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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夕花朝——by韩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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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赵莫观岚,在此良辰美景愿献《华世》一首。为之前的醉酒退席陪罪,也祝太子太子妃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纪槿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五雷轰顶。莫霄比他早到不说,这公然在夏清若婚宴上献曲,不知他是否撑得住?
《华世》乃是当今朝廷庆贺喜事的贺曲之一。曲风华丽多变,是公认的丝线乐器最难曲目之一;且平时是需要五人合作,分别演奏双筝、鼓、琵琶、扬琴方能完成。如今一北赵国人,抱一十三弦竹筝,就扬言要演奏《华世》,众人哗然之余,也有人闻其名便不禁愕然,“莫非是靖阳守株阁阁主莫观岚公子,为何成了北赵人士?!”
莫霄微笑,回首答曰,“蒙受北赵夕恒公子垂爱,在下已为夕恒公子门客。”
客席上传来了一些唏嘘声,意思自然是:不知是垂爱你的才能,还是垂爱你的色相呢?
莫霄不语,左手执一竹条,挑弦起音,活泼跳跃的音节在太子殿回荡,此乃模仿扬琴之声。正在众人惊叹之余,莫霄右手间歇拍筝背,浑厚共鸣,鼓声渐起。之后宫调雅乐开始,只听一筝凛凛声,一筝静静和,仿佛皇室仪态,大气中不失温柔;琵琶扬琴婉转灵动,勾勒出百姓欢腾的场景;鼓声间或其中,使得乐曲一步一步迈向更激动人心、欢呼雀跃的-高-潮-。纪槿看着莫霄背影,虽然双手忙碌,身体却依旧随节奏微微摆动,丝毫不乱。黑色长发宛如墨色瀑布,因身体的动作在灯火下变幻流水般的光泽。
突然,“铮”的一声,竹筝弦断,曲调尽歇。
莫霄及众宾客愣在当场,主席台上也是了无言声。
“凰鸟翔舞云霓兮,溢彩流光;麒麟雷鸣苍穹兮,盛世太平;钟鸣余韵犹在耳,歌舞升平尽入幸;日月盈缺何惧兮,一会一期;偕子笑览江山兮,花朝月夕……”不知何时,略显低沉的声音取代了沉默响彻全殿,众人只见一黑袍亚麻色头发的公子摇着白扇翩翩走入,跟着《华世》断了的旋律,面带笑容接着去唱了下去。
到达莫霄身边的时候,纪槿收扇一拜,“北赵纪夕恒,贺慕川公主与北赵太子共结连理,比翼双飞!”抬头,对上了夏清若犀利的眼神,纪槿笑得更灿烂了。
慕川公主起身,“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风流倜傥的夕恒公子和远近闻名的莫观岚公子。”
夏清若也起身,“多谢,请回席,我和如涓敬你们一杯!”
两人回席端杯,纪槿低声说,“霄,不如我们喝交杯酒吧?”
莫霄一笑,将自己的被子和纪槿手上的杯子交换,一口喝了下去。
纪槿叹了一口气,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好吧,原来交杯酒也可以解释为交换杯子喝酒。”
小齐和阿慎在后面窃笑。纪槿回头冲他们一笑,阿慎立刻收声。接下来莫霄和纪槿便听见后面一个声音轻轻责骂到,“胆小鬼。”两人也暗自窃笑。
于是直到喜筵结束,除了夏清若偶尔飘过来的几丝寒意目光之外,基本就相安无事。
散席的时候,自是与众宾客一阵寒暄。也有人问道,东韩的韩一臻公子不知去了哪里。纪槿是边说边退,很快就和莫霄推出重围。回钧天阁的路上,纪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霄,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勉强自己?”
莫霄微笑,“我没有勉强自己。之所以弹筝是因为这样等于我宣告天下,我归于北赵,与南夏无关了。”
“那不过是个名声而已。霄,你真的不必做戏给我看。”纪槿道。
“我没有做戏给你看,我在做戏给天下看,不要自作多情。”莫霄说完,加快步伐,上楼走入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了门。
纪槿喃喃道,“天下,还是夏清若?”

十 身世

“今天的宾客名单拿到了没有?”一进房间看到阿慎,纪槿立刻问道,希望之前自己的某种预感是错误的。韩一臻在酒席最后不见的谣言和之前他与慕川公主传出的风闻让纪槿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虽然那无疑是一步险棋,但是如果之前的风闻是真的话,难保他们会头脑一热走这一招,更加让人担心的是,如果朝廷支持这一步棋,那么北赵和南夏就难免会出事。这样,首当其冲殃及的便是那个人。
那个人死了他无所谓,可是莫霄会难过,他一定会难过。而且那人死了,对自己暂时也没有好处,说不定还会惹上大麻烦。纪槿边想边接住阿慎递过来的名单。
粗粗看了名单之后,纪槿神色一凛,在房内来回踱步几次,终于下定决心:“阿慎你护卫小齐和莫公子尽快离开这里。莫公子认路,应该知道离开的方法。要记住,尽可能少惊动守卫,遇到就立刻打昏。久重城北门有我的人接应你们。”
“公子,那你?”阿慎知道一定出了大事,一脸担忧的神色。
“我去找夏清若。对了,你告诉莫公子,不用担心夏清若。我会……我会尽所能保他平安的。”纪槿勉强摆出一个微笑,似乎是希望阿慎不用太担心。
所谓尽所能,便是连性命也拼上的意思吧。阿慎心知肚明,也明白自家自尊心那么强的公子为一个他国太子说出这话,究竟是为了谁。自家公子一旦下定决心,那便是驷马难追了。
“遵命!”阿慎道。
“愿我北赵神明庇佑,希望这一切只是我无谓的妄想,否则……天下终将大乱。”纪槿最后留下这样一句话就出门了。
***
夏清若今天喝得比平日都要多些。他并非贪杯之人,也不喜欢杯中物灼烧在喉的感觉,只是除去那些必须的敬酒,他也在心里希望能借酒销愁。酒饮多了,浑身燥热,便走到竹旁小亭吹吹盛夏夜的凉风。之前看到的景象历历在目,让清若不禁一声长叹。
“洞房花烛夜,为何太子不去度一夜春宵,反而在此若有所思呢?”夏清若循声看去,是北赵夕恒公子。他的深色衣服在灯火下并不明晰,但是他琥珀色的眸子和亚麻色的头发却分外让人注目,衣服上的金色纹理也因烛火的照耀变得璀璨。这般的人物,一看便是人中之龙般的俊杰,难怪霄儿会倾心的吧。
“不过出来透透风罢了。”夏清若说的是实话,一会儿他就要回去。虽然不是为了洞房花烛,却也不能叫下人们担心。
“我想我就开门见山先说了,我愿意说服北赵王和南夏结盟,条件是莫观岚。”纪槿道。
夏清若冷冷道,“你的条件已经达成了,自在婚宴上莫观岚表明自己为公子垂爱,成为公子门客那一刻起。”
“那你放人咯?”纪槿问。
“既然是莫观岚公子的意思,我有不放人的道理?”夏清若说。
“他父亲为南夏罪人,你就这么放心让他为别国所用?”纪槿进一步问。
“父亲的罪和儿子没有关系。况且,公子已说莫观岚是两国结成联盟的唯一条件。我虽不放心,但以两国联盟为大义,我也只得允诺公子。”夏清若依旧镇定。
纪槿微笑,“不愧是清若公子,胸有成竹,镇定自若。”
夏清若道,“那两国联盟的合约明早签署可好?我应该回去了,抱歉告辞。”
“慢着,清若公子!”看见夏清若停住脚步,纪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公子,并非诸事都可用道义衡量。公子宅心仁厚,小心被小人暗算。”
“莫观岚公子,想必已经出宫了吧?”清若问。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纪槿答道。
夏清若听罢,对纪槿淡淡一笑,便从容步入小径中。
纪槿一惊,自言自语喃喃道,“这夏清若到底是另有图谋,还是视死如归了?”
这时,纪槿顿感自己的双手被钳制,回过神发现周围竟然都是南夏宫殿的守卫!
***
“生来白发,这位皇子……二十岁之前必死无疑。”
人生自古必有一死,或如鸿毛或如泰山。只是,谁也不想冠着已逝者的名字出生,更不想在自己一出生的时候就定下自己的死期。
南夏皇族的家族史上有这样一种疾病,生来白发浅瞳,不久夭折。这种病每隔几代就会出现,而到了他这一代子嗣,则是更加猖獗。
他是母后的第二个儿子,前一个,也就是他哥哥未满五岁便已离开人世。父皇母后甚是喜欢聪明伶俐的哥哥。所以当他出生时,看他与他哥哥甚是相像,也就让他沿袭了他死去的哥哥的名字——澈。因为他的瞳色比一般的病例深些,呈琥珀色。于是太医经检验断定,他能活得久些,但是因为先天心肺毕竟不如常人,二十岁,便是大限。
这样,他虽贵为皇后之子,按照南夏国惯例,封为太子。但是自他听得懂言语以来,便时常听见风言风语。于是他明白,自己会早死。于是他明白,若他死了,那些下人们现在抓紧巴结的淑妃长子夏涟就会是下一任太子。于是他明白,父母的宠爱有一般是因为早逝的哥哥。于是他明白,自己对这些自己厌恶的同情目光、暗地嘲笑、冷言冷语,全部都无能为力。因为他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所有人都在等自己死,自己除了死给他们看,还能做什么?
就像一群黑压压的棋子攻上来,自己能够防多久?他有时就会这样在棋盘上自己试验,白子愿意守,或许还守得住。哪一天白子崩溃了、放弃了,便是一败涂地。
他一直这样反复试验,得到相仿的结论。
直到那人出现。黑发青衣,一双清冷的灰色眸子,和那一身隐藏的傲气,让他记忆犹新。
他用言语告诉那人:没有取胜之心,自是输了。
只因那人用棋子告诉自己,即便濒临绝境、付出代价,胜负尤未可知。他依旧可以突破重围,闯荡一番。
那人变成了他的挚友知已,他特别的人。他叫那人的名字“霄儿”,而他更愿意那人叫自己“清若”,因为唯有这表字,是彻彻底底属于他的。他和霄儿博览群书、听闻天下,有时也四处玩耍、对弈奏乐。直到不得不面对的责任到来。
“如果脚下的土地上有我拼上性命都想要保护的东西,就不会怨恨吧。”记得霄儿曾经微微一笑,这般说道。
他觉得自己既为南夏太子,当然要为南夏国尽全力。于是他和霄儿定了一个计策,暗自希望能在自己死前,为南夏国的未来打好根基。
可惜人总是后知后觉的——往往是哭过之后才觉悲从中来,笑过之后才感喜不自禁。
失去之后才发现早已喜欢。
过去四个春秋冬夏,有霄儿在身边时,浑然不觉孤独寂寞。直到霄儿走了,隐居了,他才发现他似乎是做了错误的选择。本以为招收门客三千,成日日理万机,能让自己无暇想这空虚感。然而无论是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南夏也罢,告诉自己这是自己应尽的责任也罢,这份空虚感却愈来愈强烈,哪怕这份空虚感是错误的。他和霄儿都是男子,他不应对霄儿起这思慕之情,他不应有这么强烈的想见霄儿的念头,他不应看到青蓝带来的消息就喜悦莫名,不应该在撞见霄儿和纪夕恒亲热的时候感到万箭锥心。
最重要的,是他不应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后悔。因为即便后悔,也不能回头了。
若有来世能相遇,我就会真正守住自己拼上性命都要保护的东西,那不是一个国,不是一份责任,而是一个人。我会抛开一切拉住那个人,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如今,只要那个人能够真的找到自己所依,好好活下去便好。
夏清若这样想着,已经走到太子殿前。看到埋伏的兵士剑拔弩张向他刀剑所指的时候,他仿佛看透一切般地淡淡一笑。
过了子时,他就二十岁了。

十一 惊变

与此同时,莫霄一行人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地离开了九重王宫。莫霄知道有人下令放行,莫霄也知道下令放行的人除了夏清若别无他人。他努力抑制自己回头的冲动,虽然阿慎传话给他“我家主人说会尽其所能保夏公子平安的”,但是这丝毫不能平息莫霄的担忧之心,相反,这担忧的情绪却愈来越烈。若不是小齐几次提醒,莫霄恐怕早就掉头直奔太子殿了。
策马至久重城北门。果然有一男一女两个黑衣人上前迎接,“慎将军,请随我们来。”揭开面罩,莫霄见那对男女长相颇为相似且眼熟,唯一的区别是女子的右眼下有一颗泪痣,人见犹怜。
只听阿慎低沉的声音说道,“玲、椎,你们俩带莫公子和小齐走,我要重返九重,保护纪公子。”他转头在马上对莫霄轻轻一拜,“莫公子请多保重。”之后转向小齐,“我会回来的。”
“你敢不回来!”小齐语气凶狠,眼神却有些忧伤。
阿慎稍稍笑笑,便迅速掉转马头朝来路飞奔离开,不久自火光下只见得路上扬起的些许橙红色尘土。
女子“哎”了一声,“那家伙就是这样,和夕恒一个德行。不要管他了,我们走。快些,否则守备就要醒了。啊呀,你们两个大男人在看什么呀?”
莫霄这才惊觉自己一直望着九重的方向。看了看身边的小齐,也正看着同样的方向出神,他这才拍了拍小齐。两人下马随黑衣人出了久重北门。黑衣女子道,“好,暂时安全了。晚上不能赶路,我们去前面的屋子歇息一下。”
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牵来两匹黑色骏马,四人各自翻身上马。莫霄道,“两位可是风千玲、风修椎姐弟?”
黑衣男子“呵呵”笑了,“姐,小霄终于认出我们啦。”
风千玲秀眉一挑,冷哼一声,“这小子还是这么迟钝,几年不见,愈发呆头呆脑了。”说完就给自己的黑马加了一鞭子,马撒开蹄子急奔开去。
明知应该抓紧离开,莫霄和小齐还是回头再次看了看久重城。南夏都城,灯火通明,此地一别,万里征途,不知何日能重见。
那人,不知何日能重见。
暗夜中只听得一个男子着急地大喊,“姐!姐!他们又回城里去了!”
“休想,有夕恒严令,绑也要给我绑回来!”
***
“毒还是剑?请夫君选择。”太子殿中,柳如娟优雅的笑容在此刻却透出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清若环视包围自己的兵士们,微笑,“要我死,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那是当然,若你病死了,就无法嫁祸到北赵纪夕恒头上了。”柳如娟冷哼一声,“反正我都是要做寡妇的,不在乎早一两个时辰。”柳如涓在出嫁前几日,住在南夏宫中,自是打听到了夏清若的病情。
“那好,我先祝你和韩一臻公子幸福圆满。还有,因为纪公子已经被我扣为人质严加看守,所以就算我不是病死的,你还是无法嫁祸到他头上。”
“夏清若,你!”柳如涓花容失色。
此时却见一位红发公子手持折扇走到如涓身边,冷峻的侧脸上似笑非笑,悠然道,“无妨”。
清若看到那人,笑道,“一臻公子,看来我邀你来婚宴,确是引狼入室了。”
韩一臻转身面对夏清若,手上的白底折扇上赫然两个墨黑草书大字“王道”。他用不算低沉,但颇为坚定霸气的声音道,“无需嫁祸给夕恒公子,只要嫁祸给任何一个北赵人就可以了。比如说那个在喜筵上奏筝的莫观岚……”
清若一怔,随后微笑不语。
韩一臻见此,怒道,“多说无用,如涓你动手吧。”
如涓执剑上前,“夏清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夏清若稍稍一拜,“一臻公子,上次承蒙救恩。清若这条命,这次就算是还给你了。”然后对如涓道,“动手吧。”
如涓持剑直刺清若,却听响亮的一声“住手!”,紧接着响起了“啪”的一声。如涓手中的剑随声脱手。她捂住手腕,紧紧皱眉,大怒喝道,“谁?!”平日的温婉娟柔荡然无存。
“我就是那个你们费尽心思想要陷害的北赵纪夕恒。啊呀,这样看来,东韩韩一臻公子和慕川公主有私情的传说并不假啊。”纪槿堂而皇之走过兵士的包围,一付“任你们也不敢奈我何”的模样,声音响彻整个太子殿,“夏清若啊,若你以为那区区几个武将就能把我抓住的话,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还有,你可不要轻生啊,你这样去了我怎么向我家霄儿交代啊。”他走到夏清若身边,对他笑笑,弯腰捡起之前打中如涓手腕的短剑。清若也礼貌地回敬他一个微笑。
韩一臻见状冷冷道,“这样一来人员都到齐了。来人,把夕恒公子给我抓起来。”
纪槿幽幽邪笑,“一臻公子是不是搞错了些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可是南夏皇宫。只不过你是人客,慕川公主是太子妃,所以之前由得你们放肆。如今,清若公子,你的座上宾客兼坚定盟友就要在你的地盘上被人绑了,你能坐视不管么?”说罢,纪槿朝清若轻轻一瞥,但见清若神色如常,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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