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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by苏菲·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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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秀凤自肖子媚和李守心来到厅中,便苍白了一张脸,寻思着对策。君振衣倒反而坦然了,心道:“好了,这下子再不用瞒了。”
他来到李守心身前,对她看了几眼。李守心仿佛做错事的孩子,直往肖子媚身边靠。君振衣叹了口气,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先下去吧。”
李守心怕归怕,却极听丈夫的话,点了点头,便要走,被肖子媚一把拉回。她下巴一抬,斜视着君振衣道:“有什么话,不如索性在这里说清楚,也让大夥儿一起评评理。”
君振衣苦笑道:“还有什么可说?反正都是我不好。这和她无关,你既然同情她,便别再让她难堪了。你们夫妇有什么怨气,冲我一个人来好了。”
君秀凤听了弟弟的话,又见众人脸上露出疑惑之色,忙大声道:“我们的家事何时轮到魔教的人过问了?你们别胡言乱语,混淆视听。葛师姐、石三哥,大夥儿,咱们今日聚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两个魔头就在这里,我们还等什么?”
她说着话,手中两柄凤头斧挟着破风利势直奔肖子媚而去。这招“错落甩” 是《三十六招凤头斧》中三脱手招之一,力道算得精当,中途变化三次方向,算是三式。旁人不知底细,躲了第一式躲不了第二式,躲了第二式却绝躲不了第三式。是以君秀凤一出手即放脱了兵刃。
哪知肖子媚见到斧来,只拉着李守心往后一退。滕兰行却跨上半步,右手伸张,不待斧子第一式尽,便将两把全抓了过来,随抓随甩,两斧子反朝君秀凤奔去,速而无声。
君秀凤知道厉害,不敢接斧,忙忙后退。石澜看出危急,运气在手,上前抢下了一斧,震得虎口当场破裂出血,浑身也猛猛震了一震。另一斧却擦着君秀凤的脸,插入她身后一根梁柱,震得粉屑乱飞。
她心下大惊,忙又纵跃开几步,双手交叉,护住己身。
滕兰行冷笑一声,又要出手,却被肖子媚挡下。她道:“这个女人交给我。”
滕兰行道:“也好。” 他走到肖子媚弯刀入地处,在旁边一跺脚,几半身入地面的弯刀顿时跳到他身前,他正好伸手接住,甩了给妻子,嘱咐道:“小心些。”
石澜与郑关互看一眼,都是一般心思:“想不到这厮如此了得,说不得,今日只好以众敌寡了。只不知君家庄的武师们怎么还不来?又不知腾兰行带没带帮手来。”
肖子媚接了兵刃,精神一振,向着君秀凤“刷刷刷” 三刀,施展开《流云刀法》 ,刀随身走,步步抢先,着着逼近,似要立置她于死地。
君秀凤与肖子媚武功本在伯仲之间,但她先失了兵刃,又折了锐气,加上诸事迭涌而至,在她心中翻滚煎熬,令她无法定神,一出手,便落了下风。
一旁段明升道:“今日不是比武,是擒魔。峨嵋派各位不必跟妖人客气。”
葛飞凤早有此意,只怕被人说句“峨嵋以众敌寡” 。听了段明升如此说,便不再顾忌,持剑上去帮助君秀凤。
叶娇凤没了兵刃,想要赤手空拳上前助阵,没走几步,却被滕无瑕拦住了去路。
滕无瑕嘻嘻笑道:“好姊姊,你的兵刃被人弄坏了,你上去做什么?你要想赤手空拳地打,不如我们两个来斗斗。” 他忽一指叶娇凤身后,怒道,“喂,快放下剑,你这是做什么?”
叶娇凤被他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冷不防身子一紧,被滕无瑕用条长绳捆住了。
她回头气愤愤地瞪着滕无瑕。滕无瑕面色不变,一边将她抱放在身边一张椅子上,一边解释道:“我还不会点穴,所以爹爹让我身边常带根绳子。好姊姊,你别动,打完了我一定放了你。”
叶娇凤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骂道:“恶人。” 她声音轻细,说的话不像骂人,倒像撒娇,她自己听着不像,又羞红了脸。
滕无瑕听了大乐,正想和她开几句玩笑,忽听身后一人冷冷道:“动手。” 声音几乎是贴着他背脊发出。
他心里一凉,脚尖点地,边往后跃,边在空中旋身,落下时已在叶娇凤身后。隔着叶娇凤,他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满脸怒火地瞪着他。
滕无瑕记得刚进门作介绍时,那人说过自己是什么段明升。他对他如此恼火,倒好像两人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倒令他怔了一怔。待见他不时偷看叶娇凤一眼,顿时明白过来。他心里暗暗好笑,故意对他一抱拳,一本正经地道:“在下滕无瑕,这位叔叔是谁?”
段明升脸一红,怒道:“谁是你叔叔?快快出招!”
“招” 字只吐出半个音,滕无瑕便听话地快快出了招。段明升一个不慎,被他一拳扫到了眼角,火辣辣的疼。他心中更怒,出招却不受影响。
滕无瑕的大环刀已经还给了滕兰行,这时交错使用《抱影拳》 与《天地混元掌》 ,一阴一阳,一虚一实,随机应变,令人眼花缭乱。
段明升见他没兵刃,自重身份,便也收起了长剑,单以掌上功夫与他放对。他的功夫以快而多变见长,与滕无瑕倒是一个路子。
二人一交上手,便如两只蝴蝶在花间乱蹿,翘遥迁延,蹩躠蹁跹。
滕无瑕孩童心性,忽起了与对方比试招数快捷与繁复的意思,将自己从小到大习过的十几套拳脚,加上从《破雷刀法》中化出的拳脚功夫,一一用上。一招用过一回后,便不再用第二回。出手速度却是越来越快。
段明升偷看叶娇凤,觉得她看滕无瑕多而看他少,不觉妒火中烧,也激起了好胜之心,挖空心思,也将所学所见招数一一使上。每招一次,速度惊人。
二人在这边较劲,那边石澜、郑关、君振衣三人,也围着滕兰行打了起来。三人均是名门子弟,功力虽浅,招数却均精妙,临敌变化也老练。石澜轻捷,郑关纯泊,君振衣严谨,三人互相弥补,一时间倒也配合得巧妙。
滕兰行随手拆解,不急着伤他们,倒似拿了他们来练功夫。郑关与君振衣心中焦躁,只有石澜无所谓,心道:“你爱耍着玩,也只由得你。但人道百密还有一疏,我只管我打,你别叫我逮着空隙。我可不会容情。”
三波人正打得着紧,忽然又有人叫:“不好了,走水了!”
君秀凤与葛飞凤双战肖子媚,仍是占不到上风,听闻走水,更是心乱。
肖子媚冷笑道:“你听,宅院失火了,不知你那个傻儿子逃不逃得出来?”
君秀凤急道:“我哪里来的儿子,你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她突然手腕圈转,“海底捞月” 、“蛟龙翻身” 、“仙人指路” ,一气呵成三招,将肖子媚逼退,自己趁势跳出圈外。
她对葛飞凤道:“葛师姐,你撑着会儿。贼子可能还有帮手,我去看看就回。”
葛飞凤也是一招“蛟龙翻身” ,长剑撩开一片,大声道:“行,我撑着,你小心些!”
肖子媚见君秀凤匆忙奔出大厅,笑道:“我说她担心自己儿子被烧死,急于去看,果然不错吧。”
葛飞凤最听不得背后的这些闲言碎语,闻言怒道:“我君师妹至今未婚,哪里来的儿子?你再说话不三不四,我便,我便……”
肖子媚刀锋霍霍,逼得她透不过气来,她笑道:“你便怎样?”
葛飞凤咬牙支持,不再说话。
肖子媚少了一个对手,大感轻松。她是坠仙教左护法手下天龙八部中阿修罗宫的宫主,大小无数战,临敌经验比葛飞凤丰富许多,要杀她已非难事。
但她胸中燃烧着股复仇烈焰,有心要让算计她的君秀凤出丑,倒不急于杀了葛飞凤,因此边斗边道:“都夸济南君家庄的君家姊弟多么多么英雄了得,是方世雄那臭小子的左膀右臂;却原来,姊弟两个背着人,尽干些不要脸的勾当。姊姊勾引弟弟,居然生下了儿子。这两只畜生,干了这些事也罢了,既干了,又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偏偏欺世盗名,又去找了个无辜女人来给君大庄主做老婆,推孩子是她生的。哼,我这心妹妹脑子天生是有些不好使,却难道她生的儿子,也一定是傻子么?既娶了她,好好待她也罢了,却又百般虐待,看得她猪狗不如,这又是什么道理……”
她说得起劲,见人人变了脸色,心中痛快。但突然间,她心里一慌,似有只青蛙在心上猛猛跳了一下,俄顷却又无事。她心道:“多半是连日被关,受了气。” 也不在意,续道:“君振衣你们两只畜生……”
葛飞凤听得怒火攻心,要争辩又说不出话来,要教训教训肖子媚,又没有足够力气。她怕别人信了这女人的话,又气又急,招式更加散乱。
君振衣失魂落魄,被滕兰行在左手肘上划了一刀也不觉。石澜趁空将他推出圈外,沉声道:“振衣,你和君家姐姐为人怎样,大家都心里有数,魔教的人妖言惑众,妄图挑拨离间,但若以为我们这样就上了他们的当,未免将我们瞧得忒小了。你是有用之身,千万别将妖人的话听进心里。”
他与君秀凤素来交好,视她如长姊亲人,一听肖子媚的话,便认定是诬蔑,面色虽仍如铁石般毫不动摇,眼中却爆出怒脉。
郑关也大声道:“不错,女魔头的胡说八道,如何当得真?”
滕兰行瞧着他们只是冷笑,肖子媚却大为恼怒,心道:“这些贱人,只信他们自己相信的事,却不信真事。待我抖出证据来,那时看他们如何?” 想着看了李守心一眼。
李守心一个人躲在厅角,一双惊恐的眼只是看着君振衣,见他受伤,又一脸的痛苦,便上去要为他裹伤,被他轻轻推开。他轻轻道:“你害得我苦。”
李守心退在一边,似懂非懂,眼泪却流了下来。
君振衣自己裹了伤,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十余年前。湿冷的空气,柴火,酒……君秀凤。童年时播下的梦的种籽,开花结果,随着光阴流逝,终于找到空隙,从黑暗的洞窟落到了摇摇欲坠的光明里。
他记得关于孩子的事,他是竭力反对的,她却坚持要生下来。生了下来,果然是畸形的。他会说话,有时聪明,也有感情,但仍是畸形的。他们不得不藏起他,藏不住了,这才有了李守心。
也是她的命,好巧不巧,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她爹爹江湖名医四季春曾经救过他一回,如今他没了,她又无依无靠。她爹爹知道独生女儿先天不足,是个傻子,不愿叫她跟了邪道的人,怕她被人利用,死得不明不白,才在临死前吩咐她带着他的信来找君振衣。君振衣病急乱投医,想也不想,便娶了她,对外推那孩子是她生的。
孩子已经十岁,他们却小心翼翼藏着他。外人也只知道,他娶了个傻女人,生了个儿子,似乎也是傻的,却从没见过这个儿子。
他们一个劲地夸他有恩报恩、侠义为怀呢,却不知真心是怎样想。
君秀凤大概是常常虐待李守心,原因他大略也能猜到,所以才常常对李守心避之不及。
他自认这一生行事,从来光明磊落,唯有这件事,将他推到了别人的鞭子底下,终身为奴。
石澜不相信,石澜是好的,但即使是他的同道中人,又有几个石澜?众口铄金,何况本来,他就理不直,气不壮 。
他从沉思中抽回思绪,李守心还在旁边专心致志地看他。他又叹了口气,忽然间心灰意冷。
对着仍在动手的众人,他吸了口气,大声道:“各位暂且住手,听我一言。”
□□□自□□由□□自□□在□□□
的确是走水了。君秀凤一路奔驰,飞一般来到君家庄最角落里的一间院落。
见此处尚未蔓延到火势,她先松了口气。
拨开浓密枝叶,她到了小院东北角落上一间小屋,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屋内暗沉沉的,空无一人。
君秀凤一皱眉,叫道:“青衫,青衫。”
屋中无人答应,她怕叫得太响,吓坏了孩子,又不敢再大声了。
她心里很急,四处找人,不妨脚下被一物绊了一下。此时已近傍晚,秋天日短,这间屋子又特意造在冷僻幽暗处,因此光线昏暗。她隐约瞧见地上一团东西,似是个女人的形状,却看不清脸。她急搜怀内,半天翻出个火折子,忙点燃了看地下,一看之下,吃了一惊。
地上的那团东西,的确是个女人。她九年半前将她请到君家庄的,担任君家庄小主人君青衫的乳母。从那以后,她再没离开过庄子一步,也再没和除她及君青衫以外的第三个人讲过话。此时,她身躯及四肢贴着冰冷地面,面孔,却被人硬扳着,转向了上方。双眼圆睁,也不知是在怕还是在笑。
君秀凤心脏突突的跳得厉害,她再不能克制自己,一转身,大叫着“青衫” ,便向屋外跑。
此时君家庄多处着火,火势非但没有小下去,反而越烧越旺。
君秀凤先还在心里骂底下人没用,但跑不了几步,就见地下躺着一具尸体。她越看越心惊。
君家庄仆人本来不多,连那死去的乳母,总共只有七人。她一路点数,竟有六人已经遇难,难怪无人去扑火了。
君家庄的武师在济南城另一处庄子里住着,君秀凤原想过将他们调来本庄守卫,但一来她怕自己与弟弟的丑事泄露,心中总有着戒备,不愿太多人牵涉进来;二来滕兰行来得太快,她头天刚擒了肖子媚,他第二天便来了,适以来不及准备。等到想要叫人时,为时已晚。
她站在满地尸首边,彷徨了一会儿,又想去叫人,又焦急地惦念着儿子。忽然心念一动,她奔向原先囚禁肖子媚的仓房。
仓房一样的阴暗,却借得了火的光辉,可以看到阴暗在墙上地上舞动。
仓房门大开着,里面躺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是不久前来通知她李守心发疯的丫头,小的后脑似被人一刀削过,整个是平的。两人都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君秀凤看到了那个天生缺了半个脑袋的小孩,“啊” 的叫了一声,只觉得手脚发软,一点点跪到了地上。她几乎是膝行着到了孩子身边,还存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将他抱起。
他死了。
她闭起眼睛,只觉得难言的苦痛一阵又一阵袭来,她快要抵挡不住了,然而她却是强大的,她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倒下来。她还有弟弟、还有君家庄的名誉要维护……可是此时此刻,她真想同她儿子一起死了。
他再残缺,也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爱情的见证,没了他,让她情何以堪?
她胸膛剧烈起伏着,忍不住冷笑着反问自己:“有了他,你又情何以堪?”
不能想,她此时不能想了。那个杀人凶手必定就躲在暗处,她得快快回大厅,与大夥儿汇合了。先离开此地再说。
她咬着嘴唇,将嘴唇都咬破了,才将儿子放了下来。她还有些虚弱,但她想:“我一会儿就好,我一会儿就好的,要快些回去通知大夥儿。”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喃喃低念着儿子名字。
忽然,阴暗中,似有人“呵呵” 的笑了一声。
君秀凤立刻睁大了眼,双手交叉护在胸前,转向声音所来。她沉住气,问道:“是谁?”
隔了半晌,她快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门口却起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慢慢地挨了进来。
君秀凤本已在指间扣了一把缩尾针,见是个孩子,虽然疑惑,却放松了警惕。
男孩扭曲着一张脸,口角流涎,看去极丑,见了君秀凤便哭道:“娘,娘,我娘她不见了。”
君秀凤猜他是哪个底下人私自带入庄的孩子,一时也不知如何向他解释。见他哭得厉害,只好拉过他,将他搂在怀里,道:“别哭别哭……”
男孩的头撞到她小腹上。她忽然觉得右腰上一凉,钢铁样的东西,穿透到了身体里。她不由自主吸了口冷气。低头,男孩不知何时,已经远远的逃到了一边。
只见刚才还一副可怜呆相的男孩,转眼间已变了一个人:眉目娟好,神情灵动,便如观世音菩萨座前金童下凡般玉雪可爱。只是大略是火光的关系,小小年纪,眼角眉梢,已隐伏着一丝丝凶残的戾气。
君秀凤被他一刀戳中要害,见了他神情,忽然道:“你也是肖子媚的儿子?”
男孩拍掌笑道:“可不是。坠仙教左护法有两个儿子,怎么你没听说过么?”
君秀凤呆呆看着他,茫然道:“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男孩点点头,生怕别人忽略了他功劳似的抢着道:“火也是我放的。谁叫你们囚禁我妈妈?爹爹只要哥哥跟着他,我放了妈妈后没事可干,只好到处杀人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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