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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户郑三——by桃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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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良推开房门来到院子里,先深吸了一口气,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阵春风绕上来,空中弥漫着各色花开的甜香,甚是好闻。这般靠着柱子被暖哄哄的日头晒着发了会呆,冯良又开始犯起困来。
前些日子因为要忙着了结外府的生意,一直在外奔波,直到昨日晌午忙完赶回山里。
然后……到今日方才得了空闲清净会。
扫了一眼院子,见打猎的家什还都在,看来那混人没上山,只是不知道晃什么地方去了。
懒洋洋地怎么都不想动弹,冯良自觉十分堕落。日子不能是这个过法,便抹了两把脸,决定振作精神去看账本。不在眼前更好,省的看了心烦。冯良气哼哼地想着,恨恨的翻出账本来,丢到桌上。
如此刚刚翻过两页,就听得院子里有动静,有人推门进来了。冯良也不抬头理会,只管核对自己的账目。忽然眼前落下一个提篮,直压在手中的账本上。
冯良微怒:“你做甚么?”这人就是见不得自己干点正事。
郑三边向外走边道:“自己看,给你摘的好吃的。”
冯良一楞,揭开盖着篮子的布巾一看,居然是满满的一篮槐花。顿时喜出望外,冲着屋外喊:“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东西?”
郑三正在外面扑扑地拍打着衣衫,嘟囔着:“这些小崽子,不过是摘槐花的时候没让着他们,居然用坷拉丢我,看来一个个都皮痒了!”听他询问便扬声答道:“我昨日接你回来时,经过村里槐树下,你瞅着树头口水都要滴下来了,啧啧。”
冯良心情大好,也就懒得计较他的诽谤,去洗罢了手,捏起几个便朝嘴里送去。
郑三走进来,见他吃的香甜,心中喜悦,就坐在一旁看他。看过了一会又说:“这个东西吃个新鲜就好,别一次吃太多了,不是好物。”
冯良不理:“你懂什么,就是新鲜着才好吃,放过一夜就枯黄了。”说到这里,忽然起了兴头:“剩下这些不如我给你摊咸食吃罢?”
郑三大喜过望。自打正经过日子以来,总不好继续去赵家蹭饭,两人便自己在家学着捣鼓些吃食。冯良比他手艺好,却鲜少下厨。郑三做出来的东西,自己嫌弃的很,奈何冯良不挑,他也只有跟着吃。今日里不用使他那手艺,自然是快事一桩。他生怕冯良待会反悔,先跑去厨房生起火调好面,才回来安心候着。
待到晌午饭时,桌上便有了一大盘热乎乎香喷喷的咸食。
郑三挟起块来一尝,果然是外酥里嫩,清香满口。叫了声好吃,不耐烦筷子挟来繁琐,索性伸手去拿。吃了两个后方道:“这也是赵先生教你的?怎么我原先就没见过?”
冯良也有些得意:“你没见过的东西多了!这是我原先就会的。我从小爱这个东西,便跟我家厨子学来了做法。当年我也是经常爬树攀枝摘槐花吃的!”
郑三嗤笑道:“就你那付模样,还爬树呢,只怕上个梯子腿都打颤。”
冯良白了他一眼:“那是后来我被我爹送去读书了,整日里闷在书房温书,自然身子就没那么灵活。”
郑三听他这般说法,不由得奇道:“你既然读了这许多年的书,又怎么当起商人来,做什么不去考个功名当老爷?”说到这里忽然后悔,急忙改口道:“不不,你当商人很好,若是真去当了官老爷,只怕咱们就不能相识了。”
冯良笑啐他一口,旋即叹了一声:“世道无常,又是谁能预知的?”转头向郑三道:“这些日子一直忙乱,我都没同你讲过我过往之事,今日一并说清了罢。”
郑三点头,见他神色略黯,又道:“也不用勉强,不乐意讲不讲就是,反正现在咱们都好好的。”
冯良摆摆手,开始讲起往事。
“我爹爹也是从这边过到代州去经营的商人。我娘去世的早,他又整日里忙生意没空闲管教我,我也算从小野大的。后来他便把我丢进学堂,只说我日后考出功名来,他也尝尝当老爷的爹是什么滋味。”
“如此我便在学堂待了几近十年。十七岁时,他得了急病去了,家中的店铺生意全落到我的头上来。我是从来都没学过这些的,自然打理得一塌糊涂。后来邻藩入城,来铺子里索去不少金银物件,便有些经营不下去了。再没几日城收回来,官老爷要追问从贼官民的责任。那群街邻便串了供,拿我做了垡子。哼,不过是欺我年纪小不懂迎奉罢了。”
郑三见他说得凄凉,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便把椅子挪到冯良身边,贴着他坐下。冯良转过头来向他一笑:“没事,我早就不气了。这几年我打压的他们不轻,到今日他们才能稍微松口气。”
冯良喝了口汤又讲下去,这次唇边却是带了笑:“我被官差抓着进了监牢,便遇见了仲儒大哥。”
“我那时一被狱卒推进牢门,便被他绊了好大一个跟头,跌到在地。我气不过,爬起来与他厮打,又被他扯坏了衫子,弄脏了脸颊。额头上还磕了好大一块乌青。”
郑三怒道:“他竟敢这么欺负你?看我不去揍他!”说到这里忽然想那日顾恩记铺子里的事,颇有些得意洋洋:“不对,我已经揍过他了,果然这是报应。”听得冯良说碰伤,又心疼地去摸冯良的额头。
冯良伸手拍下他:“别用油乎乎的手碰我!多少年前的事了,你现在摸有甚么用?仲儒大哥那是为了我好。”见郑三不明所以,又道:“当时我只道这人怎么这般可恶,见不得别人穿得比他整齐,非得欺负过了才甘心。”
郑三在一旁点头,深以为然:“他本来就是如此!”
冯良也不理他,面色开始凝重:“过了一日我便明白了,原来那监牢之中,什么腌臜事都有。那天半夜,狱官查监,打量了我们这边几眼,便提走了对面牢房里的一个清俊书生。待那书生再回来时……”说到话语一窒,啪地一拍桌子:“这世上总有衣冠禽兽是该天打雷劈的!”
郑三见他说得严峻,也就正经起来,不再插嘴。
“我这才领悟了仲儒大哥的用心。白日里我都一直骂他,还趁他不留神使绊子,他都笑嘻嘻地不在意。此时见我明白过来,也没做出什么施恩的模样。我感激的很,同他亲近了许多,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又教我许多生意人情上的事理。”
“后来有一日,仲儒大哥忽然对我说,看狱卒似乎有些不对劲的神态举止。外面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怕会有变故。他盘算了半日,便与我讲起他的事来,他家的铺面,如何经营,还有贺公子的事。我这才知道,原本那些男子之事不是只有龌龊腌臜,也有真心诚意,只是看人罢了。”
“他又给了我他的信物,逼着我允他,日后若出了监牢,便帮他打理生意。我想进过大牢的人,横竖也不能科考,只怕日后注定要做个商人,也就应了。谁晓得没过两日他便被官差半夜提出,临走时他要我记住他的话,还要我照料贺公子。我这才明白,他那是生死托付。”
说到这里冯良吐了口气,对郑三道:“后来的事你也晓得了,我被放出后等不到他,便在当地寻了几年,又来到这里。”
郑三听他最后这几句说得轻描淡写,中间经历了多少波折都混不在意。只想眼前这人虽然年纪轻轻,竟然一直打熬着,没享过几日的福。心中不由得一阵难过怜惜。也不管刚被冯良凶过,倾身拥住他,用了抱了抱,心中只道:我日后定然要好好待他,不让他再受半分苦楚。
冯良被他拥的有些狼狈,便有些恼:“方才说你不听,油着手又来碰我,放开!”
郑三这才松了手。依旧楞楞地望着他。
冯良被看得不好意思。转头向桌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罢,这样闷着不说出来谁又晓得?”
郑三张口欲言,忽然没有来地一阵害臊,心中也觉得纳闷,当初那样的话都能说的出来,现在这个居然不好意思了。又见得冯良瞪了过来,便露出一个傻笑:“我晓得就好。”
要待你好,我晓得就好。


李达篇:七尺男儿,当效疆场
边塞,秋。
枯黄的野草从驿路两旁侵上来,灰白土道愈发显得狭隘。远远望去,蜿蜒一线,渐渐没入草色中。驿道两边均无人家,右侧疏林后是苍茫群山,左边则是一片草海。道上间或零星出现一两个行人。
銮铃声由远至近,一队骑兵缓缓行了过来。为首一人玉面英姿,正是当年的李副将李达。
李达一手勒住马缰,一手搭起凉棚,向右侧群山深处举目眺望了会,楞楞地发起呆来。
后面的偏将见主帅停驻,半晌没有动静,便打马赶了上来:“将军,前方五里处便是我军大营。此处略有人烟是因着附近有个山野小镇。”
李达这才回过神来,微笑道:“我晓得,那个镇子中的酒楼,卖的酒倒是极好的。”
那位副将一听,大有知己之感:“正是正是,特别是太白楼那家,那陈年的女儿红,啧啧!原来将军先前住过这里的?也曾偷溜出来喝酒?”说到此处,忽然醒起对方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顿时噤声,心中叫悔不迭。
李达也不以为忤,只笑了下。此时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他又回来了。
原本以为,此生再无机会踏足年少轻狂时留驻之地了,谁知过了十年,军中人事翻覆,几番起落后居然还能重镇边陲。
方才看到熟悉的旧日景象,前尘旧事忽然涌上心头。
贺大哥,我如今已娶妻生子,儿女绕膝了。你依然困居杜梨沟中,始终不曾后悔么?
一时恍惚,竟然流连不能前行。
亏得副将上前插话,他才回过神来:这是做什么,早就过了愣头后生的年纪了,不过是想起故人,居然还能失态至此,一时家国责任全忘。李达摇头失笑,果然还是不够沉稳那。
转回心神,催促着坐骑加快前行。天黑前就该赶到营中了。
近几年来边防将领军队均调动频繁,军中原来的开国将军又纷纷告老。士气低迷已是不争之事。这次调配过来,一路上赶得仓促,手下军士只怕现在都还不知道主将是谁,这兵,可不是怎么好带的。
李达边行边想,忧心忡忡。今年朝廷在西线开了战事,卷进大量兵力财力,北防空虚路人皆知。现下又是秋高马肥,对于胡人来说,正是南下入侵的最佳时机。若不小心防范,只怕就会被人钻了空子。
待到驻进大营,李达忙乱了好几日,方才理出些头绪来。不出所料,边情果然是境况堪忧。
近些年来,倚仗着原先他留下的克制敌骑方法,胡人已经鲜有越境偷袭之事。加上休战多年,这平静日子过惯了,地方州府和朝廷供给就难免懈怠起来,军备松弛,兵士间怨声四起。要安抚整备,实非易事。
李达整日操练兵将鼓舞士气,还要与地方官府应酬,上书朝廷申调粮饷,每每忙到半夜三更才能歇息。心中一直记挂着要去杜梨沟一趟,奈何竟是抽不出半日的闲暇。每每想起当年做副将时的轻松惬意,真是恍若隔世。
如此忙乱了月余,繁杂事务方才一一就绪,有条不紊起来。
待到明日,或许能去杜梨沟瞧瞧贺谨了罢。李达在军帐中第一次早早的歇下,躺在毡毯上迷糊地想。
也不知赵仲儒那个奸人落到何处,若是让他遇见,定然捉着送去官府。哼哼,这样的小人,怎么能配得上贺大哥那样的人物。
身为世家子弟,该做何事该行何处,都是注定好的,挣不开脱不掉。这些都是当初贺大哥同他讲的。那时他还有些不甘心。还是贺谨开导他说,既然生而如此,便少想少求一些罢,不多要,自然也就没甚么烦恼。最终他老实认命,那开导过他的人,却离经叛道了。
这些年,自己过得也算得意,日子平常而且无甚悲喜。军旅动荡,少有功夫儿女情长的时候,如此也没觉出甚么不好来。除了军国大事,已经鲜有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了。唯一算做执念的,便是想再问一次贺谨,可曾悔不当初了?
早就晓得人生各有不同,只要是自己选的,不碍着谁,别人便无可指责的事理。只是一放到贺谨身上,便总想推翻它。李达自嘲地笑了一下,这又算什么,非要见他不好过才算甘心么?怎么都过而立之年了,还同小孩子一样,还是不要想了。
正朦胧欲睡之时,忽然听得帐外嘈杂起来。李达急忙着衣起身,方撩开营帐,已有兵卒奔了过来:“将军,前方边界大火,草野已经燃烧殆尽!”
李达一个激灵,急传军令:“敌袭!全军整装戒备,预备迎战!”
平日里边界草野茂密两边都有默契。一旦清理干净,自然是要沦为战场。既然不会轻开战事,那么留着草野,既能麻痹对手,又方便己方动作,何乐而不为?
前几任将军都认为自家边界上布置了套索陷阱,清理草野又非易事,胡人若要进犯必然要有大动作,到时必然能从容应付。是以从未曾做过其他安排。李达此次虽然看出症结所在,但是此刻处境微妙,一个走漏风声便是打草惊蛇,反而引得对方进犯。
原本已做了些安插布置,指望拖延些时日,待天寒地冻无法开战时,再派人修筑工事。此刻看来已是来不及了。这两日天气转寒,北风忽起,今日胡人就趁着这夜黑风高,放一把火烧了过来。那些套索遇火只会燃成灰烬,陷阱也无遮拦,又能挡住几人?待火熄了,胡人的军马应该也掩过来了。
不及同其他将官解释,李达急忙回帐披挂整齐。亏得这些时日里兵士操练卓有成效,集结地倒也迅速。刚刚列队布阵完毕,敌骑厮杀声已经近了。
李达久经沙场,听地面震动和风中嘶吼便知敌军势大。此刻身在军事要地,一步不能后撤,这番交兵只怕是一场血战。
李达翻身上马,望向军士兵卒,高声喝问:“儿郎们,我们身后便是大好江山。胡人要抢我江山,七尺男儿戍国卫边,战是不战?”
“战!”
“谁家都有父母妻儿,胡人要掠我妻儿,身为子弟丈夫,杀是不杀?”
“杀!”
李达甩开披风,明光铠在营火映射下灼灼闪光,大吼一声:“说的好!”拨马转身,一拍坐骑,率军向前方暗黑处冲去。
带着热气的风飒飒割在脸上,前方人影隐约,敌军近了。
李达心中一片清明。
少时投笔从戎,就是为了挚交家人。背后不远处,便有自己要守护之人。这些年风云多变,当初的信念却始终未改,不曾后悔半分。
此役,死战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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