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还在不在——by七川

名取周一嘴角钩起一抹不名意味的笑意，将糖果一把握在手心：“棟！”
“是！”一个戴着独眼犄角面具，背着系有铃铛的长棍，外形是女孩子模样的妖怪凭空出现在名取周一的身后。
“跟着他。”
“是！”棟一如她出现般，立即隐没在浓重的夜色中。
名取周一望向寂静的夜空，微微皱起眉头，口中缓缓吐出两个音节，模模糊糊的，象是一种呼唤，又象是一种叹息——
“夏目……”
猫老师应该还是没有回来吧？
——夏目站在房门前，下意识的如此想着……
真是糟糕！什么时候已经把猫老师在自己身边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了？象是空气一般，无法去察觉它的存在，但一旦离开它又无法适应。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就叫做思念么？
夏目揪紧胸口的衣服，按住心口的位置，心脉跳动的余波清晰的传到神经中枢——单一而有规律的律动。夏目突然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这种依赖的感觉真是糟糕。习惯了寂寞，某一天得到了伙伴和温暖，再失去这一切时，寂寞却是成几倍的增长起来，那样让人无法忍受……
不是早已习惯一个人了么？一个人……一个人就可以了……
夏目深吸了口气，推开房门。‘啪——’日光灯闪了几下，冰冷而明亮的光线跳了出来，夏目环视了一下房内，整洁的一如早晨离开时那样——猫老师果然还是没有回来……
疲惫叹了口气，将书包放好，刚要起身，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口袋中掉了出来。夏目望向脚边，微微吃了一惊——那是神社里捡到的那把梳子！
什么时候把它放在口袋里带了回来？夏目困惑的弯腰捡起梳子，他记得自己分明是将它放回祭坛上的……难道说……
夏目再次打量起这把梳子，日光灯下，梳子上每一道纹路如同被放大了般暴露在空气中，繁杂复古的花纹无不彰显着它的沧桑岁月——没有任何异常感觉。只是一把普通的梳子？夏目感到奇怪的皱了皱眉，将梳子放在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既然是神社里的东西，明天还是把它还回去吧。
夏目移开视线的一瞬间，梳子周身隐隐渗出一丝丝幽蓝的光芒，只是一刹那，又无声无息的飘散在夜空中……
“贵志——贵志，你睡了吗？”
“还没有——”夏目放好梳子，推开房门，“婶婶？”
塔子一脸担忧的站在门口：“贵志，喵吉君回来了么？我越想越放不下心。”
“啊……没……还没回来……”夏目有些心虚的避开塔子婶婶焦虑的视线，猫老师是因为他才离家出走的，“呐，婶婶，不要太担心了，明天……明天我再去找找看！”
“是……是么？”塔子僵硬的扯开一抹笑容：“不知怎么，我一想到早上报纸上看到的神社的新闻，心里头就很不安……啊！夏目，你也早点睡吧！”
“好的，婶婶。晚安。”夏目注视着塔子婶婶一边碎碎念一边下楼的身影，一种不安的情绪堵塞在心口——太久了……以往猫老师也有闹别扭离家出走的时候，可是最多过了一天也就回来了，从没有这么久过。
夏目推上房门，关上灯，躺下休息——明天，明天一定要找到猫老师。夏目模模糊糊的想着……
黑暗的环境剥夺了视觉的功能，其他的知觉却异常灵敏起来。窗外是细细的风声，不知是否是错觉，夏目感觉四周的气温似乎下降了许多，在夏天的晚上，竟有微微的寒意。那细细的风声时断时续，宛如凄厉的啼哭。夏目睡意全无，盯着窗外透射进来的森冷冷的月光，生生的打了个寒战。
‘嘭——’突然一声巨响，象是什么东西在猛烈的撞击窗户，夏目猛的睁开眼睛，屏住呼吸，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可一声巨响后，房内又恢复了寂静——太静了！静的有些可怕。夏目突然察觉到异样——蝉鸣！以往夏夜里鼓噪不止的蝉鸣如同绝迹了般，窗外只剩下风的声音，难道刚才的声音确实是风造成的？
‘嘭——’又是一声巨响！窗户剧烈的抖动着，夏目猛的坐起身，紧紧的盯着窗外，是谁？
‘嘭——嘭——嘭——’撞击窗户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如同要强行闯进屋内似的，似乎下一秒就能破窗而入！‘嘭——’夏目一下子握紧了拳头，就在他想起身逃跑时，撞击窗户的声音突然消失了。隐隐约约的，有沙哑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象是积满灰尘的锈了的机械发出的声音——
“喂……喂……你还在不在……”
“喂……你还在不……”
“喂……”
在呼唤谁？
夏目紧紧盯着窗外的动静，完全没有察觉到书桌上的梳子，此刻有缕缕幽蓝的光芒萦绕在四周——微弱的，却又缠绵不散的蓝光。
“喂……你还在不在……喂……”
一遍又一遍的询问着，那沙哑的声音迟迟不肯离去，仿佛得不到回答便不罢休似的。夏目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的移向窗口，突然，一双苍白的眸子蓦的出现在视线中，夏目吓的倒退了一步，几乎同时，一阵狂风‘嘭’的一声将窗户推开—— 一个全身用灰黑色斗篷裹紧的妖怪象僵尸一般直挺挺的站在窗外！
是那个斗篷妖怪！
夏目猛然想起在哪儿见过这个妖怪，明明不是冲着友人帐而来，为何会找上他？
“喂……喂……你还在不在……”斗篷妖怪一字一字艰难的发音，毫无焦距的苍白眸子直直的盯着前方，仿佛没有看见夏目似的，只是一味的重复着那句话——“喂……你还在不在……喂……”
“那……那个……请问你找谁？”夏目刚发出声音，斗篷妖怪阴冷的黑白眸子如同卡住的机器般慢慢的、慢慢的转向他，夏目全身一僵，一股寒意从心口冒出，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恐惧，一种无形的压迫从妖怪的眸子里散出，夏目不由苦笑，他又忘了猫老师的警告——不要随便和妖怪说话！
斗篷妖怪暗淡无光的眸子楞楞的注视着夏目好久，“铃……铃……铃子……”
夏目一惊，突然一阵寒气袭向他的脸，脖子被一把捏住，气管一点点的被压紧，空气慢慢被抽离，夏目拼命的拉开妖怪的手，可一触碰到妖怪的手，指尖就是一阵灼烧般痛楚，脖子如同要被扭断般——
痛……好痛……
意识开始有些游离，夏目慌乱的随手抓起一样东西扔向妖怪的脑袋，突然脖子上的压力骤减，夏目一脚踢向压在他身上的庞然大物，迅速抓起一旁散落的友人帐，从窗户跳了出去，匆忙间瞥见他扔向斗篷妖怪的东西——那把神社里的梳子！
“呼……呼……”夏目不顾一切的跑着，“呼……呼……”粗重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声混杂着，在耳膜深处回响，树枝刮破他的睡衣，刺在皮肤上生疼，光着的脚踩在泥路上的小石子上，是尖锐的连心般的疼痛！
夏目不敢回头，可即使没有回头也知道那个斗篷妖怪就在他身后！阴冷的气息纠缠不休的尾随在身后，随着冰冷的空气笼罩向他的还有恨意——如同夜色般浓重的化不开的恨！
突然，脚下被树根绊到，身体失去平衡，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夏目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完了！铺天盖地的阴冷气息协同着强大的压迫直直袭向他的背部，夏目迅速一个转身，下意识的双手护住头部……
就在夏目认命般的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一个黑影从身旁的树丛里凌空窜出，一个闪电般的跳跃，硬生生的挡在夏目面前——
猫老师？？
“栋！”夏目看清了及时挡在他身前的妖怪，诧异的惊呼出声。
栋一棍击向斗篷妖怪的腹部，回头淡淡的瞥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夏目：“夏目大人，这里很危险，请赶快离开这里。”
“小心！身后！”
斗篷妖怪突然一跃而起，双目眦裂，张口扑向栋，栋心下一惊，迅速回身，抵住斗篷妖怪尖利的牙齿，可扑来的气势太大，不由的向后退了一步，右脚陷入地下一公分。可恶——
“赶快离开这里！”隐隐有细密的汗从鬓角溢出，如此耗下去，绝对没有足够的体力。棍子接触到妖怪牙齿的部分隐隐有灼热的痛觉传来，几乎快要拿不住了——好强的妖怪！
“赶快！”
可是……
夏目咬紧牙关，再次试着从地上站起来，右脚腕处没有其他的知觉了，只有阵阵抽筋的痛楚，左脚由于过度的奔跑，微微筋挛着，根本不听使唤！夏目狠狠的一拳砸向自己的脚，看向拼命挡住斗篷妖怪攻势的栋，“栋！名取先生呢？不要管我了！赶快去找名取先生……啊！”
话未说完，突然整个身子一下子腾空，被人一把抱起，夏目反射性的攀住来人的脖颈。
“呦～夏目，这么热情啊～”
一声戏谑的笑音近在耳边响起，夏目心下一喜——名取先生！
“嗨——又见面了。”名取周一笑着看向自己怀里的少年，“每次见面，你都是这么狼狈呐，夏目。”
“名取先生！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栋她……”
“我知道。”名取周一瞥了一眼栋那边紧张的情势，笑容渐渐从脸上褪去，眼底一抹寒光闪过，低沉着嗓音向空中唤了一声：“世后——”
音落，一个长直发的女妖凭空出现在名取周一身后。名取周一将夏目交到世后手中，视线转向斗篷妖怪，嘴角钩起一丝冷笑，“我就知道你会出现……栋！”
“是！”栋迅速跳离斗篷妖怪，霎时，一窜符纸擦过她的脸颊，径直射向斗篷妖怪，如蛇一般紧紧缠绕住它全身。斗篷妖怪顿时愤怒的挣扎着，发出阴冷的低吼，四周的气温瞬间降到冰点。
“只有这样的程度么？”名取周一冷冷的哼了一声，将符纸的一端咬在嘴中，指尖迅速捏出一个弑妖的手势。刹那间，夜幕上的云团如沸腾的水般骤然凝聚起来，不停翻滚着，月亮和星子全部隐去，天色蓦的变得昏暗不清。风急速穿梭在树林间，摇晃着枝桠沙沙作响，落叶被翻卷到半空中，四下乱飞，不安的空气发出如困兽般的沉闷低吼。
夏目紧张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的不安越渐清晰，心跳声沉重的敲打在耳膜上，四周的嘈杂之音逐渐化为满腔的轰鸣——怎会如此不安？似乎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他必须做什么……他必须阻止它，否则将会酿成无法挽回的错误……
夏目看向愤怒挣扎的斗篷妖怪，呼啸的狂风和剧烈的挣扎之下，斗篷帽子一点点被拽落，露出一张清秀少年的脸！如枯草般的黄发纠结在一起，皮肤上尽是一个又一个青墨色的斑点，黑白过于分明的瞳仁如死水一般毫无生气。
斗篷妖怪丝毫不理会即将至它于死地的名取周一，一双呆滞的眸子只是直钩钩的盯住夏目，象是要迫切传达什么信息似的，发出无意义的呜呜声。被斗篷妖怪盯着，夏目瞬间感觉有股寒意泛上心头，那双渗着无边无际的恨意的妖瞳中竟有一丝乞求和悲鸣之色！
“住手！名取先生！请等一下——不要杀它！”夏目脱口而出，可呼声迅速湮没在铺天盖地的狂风中。
“夏目大人，现在请不要去阻挠主人，你和主人都会有危险的。”世后淡淡的警告道，长发如活物般伸长，缠住夏目的双手。
不是的……
不能这么做……不能……
夏目焦急的看向天空，大片云团聚集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有向外扩张的趋势，似乎有什么将要破云而出……
名取周一目不转睛的盯住斗篷妖怪的一举一动，瞥了眼妖怪头顶上不断旋绕变化的云漩，嘴角轻轻上扬，口中呢喃的语速逐渐加快，突然一个身影扑了过来，一把扯住禁锢斗篷妖怪的符纸——
“夏目！”名取周一惊呼出声，“不要碰它！”
“嘭——”一声巨响，空气如同爆炸了般，尘沙弥漫模糊了视线，几乎同时，天空上的云漩停止了变大的趋势。
“夏目——”名取周一感觉自己的心跳简直就要停止了，四周静了下来，突然一声嘶哑的吼声直冲云霄，手中的符纸一紧——符纸没有扯断，那么夏目他……
沙尘枯叶渐渐沉淀，视线清晰起来，一身狼狈的少年张开双臂站在名取周一面前，挡在他和斗篷妖怪之间，象是忍耐着巨大的痛楚，右脚微微颤抖着，似乎难以站稳，可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坚定的直视着名取周一。
“夏目！”名取周一庆幸的吐了口气，即刻脸色一正，“夏目，快离开那里！”
“名取先生，请不要杀它！”夏目执拗的看着名取周一，不移开一步，脚踝处的痛楚已经蔓延至全身，方才去碰那符纸时，反弹的气流击中他的胸口，现在胸腔里已经疼的几乎麻木了。
“傻瓜！你在同情它么？妖怪就是妖怪！”
“不是的，名取先生，妖怪也有好坏之分。”
“呵——”名取周一冷冷一笑，“这一点我不想和你争。可是，它都袭击你，你还觉得它是善良的妖怪？”
夏目一怔，无话可说。确实，只看斗篷妖怪眼底那抹化不开的怨恨，他就明白它绝不是善良之辈，可是方才扑过去的一刹那间，那股莫名的悲伤又涌上心口，象是强行附加在他身上的情绪，却又是切身体会着——他不想让它受到伤害。
——简直象是疯了。
“名取先生，请不要杀它。”夏目重复道。
“夏目，你太天真了……”
“名取先生！”
气氛突然变的尴尬起来，两人对视着，象是要从彼此眼中看出对方到底在想什么。夏目毫不退缩的接受着名取周一近似责备的注视，坚决的回视。
“夏目，在某些事上，你还是那么固执。不过，妖怪就是妖怪！我不相信它，我相信的是你！如果它再有做出伤害人的举动，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它！”名取周一叹了口气，浅浅的笑了出来，“好吧，夏目，你想怎么做？”
“谢谢。”脸上僵硬的表情稍微放松下来，夏目笑着道了谢，从书包中取出友人帐——他想把名字还给它。
夏目打开友人帐，闭上眼睛：“守护着我的神灵，显示汝之名吧——”
友人帐迅速翻页，突然停在一页上——这就是你的名字吗？这个名字……夏目有些心疼，随即撕下那一页，抿在嘴里，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虺，我把你的名字还给你……
黑色的墨迹脱离友人帐，一点点沁入虺的额心，同时，大片陌生的记忆呈现在夏目的脑海中，那是……夏目心口一窒，记忆中除了大片大片血色和黑色交织的色块，就只有浓郁的恨意、怨意、怒意和……寂寞。
污浊的颜色渐渐从脑海中淡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夏目铃子的声音——救救它，救救它，救救它……
“夏目——小心——”
好象是名取先生的声音……夏目心下一惊，猛的睁开眼，虺龇牙咧嘴的脸蓦的出现在眼前，一个大力挥掌，将自己扑倒在地上，张口就狠狠咬向他的脖子！
怎么回事？
“夏目——不——”
突然，一个白色巨兽的身影从树林间窜了出来：“啊啊啊啊——我实在看不下去了！BAGA夏目！”
猫老师？
不，应该说是斑。
巨大的兽型妖怪凌空跃起，大面积的阴影遮天蔽日般的投射下来，带着压迫人心的气势，长尾扫过之处俱是被风撕扯的凌乱的枯叶——漫天卷地。
夏目一怔，还未从头顶上方的危机中缓过神来，接二连三的变数接踵而至。突然就感觉一阵眼花缭乱，身上的压力徒然撤去，自己象是被社么尖利的东西咬住腰部，整个人连带着向后抛去……
‘嘭——’又是尘沙漫天，夏目跌坐在地上，捂住口鼻，呛的猛咳起来。视野渐渐清晰，左肩突然被按住——
“夏目！夏目！你没事吧？”
“没……我没事……”夏目看着一脸担忧的跑到自己身边的名取周一，习惯性的脱口而出，话出口，才反应过来，忙又附上一抹微笑。
刚刚救他的白色身影是……
夏目不敢相信的回头，看向让自己靠着的妖怪——
“切——逃走了。”斑一脸轻蔑的啐了一声。
逃……逃走了？
夏目还未来的及高兴的唤出声，蓦的转过头看去——果然！一片狼籍的树林里只剩下他、猫老师、名取先生和栋。逃走了？夏目想起方才偷窥到的虺的部分记忆——漫天的血色和黑色。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不禁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