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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江南——by横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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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元初循着水声前行而去,迤逦行了一程,便见前面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他将白荷置于水流较缓的地方,以手相扶:"楚泱,我......"
白荷轻摇,渐渐化成了人形。
叶楚泱依然躺在水中,半遮了脸挡住上方刺目的阳光,侧目瞧着何元初一笑:"我明白,你不必多说。我......要休养,你带我寻一处无人的地方,我暂时无法再幻成人形了。"
阳光的映照下,他宛如欲碎的幻影,仿佛一触,便会散去。他的眉间,更是笼了许多忧愁,神情憔悴得吓人。
何元初低头瞧着他,心里忽的一阵发怵,惟恐他会突然在水中消散开来。何元初不由得猛然抓住叶楚泱的手,凉意从掌心袭来,他始才微微心安:"好,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
叶楚泱脸上微现笑意,笑意虽浅,脸颊却仿佛散发出了夺目光华,连眉间的愁意也随之消散。他勉强聚起几分力气,撑了地坐起来,靠过来抱住何元初。
叶楚泱全身无力,倚在何元初身上,眉间略含了笑意:"你记起来了?"
何元初默然一阵,道:"我......记不起来......"
叶楚泱脸色一黯,沉默了一会儿,面上的笑意微敛:"也对,你喝过了孟婆汤,自然不可能那么容易便记起来。不过,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
叶楚泱抬手按住他的唇,含笑对他摇了摇头:"我没有时间了,你......"他侧过头去,瞧着远处的翠色出了一会儿神,忽的凑上前来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
何元初心中猛然一颤。那荷香始终萦绕于鼻端,原本极是清淡幽雅。此时嗅入鼻中,他却只觉这香仿佛变成了催情的香,诱得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叶楚泱轻吻。
叶楚泱的唇虽然冰凉,却柔软诱人,宛如佳酿般引人沉醉。
那夜之后,这样全身心的沉醉,梦里曾无数次的重现。美景,美酒,皆是引人沉醉之物。可此情此景,却连那美景与美酒,也不能及。
何元初不觉情动,双手越收越紧,只愿就此水乳相融,合为一体。
然而,突然之间,怀里的叶楚泱,却消失了。
何元初大惊,垂眸一望,只见自己衣襟之上,躺着一朵雪白温润的荷花。
"你不愿意?"何元初神色略黯,将荷花放入水中。
荷花轻摇,默然不语。
何元初长叹一声,痴痴瞧了荷花一会儿,又沉默了许久,开始絮絮地向他诉说自己心意:"楚泱,其实,从在梦里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回不了头了。可是......唉,我终于还是逃不了。之前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对你,你不要怪我。"
荷花的花瓣微微舒展开来,在风里轻摇。
何元初瞧着白荷,眉舒展开来:"你是想说,你不怪我,对吗?"
荷花竟真如人般,轻点了点头。
何元初不觉微笑起来:"我早该知道,你这么好,怎会怪我。反倒是我,处处计较,还嫌弃你。"他长舒了一口气,叹道,"这一切简直像梦一样,梦......"脑中忽的忆起,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句子,"柔情似水,佳期如梦。这诗句里所形容的,也不过如此吧?"
荷花沉默。
何元初一叹,将荷花捧入怀里:"你先忍忍,我带你去找找看有没有池塘,这溪水终究水流太急了些。"

第十章 在水中央
何元初带着荷花来到一处山间。那里环山的地方,散落着无数泉水小湖,宛如从天上洒落的明亮星子。
何元初将荷花放入一处小湖中。旋即,荷花隐入水里,湖面上渐渐长出青的荷叶,白的荷花。
荷花缓缓绽放,仿佛含了笑,亭亭立于湖心。
何元初在山里一处洞穴里暂且住下,日日流连于湖畔,痴痴地瞧那朵白荷。然而,白荷却再也没有化为人形过,日日夜夜舒展了花瓣,沐浴于阳光与月色之下。
何元初早已见惯了人世繁华,数日独自面对着一朵荷花,无人相伴,终不免觉得寂寞难耐。可若要洒手离去,却又无论如何也不舍。
于是,他只得仍是天天在荷花面前徘徊,希翼叶楚泱能早日恢复元气,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
五天之后,月上中天的时候,何元初正觉倦意袭来,欲起身回山洞入睡。就在此时,湖心白荷却忽然无风自动,湖水之中,渐渐凝出一个白色影子。
何元初心里一喜,定睛一瞧,只见那白影缓缓清晰起来,正是叶楚泱。
叶楚泱在水下抬了头瞧着他,缓缓往他走近:"你这些天,一定等得十分心焦吧?可是......不是我不愿现身见你,可惜,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这些天来,实在耗去了太多的元气,恐半年之内还不能完全恢复。你若耐得住寂寞,愿意在此等我,我可每日此时与你相会,只是不能太久。"
在靠近湖岸的地方,叶楚泱停下来叹了口气,在湖水中躺了下来,抬手理了理飘于水中的头发:"水里方是我所应呆的地方,只有在水中,我才能更久地维持人形。"
何元初伸手握住他的手,沉默了很久,终于道:"一日不见,已如三秋,而况是与你永决。就算我一时半会耐不住寂寞,也终是舍不得离开的。"
叶楚泱微微一笑,反握住他的手。然而,突然之间却仿佛想起了什么般,他敛住了笑,眉间有了几分忧愁:"我总觉得,他们不会就那样罢休。万一他们寻到这里来,可怎么办?"
"放心,就算他们寻过来,以我的武功,定能保我们二人无事。"何元初笑着安慰道,"即便当真不敌,带着你逃跑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叶楚泱怔忡着点了点头,又出了好一会儿神,才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也好好休息吧。我现在还是太虚弱,也许再过几天才会好上一些。"
水波轻荡,摇动着白亮的月光。而水面下,叶楚泱整个人也跟着飘渺起来,转瞬间,已幻成光影融进了水中。
何元初呆呆地怔了半天,才意识到叶楚泱已然回了水中。

眼见倾心相许的男子带了只荷花精逃逸而去,罗婉婉站在原地呆了半天,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然满溢了眼眶:"道长,真的没有能令人坠入爱河的妖术吗?"
张止清没有理会她,对正欲追去的任远之道:"不必追了。"任远之回头看了他一眼,竟果真停住了脚步。
在场的另一个道士则道:"他说得没错,世间确实没有这种法术。他看起来神智清晰正常,不似是受人所控,所以......"
罗婉婉怔怔地出了许久的神,失魂落魄地喃喃道:"那,难道就任由他从此与一只妖纠缠下去么......"
"人与妖,自然不能在一起。"张止清道,"我师门中曾经有位先祖,爱上了一个厉鬼,并且为了渡他花了足足五百年。后来我祖师在得知他转世后,又等了他数百年,可最终,还不是彻底地失望,选择了放弃。那些所谓的爱情,终究还是抵不过时间,就像茶一样,越兑水便越是淡。人、鬼、妖是截然不同的,鬼神妖魔能长久地存在,又有本身所不得不守的禁忌,而人虽没有那么多忌讳,却只有几十年的寿命。他们本就是殊途之物,怎么可能在一起?"
罗婉婉出着神,还未及答话,任远之已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要设法拆开他们?"
"他们本来就不应当在一起。"张止清拂了拂袖子,转身回屋去了。
任远之略一沉默,道:"我任远之从不白受人恩惠,这事我自会帮你办妥。"
张止清皱着眉站定,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他犹豫了许久,终于道:"你爱报恩便报吧,也省得你再纠缠不休。我知道你一直在想,早日伺机偿完这恩情,好重回江湖逍遥去。不过,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记得手下留情,别伤了他们的性命。"
任远之点了点头,向张止清要了几道符,便转身风般掠远了。
罗婉婉在一边瞧着,面上微露喜色。
第十一章 异变生
每日的夜间,都仿佛成了一场梦,令人欲罢还休。
可梦也是会醒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然而,忍顾鹊桥归路。
而当连梦也做不成了,又当如何?何元初在山里碰见任远之的时候,便知道梦也许要散了。
月上东山,水面上、地面上,都投着深深浅浅的疏影。这月光仿佛柔成了水,置身于月色下,几疑如处清潭之中。
何元初转头瞧了瞧那湖心的白荷,手里的剑微微发颤。
当下之际,只有杀了任远之,方能一了百了。可若是杀不了任远之,谁知能不能成功带着叶楚泱逃脱。那日,虽然口中那么对叶楚泱说,可实际上,他并没有多少把握。除非叶楚泱能出来与他一起对付任远之,或许还能打败他。
任远之的目光极冷,出手也极是冷静。反倒是何元初,因为心里的牵念,竟渐落了下风。
月渐入中天,忽然之间,水中凝出了一道白色人影,缓缓涉水而来。
那自然是叶楚泱。他却不急于出手,只是在一边默看着,似在思量着什么。
何元初见他并不出手,不由越发的急,片刻工夫竟然一下子被掌风切落了半截袖子。
何元初一直防备着叶楚泱,见他出现,自然不可能没有察觉。此刻,他见叶楚泱因何元初而脸色微变,不由越发的提防起来,出招越发的狠厉逼人。
叶楚泱咬了咬下唇,一闭眼,终于暗自施了法术。那天他在元气大伤的情况下,不但被张止清屋子周围所布的结界伤了,又强行施展了法术,终至于连人形都无法维持。
现下,他虽在此休养了这么些天,却由于每夜化成人形与何元初相会,并没能恢复多少。此时,再度强行施展法术,还不知会怎么样。
那边任远之正暗自提防,却忽然察觉身体脱离了掌控,不由自主地收招垂下双手。任远之大惊,心知必然又是中了叶楚泱的妖法。
眼见何元初手中长剑就要透体而过,忽然之间,任远之发觉自己竟然又能动了。大喜之下,想也不想,他便就地一滚,躲过了何元初的剑。如此一来,他离叶楚泱也近了许多。
见何元初依然紧追不舍,而面前的叶楚泱却正软倒了下来,任远之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探手将叶楚泱拉过来,将他挡在剑前。
这一番变化,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何元初根本来不及收剑,叶楚泱瞬间被长剑对穿而过。
何元初大惊,失措之下,竟连剑也忘了拔出:"楚泱,你......"
"我没事。"叶楚泱的笑容极是苍白,身影渐渐淡了下去,"你忘了,我是妖,怎会惧怕刀剑?只是......只是......"他没有来得及说完话,便失去了人形。
地面之上,只余一朵白色荷花。然而只眨眼工夫,连荷花也渐渐淡去,只有一缕白烟久久萦绕不去。
何元初瞪大眼睛,踉跄倒地,不敢置信地抓住长剑。
那剑是他出师时师父所赠,长年伴于身边,却没有料到最后竟会刺入叶楚泱的胸口。可叶楚泱方才说......说他不惧怕刀剑,那么,是不是还有回转的余地?
任远之也未曾料到叶楚泱居然在中剑后,消失不见,一时也呆了片刻。因为念及叶楚泱非人类,不会被普通的刀剑所伤,他才临时拉了他作盾牌,心里实无杀意。
何况,叶楚泱自己也说不畏刀剑,那么又为何会突然消失?任远之一时心里也忐忑起来,过了许久,才讷讷说出话来:"或许他只是伤了元气,带他去找张道长吧,他一定有办法......"
何元初霍然立起,冷冷地瞪着任远之,一字字道:"先且不管他怎么样了,他因为你而被此剑所伤,我第一个就不能放过你。"说话之际,他已然动了手。
何元初在剑术上的造诣,虽不能算炉火纯青,却至少是上乘。而他的剑,又以轻灵快捷为长,因而,在话音未落的时候,剑已然落了下来。
因为方才的意外,任远之一时还未回过神来,竟当场被利剑断了头颅。
血飞溅而出,任远之的头在地面上滚了一阵,才停下来。那张脸上,两眼依然睁着,神情被定在了怔忡之上。
与此同时,那柄剑竟然瞬间焕发出白光,剑身甚至没有留下半分血。
留意到如此异象后,何元初一时呆住。这柄剑虽然锋利,式样也极是古朴,却也只不过是柄普通的剑。难道......难道......竟然是叶楚泱......
何元初心下陡升喜悦之情,忍不住将刚杀过人的剑抱入怀里。


第十二章 妖剑
猜到叶楚泱也许就在自己手中的剑里,何元初便镇日将剑拥在怀里,片刻也不离手。
他的生活平静下来,再也没有任何人前来相扰。深山里,只余下他与一柄剑相伴。
然而,叶楚泱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也许,是元气伤得太厉害了,所以,无法幻出人形来相见吧?何元初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一天天地等下去,期待着叶楚泱的再度出现。
渐渐的,在长久的等待之中,前世的景象,一幕幕地回到脑中。
何元初自己也没有想到,竟真的会有记起来的一天。也许,是因为前世的记忆实在太深太深,以至于饮下孟婆汤之后,也不能完全从脑中抹去。
前世的生涯,仿佛一直活在等待之中,一开始是等待着叶楚泱的转世,后来是期盼着叶楚泱的出现。
然而,一次又一次梦想成空,他所有的期待终于被时光的长河冲刷殆尽,彻底地陷入无望之中。于是,他终于在再一次投胎之时,选择了遗忘。
如今,虽然叶楚泱依旧不能出现,但至少,他能清楚地知道他就躺在自己怀中。所以,此刻他虽然终日面对着一柄不能说话的剑,等待的力气,却并未流失而去。
也许,这样的等待,会一直延续到他终老,甚至下一世。
但只要希望还在眼前,又怎舍离他而去?
坚守不变,所需要的是无尽的勇气与毅力,可背离,却意味着背弃了自己的心。
我做不到抛弃自己的真心,所以,我会等,等你再度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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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江湖上出现了一柄妖剑。相传,这柄剑会在饮了血之后,散发出诡异的光芒,据说那是剑灵在吸取血中精气......
何元初依然住在深山里,只是他的身边,再也没有了日日相伴的长剑。
那柄剑,已被他自己所传出来的"妖剑"传言,带到了腥风血雨的江湖上。
剑客们总对奇剑充满了占有之心,所以,那样一柄奇剑现世之后,顿时引来许多江湖人的争抢。
而在如此争抢之下,长年累月中,那柄剑必然会染上许多人的鲜血。
何元初在忆起前世之后,那些道家仙术,自也日渐回忆了起来。虽然他这一世的躯体之中,并没有道家法力,但一些道家的事情,他却是了如指掌。
因而,不久,何元初便猜度到,之前长剑在染血后出现异象的原因,大约是身为妖身的叶楚泱不自觉地吸食了血中的活人精气。活人精元能令他恢复得更快,一定是这样的。所以,思来想去,他便决定假借那些杀人狂魔之手,将活人精气度到剑身上,以使得叶楚泱更早地恢复过来。
于是,在何元初的导演之下,江湖之上,便从此出现了一柄饮血无数的"妖剑"。
可是,叶楚泱却再也没有在何元初面前出现过。
相见之期,也许,还很遥远......

 


第三节:《妖剑》


一、败入敌手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
秋雁山庄里,落叶纷舞而起,杀意肃然。
落叶当然不会散发出杀气。如此强烈的杀气,是来自于秋雁山庄里厮杀正凶的那群人。
这群人,有攻入秋雁山庄的青帮中人,也有秋雁山庄自家的人。
只是,秋雁山庄的人,甚至包括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仆,已然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只不过是在负隅顽抗而已。
秋雁山庄庄主秋寒和他的夫人,早已尽殁于此役之中,唯余山庄里的两位少主人秋靖山和秋靖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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