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点梅间三分雪——by浩然正气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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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含站定,思召走到他身边。红含斜睐了眼睛打量思召,道:"我倒不明白,你是看上他的武功了,他的身子,还是什么?"思召含笑,伸出手揽住了红含的腰,似乎有些不解地叹道:"裴掌门又喜欢你什么了呢?是脸?......还是喜欢这样?"红含脸色一沉,道:"思召!"思召微微一笑,道:"得罪了,少主。"语气里又哪有一丝得罪了的意味?说罢足尖一点,带着红含朝泉间耸出水面的一块石上落去。那石只约有三足见方,思召只在上面借力一跃,便朝耸立前方的山崖那边去了。身子一转,单手扣住了岩壁。再运力一送,两人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那岩壁上一处深深裂开的一人多高的豁口之中。
泉烟静静静地在山谷中升腾着。陈介和宣玉跟在后面的身影顿了一顿。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么会知道,这面横纵嶙峋的山壁后面,还隐藏了这么一个去处?
一个深深隐藏的岩洞。
那道入口离岩洞里面的地面还有五六丈高。
陈介和宣玉俯视而下,岩洞中高高地竖着一道道的石壁,遮遮挡挡分割着偌大的岩洞。红含和思召的身影已经被挡在了某一座石壁之后。两人便一同轻轻巧巧地跃了下去,同时往旁边一闪,闪身在了一座石壁之后。
抬头再打量,只见入口那道裂隙幽长,一束阳光顺着它直穿而入,在正对面银架撑起的三面玉璧上相互投射,最后返照在结了霜的岩壁。整个岩洞透着幽而不暗的光。
陈介看见石壁遮掩的尽头,隐隐有烟雾渐生,洞中淡淡的硫磺味弥漫着。便凑过去对宣玉低声道:"这里恐怕该叫三十七泉谷......"宣玉伸指在嘴边比了一下,两人听着前方不远处红含和思召的脚步簌簌而动,便挨着一道石壁轻轻绕了过去。
突然,陈介拍了拍宣玉的肩,朝石壁上比划了一下。宣玉抬头,不禁一愣,只见石壁上竟然布满了彩绘篆文。借着玉璧的返照细细看去,这面石壁上绘着各种草药虫豸,幅幅细致详细。有一副旁边有字注明着"扶羌狼草毒",下面密密麻麻排着小字,还有一副注着"雌雄蝮螫蚀骨烟",琳琅满目。
宣玉看着里面的内容,几乎移不开目光。这里分明记载的是各种毒蛊医药,内容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精湛。
目光向这面石壁尽首看去,只见上面刻着几个大字"三经之二,药毒经"。宣玉眼中惊疑不定,莫非这里所记,就是雁回宫宫主代代相传的雁回宫秘籍"三经五技"?想着,宣玉和陈介轻着步子,绕到了另一面石壁之前。果然在上面,看见了"五技之三,掌法技"几个字。
正看着,前方脚步声传来。思召的声音道:"少主哪里去?"红含道:"你看你的,我自有我感兴趣的东西。"陈介和宣玉闻声,便借着石壁的遮掩退到了暗处。便见地上红含的影子走过。过来一会,思召慢慢跟了过去。只听思召笑道:"原来是药毒经。都说一品朱衣是当年的药仙,不知少主又学了她的几分呢?"红含的声音冷中带怒,道:"思召,你说够了没有?"
而此时,陈介和宣玉正轻声地往岩洞前方转去。陈介看着玉璧之侧的温泉,对宣玉笑了一下,看来,这里果然该叫三十七泉才是。
只见洞前,泉水合抱成环,绕着中间连着岩壁的一个碧台。卵石成阶延展过去,台上有床塌书案一应俱全。厚重的石质书架上似乎也放着许多的册简拓本,不知那些里面又都写了什么。
陈介看了宣玉一眼,可要再前去看看?宣玉微微一哂,摇了摇头......秘宝又如何?三经五技又如何?这里如此多的绝技,一个人就算花上一辈子也学不完一半。换做以前,宣玉可能会较了劲也要多学一些。现在却觉得,就算真的学了一辈子绝技又如何?
还不如草原上拉弓射箭,山洞前并肩看雪的日子来得舒坦。
陈介点点头,只听那边,红含正对思召道:"思召你太放肆了!你以为我没了你就不能行了吗?替了你别人照样能帮我成事!"思召阴啧啧地笑了一下,道:"少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您还是别这样说比较好。"红含顿了顿,微微退了半步。过了半饷,"哼"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陈介看了宣玉一眼,心里想:"还好你无意做那少主。这里面的勾心斗角,不知你这脾气怎么受得了?"想着心里不由一叹,却也暗暗有丝说不出的幸喜。正想着,突然宣玉的脚步动了一动,陈介见他的目光落在石壁前的一个石台上。
陈介随他过了去,只见石台上插着一把剑。
那剑的剑身已有一大半没入了石中。陈介看不出它的长度,只知剑宽约三寸,斜宽从厚。只见它刃口微钝,不似很锐利,却十分厚实稳重,也算是很有特色的一把玄墨色长剑。
陈介正观着,宣玉的表情却很是奇怪。突然他右手一抬,将手里握着的软剑向前一比。陈介的目光也定住了。
同样的墨色,同样的光泽。斜面上,是同样的纹路,篆刻铭文......只不过,一把是软剑,一把是重剑。不过任何人都能看得出,这两把剑是一对。
同样的质材,竟然做出了两把截然不同的剑。
陈介抬起头,只见石壁上,图文并茂的是五技之剑篇,自然也有那套与雁回宫深有渊源的听松临风和闻梅伏雪。疑惑地看向宣玉手中那把剑,突然福临心至,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同时低声道:"左琉皙?"
这把软剑,不正是左琉皙给宣玉的吗?还是在这三十六泉谷的外面赠给他的。
话音刚落,突然只听"轰轰"两声。脚下的地微微一震。陈介与宣玉迅速向暗处闪身进去。红含和思召那边也是面面一觑,躲进了岩壁之后不作声响。
泉水笼着碧台,碧台之后挂着雾气的山岩就在那轰轰的震颤中开启了。远远几丝光线透了进来,又随着山岩的合拢,慢慢消失了。
四人这才知道。原来距地四五丈余的那道裂隙,只不过是一个采光通风的口。真正的入口是在那泉水的碧台之后。
而唯一知道那道入口的人,踏过泉中的卵石路,从碧台上走了下来。几人握着剑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泛出了一丝湿汗......却听他的衣袍在脚边扫过地面,声音轻轻似在叹息一般,回荡在岩洞的四下,微寒。
脚步声停了下来,左琉皙目光不动,只平淡地说了一句:"都给我出来。"
洞中一片死般的寂静,谁也没有动,只有呼吸一窒。
红含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身后一实,却被思召抵住了。红含抬头,看见思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红含立时猜到思召要做什么了,惧意顿生,红含压低了声音颤道:"你不能这样!"左琉皙的目光已经朝这边淡淡地扫来。思召道:"来不及了......"话音未落,红含身子已经被他朝外面一把推了出去。
同时,思召手中扣着两颗石子打向了高处的玉璧。只听两声碎响,两块玉璧摔在了地上。剩下一面独撑,洞中的光线顿时一暗。
红含在暗中只觉一阵凌烈的掌风由左琉皙方向朝他袭了过来,思召已经趁机朝着来时的裂隙跃了去。
......思召,你卑鄙!红含惊叫了一声。一阵绝望涌来,只得闭上了眼睛。却突然觉得后领被人用力一提一拽,身子如断线般朝后被扔了出去。来人的剑迅速接上了左琉皙掌风,同时一道剑风取向了左琉皙后首。左琉皙反应自是迅敏,微微一闪身,只听"唰"地一声,手上剑光一闪,风云际变地将两道剑势逼开了。左琉皙也出剑了。
红含摔在地上,挣扎而起,却听前面剑风声作。抬头在暗中隐隐只见三道身影斗在了一起。红含向后退了又退,却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两个人是谁。却听左琉皙冷"哼"一声,说道:"你们还敢回来?"宣玉的声音响起:"自是来取你的命的。"
是他,又是他......红含心里一片灰冷,只觉得既惨然又可笑。
红含咬了牙齿,扶着岩壁站了起来。转身一步一步朝泉台那边走了去。他不愿意,绝不愿意就这样结束。
这边,陈介和宣玉是丝毫不敢含糊。意指剑到,虽然在暗处看不清彼此。可这两套剑法他们已经配合了无数次,此时犹如一个人使出一般。只是如果真是一个人,却又做不到如这两套剑法配合一般攻守万方,若是寻常之人,遇到这样一套合剑,又怎么能挡?
可左琉皙又怎是平凡人?单是他剑上凌厉的剑风,就是削金断玉。宣玉和陈介不得不尽量避开与他的剑正面碰上。却听左琉皙声音冷冷地说道:"好,很好。听松临风,闻梅伏雪?......很好。"
他记得,曾经他也是用过闻梅伏雪的......可是这套合剑,他却从来没有试过。只因那时,用听松临风的那个人,是不会与自己合这套剑的。
左琉皙的话里竟然透出了几分生生的恨来。他突然声音一高,道:"让你们用它!"左琉皙的剑身一声锐哨般的声音,倏然直探而来。陈介只听一阵呼啸般的长剑破空之声,知道定然接不住,便将剑势一转,一招"借风"剑身缠上了左琉皙的剑侧,打算一个反震将其送开。陈介"借风"一出,宣玉已经自侧将一招"横栏"斜刺了过来,便是要在陈介逼开左琉皙之时,取其肋下三分。
怎料,就在陈介的剑挨上左琉皙那瞬,左琉皙冷笑一声,道:"这也配叫‘借风'?"左琉皙的剑身突然"嗡"地一响,连着陈介手中的剑一阵共鸣,然后只听"咔"地一声脆响,拦上去的剑竟然从中间被生生震断了。
也就是瞬息间的事,左琉皙的剑势已经继续长驱直探,指向用"横栏"斜刺过来的宣玉。
陈介剑一断便知不好,回手就是一掌,运力推在了宣玉肩头。宣玉的身子被向后推开。只听陈介道:"躲!"
"碰"地一声,宣玉撞上了泉边撑着最后一面玉璧的银架,然后"噗通"一声落在了温泉的水中。耳边玉璧摔碎的声响起,洞中陷入一片漆黑。宣玉在水中站稳了,却觉得脸上微微的血腥味,宣玉一摸,却不见伤口。心中立刻知道,是陈介推开自己的时候溅上来的血。
宣玉大惊,只听那边剑声呼啸,然后突然传来"当、当、当"三下交剑之声。左琉皙声音冷傲地传来:"放下它。岂之的东西不是你能用的。剑法也是,剑也是。"宣玉知道陈介手中剑已经断了,却看不见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事。心中一急,宣玉放声便叫骂了出来,道:"左琉皙!你又凭什么口口声声说着顾岂之?他是你亲手杀的,你对得起他吗!?"
那边交剑之声继续,左琉皙没有理会他。宣玉咬了牙,继续说道:"左琉皙,你当年自作多情,可惜顾岂之就是不喜欢你。他爱的是姜瑄儿,是他妻子,是我娘。你听见了没有?是我娘姜瑄儿!"宣玉只觉岩洞中剑气的寒风暴涨而起,他将剑横在了手里,目光全神集在暗中晃动的一丝剑光上,扬声道:"他就是不要你!就算你杀了他,他也不会爱你!......你放心,你这样害他,他不但不爱你,还要恨你一辈子!哼,下辈子也恨你!"
一声尖锐的啸声响起,突然陈介的身子朝这边摔来,同样"碰"地落入了水中。左琉皙怒道:"住口!"说罢剑气一厉,朝宣玉说话的地方直刺而来。却在水边突然风声一作,宣玉的身子从侧边跃起,软剑成弧"唰"地一下划向左琉皙。左琉皙过去时已经知道是中了宣玉的激将法,此时立刻冷静了下来,身子一晃。绕是反应这样及时,右臂还是一痛,被划开了个深口。左琉皙脸色冷然,左掌向宣玉一推。宣玉只觉胸口一热,呼吸立刻一窒,便朝后摔去。
陈介大喊一声,从水中跃起,一把接住了宣玉,回身落在碧台之上。宣玉只觉挨住陈介便是一阵血的味道。不知是自己口鼻里的,还是陈介身上的。宣玉吸了一口气,问道:"陈介,你怎样了?"说话间只觉胸口刺痛,恐怕是刚才伤了肋骨。
陈介心里一绞,轻声道:"我没事,你别说话......"
话音落,突然听见身后"轰"地一声,脚下微微一阵。一道微弱的光线自身后射了过来。宣玉眼睛微微一眯,看着陈介胸前破开的衣襟和暗红的血渍,手上却提着那把倒插在石头中的墨色长剑,原来是刚才和左琉皙对战时,情急之下将身边摸到手的那把剑拔了出来。
这把果然是好剑,接了左琉皙几招竟然也撑住了。只是陈介握剑的虎口裂了几道血口,鲜血直流。宣玉扯着嘴角,艰声道:"还说没事......"陈介却没有应声,身后光线一亮,他立刻抱着宣玉回过头去。只见碧台上的那扇岩石门开启了,一道身影已从碧台的书架边奔向出口,正是红含。
原来是红含一心求生,心知既然左琉皙能进来,那便必然有开启岩壁出去的机关。于是便趁他们斗剑之时摸索了过来。早在宣玉打碎第三面玉璧之时,他已经找到了石置书架旁边。书架上的东西被他全部扫下了来,心中焦急难当。就在宣玉对左琉皙叫骂引他上当只是,红含的手撞上了一个木匣子。红含手背一痛,木匣却纹丝微动。于是他匆匆将木匣打开,将其中的乌柄用力向上一提。岩洞终于轰隆隆地打开了。
红含回头看了陈介他们一眼,嘴动了一下想叫他们,却还是没叫出来。转头便朝外面跑了去。
陈介抱着宣玉,立刻跟了上去。
长长的石阶,尽处是一个小小亮点。陈介带着宣玉用尽力气跃向前去。转眼就追上了红含,陈介一个顺手,将红含往臂下一挟,红含"啊!"地惊叫了一声,陈介已经带了他用尽全力朝外奔了去。
临近出口,红含眼中只觉地阳光狠狠一刺,一片雪的白光"唰"一下耀进眼睛来。自洞中的黑暗中乍见,眼泪哗地直往外冒。只听宣玉道:"闭眼!"红含将眼睛闭上了,只觉得身子一轻,然后远远地摔落在了雪中。
似过了很久,红含才敢把眼睛慢慢睁开,眼中仍然是红绿光斑一片凌乱。只见自己身处一个院落中,周围的屋宇却是一片焦黑色的残垣断壁。
红含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里正是雁回宫内,位于西南处武门外的一片常年废置的屋院......而这焦黑颓败的砖瓦房宇,正是宣玉和陈介上次放火引开人们注意力所烧。
只是谁也没想到过,原来这片荒屋的后院里,竟然埋藏着通往雁回宫秘宝的通道。
红含抬头朝院中看去,只见宣玉坐在地上,陈介持剑站在一旁,浑身带血。血和身上的水,在落雪的寒温下冒着簌簌白气。两人却一脸凝然,面对着的正是适才出逃时的地道。
宣玉喘了一下气,肺部冷得生疼,道:"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对上那白狼时最后所用的那一招吗?"陈介目光沉着,道:"记得。"
宣玉道:"只有一次机会。"
陈介点了一下头。
脚步簌簌声响,左琉皙的身影从容不迫地从地道中走了出来。除了右臂一道血口,染红了右边雪白的袍子,其余还是那么的尘埃不染。连表情,也是冷的。在宣玉这么多年的印象里,副宫主就好像冷岭上高不可攀的花,无情,无欲......这样的一个人,却在十七年前,杀掉了自己的师兄,宣玉的父亲,顾岂之。
宣玉看着他。白儿......不知这小名,是谁叫出来的。或许十七年前的左琉皙,还是顾岂之眼中那个叫做白儿的小师弟吧。
左琉皙眼睛微微眯起,他的眼中也带了一丝晃晃的斑影。透过斑驳的阴影,他看着宣玉,道:"我一直挺喜欢你的,因为我以为,你很像我......"冷笑一下,"原来,你像的是那个女人。"
宣玉嘴角轻轻一抬,道:"是,我是他们两人的孩子。像我父亲也好,母亲也好......又与你何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