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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磨一剑——by暖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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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哲~”袁朗叹气轻唤,吴哲清澈的眼中满满的愤怒,盯得他莫名的心慌。
吴哲咬牙,“这些事你们没有吗?整风运动,纯化运动,还有那些被你们称为统一战线的乡绅名流,现在呢?抄家分地,都告到我们晋绥司令部了!”
他们都有点失了理智,吴哲的眼睛晶亮,袁朗的眸底翻涌。
“好了,再说下去,就让外人看了笑话~”袁朗敛去锋芒,示好的一勾吴哲的手指,挤眉弄眼,“唉,酒量如何?待会灌趴他~”
言罢,他飞快的松开吴哲的手,一点旁边的乔治。
吴哲嘴角隐忍了半天,终归平静,一脸无害,“没关系,我们说的这么快,乔治听不懂。”
果然,一头雾水老半天的乔治皱眉问道,“请问,你-们-二位—都在说什么?”
袁朗很快接道,“哦,我们在讨论待会上什么酒,吴先生说乔治先生你酒量不佳---”
乔治急了,“怎么会呢?我酒量—我很能喝的---”
“那我们就上我们这的老烧酒~~”袁朗很豪爽一笑,“绝对让乔治先生一辈子难忘~”
吴哲嘴角微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那一场觥筹交错绝对让乔治一生难忘,酒刚入喉,乔治的脸唰就白了,就觉得一个刀子从嗓子一寸寸往下挪,慢条斯理的,有点像袁朗说话调侃。
袁朗各种巧设明目的祝酒词,让抛出大话的乔治不得不一杯接一杯的灌,灌到最后,终于品出了那份甘冽之后的绵长醇远,后来回到美国后,乔治仍念念不忘这一场让自己着实狼狈的酒宴。
没有红木酒桌,厚敦敦的酸枣木大圆桌,一溜摆开,整个稻场,天地为幕,把酒豪侃,擦掌划拳,瓦坛子中清亮的酒水泼入一个个大碗,倒影出一院明月,酒,是一种煽情的东西,酝在空气中,似乎能醉了所有。
可是,酒醉之后,更显萧瑟,杯盘狼藉,人走人散。
袁朗是在一个空地的小土坡上找到的吴哲,他的四周平坦无物,似乎他顶着天地而立。
风呼呼吹过,偏又安静一片,袁朗止住了脚步,他忽然有点不敢上前,这个时候,他们该如何相处?
应该提一壶酒出来,袁朗想,就图个一响贪欢也罢。
“你说的对。”吴哲没有回头,只是竭力的扬起了头,撑起了肩膀,“没有永远的朋友。”
袁朗顿住了刚刚抬起的脚。
“我一直在想你说的一句话。”吴哲的声音很认真,认真的让袁朗觉得有点残酷,“军人如果不能活,那最好不过四字-------死得其所。”
有的时候,自己说并不觉得残忍,可听别人复述,袁朗才觉的,有多么的无奈和冷血。
吴哲转身,月光一泻而下,整个苍茫漆黑的背景中,他一身月白。
“冯团长阵亡了。”吴哲的目光清澈如水,袁朗似乎可以看见水纹的波动,“他本可以不死的,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团部建在直面鬼子的高地上,直到现在,我明白了,其实我一直都明白,我只是不愿意承认,因为他已抱必死之心,他想死得其所。”
在最后一战中,如一个军人一般,身中数弹,挥出大刀,随着被削下的倭寇的脑袋一起倒地,虽死永生。
这样的豪迈,这样的悲壮,他们都已经无法拥有。
袁朗记得冯团长,那个有点油滑的中年人,看不出多少血性,却不想如此决然,犹如壮士断腕。
他敬佩这样的军人,可他做不到,因为这从来不是他的理念。
袁朗迈步,走到吴哲身边,一跃,跨了上去,他望着吴哲的眼睛,一字一句,“吴哲,若能生,莫求死!”
哪怕,我们如此难堪的再相遇,哪怕,我们如此刻薄的相互讥讽,哪怕,有一日,我们不得不把枪口指向对方。
哪怕,有一日,我要你死,也记住-------若能生,莫求死!

第 15 章

乔治是醉得一塌糊涂,只好留下过宿一夜。
等齐桓安置好他们的住宿后,便去了袁朗的房间,袁朗不在,他便坐在一张椅子上,翻开一本书,挑了挑灯芯,静静的看着。
“来了?”袁朗迈步跨入,随意冲齐桓一点头,带入一阵寒风,夹着几片飞雪。
齐桓合上书,一瞥袁朗身后,正襟危坐道,“他没跟你一块过来?”
“谁啊?”袁朗漫不经心一问,上前翻翻齐桓一开始看得书,挑眉,带着坏笑,“齐桓啊~~你说,你一大老爷们怎么开始看起这书来了?”
线装的一小本洋文诗集,纸张微微泛黄,边角起毛,翻译是一行行清秀的毛笔小楷,女孩子的笔锋。
袁朗的脸色越发起劲,用手一拍齐桓的胸脯,“小谢的?”
谢雨,西南联大的学生,一个战地记者,夜袭丰县的时候,和时任突击营营长的齐桓在一辆千疮百孔的吉普后相识,当时两人是吹胡子瞪眼,谁看谁都是横着眼睛:谢雨没见过这么不尽情面的军人,作为少有的战地女记者,去哪里不是一层一层的呵着?而齐桓也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女人,枪林弹雨,别人端着机枪往上扑,你说你抱着个照相机像护个鸡蛋一样,战士一个个倒下,齐桓将一窝火不明怨气全洒在谢雨身上。
结果,用袁朗的话--------王八瞪绿豆,倒对上眼了。
齐桓就着灯光,一页页的整着书角,将边边角角都整的熨熨贴贴。
袁朗自觉无趣,便摸摸鼻子,坐到了另一边。
“团长。”齐桓头也不抬道,“把吴哲得罪了?”
袁朗已经阖目,手松松垂下,似已睡着,却嘴一张一和说道,“嗯。”
齐桓叹气,很浅,“不就一观察员,值得为他和吴哲翻脸吗?”
“狗屁的观察员!”袁朗嘴角轻蔑一勾,“中国话都说不溜,他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指三道四?!”
他一顿,却有些怅然,“只可是,人家偏能给我们一些东西~”
比如,在即将被提到桌面上的日军缴械的处理归置问题,再比如,整个丰县地区的兵力部署问题……
袁朗深吸一口气,却迟迟没有吐出。
别人能给得东西,自然可以被轻易收回去,袁朗不想要这样的东西,却不得不要,他要把这些要回来,连同一切的权利------给予和拿走。
“来找我有什么事?”袁朗直起身,睁开眼,浑身又氲出淡淡的犀利,“新兵连?”
齐桓点点头,“可以拉出去遛遛了。”
袁朗沉默片刻,低声似自言自语,“是不是有点早?”
齐桓想了想,“他们终究要面对。”
“我再想想。”袁朗微微垂目,半响抬头,大大咧咧,“唉,不说了,不说了,回去睡觉!”
说着,起身,也不管齐桓,自顾自的打帘走进了里屋,拔声嚷道,“喂,走的时候把灯灭了~”
进屋,袁朗在床边坐了良久,外面的灯光一直明明暗暗的投进来。
他想起吴哲的问题,吴哲问:“袁朗,我们到底在争些什么?”
袁朗想了很久,觉得这是个已经渐渐模糊了答案的问题,争着争着,在生死瞬息的时候,这已经简单为你死我生的循环。
每一方都有自己的宗旨,都有自己的立场,甚至这些宗旨和立场可以相互包容,只是他们却不能,有的时候,袁朗想:其实不论哪一方获胜,他们的宗旨都能活下去。
那,到底在争些什么?
帘外很安静,袁朗一觉睡醒,无奈,以为齐桓还没有走,只得起身,撩开帘,却发现吴哲正一脸专注的翻看着桌上的那本诗集。
吴哲抬头,轻轻一笑,便又低下了头。
灯光晕满了他一身,他的影子漫至袁朗脚边,随灯芯摇曳而轻轻晃动,袁朗抬腿,小心避开,从一边绕了过去。
吴哲看书很快,也很认真,袁朗站在一边,影子重重的落在书上。
“咦?”吴哲抬头,一笑,“你也看这种书?”
袁朗点头,反问,“不行吗?”
吴哲抿嘴浅笑,扬头一点旁边的椅子,“坐下吧,我们一块看。”
袁朗没有反驳,拉过椅子,吱的一声,然后又遁为寂静。
吴哲把书往袁朗边摊过一半,袁朗接过,捏住书边,两人就静静的看着,谁都没有说话,只等翻页的时候,吴哲会微微侧首,等着袁朗,直到袁朗挑眉,才食指一划,很轻柔迅速的翻过一页。
灯心噼里啪啦一阵轻微的爆响,空气中有种淡淡的焦糊味。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的可以听见外面雪从压垂的树梢滑落的声音,风从门缝窗隙钻入,吴哲跺跺脚,一边等着袁朗,一边把空闲的左手放在嘴边低声哈着热气。
袁朗侧首,看了几眼,道,“去把我的大衣披上吧。”
吴哲摇头,又哈了几口,“不用,我不冷。”
袁朗浅笑,带着几丝玩味的故意盯着吴哲已经泛红的鼻尖。
“看书,看书~~”吴哲放下左手,翻页,依旧很敏灵。
袁朗低头,却伸出手,很自然的握住了吴哲的左手。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很多白干,袁朗的手温烫,不一会便捂热了吴哲冰凉的手,吴哲的手指瘦长,袁朗的手心宽厚,合在一起,洽能握得很严实。
“呵呵。”吴哲得了便宜的一笑,又往袁朗身边挤了挤,自己的椅子反倒空出了一半。
袁朗没有抬头,却是嘴角一勾。
书被一页页翻过,等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吴哲的手指一滞。
那一页,吴哲看得很慢,慢到袁朗都看完了,吴哲还没有抬头。
“看完了?”袁朗觉得自己嗓眼一干,声音有点开裂。
吴哲点头,将书合好,放在桌上,“这是齐桓的,明天你还给他吧。”
袁朗掏出怀表,笑道,“已经是今天了。”
吴哲一惊,转头望向袁朗,乌圆圆的眼中一点茫然空白,似不可置信的恍惚。
袁朗笑意微敛,定定而认真的回望过去。
是的,昨夜早已过去,今天已经来了,不容放肆的今天已经来了。
不知道是谁松开的手,两个人的手都是一凉,风从指缝间吹过,一点点剌在肌肤上。
----------我们的生命是热切的,愿望是强烈的,因为时间在敲着离别之钟;
弟兄,把这紧记心中及时行乐吧。
那一本诗集中,袁朗对这句记得最清楚。
吴哲起身,“我得回去眯一会。”
袁朗点头,轻描淡写道,“不送。”
吴哲嘴唇微瘪,边角一翘,转身拉开门,风夹着雪‘呼’的一下卷了进来,瞬间便冻僵了他嘴边的笑意。
满屋的温暖,从后背漫过,迎面却是凛冽北风,可他必须得出去。
“再见,袁朗。”吴哲转头回望,笑得清爽干净。
袁朗起身,却没有迈步,“再见,吴哲。”
今日告别的是袁朗和吴哲,明日见面的会不会是袁司令与吴团长?
吴哲坚定的转头,视线瞥过弱弱摇曳的灯光,眼眸一笑,瞬息漫上怅然。
那种眼神,袁朗一滞--------告别安命的眼神,回望过去的眼神,为一丝美好愿意走向死亡的眼神……仿佛那一瞬间,所有他逝去的战友在他记忆中最深的回眸都汇于吴哲的眼中----------
深深的眷念,深深的希望,一丝惆怅,一丝浅叹,还有宛如寒冰的坚定……

第 16 章

根据地周边零星的摩擦,丝毫不影响谈判桌下的杯觥交错,香槟裙角,现世安稳。
322团先上任的王团长,是原322团一营营长,原先冯团长在世的时候,虽架空了吴哲对322团的指挥,却从来不对吴哲单独调用敌侦营作过多干涉,也因此敌侦营在抗日中立下的功劳也是322团其他营难望其项背的,可王彪一上台,敌侦营的军饷便屡被扣押,成才对此总是一笑带过,面子上从不计较。
见面寒暄交杯,私下里各自肚子里的嘀咕自然不会摊在桌子上说。
吴哲不屑,端着酒杯,静静立于一角。
“你现在如何?”成才端着半空的酒杯走近,说话时依旧下意识的回头一环视,声音压的很低。
吴哲晃着酒杯,琥珀色的香槟一波波漾起,“估计要被推到前面了~”
三十九团原本就是各路眼中的一根刺,42年坡边架起机关枪的都有哪些人,自是心知肚明,三十九团最容不得的便是有人对自家兄弟动刀子,这笔帐,三十九团不讨,那些人也自难寻安。
“找个机会调出来吧~”成才捏捏眉间,抬头道,“三十九团就是个火坑,底下已经开始堆柴准备起火了。”
吴哲苦笑,皱眉,“我现在和三十九团一样了~都是烤的烫手的山药,谁愿意接手?只是,连累了你,多少有点~~”
成才端杯的手一挥,酒杯轻轻与吴哲的相磕,“兄弟间不说这个~”
吴哲浅笑,酒杯一迎。
“团里又抓回了几个逃兵。”成才仰头一灌,“没办法,老家饥荒,本盼着仗打完了,带着军饷回家,可团里不放人,只能逃,抓回来的都~”
成才右手一扬,食指中指一并,无名指一扣,“毙了~”
吴哲咬住嘴唇,半响没有说话。
音乐响起,肖邦的升c小调圆舞曲,一对对的男女滑下舞池,华尔兹高雅,华丽,吴哲低头见裙角如花般一朵朵旋舞,仰头见水晶灯流苏一点点轻耀,虽是曜白色,却偏让吴哲想起了一双墨黑的眸子,藏着精光,汹涌波涛全然压在眼底,只一点却不由让人浑身骨头一缩。
成才和一个年轻的女子跳着华尔兹,那个女子穿着素青旗袍,绸缎漾出的水光在腰间流曳,显得盈盈不堪一握。
每个女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旗袍,细腻的布料与肌肤或离或近的相亲,举手投足间,独属于自我的韵味便一点点欲现还隐的丝丝流露。
就如,穿着这么一件含着江南水乡气息的旗袍,谁能第一眼便想起那个特务连的余蝶-------百步杀一人,过后不留名,抗日中取敌首犹如囊中探物,鬼魅无影。
一曲终了,成才很礼貌的鞠躬行礼,退了出来,吴哲递过一满杯香槟,满脸戏谑,“怎么,看上人家了?”
成才解开领扣,浅笑,“还不算,只是在彼此试探。”
吴哲还在别有深意的微笑,成才却一口饮尽,道,“吴哲,多为自己找条路。”
说完,又斟了半杯,端着酒杯往人群中走去,从背影望过去,不再是那个恣意欢快的成才,倒颇有点浪迹花丛的翩翩浊公子的意味,和那一群人很融洽的打成了一片。
管庄是丰县地区的咽喉,狭长地带的唯一开口,地势稍高,土地贫瘠,一脉黄沙。
管庄位于丰县西南,一直属于八路独立团的防区,也算是半个门户,这几日,管庄周边已发生多次小规模的流血冲突,但双方都没有提到桌面,私下里暗自较劲。
高城的二营离管庄不远,袁朗却从没有让二营参与摩擦,他不说,却多多少少有点不信任,有点过虑的保护,高城不傻,看在眼里,在管庄再次遭到小股挑衅的时候,高城主动请命,要求用麾下的七连去会会老友。
“你确定?”袁朗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高城喳喳呼呼的挥手,“是骡子是马,这一遛就出来了。早晚都有这么一刀~”
他说的豪气冲天,是的,因为他对他的七连有信心,他的七连从血雨腥风枪林弹雨中走过,从无数次的肃清纯化运动中走过,不需要别人怜悯一般的保护,他的七连站在那里,就是一杆标枪。说东,那绝对直指东方,丝毫不偏,多少伤痛自己含血吞下,不需要别人来帮忙消化。
袁朗低头轻叩桌面,半天抬头道,“不行。”
高城火了,“你---你不相信我们?!”
袁朗苦笑,“你知道这次来的是谁吗?”
“谁?”高城脖子一梗。
“成才的敌侦营。”袁朗道。
高城一噤,自从突袭飞机场后,七连和敌侦营主力连又协同拔了不少硬牙,再加之高城和成才也算是半个校友,彼此之间,多少有点惺惺相惜的意味。
能在中央晋绥两面吃开的人,长袖善舞自是难免,只是高城很欣赏成才的枪法和麾下的几个如风似币般的连队,简单的欣赏自不会影响对峙时的凛然争锋,只是,袁朗还是想拿一个和七连无多少瓜葛的连队给七连练练手。
“这次让新兵连试试吧~”袁朗说的很是轻松,高城眉头一拧,“行吗?”
“试试呗。”袁朗笑着一拍高城的肩膀,想要搂住,却被高城躲了过去。
“干嘛呢?暧昧你~~”高城虎目一瞪,“不带这么安慰人的,碜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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