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颓败——by玥源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了过去。
第五天的晚上看不见月亮。
平静的天地间，突然狂风肆虐。
西园寺拉开叶央的房门时，叶央正铺开被褥准备睡觉。整间屋子只亮着一盏淡黄色光的四方形床头灯，纸糊的一般。
“有事吗？”叶央见他没敲门就进，有些诧异。
西园寺不做声，径直冲进来将他压倒在地上。
“门……”叶央想提醒他门还开着，剩下的话却被堵在了嘴里。
他狂乱地亲吻他，劫后余生般激烈。
“等……”半晌，抓到机会又想开口，迎来的却是更激烈的一轮攻势。
叶央只好东摸西摸关上了灯，分开双腿，配合他的进一步入侵。
黑暗中，他们听到彼此的心跳，听到呼啸的风撼动门窗的声音。
桌上摊开的一本书，《基督山伯爵》，哗啦啦地被风翻到了底页。
“去关门吧……”叶央温柔地拍了拍趴在他身上的人：“今晚一起睡。”
西园寺起身，走过去关了门。同一刹那，叶央拧开了灯，柔和的浅黄色光线顿时蔓延开来，打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回到床边，冷冷地说出了今晚第一句话：“还要。”
他任性起来就像小孩子，然而，有着可靠的眼神。
两次……三次……叶央做了一切努力，倾尽所有地给他。
风暴过后。西园寺将叶央拥进怀里，沉沉睡去。
……
叶央只是躲在那个人怀里，看着他的睡容，瘆瘆地惨笑了一下。
去年中秋，回别墅吃饭。饭后，父亲在电脑前分析资料，他坐在床边看书。
那是从父亲书房的写字台上拿来的，《基督山伯爵》，长长的故事，很厚很重。叶央翻着翻着，一张照片从里面掉出来。
是一张普通的生活照，照片上是彭葳葳，当时22岁，本地小有名气的MODEL。叶央好奇随口问了一句：“爸爸也喜欢她吗？”
父亲回头看了一眼，笑了笑：“我倒无所谓，你大哥喜欢就行。”
叶央没听懂，眨了眨眼睛。
“小齐也快毕业了，等他回来，我准备介绍他们认识。”
“哦……”叶央点点头：“未来大嫂啊……”
“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叶央看着照片，看着看着就开始失落了，不知为何。
如今彭葳葳真的要嫁给哥哥了。她是完美无缺的女人，漂亮，性感，气质无可挑剔。哥哥似乎也很满意这桩婚事。牺牲掉的，从头到尾只有自己而已。
叶央为自己觉得不值。
入夏的天气总是变得很快。昨天晚上刮着狂风，还急急地下了半夜过路雨，第二天竟然放晴了。
叶央是被鸟叫声吵醒的。起身时西园寺还在熟睡。
拉开门，清新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眼前的一派，都是风雨之后该有的景象。
地上有积水，花上有泥，高出来的几簇枝叶被折断了。鸟儿们停在屋檐上，挤成一堆，唧唧喳喳地唱歌。
昨天晚上，我可爱的哥哥应该做噩梦了吧。叶央冷冷地想。
很可惜，跟我没关系了。
早餐时，两人恢复了几天前的平静气氛。
西园寺听到叶齐的未婚妻是彭葳葳时，一口牛奶呛住了嗓子。
叶央站起来帮他拍后背。
“呵，那个撒娇鬼也能娶到MODEL老婆？老子钱多就是好。”
“撒娇鬼？”叶央饶有兴趣地追问。
“大学时候我们在一个班，他老爱跟我撒娇的。”西园寺回忆往事，忍不住笑出来：“被我惯坏了。”
“你不嫉妒他吗？”叶央再次追问。
西园寺被问得怔了一下，想了想，反问了一句：“干吗要嫉妒？”
“像那样的大少爷，从小衣食无忧，被爸爸捧在掌心里宠着，长大了还能到国外留学，能在大医院工作，现在还有个那么漂亮的未婚妻……”叶央平静地描述着哥哥养尊处优的境遇，末了，垂下目光，低语：“我都有些嫉妒他……”
西园寺又想了想，缓缓地问：“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他吗？”
“那是因为……他是我哥哥。”叶央再次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道：“西园寺君，你是独生子吧？”
“是啊。”西园寺奇怪他怎么知道的。
“所以……你不可能了解我的感受。只有血缘的纽带，可以牵绊两个人一辈子。只有这个……是不会变的。”
“我明白……”西园寺抽了一张面纸，细细地擦拭桌上的水迹：“你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但不可能了。”
叶央点点头，继续吃饭。
“举案齐眉……”西园寺嘲讽地笑了笑：“多好的‘齐’字，被他糟蹋了。”
叶央诧异地看看他。西园寺依旧那样笑着解释：“轻易得到的东西，他从来不会珍惜。所以……你一开始就做错了。你让他太轻易就得到了你。”
“我……”叶央握紧杯子的手开始颤抖：“我不知道还有谁可以依靠……那几年我爸像狼一样垂涎我，我真的很怕，后来哥哥回来了，我只能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紧他……企求他保护我一辈子……可是……可是最后却变成这样……”
许久，西园寺掰开他那只抖的将水都洒出来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上次商量的事情，如果改变主意的话，随时可以告诉我。”
“你是说逃走？”叶央慢慢平静下来：“如果有一天能放下了，我自然会跟你走的。”
好聪明啊，先给自己留好了后路。西园寺想，于是随口答了一句：“我不希望等太久。”
“西园寺君……”叶央浅笑：“你有听说过吗？巨蟹座的孩子很恋家。”
“你是巨蟹座？”
叶央点点头：“只怪我的亲情观念太强了……他们再怎样对我，毕竟……还是自己的家人啊。”
“早就看出来了。”西园寺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你错就错在太善良。而且太可爱。”
“做男人做到可爱的份上，也够可悲了，对吧？”叶央突然抽回了手，挑起嘴角，笑脸盈盈。
西园寺的心脏猛一抽搐，看着那样别扭的笑容，暗地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嗯哼哼～”叶央一下又恢复的平常的表情：“跟你开玩笑的。”
你真的很可悲。西园寺心里说着，嘴上附和着笑笑，低头吃饭。
夜雨过后的晴天，阳光很好，空气比往常更透明。
叶央一身华服依旧，坐在玄关外看书。身边摆着一碟点心和一杯清茶。
第六天了，西园寺看着手机上的日期，感慨一切都变了。
那孩子到底是急遽地变了质，还是原本就是那个样子？
清楚地忆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用手挡在眼前，说：“我不喜欢光线。”
他满身的伤口，一条一条，红肿破裂，夹杂着青紫的淤痕，散布在光洁如玉的肌肤上，看得人心脏一抽一抽地痛。印象中他本是一个坚强的、寂寞的孩子，他需要爱，需要人疼，需要平凡而快乐地活着。而现在呢？
蜕变是很痛的，他却把这份难以想象的痛用力压在心底，独自承受着。
抑或，他的怨恨正在蛰伏着，等待着某一天像火山爆发一样喷薄而出。
许久，叶央抬起头向远处望望。晴空下，庭院里大从大片的花，一些枯萎凋落了，另一些又生气勃勃地绽放。
“你知道吗？西园寺君……”他合上书，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一朵花从开放到枯萎，是一个很短的过程。”
“我对花没什么研究。”西园寺坐在旁边，看着自己的书，没有抬头。
“是真的，我目睹过很多次的。就算是留在花萼上让它自生自灭，也用不了多久。”
“是么？”
“而且，越是艳丽的花朵，颓败得越快。”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央愣了一下，随后抬起头，露出委曲的表情：“你对我好冷淡哦。”
西园寺转过头看看他，合上书朝他那边挪了挪。
“我知道，等我的伤好了，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叶央百无聊赖地把玩起手里的茶杯。
“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就是讨厌我了，对吧？”
西园寺有些感慨他的聪明。但是，讨厌似乎还不至于。
“如果是的话，你也可以走的……如果……”
“打住！”西园寺厉声阻止：“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厌你？”
“你还凶我……”叶央委曲地低下头。
西园寺无奈地叹了口气，搂住他的肩：“不要瞎想了，好不好？说得跟始乱终弃一样……我又不是叶齐。”
叶央抓住时机，伸开双臂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总觉得……跟你在一起呆不了几天了……”
“为什么这么说啊？”
“因为……我的伤总是要好的。”
西园寺听出点不对劲的地方，想起最近两天都没有擦药，便径自解开了他的腰带，褪下衣服查看。
背上几条大伤口即将愈合，但是发炎了，边缘被水泡过似的发白。
一阵痛楚不知从哪袭上的心头。他一把将叶央揽进怀里抱紧。
“你故意弄的？”质问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我想……再拖几天……”叶央幽幽地告诉他。
“不许伤害自己！听见没有？”
“我……”叶央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出了口：“我不想让你走……又不想跟你走……这样……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西园寺摇摇头，用命令的语气说：“进屋去，我给你擦药。”
“不……不擦……”
“听话！”西园寺不由分说将他抱进屋子。
叶央被压在地板上，蘸了酒精的棉球凛冽地覆上一处裂口，尖锐的刺痛顿时穿过肌肤，朝心口袭去。
死咬着手背，一言不发，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痛就告诉我，”西园寺放轻了手上的力道：“不要忍着。”
“告诉你有什么用？”叶央咬着牙挤出一句：“还是那么痛……”
西园寺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捏棉签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一直以来我什么都是自己忍着的。已经习惯了。”叶央幽幽地笑了一下，但眼里分明很晶莹：“我不知道这是让人讨厌的做法……对不起……”
……
“以后不许这样，听见没有？”西园寺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训斥：“难过的话……就告诉我。至少我可以安慰你吧？”
叶央顺从地点点头，眼圈比平时红了两度。
“痛吗？”
“好痛……”他的声音带了点哭腔：“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西园寺扔掉棉签，抓着胳膊拉起他，一把揉进怀里。
心的沦陷，是自己无法控制的。
“咦？大少爷来了？怎么不进去呀？”门外，女仆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小央好像不在房里啊？”叶齐若有所思的问话声。
“旁边那间。”阿华好心提醒。
西园寺本能地推开了叶央，搞得跟作贼似的。叶齐敲门的当儿，小央开始慢悠悠地穿衣服。
无奈女式和服好脱不好穿，从西园寺起身开门到叶齐进屋坐定的时间，才穿了一半。
抬起头，嘴角浮起一抹挑衅般的微笑，分明看见叶齐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刚帮他擦完药。”西园寺着急解释，却给人一种越描越黑的印象。
“哥哥来得真是时候啊。”叶央保持着挑衅的微笑，唯恐天下不乱地插了一句。
“是吗？”叶齐惶惶地笑了笑，随即拿出一袋点心给弟弟看：“这个……挺好吃的，我给你带了一些……”
“谢谢……”叶央看着哥哥，嘴角一直没有放松：“西园寺君，麻烦你到厨房装一下盘，好吗？”
西园寺看看叶央，又看看叶齐，决定还是不卷进去，遂拿起袋子出门。不过他只是交给了正在门口扫院子的阿华，自己躲在门外偷听起来。
屋内，叶央当着哥哥的面慢悠悠地穿好了衣服，慢悠悠地倒了两杯茶，然后似笑非笑地跪坐于对面。
“小央……”
叶齐正欲开口，被叶央一提声打断了：“哥哥好像很闲嘛，天天往我这儿跑。”
“哦……这几天请了假，所以闲下来了……”叶齐挠挠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婚假可以请这么久呢。”叶央似笑非笑端起杯子放到嘴边，姿态优雅：“不会耽误工作吗？”
“当然耽误了……本来后天还要去参加一个会诊，也给冲掉了。”
叶央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然后恢复笑容：“可惜了哎～不过哥哥真是厉害，刚工作半年就能参加会诊。”
“呵呵……”叶齐的笑容毫无防备：“我的运势从小就强啊。”
叶央瞬间收住了笑，变得面无表情，轻轻放下手里的杯子。
“伤好了吗？”无话可说的哥哥开始嘘寒问暖。
“问这个干什么？内疚了吗？”叶央冷冷地看着他，一语中的。
“我……”
“或者说……这是我一个人背负了共同的过错应受的惩罚？”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没有错，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叶央缓下语气，幽幽道来：“我从小运势就没你好……是我错抓了你当救命稻草，错以为你可以一生一世保护我，不离开我……”
“小央……”叶齐听得瞪圆了双眼，想解释。
“还有……最大的错……就是死到临头还想把你当成我最亲爱的哥哥……”
……
门外，西园寺听得心弦一紧，手心不由自主地出了冷汗。
“哥……”叶央将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捧着杯子抵住额头：“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哥，为什么你就眼睁睁看着爸爸这样对我？为什么……不能帮帮我？”
“小央……别哭……”叶齐向前探了探身，抚摸叶央的手腕。
“爸爸那么疼你……为什么你就不能帮我求求情……”叶央拼命抑制着内心的激动，抑制得全身颤抖起来：“……让他放过我……”
最后一句话音，细若游丝。
叶齐看着他，顿生心疼，却不知如何安慰。
“和你发生那样的关系是我的错……”叶央继续幽幽地数落自己：“我不爱你……只是害怕失去你。我以为那样做，我就可以是最特别的……以为那样你就可以一直站在我这边……”
“你真的这样想吗？”叶齐的语气有些失落。
叶央越发颤抖得厉害：“可是我错了……我没想到你会无动于衷……”
对于叶央来说，失算的痛苦，比背叛要来得更大。因为失算的后果，完全是自作孽不可活。
但叶央还并不完全知道父亲的可怕之处，对于想要的东西，会不则手段地攫取。因为他的心在妻子离世时就已经死了。这样的决绝，即使是最疼爱的儿子，也无法逆转。
叶齐慢慢起身，走到叶央身边并排坐下，将弟弟揽进怀里。
“听他的话吧……”叶齐无奈地安慰：“爸爸一直想要的，只有你能给啊。”
叶央的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最后变成了阴森森的冷意。
第七天，西园寺决定回去了。
老天好像故意要挽留他，一大早就阴雨连绵，没有一处干爽地方。
叶央生着闷气，早饭也没吃，一直窝在自己房间里躺着看书。
隐约觉得，所有的依靠终将会离开自己。哥哥也好，西园寺医生也好。
“听他的话吧……”
哥哥的劝诫似乎更接近告诫。听他的话？自己从小就很听话，可逆来顺受，是无法反抗命运的。
那是父亲无理地加诸在他身上的可悲命运。
压住胸中愤懑，将手里的书大力翻过一页。此时，西园寺端了个紫漆托盘推门进来了。
叶央抬头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书。
“少爷，吃点东西吧～”西园寺学着女仆的强调，迈着小碎步走进来，身上换回了他第一天来时穿的黑西装和白大褂。
“我不饿。”叶央淡淡一笑：“拿去喂狗吧。”
“可是家里没有狗啊～”西园寺好脾气地陪着他打趣。
“你从这儿出去往前走，穿过那个大花园，就可以看见狗窝了，放在那儿就行了。”叶央这样说着，笑容和蔼，语调轻柔。
“它们咬我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叶央顿了顿，合上书放在枕边：“当然是赶紧滚回医院注射狂犬疫苗啊～”
西园寺忍着忍着，弯腰将托盘放到桌上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摆脱了我……就这么开心吗？”叶央的嘴角又挑起了最近常见的冷笑。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西园寺突然认真地对上他的视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塞到他手里：“这个拿好，不要被你爸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