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安静了半晌。
只听得杨松柏长长叹了口气,「起来罢。」
柳怀安此时已知现下是不能找杨少华谈天了,便悄悄离开。
他走著走著,心里想著杨少华。他方才定是给他父亲责罚了一顿,又想著自己瞒著父母偷偷带著人出来,还去找杀手,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自己不晓得会如何?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他又想到了秦以楼。柳怀安想著这人挺好的,或许跟他说一声,让他别通知自己爹娘也行。只是他这一想又觉得自己太厚脸皮,哪有人暗杀别人还让他为自己说情的?
想著想著竟是走到了客人所住的偏院的房门口。
月色再度隐没,院中屋子里灯火还亮著,柳怀安却看见梁潮生还在院中。
梁潮生盘著腿坐在地上,状似随意,身子动也不曾动。只见他伸出手,轻轻在地上捻著,却不知道是在做些甚麽。他的手在地上缓缓移著,好似是在下棋,可是这个时候黑灯瞎火的,哪里可能是在摆棋?柳怀安想向前走一些好看清楚他在做甚麽,却听得屋里头轻轻传来一阵笛声。
他立时便知晓是秦以楼在吹笛。
只听得此刻笛声和先前不同,声调低沉含蓄,绵韵不绝。极低的笛音中却仍有高低周折,婉转起伏,低沉缭绕,一阵一阵的,彷佛有棉絮轻轻在胸中摩娑著,通体舒畅;又彷佛有人低语哄著,教人闻之心情安宁舒适。
柳怀安只觉得那笛音一点都不刺耳,轻轻的彷佛只是微风送来。
他站在屋外听了半晌,一会儿才如梦初醒。他这时觉得眼皮有些重,便又悄悄地回自己房间睡下了。
笛音仍旧不断,只是房中人却是恍若未闻。
只见梁潮生此刻已回到了房中,不断地来回踱著步,神情很是焦急。
他一转身见秦以楼,立时怒道:「别吹了,秦以楼!涵卿现在下落不明,谁有这等閒情逸致听你在这儿吹笛?」
「涵卿现下不晓得如何了,他若是出了事,我……」梁潮生说完又是一跺脚,「你这宁心散吹得七零八落的,杂音不断,周折过甚,这是吹给谁听?」
一会儿,又冷笑道:「也只有柳怀安那个没心眼的小子会给你哄得昏昏欲睡。」
只见秦以楼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放下了笛子。
「潮生果真是知音人。」
「秦以楼!」
「访剑山庄传来的消息是,他在四天前离开了山庄,要去新丰城。」
「这线索已十分足够。我已经派人去找,刚好新丰城也在江西,两日内定有消息回报。」
梁潮生转身一见秦以楼不自觉地一手不断抚著笛子,只道他此刻心里也同样担心,这才稍稍释然。
只见秦以楼叹了一口气,「坐下罢,潮生,现下担心这些都没用。」
梁潮生双拳紧握站在原地,一会儿,才又走到秦以楼旁边,重重坐了下来。
「也对,现下能想的是这借刀令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只听得秦以楼此时缓缓道:「潮生,你对此事有甚麽看法?」
梁潮生点点头,道:「就从借刀令说起罢。四剑门二十多年前杀了苏扶柳,所以认为借刀令有可能是为报仇而来。
如他们所言,要报仇为的自然是苏扶柳之死。但若杨松柏所言为真,除了四剑门的几个人之外没人知道这件事,那究竟是谁要报仇?这便是我的第一个疑问,也是这件事的真相。」
他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
一会儿,只听得他开口道:「在说第二个问题之前,我倒想先听听秦阁主这几天调查的事情如何了?」
只见秦以楼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先不说二十四年前借刀令的事,我对苏扶柳这个名字却是有印象。」梁潮生闻言精神立时一振,专心听著。
「先前柳怀安暗杀我,前几次都是找落凤楼的杀手,後来才自己出手。我那时为此对落凤楼做了一番调查。」
「调查发现落凤楼二十四年前,楼主便是一个叫苏扶柳的人。另外,落凤楼与江湖上的一个教派-南隅教关系匪浅,据说苏扶柳便是南隅教主海敬之女。」
梁潮生闻言大惊,「此事当真?」
秦以楼沉吟道:「二十四年前落凤楼楼主是苏扶柳,这是可以肯定的。她是否是南隅教教主之女目前还未能下定论,有待继续查证。」
落凤楼乃杀手组织,其背景著实难以调查。但停雁阁情报搜集能力惊人,眼线广布天下,竟连落凤楼的楼主都能查了出来。若秦以楼这麽说那这消息铁定假不了。只是话说回来,就连在二十四年前停雁阁也查不到借刀令的主使者,不知这苏扶柳究竟是多麽厉害,竟能将消息尽数掩去。
梁潮生此时心里已经明白过来了。若苏扶柳真是南隅教教主之女,那麽或许要为她报仇的便是南隅教了。就算她真的与南隅教无关,她背後却还有落凤楼,若说是落凤楼要为她报仇也不奇怪。
秦以楼又道:「南隅教行事极其神秘,难以捉摸,要调查这件事只怕要费好一番功夫,或许还未必有结果。」
梁潮生此时却又想到一事,立时又道:「苏扶柳与南隅教的关系或许是真的,你还记得杨松柏白天时说的话麽?」
秦以楼点点头,「『我只道自己武功高绝,雄才大略,借刀令可助我教称霸武林。』,只是不知这里头说的『我教』指的究竟是不是南隅教。」
梁潮生道:「若她说的是南隅教,只怕报仇的事便和南隅教脱不了关系。」
秦以楼点了点头,眉目低垂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梁潮生又继续道,「秦以楼,你想不想听听我第二个疑问是甚麽?」
秦以楼定定地看著他,微微颔首。
「借刀令指定的人物,唐门三少,停雁阁,临清园,访剑山庄,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角色,若是杀了指定的这些人物,只怕四剑门都要为此付出代价,或许这便是借刀令的目的。只是这其中有一个人,有一件事,我却觉得奇怪。」他说著,看了秦以楼一眼。
秦以楼缓缓接著道:「赤炼神鞭海冬蜂。」
梁潮生点了点头,「赤炼神鞭的确不好惹,但是她行踪诡秘,难以捉摸,名头远远不及其他人。其他四个势力在江湖上均有来头,那借刀令为何要找让杨少华杀赤炼神鞭这样一号人物?这便是我第二个疑问。」
梁潮生接著又道:「虽然海冬蜂名号不甚响亮,却仍是有些名声,其人更是十分难缠,借刀令要杨少华杀她,难度极高,本来也不为过。」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又道:「但我们都曾与她交过手,却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我们都知道,海冬蜂便是南隅教十仙之一『濂檀仙』。」
梁潮生继续道:「若是如此,海冬蜂背後也有其他势力撑腰,这或许便是借刀令要让杨少华杀她的理由,也就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秦以楼听到这里只是沉默,不知在想些甚麽。
只见梁潮生支著额头叹道:「只是,这样却生出了另一个问题。」
一旁秦以楼眉头深锁,显然也是在想同一件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梁潮生抬头看向秦以楼,又叹了口气道:「这不就更奇怪了麽?」
「海冬蜂是南隅教的,苏扶柳也是南隅教,若是南隅教要报仇,为何要让杨少华杀自己人?找个名气更大的让他去以卵击石也行,为何要找海冬蜂这个自己人?况且杨少华与苏扶柳之死根本无关。」他说著,又摇了摇头,「秋平溪那时也才一岁,他却也被下了借刀令。难道这借刀令真是为了对付四剑门,不论对象麽?」
两人想到这,都沉默了半晌。
一会儿却见秦以楼轻轻笑了起来。
秦以楼笑著,缓缓摇了摇头,「两个疑问,成了三个疑问。这又是为何?」他眼中笑意怡然沉稳,让人顿生安心感。
他说著,看向梁潮生,梁潮生抬起头来也是盯著他瞧。
两人沉默著对看了良久,一会儿俱又是笑了起来。
秦以楼此时为两人重添了杯茶,梁潮生在一旁笑道:「咱们还是重新开始罢。」
秦以楼道:「我在调查二十四年前借刀令之事时,最多也是查到此事可能与落凤楼有关,仅此而已。现下知道了苏扶柳是借刀令主使者,又是落凤楼楼主,那麽此事应该是可以确定了。」
他顿了一会儿,复又叹道:「其实这苏扶柳这人真可谓是奇才,竟能想到借刀令这样的法子让武林中人自相残杀,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梁潮生点点头,「借刀令这样的阴谋本就难以一人之力为之。但若苏扶柳是落凤楼楼主,这便说得过去了。杀手组织对於情报搜集、藏匿、易容、暗杀本就擅长,若是让这些杀手下借刀令也是不无可能。」
「借刀令的确可怕。你想想,这样给许多人下借刀令,定这三个月之期,便是要让他们互相残杀而死。到最後,那主使人就不需亲手杀了这些人,自然会有其他借刀令收拾。」
秦以楼闻言点点头,喝了一口茶,又叹道:「我却希望现下此事真是为报仇而来。目前看来,也只有四剑门受到威胁。若此事非为报仇,而是借刀令重出江湖,那势必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梁潮生也喝了口茶,笑道:「那你这太平阁主也就再无宁日了」
梁潮生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也是隐隐有些忧虑。他们两人便是怕事情发展到最後不可收拾,这才插手管这件事。
滴答声响,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大珠小珠,风一吹,洒进了屋内。
「若是为了报仇……只是南隅教是如何得知苏扶柳之死与四剑门有关?若是南隅教要报仇,为何要等到现在?这岂不是奇怪?若是为了报仇……」梁潮生一手支著下巴,低著头思索著甚麽。
忽然见他瞪大了眼,一跳起来大叫。
「秦以楼,或许我们先前都想岔了。」
梁潮生重重放下茶杯。
「我们都忘了,当时死的不只苏扶柳。」
秦以楼此时也是一惊。
「杨金玉?」
秦梁两人此时对看了一眼,同时开了口。
「夏荷芳!」
梁潮生道:「你也认为是夏荷芳?」
秦以楼点点头:「若是为杨金玉报仇,绝无可能是杨松柏。」
梁潮生也点点头:「我也这麽认为。」
「夏荷芳对杨金玉一片痴情,若是她为了替杨金玉,倒也……」他本想说倒也不无可能,只是这句话他却说不出口。
秦以楼叹了口气,沉声道:「夏荷芳虽对杨金玉之死有怨怼,但是她和夏晴语其实姊妹感情极好,对大姐夏兰心的儿子、自己的外甥杨少华也十分关爱,不似作伪,却又为何要对他们下借刀令?」
梁潮生闻言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似作伪,这却又何以见得?这世上最是难明便是人心,有时身边亲近之人心里究竟在想些甚麽,你却未必是明白。」
「若非如此,这世上也不会有这麽多悲剧。」
他虽然口中这麽说,却也不完全就这麽认为此事定是夏荷芳所为。夏荷芳虽对夏晴语和四剑门有些怨怼,但是对杨少华的关爱却是表露无疑,只道这样的人,怎麽看也不会对自己外甥下借刀令。
只是人不可貌相,这样的判断却过於没有根据,所以这番话是对秦以楼,也是对自己说。
他又想到夏荷芳虽年近四十,一提杨金玉,心绪却仍似少女,对他至今仍是念念不忘。若说她是为了报仇,或许也非完全不可能。
想到夏荷芳泫然欲泣的模样,梁潮生却觉得隐隐有些骇怕。
若借刀令真是此人所为,那麽她的演技可为高明至极。
秦梁两人此时都沉默著,梁潮生低著头不知在想些甚麽。
好半晌,才见梁潮生抬起头来。
「总而言之,现下这件事有两个调查方向。」
「第一,t调查南隅教和落凤楼现下的动静,尤其是海冬蜂。」
「第二,t调查夏荷芳过去这几个月,甚至这几年来都做了甚麽。」
「这些都有劳秦阁主了。」
秦以楼闻言点了点头。
梁潮生此时站了起来,缓缓走向窗户,望著窗外。
雨珠打在芭蕉上,夜也潇潇。
银梭牵著丝线,密密斜斜交织在墨黑色的屏风上。
身後的人沉默良久,只听得他轻轻开了口。
「早些休息罢,潮生。」
梁潮生此刻躺在床上,又想起了徐涵卿。
自己八岁时便和他认识,两人情同手足。徐涵卿武功虽高,性格却十分质朴温和,自己小时候便常常藉故捉弄他。只是徐涵卿有时被捉弄了,却仍是不晓得是怎麽一回事,好半天才知道是别人在捉弄他,到头来倒搞得梁潮生恶作剧的乐趣全无。两人从小这麽闹著闹著,感情却也十分要好。
现下却不晓得徐涵卿人在何方?
梁潮生思及此不禁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当时该对他好一些。
此时却听得外头笛声又起,仍是一曲宁心散,却已比方才和顺柔悦许多。
似有若无,在风中缓缓轻送。
梁潮生想著徐涵卿武功比自己还好上许多,谪仙之剑精准无比,应当是不会有事。可是涵卿的弱点却不在武学上。
梁潮生又叹了口气。
笛声仍旧悠悠响著,梁潮生躺在床上,却是不知不觉睡著了。
第二日梁潮生一起床没多久,便问秦以楼有徐涵卿的消息没有。
秦以楼只是摇了摇头。
他心里不禁一阵失望。望著眼前的早膳,想著借刀令的事,筷子也没动几下。秦以楼见他这个模样,只是默默帮他布了菜。一抬眼,面前的人依然低著头思索著甚麽。
他想著秦以楼昨日才让人去调查南隅教和夏荷芳的事情,应当是不会那麽快有结果。尤其是南隅教,形迹本就神秘,调查起来更不容易。
夏荷芳之事应当是容易许多,夏雷门也位在江西,走得快些离这儿不过一两天路程。
夏荷芳,夏荷芳,梁潮生此时轻轻用筷子敲著碗。
若是要为杨金玉报仇,她的确是嫌疑最大。不过其他人呢?
其他人若要为杨金玉……
梁潮生豁地站了起来,大叫道:「秦以楼,或许我们又想岔了!」
秦以楼正想劝梁潮生多少吃点饭,此时便是一愣。
只见梁潮生急道:「我们先前只道这借刀令是为报仇而来,或许……」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却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不好了、不好了。」此时却听得柳怀安在外头大叫著。
「秦大哥,梁大哥,大事不好了。」只见他一阵大叫,冲了进来。
「柳少侠,发生甚麽事了?」
只见柳怀安嘴唇发著抖,颤声道:「夏……夏三姨……夏三姨她死了!」
「甚麽!」
梁潮生和秦以楼立时跳了起来。
「你们……快跟我过去看看。夏三姨她……死在自己的房间里。」柳怀安此时一脸要哭出来的模样。
「他们说凶手是杨大哥,还说要处决他,怎麽办?秦阁主,怎麽办?」
秦梁两人神情一变,搁了碗筷,立时就要走出房门。
还没出房门,梁潮生想到了甚麽,立即拉住了秦以楼。
「秦以楼,在去之前,你先派人去调查一件事。这事应当容易的很,很快就会有结果。」
「你现下先派人去调查我说的事,我们再过去。」
借刀令 第十一章 灵蛇阵
灵蛇阵
过了落凤阵後,徐涵卿缓缓走下楼。
想到落凤阵,便是心有馀悸。
方才,好几次暗器都从脚边擦过,哪怕只是轻轻擦过,也教他惊出一身冷汗。若是脚真受了伤,只怕现下已命丧阵中。
他下楼时,心中暗自防备,只是楼梯间无人,不久後他即到了下一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