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V 变奏曲——by我颓了

　　耳边传来脚步声和轻轻的谈话声，越来越近，几个白色的人影出现在眼前，后藤像触电一样腾地站了起来，几个护士和一个大夫正推门要进入加护病房。他认得那大夫便是翔一的主治医生，怎么了？翔一发生什么事了？后藤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跟在主治医生后面冲向加护病房。医生已经走进去了，后藤只好透过玻璃隔断紧张地注视着里面的情况。
　　医生走到翔一的床边，露出笑脸，然后......医生的嘴在动，是的，他在和翔一说话，那么......也就是说......"醒了......翔一醒了"，后藤喃喃地自言自语，觉得脑袋一下子变成了空白，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是下一秒后藤意识到，他只要做一件事，只想说两个字--想见翔一想喊翔一，想看看他那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的眼睛，想抚摸他那白皙的面庞，想亲吻他那饱满的额头，想把他拥进怀里......
　　这样想着，后藤慢慢地走近加护室的玻璃门，轻轻地推开。
　　"哎？你干什么啊？"里面的护士发现了后藤的举动，赶紧出来拦住他，低声质疑着。
　　"翔一醒了对不对，让我进去看看他吧。"
　　"你这么大人怎么不懂事呢？加护病房能随便进么？碰到机器，刺激到病人怎么办？出去，快出去。"护士手上加大力道把后藤从门边推了出来。
　　后藤无奈地深皱着眉，站在玻璃隔断边看着里面，医生一边给翔一做检查，一边和他说着什么，"翔一......"后藤轻轻地喊出声。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大夫收起各种检查器械，转身往外走，后藤看到赶紧走到加护室门边。医生一出来后藤便问："医生，医生，怎么样？翔一他怎么样？"
　　医生看了看后藤，微笑着说："病人刚刚醒了，各项检查都比较正常，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放心吧，一会儿护士准备一下就转去普通病房了，家属就可以进去了。"
　　"谢谢您了，谢谢了......"后藤由衷地感谢着不让自己失去翔一的人。
　　医生笑着摆摆手走开了。半个小时以后，翔一被护士推了出来，当他经过门口看到后藤时，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但是因为全身都不能动，后藤的身影很快因为移动病床的移动而向后退去，最终退出了他的视线。翔一看着头顶灰白色天花板，嘴里小声地念："后藤？后藤......来了......"
　　后藤跟在翔一的后面来到了普通病房，几个男护士小心地把翔一移动到病床上，其他护士把各种监控身体状况的仪器都调配好，又问了问翔一是不是觉得不舒服，确定一切都没有问题以后，才陆续离开。主治医生经过一直站在门口默默看着的后藤身边时，小声嘱咐："别让他说太多话，让他多休息，刚醒过来还很虚弱的。"
　　点点头看着医生离开了病房，屋子里面突然静了下来，后藤知道现在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躺在病床上的翔一。后藤慢慢扭回头看向翔一，在视线落到那张白皙的脸上的时候，后藤觉得心脏猛跳了一下，接着耳朵里便全是心脏急速跳动的砰砰声。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勇气面对翔一......翔一可能根本就不想看见自己。翔一也许已经对自己失望透了，或者......甚至是怨恨着自己......就是翔一不恨，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翔一，要用什么样的脸来面对翔一......自己真的还有资格看他么？还有资格碰触他么？还有资格得到他灿烂的笑容么？还有资格听到他喊自己名字的声音么？后藤的心在发抖，两条腿像被钉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不敢......不敢走过去翔一床边......
　　"后藤？"突然翔一的声音打破了病房的寂静。他的声音很小，如果不是房间里太静，可能后藤根本听不到。但是现在后藤听到了，翔一的声音就像在自己耳边诉说一样清清楚楚。后藤全身一震，是惊喜，又听到了翔一的声音，还以为再也听不到了呢，他在喊自己......是害怕，翔一喊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心忽然一紧，翔一要跟自己说‘我不想见你，你走吧，我恨你'这样的话么......这个可能让后藤全身变得冰冷，害怕失去，非常怕，所以后藤全身僵硬地无法动弹。
　　翔一眨了眨眼，好像在仔细听屋子里的动静，后藤没进来么？"后藤？......后藤......后......恩......难道......原来是我的幻觉啊......"翔一说完，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是......不是幻觉，我在这里......自己熟悉的翔一的悲伤像一根锋利的针，直直地扎进后藤心里。怎么都好，怎样都好，后藤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为了不让他牵动身体，尽量让自己出现在翔一的正上方。
　　感觉到阴影，已经把眼睛闭上的翔一又慢慢睁开，眼前是刚刚自己以为出现幻觉的那个人的脸，"不会又是幻觉吧......"翔一习惯性地咧了咧嘴。
　　"翔一......"后藤轻轻地出声。
　　听到自己的名字，翔一慢慢放下翘起的嘴角，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仔细地看：凌乱的发，英挺的眉，挺直的鼻梁，发红的眼睛，刚刚出声的嘴现在微微地颤抖着。虽然现在的样子完全谈不上帅气，但是......这确实是那个人的脸，后藤的脸......翔一愣愣地看着，看了好久，直到眼泪无声地从眼角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他瘪瘪嘴，说："我还以为......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后藤定定地看着翔一，只觉得嗓子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发不出声，不自觉地闭了闭眼，如果不这样，眼泪肯定会流下来。后藤伸出手，轻轻拭去翔一苍白脸颊上的泪水，冲翔一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翔一仍旧看着后藤，"你该不是又生气了吧，我好象老惹你生气......记得......那天你还问我以后还有事么......我还说......没有，结果现在还是有......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翔一说话很吃力，停顿了一下，吸了口气，调整情绪笑了笑，跟后藤说："我一定会努力好起来，你别生气。"
　　后藤怔怔地看着对自己微笑的翔一，半响才傻傻地问出声，"疼么？"
　　翔一咧了咧嘴，"没感觉，现在全身都是麻的。"
　　后藤没有收回手，轻轻地抚摸着翔一苍白的脸，两个人就那样一直相互看着没有再说话......
　　后藤的手还是那么厚实温暖，翔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这只手了，不过现在终于又可以感受到了，后藤不生气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翔一想着开心地笑了。
　　早春的阳光从窗外慷慨地洒进来，照亮了几乎整个病房，温暖的气息简直让人忘记了冬日的寒冷还没有完全退去而沾沾自喜。
　　"触目所及，被秋风扫倒的草丛，以及白色的河流里，都是在前天那场战役中敌我双方战死的兵士，尸横遍野。有的头倒插入芒草丛中；有的仰泡在水里；有的被马尸压住。连续两天的大雨，虽然把血迹都冲洗干净了，然而在月光下，每具尸体的皮肤如死鱼般惨白，可以想见那天激战的情景。......虫在啼哭。靠在武藏的肩上，又八像病人般叹了一大口气......"后藤歪坐在翔一床边，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书，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特别清楚，声音也富有磁性，翔一只觉得自己的耳朵眼里痒痒的。
　　床上的翔一眨着大眼睛，粉色的嘴唇弯成好看的弧度看着认真给自己读书的后藤，那样子与其说是听得津津有味不如说是看得非常开心。
　　"我念得快么？"后藤停下来问。
　　"恩？啊，不快不快，挺好的，继续。"翔一咧了咧嘴。
　　看着翔一诡异的笑容，后藤疑惑地皱了皱眉。
　　"念吧念吧。"翔一催促。
　　"恩......"后藤重新把视线收回到书上，继续后面的内容。
　　翔一看着后藤，觉得心里暖暖的。后藤在身边真好，从自己睁开眼睛看到他那天开始，他就没有离开过病房，白天就陪自己说话，喂自己吃饭，晚上就睡在病房里的陪护床上。因为脖子上的支架，头不能转动，所以自己的视野很小，通常后藤离开病床两步以上，就会看不到。不知道是不是经历了最近这些事情，自己对现在的幸福总是带着或多或少的不安，每次后藤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会失去他的恐惧感就会遍布全身，每次都会紧张地喊他，直到他重新出现在床边，重新进入自己的视线中，不安的心才会重新踏实下来。
　　因为怕翔一觉得闷，后藤托护士买来几本小说，每天给他读上几页，开始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读，但是看不到的不安让翔一不觉皱起眉头，后藤似乎看出来了，从那以后就站着念，可是翔一又觉得后藤总站着太累，最后才找到床边的适合位置坐下。
　　"这个听腻了，换昨天那个。"翔一打断后藤说。
　　"你刚才不是才说昨天那个腻了么......"
　　"谁说的？我没说，快点念那个啊。"翔一耍赖。
　　后藤低头看着翔一笑了笑，翔一的精神比前两天好些了，大夫也说恢复得不错，手术的创口再换几次药应该就差不多了。翔一的精神好就喜欢跟自己多说话。真好，翔一又回到了以前那个样子，跟自己笑，跟自己撒娇。后藤放下手里的书从旁边拿了昨天的那本《老人与海》，打开做好标记的那一页，"月亮升起有好久了，可他只顾睡着，鱼平稳地向前拖着，船驶进云彩的峡谷里。他的右拳猛的朝他的脸撞去，钓索火辣辣地从他右手里溜出去，他惊醒过来了。他的左手失去了知觉，他就用右手拚命拉住了钓索，但它还是一个劲儿地朝外溜......"
　　翔一听得津津有味，"啊......后藤啊，等我好了，咱也出海吧，看看有没有这么大的鱼，咱也钓去。"一边说翔一一边翻着明亮的大眼睛，一脸期待。
　　但是他却不知道后藤听到这句话，心像被人重重地拧了一把。翔一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伤到底有多严重......医生说最好等翔一身体恢复得好一点再跟他说，现在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能受太大的刺激。
　　其实不用大夫提醒，后藤也不会说。他不知道怎么开口，看着翔一现在幸福的脸，后藤觉得自己根本就说不出口，不想把翔一的幸福破坏掉。他害怕，害怕翔一受不了，害怕看见翔一知道以后的反映，他害怕......害怕再一次失去翔一。
　　"怎么了？"翔一发现后藤好半天没有搭话，反而愣愣地出神。
　　"啊，没事，11点多了，我去打饭吧。"
　　"医院的食堂么？"
　　"是啊，11点半就开饭了，去晚了就打不到了。"后藤说着把手里的书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站了起来。
　　"恩......"翔一小声地应了一声。
　　后藤打来饭，用很小的勺把菜和饭按照比例拌在一起，喂给翔一，尽量让他不用费力地一口能吃进去，不过翔一没吃几口就告诉后藤他饱了。
　　"怎么了？不舒服？"后藤低头看了看剩下的饭，担心地问。
　　"不是啊，别担心，我没不舒服......读书读书。"
　　后藤忽然想起刚才自己说去打饭，翔一问过是不是去医院的食堂......翔一不喜欢吃食堂的饭菜吧？想到这，后藤没有再问，把手里的饭盖好放在一边，继续给翔一念小说。
　　下午翔一吃了药，很快就睡着了。后藤给翔一盖好被子，叫来护士替自己照看翔一一会儿，便离开医院开车回了家。
　　洗了几天以来的第一个澡，后藤觉得全身都轻松了许多，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走到衣柜前拉开自己的抽屉，从上面抽出一件内衣准备穿上，却看到旁边蓝色的衣服下面露出一个白色的布角。后藤有些奇怪，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衣服，伸手掀开上面的衣服，发现原来那个白色的布角是天晴娃娃的一部分。"怎么会有这个？"
　　后藤把天晴娃娃拿出来放在手里仔细看，发现娃娃的背后似乎写着什么。当他看到字的内容时，整个人都愣住了......虽然字歪歪扭扭的，但是后藤还是认得，那是翔一的字，是翔一写的‘后藤啊，加油啊。'
　　眼前的一切瞬间模糊了，后藤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一遍遍喊着，"翔一......翔一......"他知道这个晴天娃娃只能是自己睡客厅的那几天翔一放进去的，而就是那段时间，自己扔下翔一，不仅让他独自承担所有的一切，还加上了自己的那一份......后藤现在脑子里全是瘦弱的翔一，微笑着，在小晴背后写上这样的文字，微笑着藏进自己的抽屉里，微笑着期待自己能回到他身边......那时候翔一是多么需要自己在身边支持他啊，而自己却放他一个人......再也抑制不住，后藤哭出声音，偌大的房间里充斥着他懊悔和痛苦的抽泣声。
　　后藤回到病房的时候，翔一还没有醒，大概是药物作用，翔一睡的时间总是很长。护士看到后藤进来，轻轻地打了招呼就离开了。后藤把保温餐盒放在床头的桌子上，里面是他在家里做好的几样翔一爱吃的菜和蛋花粥。
　　后藤靠近床边细细地端详着翔一的睡脸，擦伤的地方已经都结了痂，应该不会留下疤痕吧，原本苍白的脸也总算有了些红晕，自己好希望这张脸不再有伤心的表情，不再流泪，好希望灿烂的笑容永远是翔一今后唯一的表情......后藤俯下身子，吻上翔一的额头，然后抬起头，犹豫了一下，再次低下头，吻上了那许久不曾碰触过的唇......
　　此时此景全落在门口来探望翔一的本多眼里，本多忽然明白为什么翔一醒来第一眼看到后藤会幸福地笑，为什么后藤会不眠不休地陪在翔一的病床前。这两个人之间那种毫无违和感的气氛，不是其他感情能取代的，只有爱才能给人这种感受吧......本多轻轻松开握住门把的手，转身离开了。
　　医院对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都配有专门的护士做擦洗和喂饭这样的护理工作，但是翔一从转到普通病房以后所有的事情后藤一直坚持要亲自做。因为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开始不免有些笨手笨脚，但是后藤特别认真地跟着护士学，没有两次就能全部胜任了。就连护士都承认后藤现在的护理水平，可以说已经达到专业特护的标准了。
　　后藤从卫生间里兑好水的温度，端到翔一床边的椅子上，弄湿了毛巾先给翔一擦了脸，然后一点点往下，都是擦到哪里才把被子掀开，擦完了赶紧盖上。初春晚上的天气还是挺冷的，翔一现在的身体不能沾到一点凉，受一点风。后藤在热水里浸了毛巾，掀开翔一脚下的被子耐心地帮他擦腿和脚。
　　翔一仰面躺在病床上转动着眼睛跟着后藤的身影，但是后藤的人一会儿进入到他的视线中，一会儿又从他的视线中消失，耳边一阵一阵地响起水声，"后藤，你休息会儿再做吧，感觉你很忙乎。"
　　"一口气做完比较好，就得动作快啊，虽然说是春天了，不过还是凉，你不能着凉，得在意点。"
　　"没事......我不冷，没有感觉，嘿嘿。"
　　后藤的动作僵住了......
　　"不过......后藤啊，你说怎么到现在我还没感觉呢？"
　　后藤心里生疼，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正常，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你忘了啊，大夫不是说麻药劲还没过么。"后藤虽然说着，但并没有直起身，仍然站在床尾，没有让自己进入翔一的视线。他知道自己能故作轻松地用那样的语气说出那样的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却一定会出卖他。
　　"可是都一个多星期了啊......好厉害的麻药啊。"翔一的话里满是不太相信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