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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之流光飞舞 上——byF浮云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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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李碧莲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掌控到许仕林的所思所想。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变成这样?
李碧莲心中隐约有几分数,但仍旧不能解释太深。
“仕林哥哥。”她拉扯许仕林的袖子,“我好冷,好困,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好。”许仕林柔声回答,却自垂下眼眸。“碧莲妹妹先自己回去好不好?我在这里想一想,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入塔。”
“你——”碧莲气急。许仕林竟然软硬不吃,她跺跺脚,终于决定来硬的。
“仕林哥哥,得罪了。”碧莲虽然身体幼小,但无声无息一掌落下,准确切在许仕林颈脉,力量稳准集中,仍是令得许仕林在瞬息之间失去知觉。
“五鬼搬运,七神天马,现!”碧莲捏住口诀,召出搬运小鬼。“将人抬上跟我走——小心噤声。”
刚才集中气力的一掌,已经是这个躯壳所能达到的极限。要将比她重的许仕林抬回李家,碧莲自忖没有这个能耐。
幸好对于妖族来说,驱鬼之术,乃是最为根本容易之法。韩娘在杭州地面经营千年,最盛时候可驱鬼三千,撒豆成兵,无人胆敢轻撄其锋。
谁料,一声低沉断喝,却让韩娘召出的几名小鬼顾不得她的吩咐,尖叫一声,即刻化作飞灰!
“妖孽!”
沉沉禅音自身后传来。
韩娘——或说李碧莲,脚步顿如灌铅不动。
千年以降,称她一声妖孽之人,如恒河沙数。
但今夜顶着少女皮囊,再听这声颇为熟悉的称呼,却有莫名的异样感觉。
李碧莲缓缓转身,却惊讶地脱口而出。“是你!”
“有人搅动雷峰禁阵,老衲自然御风赶来,瞧个究竟。”
眼前人白眉长须,袈裟锦绣,竟是百里外镇江金山寺住持法海!
“大师,我不是白素贞,亦未修邪法害人,更不曾得罪紫竹林你家主人。你截住我,又是什么用意?”
李碧莲身似清秀少女,说话神态,却宛如韩娘复生。
“难得你以妖魂占据人躯,还如此大言不惭。”
李碧莲冷笑。“看好了,此身躯原来的主人,乃是为他人所杀,早已投胎而去。我在雷劫之下兵解,占据无主躯体,又犯了哪一条哪一道天规?”
“若是如此,千年琴妖何不索性走回正途,去地府转世一趟,也好修个正大光明?”
李碧莲后退半步,余光瞥向四周——身后是雷峰禁制,身前是法海威逼。
左右方圆,均是一片开阔视野,距离西湖约有十丈之远。
笼罩在法海身上莫名杀意之下,李碧莲心中瞬息千转,一面思量脱困之法,一面揣测法海心情真意,所有计策,却在瞟到身后许仕林时凝固。
“大师要妾身重去轮回,却不知大师对此地禁制伤人之事,又有何解释?”
李碧莲娇笑着抛出问题,不动声色间移了两步,占正许仕林身前之位。
“雷峰塔下压有白娘子,众生不可靠近,乃是三界共知。”法海答得理直气壮。
李碧莲却哦了一声。“当年妾身虽未卷入,但封塔时也在人群之中。禁制如厚墙隔世,却柔不伤人。但如今地上那个唇边的血迹,却所为何来?”
法海桀桀一笑。
“妖孽,你顾左右言他亦是无用——无错,他与塔内中人骨肉连心,所以才会被反制禁力所伤,否则,这雷峰塔断隔不阻他。老衲也正是因此感应,即速前来,不料却见了他身边有不该存在之人!”
“哦,许仕林的身边,不该有妖孽么?”
李碧莲伸手向虚空一按。
一座白玉雕琴,精致玲珑,自虚空之中浮现。
“完,全,无,错!”
法海禅杖顿地。随着四字出口,四记重击已然着地,雷峰塔前地裂长痕,夺命之力攻向李碧莲的纤弱躯体!

(2)

四记重击。
却被四声琴音消解。
李碧莲手中之琴,竟被当作了琵琶,斜斜抱在怀中,指掌如撮,宫长,角徵羽三音尖锐短促,在虚空中竟然化为实体,四道琴光堪堪拦下地上裂痕!
法海踏前一步。
李碧莲却连退三步,踉跄间退到了许仕林身上,被绊得跌倒在地。
白玉琴化入己身。
一道琴弦,映出明月之光,在夜色中森然凛冽。
“再过来一步,我便以琴弦勒死他。”
李碧莲咬牙威胁。
法海低笑一声,禅杖忽然变化。
雷峰塔前瞬息竟成一个封闭空间,大钵化为天地,向住李碧莲兜头罩下!
李碧莲手中琴弦也好,四肢百骸也罢,均被压力死死迫住,不能移动分毫。
琴音又起。
今次琴音自李碧莲身上发出!
简单的商音,有节奏和规律地,一下,一下……
“好一个以心为甲,以骨为琴——你身上又有多少跟骨头,可以弹拨多少下?”
法海闲闲站在那里,看住大钵在琴音抵抗下飞离半尺,却又在琴音间隙继续罩下。
李碧莲的五官之中,开始流下汩汩鲜血。
她闭上眼睛。
若是之前,她并不惧怕一个法海。
但神魂修炼得如何通天彻底也罢,却逃不过妖族所引动的天雷劫命。
转化为人,可以避过天劫,但却必须接受这具躯体的柔弱与无力。
李碧莲的身躯,毕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一二岁少女。纵使她从占据躯体那日开始便自行吐纳练气,也尚未完成七年筑基的基本功夫。
面对法海的深沉狠辣,难道惟有转死返生一途?
大口鲜血涌出。
李碧莲眼前一黑,躯体支撑已到极限,即将失去知觉。
“法师请住手。”
昏迷之前,唯一听到这句说话。
心中残念,乃是——操你妈,你终于知道来了啊?
善财童子合掌一礼。
大钵顿时消逝无踪,雷峰塔前地面裂痕悄然消逝无踪,恢复无灾无劫模样。
法海冷哼一声。
善财童子抬起头来,面色苍白。
杭州之事紫竹林交他全权处理。
但一点一滴至满城风雨,是人是仙,俱都瞒不过去。
法海早起疑心,却不便插手。如今许仕林误触禁制,也难怪法海如此卖力,以缩地成寸之术,连夜赶来。
白蛇之事原本由法海经手,如今善财又要如何掩饰交代?
“贫僧见过上仙。”
法海生受了善财一礼,才骄慢地回了一礼。
善财唇边有一丝难看的笑容。“法师数年未见,精神仍是矍铄。”
“上仙一别经年,却为何手染杀业?”
“如此人间魔途,现修罗相,亦是慈悲。”
“难道上仙与贫僧一样,奋力降妖,惟叹妖氛难尽?”
善财冷冷答,“法师何必追根究底,以至分别心起?”
一声呻吟。
许仕林的手指微动,眼看便要醒转过来。
李碧莲原本下手便不重,加上重伤之后倒伏在许仕林身上,鲜血流淌,温热黏腻,自然将许仕林惊醒。
“得饶人处且饶人。此女并非心术不正之妖,法师若给小仙薄面,还请将人交给在下处理如何?”
善财一手抱起碧莲,一手点下仕林睡穴。
“上仙既然如何吩咐,贫僧何敢不遵!只是南海……”
“我近日必回普陀珞伽,家师那面,一切由我担待。”
“那贫僧便回金山寺静观众生此局了!”法海沉声,禅杖一伸,“请!”
东方鱼肚初露。
善财叹了一声,另只手抄起许仕林,直奔雪晴书院而去。

(3)

“浑身筋骨碎裂大半,血流太剧。”
灯下佘青检视李碧莲伤势。
佘雪晴则尽力护住韩娘妖魂,魑魅魍魉织出妖网,邪氛弥天。
善财闭目靠在门口。“你们略微收敛些。杭州地方多少双眼睛看住,这样冲天妖气,若再引来什么变故,我亦无法再行回护。”
“今次多谢你了。”佘青走到善财身前,屈膝一拜。
他以男子身躯,行此端庄委婉的女子之礼,一瞬之间善财竟觉心头一荡。
大典经咒立时自行升起,荡涤邪念。
善财生生受此一礼。
“现今如何打算?救活她,还是重作转世?”
“龙女一事,现今幽冥界必定疑窦重生,人落了那边,不定又有什么变故。”佘青叹道,“现今的阴司,不比当年昏聩了。”
“哦?”佘雪晴依善财之言收纳妖气,行功完毕,撮唇吐出浊气,起身来看碧莲。“阴司现今何人主掌?为何不比当年昏聩?”
佘青转望善财。
善财哈哈一笑。“雪晴兄可听过包拯此名?”
“一甲子前的人物,名动大宋的包青天?”
“无错。”善财解释,“他生携异骨,刚烈洞察,以法家入道,直窥天界。原本可以白日升仙,但他主动请求入幽冥界为判官,断阴阳,拯生死,辨忠奸。不久前被地藏王钦点接任阎王之职,缓缓着力,浓浓用笔,幽冥之风为之一振。”
佘雪晴一叹。“此等人物,只抓鬼,不抓妖,岂非吾等之幸?”
佘青掩口一笑。“你怎把善财上仙也归在妖孽之列了?——正因如此,韩娘之躯,不得不救。我记得白佘山藏有重造筋骨之灵药……”
佘雪晴精神一振。“不错!我这就召回迤逦,由她护韩娘回白佘山一行。”
善财自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瓷瓶。“师尊的杨枝甘露,我仅剩这些。一滴可护元躯一日不坏,请迤逦姑娘酌情运用罢。”
“所谓一夜露水,白日恩情——佘青代韩娘谢过。”青蛇掩衽,又作一礼。
善财平视他眼眸,伸手稳稳扶住。
白日里,书院侧畔静室,佘雪晴设下茶点,款待李公甫许娇容夫妇。
“斯文中人,原本应该敬鬼神而远之。但我等查仕林碧莲之状,夙夜梦游来到书院,似被迷了神窍,此事可大可小,因此连夜送至我的好友,栖霞岭抱朴观白犀道长处,行法事以驱邪避害。”
为妖扮人,行走人世,第一要义,乃是能够信口开河,任意摘来,敷衍成事。
“阿弥陀佛,”许娇容急得眼中盈泪。“不瞒先生,我家实在……唉,确是容易招惹是非的门户。但仕林碧莲都是无辜小儿罢了,怎会就如此?”
李公甫以眼色制止妻子胡言乱语,清清嗓子,“那如今小女和仕林人在抱朴观中?先生是否可带我们去看看?”
“正有此意。”佘雪晴折扇一挥。
行到抱朴道院,那位白犀道长道骨仙风,一看便知是德高望重的正直高人。
但高人行事莫测风采,当即告知许娇容夫妇说,许仕林与李碧莲身上有妖魔余气,必须闭门开道场,七七四十九日方能清除。
再引他们夫妇前去,远远见到小道士开齐水陆道场,隐约似是许仕林与李碧莲的身影盘坐在阵法之中,意识昏沉,无法对话。
见惯了奇人异事的李家夫妇在殿前上香祈求了三清保佑,留下丰厚的香火资钱,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对佘雪晴则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送走夫妇二人,所谓的白犀道长——一柄成精的拂尘,连忙前来见过妖主。
青蛇白蛇在之前的逍游岁月中,麾下收了无数下属,亦结下了数不清的人脉。金山寺一战罪孽盈天,雷峰塔之后身殁名折,虽然大部羽翼离散,但区区些许化道气修行的小妖,仍是可以召之即来。
这时候,真正的许仕林,在书院后的某间静室内,盘膝静坐,闭目守心,不发一言。
而真正的李碧莲,则被迤逦所携,向白佘山去。
原本在妖族而言可以缩地成寸瞬息即达的所在,却因为李碧莲那不堪一移柔弱无辜的身躯,而不得不借助人间工具。一辆青缎马车,载着迤逦同李碧莲,颠颠簸簸地前行。
“涂兄弟。”
迤逦从车中探出脑袋。
车夫年轻,沉默,戴着大大的斗笠看不清楚面貌。
迤逦将水递出来。
“喝口水,歇歇罢。”
车夫不用歇,迤逦也不用歇。需要歇息的是车内昏迷的李碧莲。
野林子里满地是枯叶,景致倒也可人。
迤逦索性跳下车,随手一枚劲气,打下天边一只野雁。
“涂兄弟,我烤给你吃吧。”
车夫默默走去树边,坐下来,略点了点头,便拉下斗笠假寐,不再言语。
迤逦擦出掌间火,烧着枯叶,开始慢慢拔毛料理那只大雁。
人间烟火,送出禽兽香气。
“涂兄弟,你说,若是在数百年前,你我也遭人打杀,葬于众生腹中。那便又如何了呢?”
迤逦突发感叹。
车夫略微抬起斗笠,比划了几个手势。
——原来他竟是哑的。
迤逦却懂得他的意思,娇俏一笑。
“是,我已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了,却还在这里伤春悲秋。是我不对。”
她扯下一只雁翅,递给车夫。
车夫摘下斗笠,开始慢慢撕咬起来。
那车夫一身黝黑肤色,但细看他容貌,却是出奇的端正帅气,甚至隐着一丝娇媚女气。
“涂兄弟,现今之世,你是唯一随青蛇修人欲大法的了吧?”迤逦又递给他雁腿。“涂山九尾,最是世间绝色。但听说人欲大法修到后来,要么如我白姑姑般直修第九重之艰险,要么如青蛇般男女互转之辟异。我们从小相识,若是将来你选择转了女体,却不知我还认不认识你的样貌?”
车夫没好气地看了迤逦一眼,简单地比了一个手势。
迤逦笑道,“好好好。青蛇算是你的师傅,我不多嚼舌。”
车夫认真地打了长串手势。
迤逦点头,轻叹。“是啊,上古灵蛇,涂山白狐,当年是多么兴盛。现今你与他一样,一族只剩一身,一身即是一族。不过涂兄弟你有九尾护生,可化体还魂九次,只此一样,就令得群妖羡慕之至了。将来人欲大法修成,三界之中,任意遨游,六道众生,皆可长生,涂山一族必定是能够再续而荣盛的。”
车夫吃完雁腿,将斗笠盖了回去。
他粗衣陋服,形容低调,与众多妍色鲜明的妖族比起来,大不相类。
但迤逦却见过他与青蛇□的模样。
一狐一蛇,男体女身,人欲为法,合欢为界,□似镜,发乱如织,细密汗珠如一张孽网,收拢住再难得见的春色。
而涂山白狐为修闭口禅而自绝五音,平时是个哑巴,却在情动之时会发出低沉压抑的喘息声。
迤逦见过不少次青蛇与他人□模样。再妩媚俊俏,哪怕是青蛇自身有七成肖似的佘雪晴,只要在青蛇他眼波一动一移之间,便会生生被比了下去。
惟独白狐,姿色上初看毫不起眼,细查却无瑕无疵,在青蛇面前辗转坦然,竟别有一番天成意趣,一者至巧,一者至拙,生生平分了这世间光采。
迤逦跳上车。
马车粼粼前行。
迤逦哼唱起歌来。
“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忘……”
唱着唱着,迤逦忽然自己笑出来。
“涂兄弟,我小时候初认识你,你还是被封在画轴之中的白毛阿九。后来不过百年,涂九歌这个名字便已经名动三界。”
上古时候,黄帝娶九尾白狐于涂山。
今日涂山最后血脉指“涂”为姓,以“九歌”为名。迤逦这阙小曲,调子当今世上早已失传,却正是屈平所作的《九歌》之中一阙《悲回风》。
涂九歌一面赶车,一面侧身比了一个“唱得好”的手势,灿烂笑容,叫人心折,却纯然毫无邪念。
迤逦正要回她一个微笑之时,却脸色陡然一变!
前方明明是一片山路,却在涂九歌回头的刹那,变作了一片悬崖!
那并非巧合,却好似……迤逦在瞬息之间失去形容能力,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
那是专等涂九歌分神的一刹,而设下的一个,陷阱!
马车继续前行,眼看要跌落深渊。
涂九歌来不及回头——他只看到了迤逦那陡然变色,惊恐的眼睛——从迤逦的瞳孔之中,映照出来的前方景色,却依旧是无惊无险的窄窄山路。
涂九歌无需回头。
他手中马鞭一扬,马车已经平平移向半空。
悠悠佛号声从空中传来。
云端乍现一排金山寺的僧侣,各持法器,沸反盈天,光幻二象之间,不知何为虚何为实,人影忽大忽小,似逼似退,八方四面,包围过来!
迤逦下意识地护住李碧莲身躯。
然后惨呼出声。
透体气劲自周遭射破车壁,迤逦只觉冷厉剧痛,护身元丹已经被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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