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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by苏菲·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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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便对七分道长道:“好伯伯,我爹他们不肯学<<阴符经>>,我肯的。我们留在这儿陪你,你把功夫传给我们,好不好?”
七分道长转过头看看他,眉目含笑,揶揄道:“‘我们’ 是谁?”
君青衫听他识破自己话中文章,只嘻嘻笑着不语。
七分道长在枝上站了起来,轻轻一纵,来到君青衫身边,道:“走,先瞧瞧你的那个小朋友去。我看他还中了别的毒。”
君青衫心想这是要紧事,便先搁下学艺的事在一旁,跟着他走。临进门前,他忽的想起一事,忙忙拉住七分道长,轻声道:“好伯伯,我刚才跟你说过的话,你可别告诉他。”
七分道长侧了侧头,故意道:“什么话?”
君青衫微微着急,道:“便是我是我爹娘孩子的事。他……他大概也猜到我不是君振衣的儿子了,不过在他面前,你还是叫我君青衫吧。”
七分道长凝神看了看他。君青衫被他澄澈清亮、似能洞察万物的目光看得颇不自在,不觉低了低头。他听到头顶上七分道长的声音淡淡道:“随你。”
□□□自□□由□□自□□在□□□
二人进入小屋时,方扶南已经醒来,正坐在床上发愣。
君青衫见他醒来,喜道:“你好了么?” 方扶南“嗯” 了一声,疑惑地瞅着七分道长。君青衫忙道:“这位好伯伯就是七分道长,你的病都是他给治好的,你快谢谢他。”
方扶南听说,忙下了床,要向七分道长行礼,七分道长却冷冷道:“不必了。我救你是看在小君面子上,若是你自己来求我,就磕破了头我也不救的。”
方扶南听这话不善,要待说什么,却见君青衫在七分道长身后冲他一个劲地挤眉弄眼,要他忍耐一下,便不再作声。
七分道长走到方扶南跟前,居高临下道:“还不快去床上躺好?我不做检查,怎么知道你中了什么毒?”
方扶南一边上床,一边道:“前辈若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还是不要为晚辈勉强得好。”
七分道长冷笑道:“我偏要勉强自己一下,又关你什么事?要你假惺惺来讨好?”
方扶南见自己一味退让,却引得他越来越得寸进尺,说话毫不留情,也生了气,头朝下埋在被子里,一言不发。
七分道长从一边檀木柜子里拿出一只木漆盒子,打开盒子,里面瓶瓶罐罐装了不少东西。他取出一枚中指长短银针,以火炙烧了会儿,便提起方扶南袖子,将针往他臂上血管处戳去,针到血流,他另一手持着只胖肚透明瓶子,将血装入其中。
取完血,七分道长便不再管方扶南,自己从盒里取出另外器具,将血分成七份,在每份里添加不同药粉或液滴,或加火炙,或冻以冷水。
鼓捣了约莫一顿饭功夫,七分道长才满意地收起器具,笑道:“成了。”
君青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举一动,心下羡慕无比,这时听他道“成” ,忙道:“好伯伯,你刚才那些本事,以后也传给我好不好?”
七分道长点头道:“好。” 说着拍拍手便要出门。
君青衫正心中欢喜,这时却又一愣,忙拦住他道:“好伯伯,你这是去配药么?”
七分道长睁圆眼睛道:“我去配什么药?”
君青衫笑道:“好伯伯你又来了,自然是去配解药。”
七分道长道:“解药是要配的,不过我改变主意了。哼,那小子的父亲不是武林盟主么?他外公不是武林的泰山北斗秦小山么?他中了毒,却又为什么要我这个坏老头子来救?我才不救他,除非……”
“除非怎样?”
七分道长斜睨方扶南道:“除非他骂他老子三声‘大混蛋’ ,我才救他。”
君青衫听他说话口气奇怪,想这人喜欢跟人家开玩笑,自己和他初相会时,他也装得凶神恶煞似的吓唬自己过,现在莫不是又在演戏?他见七分道长神情平和,便迟疑了没说话劝解。
方扶南却再也忍不得,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冲君青衫道:“小君,我们走吧,我不要他救我了。”
君青衫还未及说话,七分道长先道:“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方扶南心里怒火腾灼,但想对方毕竟救助过自己,仍是向他行过了礼,冷肃道:“多谢前辈救助之德。只是我与前辈既非同道中人,也不敢再欠前辈什么,前辈也不必为我再破例。这就告辞了。”
他拉了君青衫,就朝门口走去。忽的劲风扑面,呼吸一窒。
七分道长抬手间,已拎过君青衫,放到一边,道:“你要真能绕过我,出了这间屋,我便任你们两个去。就怕你们这些名门子弟,只有口上功夫了得。”
方扶南心道:“要赢你或许不能,但要绕过你出这间屋子又有何难?” 他也不答话,双手前推,身子却往左而去。七分道长随手化解,身子往右一拦。
方扶南不敢大意,全力出击。但十几招过去,无论他如何腾挪闪跃,机巧百出,七分道长只需轻轻一移身子,立即便封住了他所有出路。
他心里焦躁,忽瞥见一侧窗口处两只小鸟正互相啁啾作乐,不由心里一动。当下一招“江河翻摆” ,双掌模拟凌波,连连拍向七分道长。
七分道长嘴角含笑,应势后退,眼见退到了门槛处,方扶南忽的脚一勾,勾来一侧椅子,挡在七分道长与他中间,自己则跃往窗口。
七分道长在椅上轻轻一推,椅子亦移向窗边。
方扶南刚跃出窗口,便知不好。他不知屋子建在参天大树之上,临窗一侧无藤,越出窗口全身便悬了空,危急中他忙一手后勾,勾住了窗橼,借力反扳,又回到屋内。
一脚刚踏到地板,便觉腿上穴道一麻,似被什物击中,腿一软,正好坐到了七分道长适才推来的椅中。
七分道长微笑道:“坐好了。” 忽然低吼一声,单手伸出,猛往回一拉,方扶南连人带椅,竟被他凌空拉到了自己面前。
七分道长得意道:“怎么?你服了么?”
方扶南从未见过这样的功夫,觉得即使是自己的外公秦小山,恐怕也无这等功力,不觉怔住了。他低头沉吟了会儿,才道:“前辈武功盖世,我远非敌手。” 说罢站起身,又回到床上躺好。
七分道长本料他输了后要抵赖,听他直承其败,倒颇感意外,又见他回到床上,便问:“你不打了么?”
方扶南面朝墙壁,道:“我现在再和你打,也是自取其辱。今日暂且作罢。”
七分道长道:“好,你什么时候又想出这间屋子了,便叫我一声。我现在可要走了,你别趁我不在,偷偷溜走。”
方扶南“哼” 了一声,不屑答应他话。
君青衫本担心七分道长会因此生气,却见他一脸喜色,非但不气,倒似还挺喜欢方扶南的冲撞。他心道:“好伯伯脾气怪得很,这次他这么对方扶南,不知又有什么用意了?我却正好见缝插针。”
想到这,便挨到他身边,拉他袖子道:“好伯伯,你这么做不对。”
七分道长一拧眉,道:“我怎么不对啦?”
君青衫头头是道:“好伯伯你年纪比他大出许多,学的武艺也比他多出许多,他打你不过,也是天经地义,你却要被人家说一句‘以大欺小’ 。依我看……”
七分道长见他眼珠乱转,瞪他一眼,笑问:“依你看怎样?”
君青衫也笑道:“依我看,年龄上的差别,那是弥补不过来的,好在你们也不是真的比武动手。不如你将你的功夫,传几套给他,看他练了和你一样的功夫后,还能不能闯得出你把守的门去。”
七分道长犹豫了会儿,便从怀内取出一本小册子来,道:“我的武功,几套是没有的,单就这本<<阴符经>>上功夫,他若真能练成,别说出这个门,真要赢我,恐怕也不是不可能。”
他话刚完,方扶南又从床上坐起,道:“前辈别听我这个同伴胡言乱语,你的武功,我学不起。”
君青衫狠狠瞪他一眼。七分道长却冷冷地道:“你是学不起,还是不敢学?原也是,没
有十分的聪明与毅力,再绝妙的武学秘笈,也不过一册黄纸而已。”
他轻轻一扔,手上书平平稳稳落到了床边小矮桌上。他又一手拉起君青衫,冲方扶南道:“在你能够走出这个门前,就一个人呆着吧。”
君青衫要反对,又怕当真得罪了他,只好回头,半是恳求半是嘱咐地看着方扶南。
方扶南叫了声“小君” ,追到门口,两人已纵跃到了另一处。屋外淡淡阳光如雨,他只得止步,呆呆地看着君青衫随七分道长消失于另一屋中。
方扶南心里愤懑,看了眼床旁小册子,册子封面上以小篆写着《阴符经内息篇》 几字。
他本是打定主意:便一辈子困在这,也绝不再受那老人恩情的,但君青衫临走时殷殷嘱托神情历历在目,他不由想:“我便不顾自己,又怎能将他也困在此处?”
又想到自己背负的一身血债及武林大业,猛的心里一凛,暗骂自己道:“你这不分轻重的小子,眼前有多少大事要做,你却为了旁人几句话,就在此作无谓的意气之争。韩信能忍□之辱,我怎么就不能?”
想到这,怨气顿消,立刻拿起书,念了起来。
书中纸页泛黄,字迹有些模糊,却娟秀有致,似是女子所写,每字起始处与结尾处,格外着力,似是写字人胸中,也正含了无限愤怒冤屈,要借字迸发。
书不到三十页,全是调息运气的法门。方扶南一目十行,不到一炷香功夫,就看了下来。
他仔细咀嚼字中含义,依法练习,一闭眼,却只看见娟娟小字的头尾处,化身兵士,着黑盔黑甲当先跳出纸面,带了密密麻麻一群人,抡刀抡枪向己冲来。
他忙睁开眼,平了平内息,闭眼要再练,却又听到一片杀伐之声。那晚影落春的种种、母亲的血、掉落身边的剑、深夜坟地里的恶鬼……一一在暗中复活。
忽听有人敲门,他吓了一跳,宛如从恶梦中惊醒。抬眼,却见有人晃了晃手中火折子,正将他屋中的芙蓉灯点燃。不知不觉间,竟已是夜晚了。
君青衫吹灭了手上火折子,奇怪地看着他道:“你怎么了?”
方扶南脸色难看,道:“这书中有古怪。”
君青衫一惊,忙拿了他手中书来看,看了几句,又依法调息,却不觉异样,道:“这书有什么古怪?”
方扶南道:“我一看它,就想起那晚的事、以及我们一路上的种种。你看它,没事么?”
君青衫又看了看书,摇摇头。
这时七分道长在外叫道:“小君,快点出来,不然我不等你了。”
君青衫应了声“我就来” ,匆匆将一个饭盒推到方扶南面前,道:“你先吃饭,许是你太累了,又刚退烧,精神恍惚的缘故。七分伯伯答应传我医术,我马上要跟他去采一种稀有的药。我会去打探打探的。”
方扶南心中奇怪,想他什么时候突然对医术感起兴趣来,来不及问他,他已挥挥手,跑了出去。
方扶南追到门口,看他牵着七分道长的手,一大一小两条身影迅速溜下了树,消失了,才回转屋中。
他一心在书上,早已饿得很了,这时揭开盒盖,见是一碗肉糜饭,一盘炒菌菇,一碗清笋汤,再有几只湿漉漉、叫不出名字的深红色果子。他一闻饭菜香,便知是君青衫做的,心里略略踏实了些。
一顿饭吃完,他继续钻研<<阴符经>>上功夫。这次,他有了准备,初始时竟没出岔子,但几句一练,适才种种,又兜上心头。
他改练别的功夫,心头竟也不能平静。
这日,折腾了几乎一日一夜,直到寅时,他才闭了闭眼,但不到卯时,又醒了过来。
他性子中颇有强直不屈的一面,逆水行舟,阻碍越大,他越要逞勇与之对抗。这时明知自己思绪纷乱,不易有成,却仍旧强迫自己静心,一寸一寸摸索前行。
练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已经举步维艰,胸口烦闷欲爆,知道再练下去,自己恐怕要当场吐血身亡了。
他坐在床上喘着气,遥想前路迢迢,近想自己如此无用,连眼前这小小一关也突破不了,恐怕终究是大事难成,要让父母含冤九泉。
他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沮丧。
便在此自暴自弃之时,忽听“诤” 的一响,似有人在耳边拨动了根琴弦。
他一愣,不自觉地去听弦音,弦音却逐渐拉远,泠泠淙淙,似远山上泉水嬉戏。
他适才气息烦乱,这琴音却如往他心头浇了盆冷水,缓了一腔燥乱。
他凝神细听,琴音忽远忽近,若风、若云、若流水泻地,若高山几重。往往是轻轻几个转折,便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听着听着,便似眼前来了位仙人,手握手,牵引他到一处处他做梦也未想过的地方。
他忽的心动,想:“这不是寻常曲子,是有人借曲子在指点我。”
想到这,便回忆<<阴符经>>上所写句子。曲义当真与字义相通,听了不久,他光凭字义,已经能预先猜出曲子所向。但字义中阻碍甚多,常常是他随着字义走不多时,便陷入一四望无崖、咫尺迷闷的绝境,唯听曲子指引,才能顺利转出。
听了一阵,曲音渐渐消弥,字义却从纸上浮出,化作人身,自相盘旋。
又听一阵,曲音、人相俱无,唯有一阵蓬勃流动之意在四肢百脉中浸伏。
方扶南从未经历过这般境界,只觉满心淡淡欢畅,眼前一片光明。
一片空茫中,忽又听到一丝细音,如涓涓细流,重落人间。
他一睁眼,琴音最后一响,袅袅娜娜,如轻烟散入谷中。
方扶南也逐渐回到了人间,头一眼,便看到君青衫手托着下巴,正一眨不眨坐在自己对面看他,见他睁眼,喜道:“你总算睁眼了!” 忽又侧头,奇怪地看看他,道,“你怎么了?”
方扶南也奇怪,道:“我怎么了?” 话一出口,觉自己声音似也起了变化,比往日多了沉静,如道人拂尘在声音上方挥了一挥。
君青衫道:“我听你说了练功的难处,就跑去问七分伯伯,伯伯什么也不说,却弹起琴来。他一弹就弹了三天三夜,动也不动。我来找你,你闭眼坐着,也是一动不动。吓死我了。这原来是在练功么?”
方扶南不知如何作答。
忽听门“嘎吱” 几响,七分道长跨了进来,一脸谦淡微笑,望着方扶南道:“如何了?让我看看你的进益。”
方扶南觉得他与前一次判若两人,心中隐隐已有些明白。他一言不发站了起来,一招“推窗望月” ,双手推向七分道长左腹。
这招他只使了五成力,但掌风过处,却如龙卷平地袭来,一丈外的芙蓉灯,竟被他带得摇摆不定。
七分道长叫声“好” ,微侧身体避开他双掌。
方扶南趁机抢身而出,轻轻一跃,便到了门槛前。但眼前灰影晃动,七分道长仍是比他快了一步,挡在他身前,袍袖起处,一股劲风再将他逼回屋中。
方扶南与七分道长拆了二十余招,虽仍无法冲到门外,也知他对自己存心容让,但短短几日间,自己举手投足间,居然另成一番气象,思之却也让他悚然自惊了。
第二十八招上,七分道长看出他身法中一个破绽,将他一跤绊倒在地。
七分道长道:“进步是快,但还出不去。我过几日再来。” 他转身要走,眼角余光瞥到方扶南仍坐在地上,突然改了主意,回身道,“你要觉得一个人待在屋里无趣,我也可以饶过你,但你需向我磕三个头,拜我为师。”
君青衫一听这话便跳了起来,拍手道:“好伯伯,你肯收他为徒?你不怪他……怪他是……”
七分道长笑道:“怪他出身名门么?我那不过随口说说,和他开开玩笑。我虽不喜那些名门正派的人的嘴脸,却又怎会拿这个迁怒于人?我早想找两个聪明俊秀的娃儿来继承我的衣钵了。你们若还不太嫌弃我这个老头子,便磕头拜我为师,留在这儿陪陪我吧。”
君青衫求之不得,但看看方扶南,却怕他要闹别扭。
方扶南知他心意,冲他微微一笑,转首对七分道长道:“道长胸怀,人所难及。有此名师肯赐教,晚辈焉肯不拜教?” 说着当先跪下,行了拜师之礼。
君青衫这才放心,便也嘻笑着拜了师。
七分道长心中愉快,先将一瓶药丸给了方扶南,嘱他一日晨午各服一次,每次三粒,连服七七四十九日后,他身上“夜魂” 之毒便可暂时压住。到那时,他也可配出“夜魂”的解药,给他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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