶,原先犀利的眸子陷得很深,面色有点黄,颧骨突了出来,整个面部变得十分分明,刀削斧斫一般。
“我去给你冲杯牛奶,等一会啊。”袁朗的声音很轻,似压着什么。
吴哲笑了笑,少有的听话。
他听出了袁朗声音中的颤抖,那是害怕,自己带给他的害怕。
上次缴获的物资中,有一些奶粉,当时袁朗还不屑的抛给了高城大半,其实高城也不喝,那段时间是马小帅受了伤,高城琢磨着怎么补,就正好顺走了很多。
如今,袁朗翻箱倒柜,也没找出一罐,许是当初又给了老李家的小孩。
“军长,找什么呢?”齐桓进门,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提醒问道。
袁朗翻着抽屉,头也不抬,“你那还有奶粉吗?”
齐桓摇头,“没了,不是你让给野战医院都送去的吗?”
袁朗恼火的一抓脑袋。
齐桓再摇头,“军长,张参谋长那兴许还有上次你给的麦乳精。”
袁朗拍拍头,又去翻张参谋长的桌子,找到后,已是一片狼籍。
雨后夏季清晨的阳光,似乎是绿色的。
袁朗进去的时侯,吴哲已经起来了,半靠着床头,很安静的看着窗外,对上自己的视线,略带歉意的一笑。
“等你好点,可能会有人来找你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袁朗把杯子递了过去,“不过,放心,我不会让你留下来的。”
吴哲接过,低头垂目的喝着,安静的他就像个孩子,袁朗笑着轻轻揉揉他毛茸茸的头发。
吴哲也不抬头,略用眼白一瞟,表示不满,“哎,哎,小生可都快是而立之人了啊。”
袁朗掌不住,毫不客气的一大笑。
很快喝完,吴哲抱着白瓷杯,瓷杯边白瓷脱落,已经露出里面灰蓝色的胎底,袁朗不爱喝茶,倒是杯内光洁如玉。
“如果~”吴哲抬头,平视袁朗,“如果,我说,我不想离开呢?”
袁朗接过瓷杯,一愣,即而笑道,“你小子唬我的吧?”
吴哲不否认,只咬着下嘴唇,眼神清亮的看着袁朗,有点挑衅的意味。
“不行。”袁朗将瓷杯放回桌边,轻磕一声。
他少有的斟词酌句,“吴哲,如果当初你没走,我可以让你留下,但是现在你至多只能是个副团级干部,冲锋陷阵,太危险,政治宣传,不可能,而且,你的伤一定要抓紧治疗,好在很多大城市都解放了,安安稳稳,从容平淡的过活,难道不是你希冀的吗?天下大势已定,现在缺的不再是军人,缺的是你们这样的知识分子,投笔从戎不简单,可反过来,那则是难于登天。十几年的战乱,颠沛流离,我们改朝换代,可也只是搭了个骨架,里面的东西需要很多有识之士来补充,来构建。吴哲,你很聪明,也很有见识,不应该只束于战场,与天争命,与人争命,在这个亟需知识的时期,这不是你的使命。我的使命是使人安居,而你的使命是使人更好更有尊严的生活,我戎马生涯近二十年,为了就是有一天,农民可以安心种田,学生可以安心读书,教师可以安心上课,而你这样的人,可以安心学术,这样有朝一日,我们武可卫国,他人不敢觊觎江山半尺;文可服四方,不再让他人置喙,说我们只是一群没有文化的愚昧人。”
吴哲看着袁朗,他的眼中含着深沉的感情,一袭一袭,严肃坦诚。
是的,袁朗也想留下吴哲,但是比起军队,重新翻盘的社会更需要他的参与,所以,他不能留下。
这个时侯,需要高于一切。

第 29 章

七月,第十兵团进军福建,大军所到之处,旌旗飞舞,夹道锣鼓。
十月,厦门解放,十万大军隔海虎视金门孤岛上的两万守兵,攻下金门,直取台湾,这一仗,对于戎马数载的军人而言,有着非同寻凡的情感意义。
因为它,将是四年解放战争的终止。
主将叶飞将军钦点28军,10月24日,28军下属三个团共九千余人组成第一梯队,渡海进攻金门,第二,第三梯队隔海等待船只返航接应。
这个决定让一些人感到惴惴不安起来。那一日,粟将军焦躁不安,在办公室里倒骑椅子,凝视地图,一日未动,后取口琴吹奏《苏武牧羊》,曲颇凄凉。
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
船只搁浅,无法返航,数万大军,隔海枕戈,眼巴巴的望着对面战船大火熊熊燃烧,却无计可施。
对面近万人与敌军拼死对峙,这边,却只能等。
等,多么冰冷无奈的字眼。
炮声枪声和着雨击浪涌的声音,联系渐渐失去,仿佛是生命在一个个的流逝。
一个电话拨至了袁朗的指挥所,接线员犹豫了一下,把电话转接给了一天都没有吃饭的袁朗。
“喂。”袁朗的声音有点嘶哑,像一根傲挺的竹节,只不过隐有劈缝。
“喂,我是肖锋。”对面传来的声音也很疲惫。
袁朗眉峰一挑,低头紧握话筒半天,只字未说,半响抬头盯着窗外绵绵细雨,浅叹一口气,“说吧,有什么需要。”
二十八军已无后援船只,所有码头一片废墟,海滩上到处是炸碎的木屑,折断的桅杆,陷入沙中,倒似受了百年的冲刷,第二第三梯队的人没有离开,静静的站立,海滩上乌压压的人群,低咽的海风夹着在嗓中哽了良久的呜咽,一声声的盘桓。
当初,台湾飞机轰炸福建,浙江,江苏沿海和上海造船厂的时侯,第十兵团除28军保下的三百多条船只外,还有袁朗利用沉入水底保下的近两百条木船,在看到海面风平浪静没有一艘返航船只的时侯,袁朗就清楚,自己保下的船,成了所有人的希望。
“我想借船。”肖锋咬牙道,“还要一个助攻团,从你们那边渡海更快~”
袁朗没有说话,很安静的听完,整个指挥所也鸦雀无声,大家都不敢说话,觉得一股气压凌空罩下,犀利冷峻。
袁朗不曾想过自己一时未雨绸缪的周全,反倒将自己推到了一个举步维艰的两难地步。
这种添油式的助攻,就是泼天豪赌。
此一去,能否逆转乾坤,如若不能,倒底是争命,还是无谓的送命?!
后一种的可能谁都清楚占了上风,只是----------
那已经上岛的万名士兵,怎能放手不顾。
“好!”袁朗低声道,“我借!”
他把‘借’字咬得生重。
挂下电话,袁朗低头沉默了片刻道,“接92师三团团长齐桓。”
他在赌,用上他最精锐的赌资,去赌一场他毫无把握却无法放手的生死局。
“军长!”很快连线,对方硬邦邦的声音传过,倒似可以看见对面有一人并脚拔腰一挺胸,袁朗闻声不由暗自一微笑。
“齐桓啊~”袁朗敛去嘴角的一抹笑意,平静下达命令,“组织你的团立即渡海助攻,从古宁头登陆,尽一切可能扭转战局,我们会竭力组织后续增援!”
“是!”依旧是简洁而干脆的回应。
袁朗握紧话筒,声音不由一柔,“最后,齐桓记住,你是快做爸爸的人了。”
齐桓哑然,良久没有应答。
“那个~军长,我去准备准备。”齐桓凛然受命,钢铁的汉子柔情百转,却只诉了一句儿女私情,“如果我回不来,请军长转告小谢,就说,我齐桓不要自己的女人守活寡。”
“好。”袁朗郑重的答复。
这一次,他们都食言了。
齐桓没能回来,袁朗也没有再增援一兵一卒。
10月25日夜,兵团增派4个连支援金门,战局一度改观,但终因胡琏十二兵团参战,寡不敌众,建制被打散后,撤入深山,零碎的枪声,一个月后依旧不时传来。
兵团一度要求继续‘添油’,袁朗并肖锋一干以无船可派为由推托了,那个时候,三十一军还有近一百艘木船静静张扬于码头海湾处。
这一局败的一塌糊涂,终只能草草收场,不然只会越滚越大,倾家荡产。
袁朗不曾想过,他的第一次放弃,竟是他最得力的干将。
抽筋剥皮,剔骨钻心,血肉模糊。
纵是四过草地,血染河西,纵是被日寇险端团部,袁朗想:也不曾如此丢人!
这一仗,他丢失了需要用一生去寻找的东西,也欠下了需要用一辈子去偿还的债-------一千二百条人命和曾经生死与共的齐桓!
取与舍的问题,赤裸裸的狰狞于他的面前,这一次,他元气大伤。
桌子上还摊着25日的《厦门日报》,上面最显著的位置,大大的标题-----我军登上金门岛不日即可解放。
指挥所里两天两夜以来,第一次安安静静的,听不见任何声音。
“坚持,坚持!”这是这边发出的最多的指示,无能为力的苍白。
袁朗勉强张张嘴,很长时间道,“把沿海的灯全部打开,导航。”
夜黑了,怎能看见归家的路?
27日,古宁头陷落。
电台沉寂了,袁朗看了下手表:10时十三分。
总指挥所传来消息,兵团撤销战斗。
猛烈的炮击声却隆隆不绝于耳,一分钟,却宛如一世。

第 30 章

新中国的历史其实一直都不太平。
50年代初,西南匪乱未平,南海对峙愈冷,而此时北边硝烟又起,那风势一路向南,直指我中华!
内忧外患,并不为过。
高城的部队是最早入朝的几支之一,麾下有着那时少有的训练有素的一支装甲连。
接到命令后,高城在电话里笑得谦虚又得瑟,抓得袁朗痒痒的。
豪情壮志,恨不得寰球共此冷热。
可真到开拨的时侯,高城硬邦邦的训完话后,却一字一句对着全团的官兵道,“最后再-再说一句啊……四个字……莫恋他乡!”
最后四字,字正腔圆。
那时,他皱着眉,似乎自己都不好意思说,被自个儿酸的拧着个‘川’字。
朝鲜战场,迄今为止,一路败北,朝方伤亡过半。
换句话说,今天站在这里的两千七百多名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岁的士兵,回来的最多不超过一千个。
他乡,也许就是归宿。
高城站了很久,拔着脖子,叉着腰,高高的视线似望向天际,又似驻于每一个士兵的脸上,他不动,不说话,底下也是一片安静。
刷刷一片,如一排排钢枪,戳在那里。
这是一群好兵,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老兵也好,红旗飘展下初入军营的新兵也好,高城仔细的看过去,想一个个牢牢记住,记清。
至少,当以后,有人问及的时侯,还能有人说起这么些人,不只是一个简单笼统的数字或是一段苍白凝重的历史,而是一个个鲜活活的,各不相同的人。
至少,在烈士两字的前面能清清楚楚的划上这些曾经顶天立地的自家爹妈给取的名字!
那一条鸭绿江,往日莹绿如鸭头的江面被冻成厚实的冰层,江那边隐隐可以看见被炸残的桥墩,高城站在冰上,阳光反射有点刺眼,他回头,叉着腰,看着不断前行的队伍蜿蜒如长蛇,似乎能延至对面故乡的山,那厚实无言的山,这一刻是活的。
高城想起了昔日所读的东南列国志,上言----假吾道以伐虢,虢无虞救必灭,虢亡,虞不独存……
他不由跺了几步,挥着臂膀,“快点,快点,跟上了啊……”
脚下的冰被震的一时让高城觉到一丝微颤,他皱着眉头低头一瞥,瞪圆的双眼却忽然笑开,略带不屑的故意赌气的跺了两脚。
冰微丝不动。
可是,就是化了又如何?!
四万万民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
还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跨过涉过这条河,拔剑向南,鞭指汉城!
福建的局势一直在一个微妙的线上波动,所以即使北边战火纷飞,这边的兵防也一日没有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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