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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磨一剑——by暖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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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雨后天晴。
路上还有一潭潭或深或浅的雨水,有几个小孩在互相踩水玩,路边最多的是李子树,湿漉漉的叶鲜绿的似能将透过的春光氲成翠色,花倒成了装点,柔弱弱片纸一般的白色,显不出阳春三月的朝气。
吴哲站在一株树下,很安静的等着,看小孩们玩耍。
“同志,您找谁?”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同志见吴哲站在值班室外面,便抱着孩子好心的上前问道。
“一个朋友。”吴哲笑道,“您也许认识,袁朗。他家电话没人接。”
“当然认识,一家人。”那女同志笑,略带歉意,“真不好意思,我出去买菜了,他今天可能很晚才回来,要不你先和我进家坐坐吧。”
吴哲微愣,低头一思,连忙笑道,“不了,那谢谢您啦~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我正好顺道,便说来看看。”
演的真好,吴哲暗笑自己。
可瞥见那女同志提着一篮蔬菜,自己两手空空,忽然吴哲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原以为袁朗只一人,便也没想着要带什么东西,现如今,吴哲搓搓手,有点拘束,连忙上前,大男孩一般的涩然道,“同志,要不我先帮你提回去吧~”
那女同志不由一笑,觉得眼前这人一会像个孩子,一会又像个大人,一会风度翩翩,一会又举止拘束。
“不用啦。”那女同志摇摇菜篮子,“不重,习惯了,哦,对了,我叫谢雨,要是下次您再来,可以让值班室转我们那的电话,我来接你比袁朗方便。”
吴哲客气的点头,还是接过菜篮子,把谢雨一直送到了大门口。
晚上,袁朗一回家,谢雨一边哄睡孩子,一边笑着把见到一个大男孩的事说给了袁朗听,末了才一拍脑袋,“哎呀,我倒是忘了问他姓名了。”
袁朗皱皱眉,眸色一凝,“他叫吴哲。”
谢雨拍着的手一滞,低头看怀中睡熟的孩子,“那个39团团长。”
她的声音有点涩然,良久笑道,“一点不像。”
如新竹一般,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一点也不像那个死守101高地激战十一个小时的39团团长。
“是啊~”袁朗眼中风清云淡的漫开笑意,点点细碎。
他不由想起42年初见吴哲的时侯,那时最先吸引他的是吴哲的校官服,可一眼瞥去,最难忘怀的倒是那份有点不像话的干净。不仅仅是干净的衣服,干净的外貌,还有那干净的眼神,纵是有几分冷静,几分犀利,却依旧干净的不像一个看惯杀戮的军人应该或是还能拥有的。
他用干净的目光去审视这个复杂凌乱的世界,平静从容,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一个偏执原则却又宽容随和的人。
“我忘了问他这几日住哪了?”谢雨将孩子放在床上,一边盖着被子,一边道,“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来。”
袁朗起身,“会再来的。”
因为吴哲不是那种会让疑惑一直困扰自己的人,干脆果断,是他埋在骨子里很隐秘的性格。
他会猜测,却更善于求证;而且,他的原则中,从来没有逃避这个词。
“等着吧~”袁朗笑,“我回去了,圆圆这几天有点咳嗽,晚上小心点。”
说完,俯身挑了挑熟睡中孩子的脸颊,水嫩嫩的。
那一刻,袁朗眼中含着笑,几分歉意,几丝苦涩,藏的极巧妙。

第 31 章

吴哲在临走的前一天去找的袁朗。
数日不见,那李花竟开满一树,柔弱弱的白花攒在一起,倒有了几分惊艳的大气。
值班室是直接把电话接到袁朗办公室的,袁朗正从部队往家赶。
路程有点长,吴哲便站在树下,百无聊耐的等着袁朗。
袁朗见到吴哲时,吴哲正考究般仰头望着头顶的满枝李花,很轻柔小心的神情,三月的阳光细细碎碎穿过花和叶,撒在他的脸上,安静的像一副水彩。
待吴哲发现袁朗的时侯,袁朗站在七八米远处已经很久了。
“回来了啊~”吴哲笑,扬扬手里的兜篮,里面的罐头轻轻磕碰,“带给圆圆的,可以分你一点。”
袁朗几步走近,也不看兜篮,只看了几眼吴哲,吴哲有点讪讪的偏了视线,耳朵微红。
“吴哲……”袁朗得逞的笑,附近,几乎贴着吴哲的耳垂,“我家的情况摸得挺清楚的嘛……”
吴哲一呃,迅速脖子一埂,“还行吧……贵军区的情报工作小生实在不敢恭维。”
袁朗笑,慢慢的笑,笑得吴哲快要炸毛了。
“你小子跑哪去了?”袁朗接过兜篮,终于敛去不明的笑意,问了句人话,“自从上海解放后,我就一直没你消息,游山玩水去了?”
“哎~哎……”吴哲不愿意了,“敢情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主啊?!”
袁朗笑,一副‘可不是’的表情,“天下饿不死手艺人,估计会云游天下,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吴哲微微皱眉一想,不相信的偏头看了眼袁朗,见他也不像是在说笑,便有点小心的问,“我真说过,我怎么不记得了?”
袁朗故作吃惊,“当初‘壮士一去不复返’般的悲壮,怎么,这都忘了?47年的时侯,你说的……”
吴哲恍然,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这还记得啊~当时,走得的确有点仓促~不过,那不是慌了嘛……”
话声一点点低了下去。
袁朗也没再说话,他想起了那一夜,齐桓立于门口,站得笔直,刻板板的回报吴哲走时的情况。
他伸脚去踹他,他迅速躲开。
他还笑着说,有点不好意思,却真真诚诚----------------团长,那个时侯,我是真的怕了,莫说是吴哲,就是赔上了我整个二团,只要能保你没事,我齐桓也干。
他还说,硬邦邦的说----------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却不料,一语成谶。
两边的树枝丫繁茂,阳光透过,光影就在两人身上斑驳。
家属区这个时侯,孩子们没散学,很是安静,清脆的鸟声在密叶间跳跃,隐隐似如‘点点滴,点点滴……’
吴哲犹豫了一下,低道,“金门一战,我多少知道,当时继续增兵,若不是胡链第十二兵团参战,扭转战局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袁朗点头,轻叹,却倏的抬头,直直盯着吴哲,声音一厉,“吴哲,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你现在~”
“不错。”吴哲笑,“咱俩是同行。当年随戈锋一起北上,正好有所军官培训学校急需教官,有个首长就推荐了我,我想想便去了。过几日,戈锋所在的军工厂有一部分要入朝,我可能也会调去后方。所以,寻了个假,正好来看看。”
袁朗脚步一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到了家门口,也不请我进去坐坐?!”吴哲偏着头,略带孩子气的笑言。
一栋被爬山虎掩去大半墙壁的灰色小楼,院落不小,很干净,倒是没什么花木,和周边几栋花掩绿绕一下子便隔了开。
袁朗低头掏出钥匙,微笑。
进了客厅,吴哲捧着瓷杯,倒是一刻也没闲着,东瞅瞅,西望望,似乎到的是一所神奇的宝地,藏着稀罕之物。
“我住楼下,小谢住楼上。”袁朗本是靠在门边,后终于忍不住,好笑的拉着吴哲摁在了椅子里,“我们俩是分开住的。”
吴哲话唠起来,“哎,我就是看看,你紧张什么啊?对了,那圆圆多大了?叫什么名字?齐圆?齐圆圆?那谢雨是哪里人啊?没别的亲人吗?……”
袁朗笑,渐渐便不笑了。
吴哲说,渐渐也不说了,烦躁的拨弄着手中的瓷杯。
“齐桓最后说,他不要小谢守活寡。可是小谢改嫁与否,我强迫不得,唯一能做的,就是她母女俩可以过得容易些。”袁朗摁住瓷杯,一字一句很认真的说,“她没有亲人了,唯一的哥哥,叫谢风,第一团三营营长,牺牲在47年固关山战役中,当时他负责攻下101高地,你的团部所在地。”
吴哲眼眸一缩,手指一僵。
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战争的冷血就在于,战争结束了,还有生活,还要活着去面对那些血淋淋的过往。
“她知道吗?”吴哲放下手,攥成拳,问。
“知道了。”袁朗点头,补充道,“小谢是个明理的人,放心吧。”
吴哲苦笑,两只手交错相扣,韧带咔咔轻响。
袁朗眉头一皱,放缓语气,“吴哲,如果你在那场战役中死去,我也不会埋怨任何人,因为你是为了你的选择,你的理想,你的一切是你自己的决定,我尊重这一切,不怨天亦不忧人。我想,小谢也会想明白的,谢风是个优秀的战士,他是为了新中国献身的,而并非因你而死,如果牵扯入个人恩怨,也太菲薄了谢风的牺牲。”
他将手搭在吴哲的肩膀,慢慢的用力摁着,温暖,坚定。
吴哲单手支着额头,“我知道,可是她放的下,原谅这一切,不代表我可以轻易释怀。”
就如同,齐桓无怨赴死,不代表袁朗可以轻易放下。
他依旧觉得自己有所亏欠,这种感觉与别人无关,甚至与真理、事实无关。
或许,这便是慈悲的良知。
“呵~”袁朗轻笑,打破了凝重,“不过,我们住在一起,倒有好处,老李那群家伙,再也不成天挂记着我的个人问题了。”
吴哲笑,“这也要人家谢雨同意才行~”
袁朗意味不明的望着吴哲,良久才移开视线,吊儿郎当的又是一副不正经,“我们俩现在一样,她怕我劝她改嫁,我怕她劝我找个女的做伴,算是互相利用吧。”
吴哲眉头一拧,“什么意思?”
“很简单。”袁朗重新摊入椅子中,慵潵潵道,“她忘不了齐桓,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嫁了,我啦,一个人挺好,全当多了个弟妹,圆圆渐渐大了,也算是热闹闹一家人了吧……”
“你---不打算----”吴哲咬咬嘴唇,却还是没有问出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种惴惴的心虚感,甚至还有点雀跃。
这让他忽然感到有点罪恶。
袁朗笑,竟似有点蛊惑的意味。
“老李劝我成家。”袁朗凑近,扬眉诱惑道,“知道我怎么抵他的吗?”
吴哲觉得自己嗓子都干了,浑身被榨干了水分,烦躁,亟盼,“你怎么回的?”
他的声音,一拍就能劈开。
“我说。”袁朗的神情忽然变得郑重,认真,“国一日不圆,我袁朗一日不娶,终身许国。”
吴哲一呃,觉得本来自己的心被鼓成了一个气球,就等着啪炸了的那一刻,却被一个细小的针眼一戳,嘶的慢慢瘪了。
有种不带劲的泄气感。
“那要是台湾解放了呢?”吴哲挑衅。
袁朗不在意的一挥手,“那不还有外蒙古嘛~再不济,还有苏联老大哥手里的百万亩地呢~找个借口还不容易?!”
借口!
吴哲火了,搞了半天,说得如此豪迈,竟是借口!
袁朗伸手搓把搓把吴哲的脑袋,吴哲只觉得自己浑身冒火,却只能自个闷着烘自个。
忒窝囊了,吴哲想。
“你呐?”袁朗火上浇油,笑眯眯问,“怎么还没成家?等人?”
吴哲愤愤咬牙,笑眯眯念道,“有位伊人,在水一方,小生等着您收了台湾后,好和伊人相会。”
“哦……”袁朗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狡黠的凑近吐道两字,“借口?”
吴哲冷笑,挺着脖子,“怎么,比起你那个,如何?”
“不错啊~”袁朗很诚恳的评价,“挺好的,真的,挺符合你的书生气质……”
吴哲白眼,看着袁朗的脖子,咬牙切齿忍了良久,才摁下心头想冲上去掐他脖子的冲动。
当天,吴哲也没有多滞留,谢雨还没下班回来,吴哲便走了,饭也没吃。
他留下了一本书,扬言送给袁朗。
书很整洁,素白纸,清挺廋俊的黑色钢笔字,全是颜体。
上面写得是一些战例,从英国廓尔喀部队的缅甸作战,哥曼德部队的建成和二战功绩,说到中国的飞夺泸定桥,奇袭日军机场,皆是精兵小股作战,如尖刀,如鬼魅。
装备,战术,建制建议,详实精确。
甚至还有国民党一些机密文件,关于一种特殊的情报间谍人员的培训方案。
袁朗不知道吴哲是怎么获得的,如此机密的文件,国民党逃走时,若不是销毁,便是带走,袁朗顿时觉得手中的一搭厚重重的压手。
吴哲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前线,也许是留在东北后方,至多到延边。
但是,他却在临走之前,将这本书专程送给了袁朗,那时,袁朗看着吴哲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圆亮。惊涛骇浪,波涛汹涌后,一切沉淀于眸中,依旧坚定干净的眼神,那里面饱含的感情,一言便可蔽之---------
昂然含笑赴沙场,慷慨捧出报国心!
临走的时侯,吴哲犹豫了一下,说:“袁朗,中国至少五十年内难无战事,在这种环境下,我无法安心学术。”
袁朗看着吴哲,目光很深,良久,笑开,点头,“我知道。”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第 32 章

吴哲的书,袁朗花了整整七个月,读了五遍。
很多次,读着读着,他会想,迫切的想,找吴哲好好的说上几句。
那墨色的字迹,就仿佛是在心底的浅语,如此默契的同感,在寂寞的夜晚,总是莫名的闹心。
高兴,又夹着几丝失落。
很多次,袁朗张口想叫吴哲,却四周安静只闻蝉鸣,朝鲜的战事,传到福建,也是隔了数日,袁朗只知道,战事僵持,一边是谈判桌上剑拔弩张,一边是战场上刀光剑影,中国沿边的东北各地,也多遭空袭,死伤无数,吴哲的来信也早已断了。
53年初,袁朗开始四下筹划,特种思想的雏形也得到了总军区司令部的认可,但并不表示鼓励,只是缄默。
甚至没有给出番号,建制。
袁朗想了想,正好,索性划到了后勤部门,政委老李火了数日,诘问,“你这样谁愿意来?!”
“来不来得听我的,不来就抢呗~”袁朗夹着烟,悠然道,“再说了,来了我还不一定要呢~”
最后,果然是抢。不是没人来,而是别人不放手。
好不容易才搜刮到九十多人,袁朗又嬉皮笑脸的找上司,凑足了一百。
回来后,翻脸不认人。
老李本还感叹:这多年不干,白手起家重新当妈还真不容易。
结果,才发现,不是当妈,是当‘阶级敌人’,比晚妈还晚妈。
教官是袁朗旧识------原39团团长杜涛和原36团团长成才。
袁朗找到两人时,杜涛一看到那本书书扉上吴哲的笔迹,连条件都没在意,很爽快便答应了,而成才倒有点吃惊,很认真的听完后,问了点问题后,想了又想,梨涡一旋,感叹道,“没想到还真有这种作战方式~”
然后,眉梢一挑,“我干!”
两个皆是团长,麾下千人,被袁朗三两句话一说,便心甘情愿的来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分队,担任只百人的教官,甚至于这支分队能走多远,也没人可以预设。
袁朗这种蛊惑人心的本事,老李做了多年的政委,也自愧不如。
这个时侯,其实甚至于袁朗自己,心里也是没底的,他又一次选择了赌,命运的罗盘这次将指向哪一方,成功抑或是失败,袁朗不清楚,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根据经验和分析,战场上平均杀死一个敌人,需要上万发子弹,而二战中,所谓的狙击手杀死一个士兵的平均耗弹量只有1.3发,有的时侯,他们甚至可以一发不出,白手格杀,或是刀刃解决。
冷兵器与热兵器的完美结合,人体与力量的最精确融合,高技术与基础本能的极巧妙贯通,这样的一支队伍,可以让袁朗放开手脚去统领全局,因为这支队伍,是一枚可以绝处逢生的楔子。
为此,袁朗决定放手去赌,小心经营。
待朝鲜战争结束后,这支小分队已初具雏形,训练量是:每日负重5000米跑三次,挂勾梯上下300回,穿越30米铁丝网来回300趟,平端枪负重暴晒2小时,还有各种巧设名目的加餐,除了体能强化,还有各种战斗、机动、渗透、侦查技能的训练,要求熟悉掌握大小径火炮,各式枪支,榴弹的使用以及各种机动车辆的驾驶和排除障碍,识图标图,攀岩潜渡等技巧也要求具备。
开始难免有叫苦,没有希望还满是压迫,有些战士总会有些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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