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雪——byra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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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小时候,娘坐在床边就这微弱烛火给他做衣服,针尖扎了手,冒出血珠,娘一低头含住手指,那样子是很温馨感人的。
乔一明的意识混沌,既醒不来,又睡不着,他胡思乱想着,对家的思念愈发深切。
他厌倦了,疲累了,精神被耗损,对生活不期待,也没有多余的激情,有时候更愿意静静看着,不说话。
他笑过,哭过,然后发现人生真正的表情,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木讷。
他牵挂着那座海上的孤岛,他的亲人在那里想念他,他的儿时的纯真与快乐也埋藏在那里,他明白,那片刀耕火种的土地,是他最后的,应该的,归宿。
所有人,在老去的时候,总想起生他的那片土地。那是他与土地之间一份难以割舍的联系。乔一明知道自己不是老了,仅仅是被挫光了锐气,像是一把锋利的宝剑,在经历雨雪风霜之后生了绣,表面结了一层赤色,将锐利的剑覆盖包裹起来。
他或许会找一个当地姑娘,她的牙齿一定很白很亮,笑起来很健康,他们要成亲生子,他的孩子或许会像他一样拥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抱负,他也会像自己的父亲一样看他远去,然后,等待他的回归。
他想起自己那个老不正经的爹,一脸正经的对他说过,"既然不知道缘由,何不留下来弄个清楚。"
留下来?
留下来弄明白之后,又能怎么样。
一些最珍贵的东西丢失了,等到再找到的时候,必定不再美好。
乔一明睁开眼,他悲哀的发现,现在自己所处的情况,只能是"留下来"。
或者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被脖子上搁着的剑给劈死。
第二十六章
"你是谁?"
四周漆黑一片,乔一明只能感受到脖子上剑锋的寒意,说话的声音也是冰凉无比。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乔一明不解。
"你也是被抓进来的?"说话的声音语气稍显缓和。
"我被人用针扎晕了,醒来就被你用剑指着了。"乔一明无奈道。
沉默片刻,眼前顿生出一片亮光,乔一明本能的抬手挡住眼睛,被突来的火光刺激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睁开,火光离得他很近,持剑的人也离得他很近,他仍旧没有放下剑,似乎正在借着火把上的火光看清乔一明的脸。
"别动!"他命令道。
乔一明听话地僵着,持剑人伸手捏他手骨,"没有武功。",说着就放下剑,"你叫什么?"
"我姓乔,叫乔一明。"乔一明摸摸脖子,上面粘着剑气,还是凉凉的。
"乔一明?没听说过。"持剑人背过身,将火把插到墙上。
乔一明借光仔细环视四周,这里是个石室,石头表面看上去很湿润,他靠着的这块石头上还长着青苔,地上散乱地铺着干草,不远处有个盛着东西的托盘,看来是有人来给送饭用的。
"你在这里几天了?"乔一明扶着石头站起来,那持剑人已退到了托盘边。
"四天了。"持剑人回头看乔一明,火光照亮他的脸,剑眉星目,是很端正的长相。"我是南宫泉。"
乔一明怔住,南宫家十一少爷,南宫泉??
他不是应该在打擂台吗,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四天前,我一觉醒来便到了这个地方。"
"那你的擂台怎么办??"难道是......
"比试的对方一个时辰之内不不出现就立即取消资格,我的对手是檀香尘。"南宫泉收起剑,盘腿坐到地上,闭目运气。
他的对手是檀香尘?依檀香尘的性格会因为害怕输掉擂台而找人暗下毒手??
"那,每日都有人来送饭?"乔一明走近那托盘,里面还剩下三个白面馒头。
"不是,我醒来的时候这里有十几个馒头,我每顿吃一个,就只剩下三个了。"
"说不定等你吃完了馒头,他们就来放你出去了。"
南宫泉猛一睁眼,一剑划向乔一明,"你到底是谁?"
乔一明也无惧色,坦然道,"是蒲若仪把我弄进来的,你可知道她?"
"蒲若仪?不知道。"南宫泉依旧狐疑地看他。
乔一明握紧拳头,"这里肯定有出去的路。"
"这里每块石头我都摸了个遍,根本就没有什么机关。"南宫泉将剑随手一甩,宝剑硬生生插进了他身后的石壁。
"那他们是怎么把你弄进来之后再把我也弄进来的?上面的石头也是封死的,肯定有机关。"乔一明径直走向石壁,仔细摸索。
"有机关也肯定是只能从外面开启的机关。"南宫泉坐定不动,只看着他。
乔一明贴着石墙走,石室比他想象的要大,有些地方火把的光根本照不到,他一脚踩出极不自然的喀拉喀拉的的响声,南宫泉起身,拿了火把去照他脚下,他踩中的是堆在墙角的骨头,乔一明俯身,示意南宫泉往骨头上照。
那是一具人骨,肋骨处有所破损,斜靠着墙躺着。
"是被人用剑伤的。"南宫泉摸着肋骨那处破损。"我来的那天就发现他了。"
乔一明摸着那具尸骨,他的手骨颇为奇怪,左手比常人多了一小节指骨。南宫泉移开火把,照向别处,"那儿还有一具。"
乔一明仍旧翻看着那副骨架,南宫泉问他,"你在找什么?"
"你没发现吗?"乔一明将骨架往边上挪开,"他的手是反着的,手掌朝墙,手指也是这样弯曲的,你把火把给我。"
南宫泉递过火把,乔一明稍弯下腰,"你看,这里有把插进去的小钥匙。"他指着石壁边沿一处,南宫泉也俯身去看,伸手触到那处凸起,虽然有些困难,但还能勉强转动那把钥匙。
"听见没有?"乔一明赶紧凑到墙面上,"有声音。"
南宫泉也将耳朵贴到墙面,却什么也没听到。
"去那边看看。"乔一明三两步跨到另一句骨架边,南宫泉也持着火把跟过去,这具骨架要稍微小些,看盆骨与肩的比例,应该是个女人。她伤的不是肋骨,她是中毒而死的,想来是一种剧毒,毒性蔓延全身,她的整副骨架都呈墨色。
"你看,她的钥匙还没来得及插进去,看她的指骨是这个样子的,说明她想要把钥匙插进去。"
"钥匙说不定就在附近。"南宫泉道。
乔一明抬头看南宫泉,他却脸色一暗。
"其实............"南宫泉手握在剑柄上,"我一早就发现了,她的钥匙我也已经找到。"
"那你为什么不出去?"乔一明警惕地看他。
"你以为我傻吗,这个钥匙开启的机关如果不是开门的呢??"南宫泉轻笑道,"不过,幸好来了个你,这里我检查过很多遍了,如果还有其他机关,也就只能是从放火把的那个凹槽里出来机关,你看,这个插钥匙的位置是不是刚刚好能中了机关?"南宫泉给乔一明比划着。
他说得也不无道理,乔一明看向那个原本就有的放火把的凹槽,难道那女子就是被机关里射出的毒箭之类的东西致死的?
"你的意思是,我在这里插钥匙,你站在安全的地方看?"乔一明道。
"没错。"南宫泉从袖中掏出小巧的圆头钥匙,"拿去吧。"
乔一明摊开手掌去接钥匙,要是似乎是银做的,表面已经蒙上黑色,却能从重量上感觉出来。造型也很别致,圆头,雕花镂空。
南宫泉离他三步之遥,火把照向他,乔一明面对着南宫泉,摸到墙面上的凹凸处,将钥匙缓缓推入。
他听见一声细微的咔嚓声,然后慢慢转动钥匙,声音,他听见那个声音了,和方才南宫泉转动另一把钥匙时发出的声音一样,他尽量贴在墙面上,好听得更清楚。
"怎么样??转动了?"南宫泉显得急切。
"转动了,好了!"乔一明转了两圈,钥匙终于找准了位置,就在他松手的瞬间,背后的石墙突然向后退去,乔一明下意识地抓牢石头边沿,那石头带着他一起退出了石室,乔一明看见南宫泉欣喜若狂往他这里跑来,此时此刻,却听一声巨响,石室顶上的巨石忽然落下,伴随着一身惨叫,巨石重重坠地,掀起不小的尘埃。
乔一明抬起袖子挡住灰尘,过了会儿,他放下手看向石室,那块砸下的石头大小刚好嵌满整座石室,他的位置恰好不受石头的波及,他摸着背后倚靠的石墙喘着粗气,巨石挡住了他的视线,不过他知道,南宫泉显然已经被夺去了性命。
乔一明拍着心口,石室外是一片空地,由多根石柱支撑,每根石柱上都插着火把。他移向离他最近的石柱,颤抖着取下火把,刚刚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在他面前被压死,想到这,他混身都绷紧了,紧张得握牢火把,南宫泉是死都没有想到这个钥匙的机关竟然是这样。
乔一明一步一步走近那个石室,他仔细察看着石室外围的墙,上面果然有一个显眼的机关,他转动着机关,眼前的石门开启,里面除了那块巨石,再看不见其他东西,巨石的边缘还在渗出血迹,浓稠鲜艳。
第二十七章
穿过石室前的空地,就到了一条昏暗狭窄的小路,乔一明手持火把侧着身,才能勉强通过,好不容易从小路迈出,原以为出了这条狭长的甬道就能到外面,谁想,眼前竟然又是一座石室,只是这座石室的门敞开着,通向的是另一条甬道。
乔一明走进里面,见石室内有火把,就顺手换了个,没想到,他刚一拔下原有的火把,身后石门和眼前的石门就开始下降,鼻中也开始闻到刺鼻难闻的气味,乔一明捂住口鼻,扔下火把,快步朝出口奔去,趁着那最后一段缝隙,一咕噜滚了出去。
这条甬道里是有火把的,照亮道路,乔一明也不敢再碰那些火把,气息久久不能平和,方才吸进了两口毒气,胸口堵得慌,他手撑着墙想要歇息一下,撑下去的一瞬便知道,又中了机关,索性他反应快,听觉灵敏,觉察到发动机关的声音,赶紧趴下,只是撑着墙的手还是被刺伤了,他仰头看,左右各戳出了三根尖利的锥刺,乔一明从地上爬起,也不敢再靠上墙,手掌没被锥刺刺穿已是万幸,看着划下的三条血淋淋的伤口,他扯下布条简单包扎了下,又小心翼翼的走了起来。
布条很快被血染红,不断渗出的血沿着他包扎的纹路一点一滴落到地上,仔细听,似乎还能听见回声在甬道里一圈一圈回荡。
甬道不算长,乔一明却走了很久,临到出口,他已经能辨识出潺潺的水声了,他咬牙加快步子,他得快点出去,他要找到蒲若仪,要问出他爹的下落,他一定得快点出去!
甬道的尽头是一处石洞里的浅潭,乔一明看见浅潭外淋漓的瀑布,失血过多让他头晕目眩,深一脚浅一脚的出了浅潭,硬着头皮冲出了瀑布。瀑布外的潭水也不深,他摸索着走到岸边,混身上下已被淋得够呛,伤口进了水,越发痛了。他坐在大石头上大口大口呼吸着山野间的新鲜空气。
他太累了,肚子也饿,刚止住血的伤口又被水流冲开。可他还不能停下。
他抹掉脸上的水,正准备起身,转头看见面前的人,眼前一阵恍惚,一切影像都显得错落混乱,他希望他出现在这里,他好质问他,朝他咆哮,发泄心中怒火,可意识到他站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却不愿意说话了,质问他吗?质问他,他和蒲若仪是不是一伙的,质问他,他爹的下落,质问他,为什么要如此逼迫自己??
最后他并没有强硬的质问,只是平缓轻声的询问他,"秦易海,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秦易海神色冷峻,保持着冷静的姿态,回想起来,他做任何事情都是很冷静的,就算是生气,脸上也都是冷静的,看不出任何感情的变化。他的所有表情都像是被冰霜冻结成了唯一一种反应。
"你还是别走过来了。"乔一明阻止他想要靠近的举动。"我怕你离太近,我会忍不住想揍你。"
秦易海怎么可能是个会听劝阻的人,他正一步一步坚定地朝他走来,乔一明垂下眼,揍他?心里是这么想,可手上哪里是使得出力气,根本就是力不从心。他握了握手,呵,连拳头都握不成,还要揍他这个武林高手,真是笑话。
等到他离自己足够近的时候,乔一明从石头上站起来,"如果没有秦易瑶,我们是不是不会弄到现在这个地步?"
没有秦易瑶,他是该庆幸还是该不幸。
庆幸秦易瑶成为两个人的缓解和借口。
不幸秦易瑶干涉在两人之间,尴尬又无奈。
"说不定。"乔一明摇着头笑,"我们会比现在更糟。"
等到秦易海离他足够近了,乔一明从石头上站起来,"你让开吧,我还要去找蒲若仪,有急事。"
他听见寒蝉的泣鸣在四周蔓延,它们将在秋日最后的暖意过去之后死去,在它们与世界仅有的十天缘分里,它们没日没夜的哭诉着,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伤悲。
秦易海挡在他面前的时候,那种蝉鸣渐渐轻了下去,他像是一层阴影,隔离了死之预兆的阴影,那层阴影慢慢凑近,揽住他,连同他身上的水和血一起搂住。
这已经是他们之间最接近的距离了,乔一明记得曾经有一次两人也如此接近过。
感觉上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在那样的怀抱里还有那么一点让人产生错觉的温暖。
乔一明有点透不过气,世界正在颠倒晕眩,秦易海说了什么他都听不清,好像自己沉入了水中,所有光线与温度都被隔离开,只有水流的涌动在刺激着他的感官。
日落西方的时候,颜欢看见秦易海带着乔一明出现在南亭,乔一明一手搭在他肩上,那只手还是血淋淋的,他低垂着头,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完全感觉不出生气。
颜欢想起早上有人来给秦易海传口信,秦易海听完就匆匆出门,真没想到到傍晚会带回个负伤的乔一明。
"白小姐,该你一展身手了。"
颜欢冲在他屋里看书的白烟云努努嘴,白烟云笑了笑,起身,往门口去了。
第二十八章
乔一明从昏迷中醒来时,秦易海坐在他床前递给他一封信,乔一明瞥了眼信上的内容,那字迹他认得,是他爹的,大致说了自己已经提前出海之类的话。乔一明看完信就又闭上眼,他似乎不想睁眼看这个世界,眷恋着沉入水中的窒息感。
他手上的伤还是留了疤,长痂的时候会痒,白烟云来送药的时候会给他挠挠,除了这时候他会说上一两句话,其余时候都很安静的保持沉默。
"今天第二回合擂台开始了,你猜猜还剩下哪四个人?"白烟云端着汤碗喂他喝药。
"哪四个。"乔一明并不关心他们的武林大会,只是随便接了句话。
"檀香尘,胡全峰,秦易海,宣岚。"白烟云把汤碗搁到托盘里,开始拨弄他的头发,"没想到吧,南宫泉会败给檀香尘,胡全峰会赢了石程。"
"恩。"乔一明又倦了,慢慢躺下。
"那南宫泉也真是,受了那么点伤还要让我给他看,还专程搬到这里来住,说什么清静好养伤,不就是没脸见人吗,真是。"白烟云瞧他要睡觉了,也不打扰,抱怨两句就要出去。
"等等。"乔一明忽然喊住她。
"怎么了,伤口痛了?"白烟云眨着水灵灵的眼睛。
"你是说南宫泉住在这里??"乔一明想起当日石室里的情景,一阵恶心。
"是啊,怎么你想去瞧瞧十一少落泊的模样?"白烟云两眼一弯,笑得开心。
"没什么,我只是...............呵,没什么。"乔一明说的不是很连贯。
白烟云蹦蹦跳跳的消失在他眼前,乔一明的思维有些混乱,他被卷入了一场怎样的阴谋里,他又成为了谁的棋子,为什么有人需要他见证一个南宫泉的死亡,又安排他和另一个活生生的南宫泉共处一院,真相,到底什么是真相?到底什么才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