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东来,你……”李寻欢停了话头,想了想微微一笑,“我们什么时候去?”
“不如就今晚?”
李寻欢点了点头,很是愉快。
至晚的时候,二人并肩着出去,没想到四处也还是热闹的紧,各处的小摊就着夕阳的残照,还在讨价还价的嚷嚷,各家酒楼客栈也是人声鼎沸的较平时更为热闹。
二人缓步走着,偶尔低声交谈,看在别人眼中,竟是别样的亲近。
不醉归是酒楼亦是客栈,因为有各处的酒商汇聚而来,到处显得人满为患,卓东来皱了皱眉,唤来小二问自己早些时候让人订的雅间,小二一听是早先的大客户,忙鞠着躬带他们过去。上了楼上便安静不少,但四处都贴着预订的标牌,没贴的也都有人声传出来,果真是座无虚席。
刚要进屋,便听得一声“大哥”。
李寻欢转身,看到是阿飞和沈竟,脸上不禁浮现温暖的笑意。
“阿飞!”
“大哥,我去了李园没看到你,没想到在这见着了。”
李寻欢点了点头,“我陪东来出来散心,对了,东来,这是阿飞,我的好兄弟。”
卓东来微微打量着阿飞,“在下卓东来。”
“散心?”沈竟哼了一声,“谁不知道你小李探花是有名的酒鬼,散心散到这里来,还不是为了偷酒?”
李寻欢无奈的笑笑,“看来,今天这酒是偷不成了?”
“有我在这里聒噪,虽然不能阻止你喝酒,却是会打扰你喝酒的兴致,不过,如果是另外一种酒,我倒是很有兴致陪你一起喝一杯。”
“哦?”
“男人什么酒都可以不喝,唯独一种酒不能不喝。”
“恩?”
“花酒,特别是有美人相伴的花酒,是男人都不会不喝花酒,只是可惜啊!在下两袖清风,进得这里喝酒,却没钱请美人来陪我喝花酒。”沈竟随意瞥了一眼旁边的卓东来,诡笑着说。
卓东来立时明白过来,转身掏出一张银票对小二道:“去花容街把四大美人和四才人请过来。”
花容街是有名的烟花地,沈竟一听,眉眼弯弯的笑了,“让卓先生破费了。”
卓东来微微一笑,“既然我请李兄来喝酒,自然不能扫了大家的兴。”
阿飞微微皱了眉,他并不喜欢那些烟花女子逢场作戏的温柔,沈竟很快便发现了他的不满,低笑着揶揄到:“不要告诉我你还是第一次喝花酒。”
阿飞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沈竟的笑容却愈发深刻。
卓东来包下的雅间,位置很好,临着街又临着水,街的那边能看到波光潋滟的湖面上荡着正在消逝的阳光晃的轻娆,四处有零零散散的画舫游船已经开始传出歌女拨弄琴弦的声音。
沈竟拉着阿飞去窗边不知耳语着什么,浅浅的笑着。
卓东来看着沈竟和阿飞,眼神沉沉的神色不明。
李寻欢倒了酒,推了一杯给卓东来,卓东来抬头看他,李寻欢只温柔的笑笑。
“昨晚,你睡得好么?”
这原本是中午卓东来问李寻欢的话,现在李寻欢却又问了一遍。
卓东来想起昨夜抵在自己后背的温暖胸膛,看着李寻欢的神色又复杂了一点。
被那人拥在怀里的温暖是一种近乎于母胎的温度,很让人安心,仿佛一片狭小的天地,只包容着自己,再放不下任何其他。
“昨夜……是我这十几年来,睡得最轻松的一晚。”想到那种温度再也不可能拥有,卓东来还是忍不住有些怅然。
李寻欢看着他低垂了眼睫去喝酒,“如此甚好。”
李寻欢奇怪的语调,忽然让卓东来怀疑起昨晚的那一杯一日忘他是否真的喝了下去。
“喝酒有很多种喝法,喝进了嘴里不一定就要喝进肚子里。”
这是昨晚卓东来和郭青说过的,此时他又用这话来告诉自己。
李寻欢却像是看出了他的所想,“放心,东来……”
“什么放心?”沈竟忽而插了一句,李寻欢微微一笑,“没什么。”
卓东来的眼神却骤然冷厉起来。
李寻欢没有忘记昨晚的事。
卓东来这样认定。
他原本只当李寻欢是个树洞,可以掩藏一切,所以才毫无顾忌的说了许多,只是现在想起,卓东来却恼怒起来。
看李寻欢依然笑如春风的温暖,卓东来有些微的不舍,只是他已经知道了太多,并且全部都是他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这样一个人,自己是否还能容忍他留在世间?
22、
李寻欢并没有错过卓东来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却被拥进来的四大美人盈满了怀,甜软的声音,柔顺的肢体,似乎有一种黏性,紧紧地贴在男人们的身上。
除了阿飞一人,另外的三人都是惬意的很,喝着美人递至唇边的美酒,三人却各自想着心事。
晚上出来的时候,只有阿飞一人摇摇晃晃的有些醉意,沈竟扶了他跟在卓东来的身后进了大镖局,卓东来吩咐下人为他们安排好了厢房,转身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安安静静的泡了一个澡,卓东来举着杯子斜靠在铺着紫裘的坐铺上,慢慢的品尝着紫色的液体,却被一声极轻的脚步声惊醒了。
卓东来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带着斗笠,双手空空的萧泪血。
“你的箱子呢?”卓东来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优雅的转着酒杯,看着液体折射的温暖烛光。
“恶魔已经沉睡了。”萧泪血静静的说。
卓东来冷笑一声,“是因为它已经打败了另一个恶魔么?”
萧泪血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该把箱子取来。”卓东来站了起来。
“为什么?”
“因为我这个恶魔还没有死。”
萧泪血皱了皱眉,“我们是……兄弟。”
卓东来忽而大笑了起来,“兄弟?是兄弟,所以你不会再来杀我?”
萧泪血抿了抿唇,沉默。
卓东来的眼神又凌厉起来,“不会的,你不会因为我是你的兄弟就不杀我,就像我不会因为你是我的兄弟就不杀你一样。我们是同一类人,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叫血统。”
萧泪血仿佛有些无奈,“这一切都是宿命,从泪痕剑锻造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书写在你我命运中的必然。人,总是逃不过上天的安排。”
卓东来点了点头,又微微的挑起了些笑意,“那么,你今天又出现在我面前为的是什么呢?”
“蝶舞死了,司马死了,朱猛带着他的孩子去过平凡人的生活了,小高说他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没有去过,他会一一去看过,我也将回到我来的地方去,这些就是我们的归宿,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我相信你没有死也是上天安排好的,只是我很好奇,你的归宿在哪里?”
卓东来笑了起来,“你这是算兄长对弟弟的关心?”
萧泪血一张平板无奇的脸上忽然变得认真了起来,“不要再靠近小李飞刀。”
卓东来看着他,“你是怕我利用他来对付你?”
萧泪血又极其认真地说了一遍,“你不该靠近他。”
卓东来的神色也渐渐的认真了起来,“你这是在关心我?”
萧泪血漠然的看着卓东来,眼神中一丝一毫的关怀也看不出来。
看着那样平板的眼眸,卓东来忽然就想起了李寻欢,李寻欢常常会笑,一笑起来就能看到眼角的细纹,仿佛春风吹皱的池水,荡起的涟漪总是温暖而让人愉悦的。
卓东来冷静的回答,“不,你并不是在关心我,那么,你是为了什么?”
萧泪血转了个身,避开了卓东来探究的眼神,“我曾见过司马超群,倘若没有你,他虽然不会有当初的成就,却也能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小李飞刀是个英雄,你不该靠近他。”
卓东来笑了,了然的笑容,“原来,你是怕我再次毁了一个英雄。”
“你的爱是疯狂的,疯狂到足以毁了任何一个被你爱上的人,而他,也是背负了不祥的诅咒的男人,任何一个被他爱上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虽然你是一个男人,但是,你们不该在一起。”
卓东来的眼神骤然紧缩了,冷冷的看着萧泪血。
萧泪血却继续说道:“你们在一起,于你于他,都是灾难。”
已经是入夏的天气,人们早已换上了单衣,即便这样,晴朗的天气里还是燥热的让人受不了,有些粗鲁的汉子,正午的时候甚至会光着膀子,在街上吆喝着成群的拥到酒馆里去喝两口,舒畅的出一身汗再兜头浇上一盆冷水,爽快至极。
此时的卓东来便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只是,这样的天气并不燥热,也不是晴朗的正午,卓东来虽然喝了酒,却并没有出上一身大汗的畅快,他只觉得冷,像是淋了雨的人站在风口上,一点一点地被带走温度,湿冷贴在皮肤上,难受得很。
萧泪血已经走了,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
他刚刚说了什么?
你们在一起,于你于他,都是灾难。
不,不是这个。
他说自己爱李寻欢,也是被李寻欢爱上的人。
爱?就像朱猛对蝶舞那样的爱?就像司马对吴婉那样的爱?
卓东来闭上了眼,想的有些头疼。
爱,自己爱他么?他,也爱自己?
这个词太沉重了,像是朱猛与蝶舞,像是司马与吴婉,都背负着生命的重量,卓东来从未曾想过自己是否会将这样的重量背负在自己的身上,在没有一点利益可图的情况下?
只是萧泪血说的那样坚定,甚至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就那样笃定的说,你们不该在一起。
卓东来想着自己是否曾爱过什么人,或许可以比较出自己对李寻欢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爱。
要说他爱过谁,那么一定是司马超群,画饼老人说自己无所想的时候,他曾仔细的回想过这么些年的路程,一直都只有四个字,司马超群。
只是现在司马超群死了,自己才会忽然失去重心。
无所想,是没有可以让他在意的,也是他不再想在意什么了。
只是,怎么现在忽然就在意起另一个男人了?这就是爱么?
卓东来又倒了一辈酒,喝得极慢极优雅,通常,他喝酒喝得越慢的时候,思考的也就越快,此刻的他,思考的非常快,快到很多往事一闪而过如同风吹青烟,待到想要看清的时候,却早已散去,只剩下模糊的影像。
他从来没有如此混乱过,就像夜,从来没有如此寂静过。
此时的李寻欢也在喝酒,喝得也很慢很优雅,他也在思考,只是他的思考比起卓东来的要沉稳的多,却更加无头绪。
他知道他忘记了一些事情,可是既然忘记了,他自然不知道他忘记了什么。
他只记得,昨晚去卓东来的房间,看到了郭青迷蒙的双眼和赤裸的欲望,他知道自己用在江湖上消失已久的飞刀射穿了郭青的眉心,他还知道卓东来一脸的落寞和疲倦,他甚至清楚地记得他曾经看了一眼桌上的葡萄酒,他知道那里面掺了被称作“一日忘”的药,他曾清楚的听见郭青那么对卓东来说。
可是卓东来并没有喝下那杯酒,他让李寻欢喝,李寻欢本来可以拒绝,也可以喝进嘴里却流到体外去,但是看到卓东来疲倦的神情的时候,李寻欢决定喝了那掺了药的酒。
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秘密保存的久了,就会成为包袱,李寻欢看的出卓东来已经被那样的包袱拖得疲惫不堪了,只是他那样的骄傲,不肯吐露一句,李寻欢诚实的喝下那酒,不止想让卓东来轻松一点,也是对他的尊重。
喝下那酒之后的记忆就是一片空白了,早晨起床时的晕眩被携带着雨味的风一吹,他就记起了,昨晚他的记忆消失之前,还没有下雨。
那么在昨夜,下着雨的夜晚,卓东来和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李寻欢不后悔喝下那酒,也不想知道那失去的记忆究竟是怎样的秘密,却很想弄清楚,为什么那夜过后,自己再看到卓东来,心里总会有淡淡的疼痛,和深深的寂寞。
番外之狗熊(非欢卓,慎入)
如果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么,我也是江湖人,只不过我非英雄,无姓却有名,我的名字就叫作狗熊。
当然,这一定不会是我老子娘给我取的名字,我老子娘虽然很没品,虽然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不要我了,但我相信他们绝对不会给我取这么孬的名字,除非他们也很孬。不过那不可能,我虽然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但我相信他们一定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又或者是隐居的大侠士,他们可能是因为被仇家追杀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才不得已把我丢在了这个穷乡僻壤,等他们的麻烦都解决了,他们就会来找我。
他们抛下我的时候一定很慌乱,一点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都没有留下,每次一想到这,我就忍不住翻白眼,他们也太笨了,就算在我胳膊上咬个牙印儿,将来回来也好找到我,也不会有哪个小兔崽子敢冒充我。现在可好,我担心他们回来找不到我,又怕有人来冒充我,只好留在这个小旮旯里面,等着他们把麻烦解决了来找我。
不过,也说不定是他们怕我疼才没舍得咬,唉!看在他们还算心疼我的份上,将来他们回来找我,我就勉强原谅他们这么笨的老子娘吧!
哦,扯远了,我们在说这个名字是不是?我的这个名字不是我老子娘取的,也不是我取的,是我们村东头的二蛋子取的,小时候我饿得没东西吃,常常上他们家门口那棵柿子树偷柿子吃,其实没成熟的柿子难吃的要死,涩的我一张嘴都张不开,可被他们发现了,还是会拎着棍子来赶我。
MD,都是一群小气鬼,不就几个柿子么?将来我老子娘回来了,别说柿子了,就是你们家藏在碗橱里的凉粉你们也得拿出来孝敬我,哼~
那时候只有二蛋子会帮我,常常我跑的筋疲力竭的时候,就有他伸出一双手来给我拉进一个隐蔽的地方。
我就喘着粗气骂他,“你个王八羔子,来救老大还这么磨蹭,老子差点跑断气。”
他就嘿嘿笑,他说,“你现在这样,比张寡妇家的小花还好看,脸跟个苹果似的,我都想咬了。”
我就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敢咬试试!”
他就低着头笑,从来都不敢回手。
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敢逆过我什么,只这个名字,他坚持着叫了二十年。
他说,“村里面的人都说我名字难听,现在好了,你的名字比我还难听了。”
我骂了他一声,可转念一想,这么多年他也帮了我不少忙,不就一个名字嘛,我还就不信叫我狗熊我还真能变成狗熊了?就像江湖上人家叫了你一声英雄,再拿剑砍你,你还真能装英雄站在那让他砍啦?
再说这村里人现在都叫习惯了,我让他们改他们也改不过来了, 那就凑合着用呗~反正等我老子娘来了,我就有自己真正的名字了,保证比狗熊好听一百倍。
不过,也因为这名字我走了一会运。
那天,我在市场上卖猪肉,就剩二斤肥肉了,我想着要不收摊回家吧。
那边二蛋子叫我,“狗熊,晚上到我家去,我老舅家闺女出嫁,送了两斤烧刀子,你带着你那肥肉皮,晚上我们凑份子添添油。”
我站起来喊,“好。”就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
没想到摊子前面就停了一个美人来。
我以为她要买肉,就跟她说没有了,要买明天赶早。
她却不走,盯着我看了半天,看得我都发毛了,她才问了一句话。
这句话我就算现在想起来还一阵酥酥麻麻的战栗。
她说,“你要不要娶我?”
我当时就蒙了,我想要是眼前有个鸡蛋,我一定能把鸡蛋整个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