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颓败——by玥源

“阿华……”
“少爷，”阿华走近了些，却不敢靠得太近，在两三步外跪坐下来：“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叶央自嘲地想。
“您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这样啊。我倒希望不要再醒来呢。
“少爷，您饿了吧？来，吃点东西。”阿华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扶他起来，然后把桌子搬到床前，摆上餐盘。
叶央慢慢地拿起筷子，看到盘子里的生鱼片和海胆，空荡荡的胃突然一阵抽搐，恶心的感觉自胸口翻涌上来。
“我没胃口。”扔下筷子，无力地躺了回去。
阿华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默默地关上灯出去了。
视线触及的地方，恢复了往常的黑暗。叶央的瞳孔放得很大，觉得黑暗对于眼睛来说，很舒服。
枕头下的手机在震，一遍一遍，坚持不懈地震。如此风格，除了叶齐再无二人。震完了，还发条短消息。
他总是一意孤行，任性，而且不愿意了解别人。就算对方不想接，也会坚持不懈地打过去。
叶央心烦意乱地关了机，翻了个身。一阵恶心又一次漫上胸口。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大敞的窗户，墨蓝的天幕，稀疏地悬挂着几颗明珠似的星，苍白的月光轻笼着窗前一小片区域。屋内不多的器具此刻都显出了暗暗的轮廓。
叶央躺在那一片死寂中，仿佛听到身体里血液的涌动。
……
西园寺坐在空荡荡的急诊室，面朝门，刷刷地写着什么。厚厚一本《性学三论》打开着压在笔记本上方。青白的灯光弥漫在整间屋内。
因为请了一周的假，想加几天班做补偿。即使有点累，心里也会觉得平衡些。
他不时地看看桌角上的手机，怕错过叶央的短信。
想到恋人，眼里的笑意有些掩饰不住。同班的田医生推门进来，刚好看见他那副傻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生病了。”开朗清秀的田烁桐在对面坐下，跟他开起玩笑来。
“什么？”西园寺诧异地抬头。
“无故傻笑，间歇性发呆，偶尔看手机，工作异常努力……”田烁桐列举了种种，然后下结论：“典型性恋爱综合症。”
西园寺没有反驳，低头微笑。
“是真的啊？”田烁桐做了个惊讶状：“也太快了点吧？”
“不行吗？”
“啊……是谁啊？这么好命？”
西园寺沉思了一下，盯着书页上的字告诉他：“他一点都不好命，所以……上帝才派我去照顾他的。”
“那会是谁啊？”这次换田烁桐陷入沉思。
“那孩子……”西园寺的嘴角不经意间上挑：“很漂亮，很恬静，总是穿着和服……不过……很小，还未成年。”
田烁桐听了，脸一下子绷了起来：“你还真玩移情别恋啊？那叶齐怎么办？”
“叶齐？”西园寺顿时哭笑不得：“你还拿他当真？那家伙后天就要结婚了。”
……
“太快了吧……”田烁桐连续受打击，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
西园寺满不在乎地撑起下巴，将桌上的书翻过一页。
看一眼手机屏，还是没有短信。他的宝贝，也许是看书入迷了，没功夫理他吧。
这样想着，笑了笑，平心静气继续做摘抄。
下班时已经是深夜。西园寺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腰肢，脱下白大褂，收拾好东西出门。
发动车子时突然想起什么，于是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打扰了，小林老师。”
“英太啊？怎么这么晚？”那头传来一把低沉而慵懒的男声。
“昨天拜托你的事，可以吗？”
“啊，已经准备好了。”那头顿了顿，然后语气变了：“难得你主动打给我呢。现在能过来吗？”
“不了。”西园寺淡淡地拒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刚下班，很累的。”
“可是总得来拿药吧？”那头穷追不舍。
西园寺矛盾了一下，仔细想了想，于是改口：“好吧，我现在过去。”
“一言为定……”被他叫做小林老师的人好像很愉快：“我等你哦！”
有些无力地挂掉，定了定神，猛一调头离开了停车场。
……
叶央那边，紧绷着神经不想入睡。
反正一定会做噩梦，干脆不睡。他想着，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似乎想把那一团黑暗看穿，看到斑斑点点的星空。
微凉的夜风吹进窗子。叶央拉紧了被子，觉得两颊有些发烫起来，四肢的皮肤和肌肉隐隐作痛，很不好受。
悲哀与绝望的心绪。它们堵在胸口，渐渐燃成仇恨的烈焰。
开机，给西园寺发了条消息：
“我又受伤了，明天来一趟好吗？”
少顷，补上一句：
“翻墙进来，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瘆瘆的冷笑，终于再度浮上嘴角。
颓败的玫瑰，却还有枯黄的焦干的刺。摘下它的人，终将被刺得更痛。
第九日。
无眠之夜总是显得格外漫长。
凌晨时分，阿华又拿吃的进来。叶央干脆装尸体，任凭她怎么叫都不睬。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身体几近虚脱。艰难地翻了个身，望向窗外，看着墨蓝的天空慢慢地，一点一点退色。
透明的青蓝，叶央想起自己这几年经常看着这种颜色入睡，不禁感到亲切起来。
他失去的已经太多，没有力气，也没有资本再失去什么了。
头脑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意识逐渐变得恍惚。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小骚动，迷迷糊糊听见阿华的声音。
“西园寺医生！”她见了救星般叫喊起来：“您可来了！少爷好像病了，什么都不吃，我叫他也不应，您快来看看吧！”
西园寺是从三米多高的后墙翻进来的，作贼一样，背了个黑色双肩包，一身休闲装，白大褂也没穿，疾步走近。
“没有叫别的医生吗？”他急切的语气，带着些许责问的意思。
“我……”阿华一时语塞，顿了顿，豁出去似的小声告诉西园寺：“昨天早上……老爷来过少爷的房间……”
西园寺如被大锤猛击一记，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来过房间。这种话似乎是一听就能明白的句式。所以阿华没有多解释。
“昨天……早上？”西园寺瞪圆眼睛望着她。
阿华皱着眉点了点头：“少爷一直到昨天晚上才醒，什么都吃不下……刚才我拿早餐进去，他连动也不动了……我……我不敢通知老爷，又没有您的电话……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了……我这不是来了吗……”西园寺安慰了她一句，却更像是自我安慰。
拉开门，一眼看见叶央脸朝里躺着，于是快步走过去，将他的身体轻轻抬起。
叶央睁开眼，恍恍惚惚看见西园寺的面孔，想说话，声带却不听使唤。
西园寺什么也没说，让阿华倒了一杯牛奶，接过来喂他。叶央闻到那种异样的腥味，一阵恶心又漫上胸口，用力地推开。
无奈之下，西园寺自己含了一口，压上他的双唇，强行灌了进去。
叶央明显地一愣，终于，还是放松了喉咙，咽了下去。
“没办法了，”西园寺看着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带葡萄糖液体，先将就吃点东西吧。”
叶央怔怔地看着他，许久，也淡淡地苦笑。那样苍白的神情，令人心疼。
阿华识相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你来了……”叶央终于说了句话。
西园寺猛地抱紧了他，声音颤抖：“对不起……我来晚了……”
其实他是醒来后才看到那条消息的。趁小林还在熟睡中，起床飞奔回家，草草准备了一下就来了。
“哪里受伤了？”西园寺问完后才发现问了句废话。
……
处理完后，找出消炎药和退烧药，给叶央吃下。望望那杯牛奶，还是端起来自己喝了。然后吩咐守在门口的阿华把红豆粥拿去热一下，加点糖。
两人相对着沉默，好像能在沉默中化解一切似的。
“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叶央释怀般低头一笑，表情变得意外地轻松。
“笑什么啊？”西园寺心事重重地吃着叶央的早餐，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不用担惊受怕了啊。”某人显然在故作轻松。
“可是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吧……”
“嗯哼哼～”
……
“小央……跟我走吧？”西园寺突然严肃起来，微皱着眉问。
“去哪？”叶央没当一回事，漫不经心地问。
“逃走。”
“西园寺君……”叶央又卷起了他的鬓发：“你以为……出了那样的事，我真能放的下？”
“我不会嫌弃……”
“那是两回事。”
“那你想怎么样，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西园寺君……”叶央认真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其实，自始至终你都没有走进我的世界。”
“……”西园寺经过短暂的愣神，随即抓住了他的手：“我无法走进，所以……我要把你从那个悲惨的世界里拉出来，把你拉进我的世界。”
“西园寺君……”叶央望着他的双眼，有些失神：“你对我真的很好……我……对不起你……”
西园寺露出询问的表情。
“这些天来，我们之间的一切……其实都是我一手安排的。”叶央失神地望着他，道出了实情。
“我第一次见面就引诱你……然后……努力地让你喜欢上我，让你心甘情愿帮我做事……心甘情愿被我利用……”
“不要说了！”西园寺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说了……这些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不关你的事。”
“可是……”叶央拿开他的手，继续说：“可是你对我真的太好了……最后一个旋涡，我不能让你再去冒险了。”
“什么意思？”西园寺警觉地问。
叶央幽幽地冷笑了一下，然后幽幽地开口：“杀了他。我亲自动手。”
“不要……”西园寺悚然地摇头：“不要，小央……跟我走吧，别再想这些了。好不好？”
“不行，我走到哪儿，他都会抓我回来的。”
“你不相信我？”
“我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叶央低头，半晌，加上一句：“对不起。”
西园寺有些受伤地放开了他的手。
“西园寺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将手放在他肩上：“你是好人，应该有好的前途，好的人生……你不该跟我这种人扯上关系的……”
“我愿意行不行？！”
……
叶央被西园寺突如其来的怒吼惊得瞪圆了眼睛，无措地望着他。
沉默许久，西园寺慢慢地靠过去，跪在床边抱住他。
“不管你怎么诋毁自己……我都一样喜欢你。”
叶央靠在他肩上，冷笑出声。
“这是本我的决定，我没法背叛。”
“……我迟早会下地狱的……西园寺君。”
“我可以陪你。”
西园寺明显地感到叶央的肩膀颤抖起来。
“地狱也没什么可怕。”他悠悠地晃了晃身体，安慰道：“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乐园存在。如果有的话，也是和心爱的在一起。仅此而已。”
“真的？”迷茫的声音，几乎无法分辨。
“至少我这么觉得。”
“算了……”叶央轻轻推开他，笑了笑：“没功夫跟你酸。”
“跟我走吧？”西园寺坚持不懈。
叶央波澜不惊地望着他，没有答应，也不反对。
西园寺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等我换一下衣服。”
……
西园寺胸口像揣了只兔子，紧紧捏着茶杯，手心冒出了汗。
里间的隔门拉开那一刻，叶央以全新形象站在了他面前。
一身合体的黑西装，雪白的衬衣，淡蓝色斜纹领带，嘴角挂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配上一头自然卷的学生式短发，颇有些商界早熟少年的味道。
“如果要逃的话，穿和服不太方便。”叶央淡然地解释。
“人好看穿什么都漂亮。”西园寺只剩这一句感慨。
“嗯哼哼～”叶央不自觉地又卷上了头发：“这是我第一次穿自己的衣服呢。”
“第……第一次？”西园寺惊诧了。
“对啊。”叶央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我一直都穿和服。小时候捡哥哥穿不下的，稍大一点就穿妈妈留下的了。”
“这样啊……”
“嗯哼哼～”叶央原地转了个圈，得意于自己的美好身形。
“我们什么时候走？”西园寺等不及地问。
叶央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阿华开门的声音。
三个人呈不等腰直角三角形对峙。
“少爷？”阿华端着托盘，愣在原地。
“阿华……”叶央想了一下，走过去，小声交代了几句。阿华顺从地点点头。
“走吧。”对西园寺歪了一下头。从墙角抱出了装着新鞋的盒子。
西园寺转过头看看窗外，天已经大亮了。爽朗的晴空在对他们微笑。
车上，西园寺放开音乐，看看叶央，然后微笑。
C小调夜曲。舒缓的钢琴旋律，稍稍缓解了两人紧张的心绪。
叶央偏过头看着路旁急速倒退的梧桐树，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笑。
逃亡应该就是这种心情吧？他暗暗地想，心中隐隐地涌起一丝邪恶的快意。
或许也不是。
“小央……”西园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不舒服，”叶央解释：“是病本来就没好。”
“你坚持一下，很快就到的。”
“很快就到的地方，岂不是很容易被找到？”
“可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啊。”
“我不觉得。”叶央立即反驳掉：“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公理了，所以还是应该反其道而行之。”
西园寺想了想，不由得笑了出来：“你好聪明啊。”
“你低估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要低估我的头脑哦。”
“是。”西园寺假装恭敬了一下：“连我都被耍得团团转。”
“嗯哼哼～知道就好。”
“那我们去远一点的地方吧。”
“嗯。”
“荷兰好不好？”
“好啊，如果你能开过去的话。”
……
叶央的右手一直插在口袋里，紧紧攥着手机。
“对了，”他转移话题：“你不用上班吗？”
“巧得很，今天正好是周六。”西园寺开心地望着他，叶央却觉得他好像怀疑连这个也是自己事先策划好的。
“你昨天晚上加班？”再次转移话题。
西园寺点点头。
“几点回家的？”
“啊……”西园寺想了想：“下班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所以在朋友家住的。”
“哦。”叶央若有所思地看看他专心开车的侧脸，没再说什么。
一小时后，两人在公寓电梯里缓缓上升。叶央那副美艳绝伦的相貌引得周围人都有意无意地盯着看，有些不自在。
“你昨天在这里住的吗？”拉拉西园寺的袖口，抬头问他。甜润的嗓音，又引来一阵无声的惊叹。
“不是。”西园寺也感到了些许不适，淡淡地回答。
门开了，西园寺的好友田烁桐站在电梯口迎接。看见叶央，顿时瞪圆了眼睛。
“这……这……这是……你的……”要问的话断断续续说不出口。
“恋人。”西园寺直接回答。
田烁桐如见天仙般不知所措。直到叶央主动弯腰行礼。
“我叫叶央，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叶……叶……”某人再次受了严重打击。
“你没听错。”西园寺在一旁解释：“他就是叶齐的弟弟，叶央。”
叶央抬头抛过一个媚艳的笑，田烁桐顿时找不到北。
……
田烁桐一个人占着一套大公寓，如今空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卧室收拾好了。”主人笑眯眯地从门后探出头来：“今晚你们怎么折腾都行。”
“谢谢。”叶央坐在沙发上喝着果汁，歪着头冲他一笑。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倒是西园寺脸红起来：“烁桐～你说什么啊？”
“我说错了吗？”烁桐无辜地眨眨眼睛。
“小央的身体还没恢复呢，再说……”西园寺突然想起一件重要事情，急忙伸手摸了摸恋人的额头。
“已经好多了。”叶央笑着安慰他。
“还是躺着去吧……烧还没退呢。”
叶央听话地点点头，转而问烁桐：“可以替我找件睡衣吗？”
“好啊～”烁桐又恢复了笑眯眯的一号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