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桀无声地站起身来，冷眼看着脚边的凌，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心绪涌上心来。就这么看着他弱小的身躯不住
地咳嗽，剧烈地喘息。
终于，他抬起了头，看向桀的眼目依旧澄澈清明，没有恐惧，也没有责怪。
为什么不反抗？自己差一点就杀了他。
桀第一次对学习以外的事感到迷惑。
“滚吧！别再跟着我。”终于，他下了最后通谍。随即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凌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而后，才站起身来一一拾捡散落的课本。不经意间，发现一本不属于自己
的课本被静静地遗落在一旁，于是一同拾起，抱在了怀里。
清风吹拂过凌细碎的发梢，凌站在原地久久的注视着桀离去的方向，没有再次跟随，只是无意识地用手轻轻
地摩挲着怀里书页上签署的名字。
关、羽、桀。
就知道他一定还会来。昨天居然忘了拿走扔在一旁的课本。
桀一面埋怨自己，一面在静立的凌身前停下了脚步。转眼狠狠地瞪着他如同他母亲般漂亮的面孔，一言不发
。桀没有意识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凌见他停留在自己身前，立时从怀抱的课本中抽出了属于桀的那一本，递到了一脸冷漠的桀跟前。桀一手接
过了课本，而后冷冷地快步走开。
“学长。”
出乎意料地，凌轻微的声音传来，桀停下了脚步，不由自主地。
“我不是为了还书才来”凌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桀愣住了。通常，人们不是会以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作为动机去行使某事吗？而他为什么会如此坦然地否定
这个唯一能作为借口的理由呢？桀再一次感到了迷惑，这似乎比书本更加生涩。
默然地等待他再说些什么，可是，他却没有再开口。
桀终于不耐烦地向学校走去，凌一如往常般静默地跟在他身后。昨天的告诫似乎丝毫没有起作用。
下午放课，凌仍然远远地跟在身后，桀发觉自己对他有些无可奈何。
桀自顾地走着，这一次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了半路经过的小河边。在一片静寂的河岸边坐了下来，看
样子没打算立即回家。听到身后轻微的声响，他知道凌也跟了过来，悄悄地停在了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站
立着。
桀旁若无人地看着天边的浮云，美丽的阳光将它们渡染上了金色的荣光。只是这样看着，桀似乎已经忘了还
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大脑呈现出一片空白，一切的焦躁都失去了踪影，心情突然间变得晃似小河里的水般澄澈清
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桀猛然间回过了神来，他下意识的回头一望，发现那个让他讨厌的“跟屁虫”居然仍旧静
立在身后，看样子从刚才起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立着，目光似在游离。
从他T恤不经意垂垮的领间，桀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昨天自己留在他颈项上的深红勒痕，它是如此刺眼地刻印
在他白细的颈项上，像在揭示自己的罪恶一般。
算了。
桀不禁有了一丝妥协，反正再过一年就会彻底地摆脱掉他了，现在他想跟就让他跟着吧。桀回过头来，再一
眼望向遥远的天边，随即起身，打算离去。
凌见他转过身来，立即低下了头。看着他的背影早已成为一种习惯，可要这样突然地面对他，似乎还是缺乏
点勇气。
桀径直走了过来，在凌身前停下，凌有些错愕。
“你真是个怪胎。”桀出乎意料地开口，这一句却显然没有了平日的冰冷。
凌不由抬起了头，发现桀正盯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突然地，凌笑了，笑得很开心的样子，露出了两排
白白的牙齿。
这一瞬间，反倒是桀开始□了。
这个向来只会掉眼泪的“受气包”居然笑了，笑得如此的纯粹。桀不由得愣愣地看着他的笑，有什么事值得
他这么开心吗？
桀搞不懂。
桀走在前面，凌跟在后面，两个人似乎都已习惯了这种模式。学校里的学生们也渐渐地产生了一种习惯性的
思维——只要有桀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凌的身影，即使看不到凌，但他离桀也绝不会远。
岛上的孩子们似乎已适应了凌的存在，或许，因为有了桀的存在感，他们不再找凌的麻烦，偶尔也会冷言冷
语地跟凌讲几句话。他们似乎不得不佩服凌的胆量，因为外表看起来弱弱的爱哭鬼凌居然敢一直跟在岛上孩子没
人敢靠近的桀的身后，一跟就是一年多，似乎桀也对他没辙的样子。
“城里的孩子就会粘人。”大家不得不将原因归咎在这上面。
自从有了那一次河边的休憩之后，桀渐渐爱在回家的途中到那条静谧的小河边待上一小会儿了。他似乎很早
以前就喜欢上了这里静谧的风景，大概是因为招惹上了凌这个“跟屁虫”以后，为了能快点摆脱掉他的跟随，所
以一放课就毫不耽误地径直往家去，这里，已经有一年多没来过了。
那天，不知为什么又来到了这里，从此，又恢复了以前的习惯。偶尔放课后到这里来静静地待一阵子，只是
，以前属于一个人的静谧现在多了一个人分享。
凌总是安静地待着，或坐，或立，但丝毫不会打扰到桀。桀突然间在凌与这里的风景之间找到了一种平衡、
一种共通点。那是一种纯粹的澄澈清明。好几次在学校不经意地看到了凌，桀都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这片夕阳下
的清明。
“为什么到岛上来？”
在这片被树丛遮挡的美丽河岸边，桀与凌渐渐有了一些对话，但仅限于这里，一但走回路途上，桀就变回往
常的样子，冰冷沉默，一言不发。而凌也绝不会主动挑起话题与桀攀谈，真不知该感谢他的善解人意还是因为他
的胆怯作祟，总之，桀不开口，凌就绝不出声。大概正因为如此，桀才能容忍他走入自己的生活吧。
桀的询问虽然冷漠，但却总能让凌开心起来，他时不时会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每当此时，总会莫名其妙地
吸引住桀飘忽不定的目光。
“从小就跟妈妈不停的搬家，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那时还太小了，不理解大人的痛苦。”凌的回答轻轻的。
“现在呢？”桀听出了凌语尾的低沉，仍旧是冷冷地问。
“现在……”凌有了片刻地迟疑，或是不确定，“现在才知道，有些事，理解了反而更痛苦。”
桀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告诉自己，反正都是别人的事。
“这么晚不回去没关系吗？”桀看着西沉的日落。
凌又笑了。他的笑，真的很吸引人，但桀却发现他眼中那抹淡淡的失落与苦涩。
“没关系。”
凌的声音总是轻轻的，跟岛上人粗声大气的说话方式完全不同。
“妈妈……她越来越爱发呆了，看到我好像总让她想起某个人……她根本不会注意我什么时候回家。我总觉
得，要是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她大概也不会知道吧……”
凌在声音随着微风轻轻地飘荡。桀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搞不清楚他的话究竟是在说给谁听。
而后，他又笑了，一种淡淡的、让人感到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掉的笑。变成金黄色的、柔和的斜阳轻轻
的映照在他始终不沾尘埃的清秀脸庞上，交织成了淡淡的光晕。
桀好不容易将定格的视线从他脸上拉回来，再看向天边的浮云时，突然发现它们好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脑
海中纠缠不去的，是凌的面容，渐渐浮现在遥不可及的天际。
“白痴！”桀忍不住低沉地咒骂。
凌错愕地盯着桀的侧脸。
不理会他的目光，桀径自站起身来走向树丛外的小路。
凌紧紧地跟了出去，他知道，桀只要离开了那片河岸就会变回以往的冷漠，所以，他只是静静地跟着，没有
多余的言语。
直到看到桀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他的木屋，凌这才慢慢地转身离去，走向那个渐渐失去温度的家……
时间在两个人成长的脚步中慢慢地溜走，一转眼，桀已经升上了国三，一直盼望早日离开这个小岛去市立第
一流学园就读的桀不由得加紧了学业。到那个河岸边去的时间渐渐减少了，凌与桀之间的对话也随之而减少了，
就算偶尔去去，待的时间也明显缩短了许多。
离开这个渔岛之前，一定要到这里好好待一段时间。
桀暗暗下了决心。
接下来的时间快得像在做梦，一眨眼间便只剩下了半学期，桀一直期待的时间渐渐到来，可他却突然发觉自
己并没有那种本该出现的兴奋感。毕业的时间一天天临近，桀很想排除一切杂念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业上，可他
却越来越无法静下心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桀终于无法竭制的一天天焦躁起来。
找不出理由，他只好强迫自己埋首学业，可每到这时，又总会无缘无故的神思恍惚。
该死的！
桀的脾气暴躁了起来，仿佛稍一碰触就会立即爆发的火山，周围的同学似乎感觉到了来自桀身上的压力，一
个个都避得远远的，桀的四周迅速地形成了一个沉寂得可怕的真空地带。
而凌却毫无所觉般一如既往地跟随着桀，只是两人间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对话，即使在那片河岸边也同样的
沉寂。
焦躁的桀就像具有攻击性的危险生物一般，让凌不敢轻易走近，只是远远地跟随在后。
开始时，桀还只是漠视凌的存在，就像最初的时候，可是一天天临近的毕业日期却像在捣乱着桀的神经般，
让他渐渐开始对凌的存在感到烦乱。
终于，走在前面的桀突然停住了脚，接着，他转回了身。
凌也自然地停了下来，在距离桀几步远的地方，以一种不明所以却又略带畏惧的目光注视着桀。
“干嘛一直跟着我？滚开！讨厌的家伙。回去陪你那爱发神经的妈吧！”桀冲着凌大声的吼叫。
这一刻，凌才猛地意识到桀在那天救下自己时，也看到了自己脖子上母亲失控留下的勒痕。母亲的行为本就
为凌带来了莫大的伤害，此时，被桀如此直白地大声昭示，凌瘦弱的身躯明显地一震，随即低下了头。
桀看到一滴晶莹的液体滴落到了地上，迅速地被土地吸食，凌哭泣的脸立时浮现在脑海中。不停滴落的泪无
端增添心中的烦乱，只想尽快离开，越快越好，不想再看到这张哭泣的脸。
“丑死了！”讥讽地咒骂脱口而出，桀迅速地转身离去，任由凌哭泣的身影被抛在身后，越来越遥远。
桀一个人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家，将门重重地摔上，也将自己重重地摔到了冷冰冰的床上，心情似乎平静了一
些。
以后，都不会再看到他了吧……
在闭上眼的前一刻，桀模糊地想。
第二天一大早，桀吃惊地发现，那个爱哭鬼居然又在自己屋前的小坡下守候，仍旧一副平静的姿态，就像昨
天的事根本没发生过。
桀不禁皱起了眉，冷冷地从窗口望着他。
“蠢货。”
看他那么平静，自己的焦躁似乎稍微平抚了一点，桀拿起了课本走出了小屋。
一路上，仿佛陌生人般的前行，冰冷的气氛取代了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只是凌的笑容再也没有出现过。桀的焦虑无缘由的堆积着，他会时不时的对着凌大
声地咒骂，每一次让他滚时，他总是低垂着头，不言不语，有好几次，桀都以为他又在哭泣了，可当他抬起头时
，桀总是吃惊地发现他的眼中只是含着一层水雾，却始终没有让它们滴落下来。
桀看出了凌在自己面前艰难地忍耐。渐渐的，他不再对着凌大吼大叫，而是变回了最初的冰冷和漠视。虽然
每次咒骂过后，桀都会得到短暂而轻微的平静，这使他能够继续回到学业中，可是现在，他不再那么做，而是任
由焦躁不安在心底渐渐堆积。
在这样混乱的状态中，桀终于顺利的通过了毕业考，并且幸运地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学园通知书。
桀不知道此刻是什么心情，考取了盼望已久的学园，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从小生长的小小渔岛了，从来就不会
对任何东西产生留念的桀此时却头一次感到了一种不舍。
必须借由假期的时间到学园所在的城市去适应一下环境，找几份临工，还得找一间便宜的出租屋。听说学园
的费用高得可怕，校舍是住不起的了，所以只能一边打工一边完成学业。于是桀不得不尽早离开小岛，今天，一
下子便成了桀在岛上待的最后一天。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让桀有些不知所措，从小到大都未曾有过这种感觉的
桀一下子有些迷茫了，心中积蓄已久的烦乱开始无法竭止地蠢蠢欲动。
最后一天了，以后也许都不会再回来了……
该死的，我这倒底怎么了？
桀烦乱的想着，突然想到了那片河岸，对，就去那里吧。
于是，桀换了件衣服打开了门。未曾想到，刚一开门，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映入了眼帘。他细瘦的身影站立在
微风中，不太浓黑的短发在风中轻轻地摆动着。
怎么……
他好像知道桀会出门似的，静静地在平日等候的小土坡下等待着，看不出来他倒底站了有多久了。桀不禁皱
起了眉头，今天看到凌似乎更让自己感到烦乱不堪。
桀按捺着不断翻腾的烦乱感，一声不响地从凌身前走过。不知为什么，桀强烈的希望凌不要跟来。可是，凌
毫不知情的默默跟在了快速走过的桀身后。
又是一路的沉默，这种安静曾让桀感到平静和舒服，可是今天却不断地撩拨着桀沉积已久的暴怒，让他越来
越明确地感到身后的存在。
再穿过一片茂密的树丛就到河岸了，可是桀却再也控制不住了自己，他急切地想要将堆积的怒气彻底地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