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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磨一剑——by暖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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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也建议将训练强度减弱,袁朗一度也曾考虑过,便在回吴哲的信中提及一些。
吴哲刚下战场,随援朝部队被拨入了刚刚组建的华东军区水兵师部所辖的海军陆战师,联系才稳定下来。
两人书信往来,吴哲会问及袁朗关于南海边防的一些看法,袁朗也会不时将分队的训练情况告知吴哲,不足半年,书信已积半寸。
信中总会有几段相合一契,这般的交谈,酣畅却总不尽兴。
袁朗问过吴哲对训练强度的看法,吴哲的回信关及此,有一句,一下子便说到了袁朗的心中,他半是调侃写道--------他们还有力气发牢骚,说明他们还行,那便继续。
那时,袁朗恍然,其实自己一直都在坚持,只是他需要一些肯定支持的默契,好让他知道,这条孤独漫长的路,执著蹒跚的不只自己一个人。
就仿佛,四下都是质疑,即使心中再执著,也还是需要有个人,哪怕默默不言,只是看着自己笑也是好的。
他庆幸有吴哲。
如果没有遇见吴哲,袁朗相信自己依旧会选择并坚守于这条路,有徘徊,但决不会退缩,但总有一些东西不一样,仿佛漫漫黑夜中,在同行中,于己之外,还亮着另一盏心灯,合着自己的那盏,遥相呼应,倍感温暖和踏实。
小分队的耗弹量很大,子弹的需求远远超过了一般部队,这让本有微词的司令部参谋长很是咋舌,袁朗交涉了很多次,压着火气,也只得了些零头。
参谋长有意刁难,说------军需库有很多压箱货,那里全归你。
那些都是陈旧几近报废的子弹,不仅容易卡壳,准头也难以捉摸,袁朗忍了忍,笑,“好啊,那我可就全包了。”
一脸坏笑,让参谋长一时后悔,感觉又让袁朗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不多久,大卡大卡便运回了上万发的废旧子弹。
成才皱眉,笑,“军长,能不能以十换一,好歹换点能打出枪膛的吧……”
袁朗不在意的指挥分队里的人往仓库里搬子弹,忙里偷闲摸出了支烟,“不用,吃亏的生意咱不做。卡壳了正好训练一下应变能力和排除障碍的技巧,真到战场上,哪来那么多新子弹,没准头的打出满环,那才真叫神枪手,是不是啊,枪王们?!”
他声音一拔,尾声一卷,半是蛊惑,半是挑斗。
成才似乎都能看见,自家部下,一边搬弹箱,一边噌噌头顶冒着火。
这万发子弹,估计喂这些被惹恼刺毛了的家伙,也抗不住多久。
成才浅笑,想起了吴哲对袁朗很中肯的一句评语-------这人,就有气死人还能让别人为他卖命的本事。
那时,吴哲也被气的够呛。

第 33 章

朝鲜战争的结束,使得台海问题被再一次提上议程。
50年至53年,国民党曾干涉前往大陆的外国船只多达90次之上,东海和南海的制海权,根本不在大陆掌控之中。
游击战起家的共产党,从意识上依旧没有重视海战,甚至于金门惨败之后,对于海事,也依旧采取保守的海防固堤措施。
福建沿海的海滩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类武器阵地、交通堑壕和障碍物,与金门仅一水之隔的厦门,环岛修筑了约2000个钢筋混凝土掩体,平均每隔15米就有一个。
似乎,这样就是固若金汤。
每每这个时侯,总会有站出来发出质疑的力挽狂澜者,中国从来不乏。
公安部部长罗瑞卿主张吸取西方战术思想和使用新式进攻型技术装备,甚至于指出“持久战”的战略思想已经过时,唯一的方法是封锁海洋,将任何来犯之敌都能被消灭在海上、空中或是他们的进攻出发地。
犹如霹雳一般,震撼了中国的军政界。
吴哲的祖父原是南洋水师,对于大海,老人有着深厚的感情,吴家子孙多受其熏染。
当是时,便有人找到了吴哲。
本非海军出身的吴哲,在国外修的也并非船务,所以并没有应允,而是介绍了几个投诚的原国民党海军将领。
后来,袁朗得知,蛊惑吴哲答应,因为海军陆战学校将在福建成立;
再后来,吴哲成了其中的一名教员,清和的年轻渐渐覆上了一层冷朗的锐利,他是陆战学校最严厉最苛求的教官;
再后来,吴哲有一次喝醉了,和袁朗说了一个故事-----------------
曾经,有个苦行者,他朝圣的是一座高山的巅峰,有人不理解,便问他为什么。
那个苦行者说---------因为,山不过来,所以,他必须过去。
袁朗不知道那个山,指得是什么,只是那一刻,看着吴哲依旧年轻不染岁月痕迹的眉梢,忽然间,他觉得,吴哲周身氲开的累甚至让自己心中的那份沉了下去,他必须变得更稳,更强大,可以撑得住两个人的累。
那个时候,袁朗不知道,吴哲也醉的来不及说------------满身伤痕,饱经风霜的苦行者,其实,心里面是唱着歌的。
55年授衔,袁朗是中将,吴哲是校官,海军上校。
袁朗很震惊,虽说授衔时会考虑投诚国军带过来的兵力,但是吴哲毕竟中间离开过,从48年至54年,吴哲倒底发生了什么,袁朗发觉自己所知甚少。
当时不知晓,便全是过往了。
这六年间,往日吴哲眉梢间青涩的执著渐渐淡去,只那干净的眼眸透彻却深得望不入底,仿佛一澄静水,倒映着天,云,树,花,倒映着形形色色的人世百态,可那水,依旧清澈浅流,灵性摄人,以至容无形纳万物。
55年,一江山岛被攻克,南海上零散岛屿除金门,台湾外,大多已定。
而一江山岛战役,也显示了我方军队合同进行两栖登陆作战的能力,一支海、陆、空协同作战的新生力量,开始萌生。
随后,海军采用北海、南海和东海三大舰队的组织体制。只是受毛主席控制内河长江的思想,三大舰队中只有东海舰队发展最为平缓。
海军步兵的发展在临近海域安稳之后,被取消。
中国雏形的海军陆战思想,消于萌芽期。
但是,整个50年代中后期,的确是中国海军诞生以来的最佳时期,那时外输的海军科学家和年轻知识分子,在以后海军重整雄威的历程中,举足轻重。
中国海军,在一无所知的摸索中,在一代代人的恩怨纠缠中,虽是举步唯艰,却依旧一路前行。
57年,海军陆战师被撤销。
随后,肃反。
运动并没有过多的波及入部队,闹得最凶的是文化知识界,在袁朗庆幸吴哲当初及时从学校离开时,吴哲的问题其实早已挂在了海军肃反小组的名下。
投诚后行动不明,复杂的海外关系,吴哲清楚自己就站在敏感的线上,终有一天会被后面的人推下去。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可一切突如其来,依旧打了吴哲一个措手不及。
门被砸破,领头的得是上面指派的一个军官,吴哲来不及辨出他的军衔,已被反摁脸朝下扣在了桌面上。
可是,他清楚的认出了几个人,那是他曾经的学员。
书柜被掀倒在地,吴哲听到“砰啦啦”的一声,应是玻璃碎满一地的声音。
搜出来的东西,似乎很让那年轻军官满意。
外文书籍,封建余毒,还有一些反动的札记,那军官将书抖得噼里啪啦,吴哲眉头皱了又皱,终是没有忍得住,拧腰格手,一腾身,反将束缚他的两个小兵震开几步。
“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吴哲整整袖口,厉声道,“破门而入,翻箱倒柜,土匪不似土匪,小偷不似小偷!”
几个年青的小兵,嗫嗫嚅嚅,又退了几步。
吴哲逼近,扫了眼那军官的口袋样式,口气清淡笑道,“尉官同志,见到上校,难道不应该敬礼吗?起码的军事素养你不懂吗?!”
他声音一拔,一反往日的温润儒雅,如一柄青鸿剑,又如一方玉珏,宁碎不辱。
那军官也不是吃素的,经他手查办的高级将领并不少。
“吴哲,你从现在开始不再是我军海军上校,而是国民党潜入我内部的间谍,这些就是你通敌的证据!”那军官抽出一搭书信,一些的确是从香港转寄回来的,是吴哲父亲劝吴哲转经香港去美国的家信,“你鼓吹西方资本主义那一套,侮辱毛主席的游击战略思想,迫害革命小将,强迫他们只学习技术,技能,而不允许他们接受政治思想教育……”
吴哲苦笑不得,笑问,“同志,你看得懂英文吗?”
那军官不搭理,继续宣布吴哲的罪行,并拉出几个小兵,让他们披露吴哲曾经是如何如何强迫打压他们。
其中一个士兵,一直低头没有说话。
另两个声音从小到大,越说越激昂,让吴哲一时错觉:也许,以前对他们的确过于严格。
可那军官并不满意,他揪出了不说话的那一个,往前一搡,那小兵一踉跄,吴哲伸手扶了住。
那小兵一惊,往后又退了一步。
“说!”那军官一喝。
吴哲眼眸一凝,那小兵终于低头开始数落起来,开始只是鸡皮蒜毛之事,后来便是十恶不赦,动摇国基,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激昂。
他渐渐抬起了头,声色俱厉,手臂一挥一摆,在吴哲的面前扇来扇去,刚才止住的那两个也继续起来,吴哲只觉得眼前数不清的手指齐齐往自己戳过来,心口堵着的东西慢慢漫至嗓眼。
他听不清他们说得话,只看见三张嘴一张一合,四周是一片雪白,雪白的墙,雪白的满地碎纸。
这个世界,开始疯狂起来,似乎只能容得下雪白。

第 34 章

禁闭,审查,日夜不休,革命的热情似乎让他们丝毫不觉倦怠,人被打倒的那一刻似乎总能满足他们某种欲望。
吴哲有时想笑,那些英文的信,他们不懂,便让自己翻译,可若是找不出他们想要的东西,自己便是在说谎。
真相,谎言,第一次简单的让吴哲发怵。
他已经销毁了所有与其他人有关的东西,包括与袁朗的书信,可在黑压压的小屋中,吴哲还是害怕,很长时间没有害怕过,吴哲也是想了很久,才知道自己怕了。
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似乎一加一不再等于二了。
审查了大半个月,到后来,那军官开始动了手。
袁朗心急如焚往吴哲处赶的时侯,老李一个劲的叮嘱一定要心平气和,但踹门进去,正巧看见白刺刺的灯直直打在吴哲的脸上,一本厚厚的书横空砸在他的鼻梁上,袁朗立马随手搂起门边的椅子,一把抡了过去。
“你个混蛋!”
吴哲被砸得有点晕,听到这话,勉强睁了睁眼,只觉得微毛的呢子襟边隐隐在眼前,一颗扣子冰凉的擦在侧脸上。
夹着寒风冷气的烟草味,顿时氤氲而开,安全温暖。
“把钥匙拿过来!”袁朗不耐烦的喝道,强压着怒气。
那军官勉强一咽,没有拿出钥匙。
吴哲的手反铐在水泥墩上,毛坯的水泥剌在手上,腕部一片皮肉狼藉,袁朗没有钥匙,也不敢动,一巴掌拍在墩上,弯腰斜目,本是仰视,却生生压的那军官喘不过气。
一叠剪报甩在了桌上,袁朗冷笑,一示意,“看看吧。”
然后,冲随行的一个警卫员命道,“从他身上给我把钥匙搜出来!”
那军官脸渐渐变了色,“谁敢?!这是纵容反革命!”
警卫丝毫不理睬,径直搜出了钥匙,递给了袁朗,袁朗小心的插入,轻笑,“革命,我们俩革命的时候,你在哪?太平天下,革谁的命?!看看你曾经的高谈阔论~”
那些剪报上,作者都是一个人------马天红,那个年轻军官的名字。
手铐微微清脆一响,解开了,袁朗伸手去拉吴哲,却被吴哲不捉痕迹的拂了去。
袁朗诧异,却听吴哲声音很轻却波澜不惊的笑问,“小同志,我可以走了吗?”
忽然间,恍然大悟。
一直的一直,都是他在护着自己。
即便是今天他离开,那也是他自己走的,与自己无关。
马天红皱眉翻着剪报,没有回话,吴哲也不急,视线一扫,如同往日训练一般犀利的从旁边几个小兵身上掠过,渐至凉薄。
瞳孔,一寒再寒,终淬成了冰。
“好了没?”袁朗一手放在桌面上,一下一下的敲着,说得极慢又极不耐烦,“如果还不行,我可以把搜出来的日记也摆上。”
马天红一愣,硬邦邦叫,“你怎么能随便……”
袁朗眸底一凝,嘴角一勾,却全无笑意,“怎么,你一个尉官都能进上校的家,我一个将军就不能曲居一下?”
马天红的底气全无,只是面子上依旧在死撑。
“哎~”袁朗‘孺子不可教’的咋舌,倾身也不管马天红不愿意,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冷冰冰道,“告诉你,我整倒你,比你整倒他,要容易的多。”
那眉眼间,完全是个地霸。
马天红一个哆嗦,只觉得刀子一遍遍在耳边剜来剜去,还带着逼人的寒气。
这是个无赖的将军,马天红只能放人。
走出门,吴哲要走,袁朗一把将他拢入半怀中,“跟我回去!”
四个字,完全不容置喙。
“我不能。”吴哲也不挣脱,但袁朗清楚,吴哲又要开始和自己分析情况讲道理了,他很头疼。
“不要和我说大局!”袁朗有点慌措,有点烦躁,“这局势,我都看不清,你能吗?”
风有点大,吴哲一抖,竟是下意识的往袁朗怀中一靠,袁朗止住了吼,也强势的掐断了吴哲的话端。
“要不我敲晕你,要不你自己上车!”袁朗开始不讲理,“你选一个。”
吴哲咬牙,愤道,“你TM就是个土匪!”
袁朗笑,有点得意,有点狂傲,也有点酸涩,是的,如果这世界都是土匪,他便要做最猖獗的那一个;如果这世界都疯了,他会比所有人都癫狂!
袁朗将大衣解下,裹住了吴哲。
墨绿色呢子下,吴哲的脸色竟是苍白的可怕。
袁朗的周身氲开了他一直很懂得掩藏的怒气,眉目阴沉一片。
吴哲很疲惫,却依旧平静。
“我没事。”他浅笑,“借靠一下,睡会。”
袁朗点点头,低沉道,“睡吧。”
吴哲便靠了过去,头抵在他的肩窝,长手长脚微微缩起,袁朗看了下,慌乱的扭头瞅着车窗外。
耳边,良久,一个声音低低喃喃----------袁朗,你带了个麻烦回家。
似叹息,似埋怨。
袁朗回头,吴哲闭着眼睛,很安静的睡着。
“我就喜欢麻烦!”袁朗很认真的戏谑,一手轻轻合上吴哲的侧脸,一手拢住吴哲的十指,“睡吧。”
抬眸间,温柔尽散,满是犀利。
车灯打开,前方风雪满路。
临出发前,袁朗已经安排谢雨母女俩在外面住下,免受牵连。
现如今,袁朗住楼下,吴哲住楼上。但由于回来后,吴哲一直低烧,袁朗便也搬到了楼上。
马天红似乎真得怕了,也没有声张,家属区里的只以为吴哲是袁朗一个普通的远房亲戚,没怎么关注。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吴哲也渐渐恢复,依旧牙尖嘴利,袁朗家里少有的几盆花也被他捣鼓的有了花样。
三月,万物复苏,在肃反余威之下,双百,鸣放等词开始渐渐出现,政局慢慢开朗化。
四月,毛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上讲话,态度开明,诚恳,一个领袖的虚怀若谷,让进言的顾忌被解除,宁静的思潮又一次沸腾。
各大报纸鼓励群众鸣放,总结肃反经验,虽说部队很是安静,却也得到了这些消息,有些基层连队也开展了肃反会坛活动,让一些在肃反中受到批斗或影响的士兵在会上发言。
袁朗没压得住这些消息,吴哲还是知晓了,但也没说什么,似乎无关己事。
吴哲依旧每天摆弄着那些花草,原先光秃秃的院子也被他收拾出了几分生机。
在这陡峭春初,总要有点东西,昭示着春天的到来。

第 35 章

一袭刚定,一波又来。
那些鼓励竟似是“引蛇出洞”,站出来说话,就事论事的人再一次被驳倒,扣上了另一顶的帽子---右派。
滔天的批斗,军属大院亦能听到打倒的口号声。
回到家,袁朗和吴哲说得话越来越少,很多的时侯,两个人只是静静的坐着,浅浅的说着七零八碎的事情,然后遁入寂然。
吴哲的寡言少语让袁朗担心,他的神情渐渐敛去风华,变得沉寂,他在纠结,却深藏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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