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雪——byranana

凤四娘笑笑便出去了。
乔一明是听见阿苏的声音才稍微睁开眼的，外面天还透亮，秦易海背对他坐着，阿苏恭敬地垂首而立。
他在回话，也在报告情况。
秦易海问他，"他是不是每天都跟着你？"
"是的。"
"之后几天你还是照这样做，等武林大会结束，我再通知你下一步行动。"
"是。"
"义父找过你？"
"找过。"
"是关于蒲若仪的？"
"是的。"
"你不用管她，就算她现在是义父的人也不用顾及她，该做的还是要做。"
"阿苏知道。"
"没事就出去吧。"秦易海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乔一明没心思管他们的计划行动大事，他下床穿鞋，和秦易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然后吃晚饭，凤四娘已经回了岛上，小胡子一定要和他聊天，多数时间是小胡子在追问他武林大会的事情，秦易海偶尔插上两句，就这么消磨到了深夜，各人才都睡下。
夜里，他听见秦易海出去的声音，他没睁眼，接近清晨的时候，他才从外面回来，又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他坐在乔一明床边的时候，天边已经翻起鱼肚白，乔一明伸手碰了碰他的背，秦易海回头说，"你醒了。"
乔一明认真地看着他，"恩，醒了。"
如此两晚，秦易海夜夜都要外出，总在天亮之际回来，乔一明并没有多问，这些事情他想说自然会告诉他，既然他不愿意说也没必要强求他说。
又经过一番晕船的折腾，两人回到岛上，连管家在门口等候，见了秦易海，百感交集，慌乱地说了半天才让人弄明白。
原来是利飞羽回来了，正在南亭吆喝着要见秦易海。
乔一明想，多半是为了飞羽剑。
秦易海到底还是收下了利霓裳送来的飞羽剑。

第三十七章
南亭里里外外围了许多人，乔一明和秦易海好不容易进到院子里，颜欢站在乔一明房门口给秦易海使了个来者不善的眼神，乔一明走近过去，听见屋里利飞羽的责骂声和利霓裳的抽泣声，头昏脑胀，秦易海对他说，"你在外面等着，我马上就出来。"，说完，便进到屋里，将门掩上。
"一明兄，看见那些看热闹的人没有？"颜欢指着拱门那儿闹哄哄地人们。
"恩，看见了。"乔一明靠着门板，心里略微失落，他扫了眼那群江湖客，不是很在意。
"他们就等着给秦兄道喜呢。"颜欢揽过乔一明的肩膀，"走，我们那儿说。"
乔一明与他行到那桂花树下的石桌边，两人坐下后，颜欢又道，"我看有戏。"
"什么有戏？"乔一明不知其中所谓。
"这利飞羽是要面子的人，知道了自己阿姐将自己性命般的宝剑交给别人，还是他仇敌，他拉不下脸，再说了，早有风传说利霓裳与秦兄已私订终身，我看他今天啊一定是死逼着秦兄答应与他阿姐的婚事，这样对内对外都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颜欢说的头头是道。
乔一明想到秦易海要和人成亲，不由笑了起来。
"一明兄，你这是笑什么？"颜欢问道。
"没什么，想起一些有意思的事了。"乔一明收敛笑容。
两人等了会儿，不时有人来问颜欢，想探听些小道消息，有人问他如何看待明日的擂台，颜欢说道，"这得看秦易海打不打女人，要是他下得去手，檀香尘胜算不大。"
乔一明听了，道，"秦易海是打女人的。"
颜欢闻言，拊掌而笑，"看来我过会儿得给秦兄道喜了，这武林盟主非他莫属了。"
乔一明觉得无聊，唉，不知道他们怎么不去秦易海的房间商量，偏偏要在自己房间商量婚姻大事。
"一明兄，与我去个地方如何？"颜欢觉出他的无聊。
"去哪儿？"
"去个人多又热闹的地方。"颜欢如是说。不容乔一明拒绝，拖拽着他就挤出了南亭。
乔一明就这么被带到了戏台，仔细想想，这里确实是人多又热闹，台上演得兴起，台下看得投入。
颜欢将他按在座位上，台上依旧是才子佳人的缠绵悱恻，乔一明对此并不排斥也不讨厌，他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他握着茶杯，侧耳倾听，茶是刚沏好的茉莉花，虽不合时宜，和台上演得这出倒是意外地相衬。
乔一明这才想起来，曾听凤四娘她们说起颜欢是爱看戏的，住在万花楼的时候天天都要去听一出。
出将入相的那蓝衣公子租船赴试，白袍道姑紧追不舍。澄澄湖光，眷眷相思。离人愁，佳人怨。
"是《玉簪记》。"颜欢忽然开腔，压低了声音，"我在京城看过一次，没有这里演得好，演得地道，"他捧起茶杯，吹开上面的热气，轻啜一口，"我从前也不爱看戏的，后来看多了，就喜欢上了，戏曲百调，还是江南的唱腔最美。"
乔一明对不上话，默默听他说。
"戏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看多了，便以为自己也跟着那些人将世上的酸楚欢乐全都尝遍了，现实里的浓情百态也就看淡了。"颜欢一字一词，说得轻淡，脸上是痴迷的神色。
这样的逃避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乔一明说不上来，他只能给他的茶杯里添上热水，继续听着那段段绵延委婉的怀人幽怨。
戏散场的时候，遇上了凤四娘和翠玉，四人同走了一段路，分别时，颜欢让翠玉替他问檀香尘好。
明天的比武，谁都期待着吧。乔一明不由这么想。
回到南亭，门口的人已经散去，乔一明拍了拍门，没人应，他便推门而入。
秦易海似乎在等他，他坐在桌边，紧紧盯着他所站的位置。
"去哪儿了？"秦易海面色不佳，眉头紧锁，口气也很恶劣。
"和颜欢去戏台那儿坐了会儿。"乔一明关上门，行到桌边，与他对面而坐。
"我不是让你在外面等嘛。"
"等得无聊，就出去走走。"乔一明被他的气势压迫着，说话的底气被抽去八分。
"算了。"秦易海扬手挥袖，挥开一脸的阴沉，他起身，度到窗边，静默着。
"今天谈得怎么样？"乔一明试图缓解这种局促地尴尬。
秦易海没有告诉他任何相关的细节，连结果也没有说，乔一明有些颓丧。可怕的沉默一直蔓延到了深夜，乔一明躺在床上，今夜风大，窗户被关得严严实实，加剧了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
"你是不是要成亲？"
乔一明问出来的话软绵绵的没有力量，像是垂死的病人气若游丝地谈吐。
"不是。"秦易海断然否定。
这样一来，乔一明却陷入了窘境，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如果秦易海要成亲，他还能说上两句恭喜祝贺的话，可他否认了，乔一明一时词穷，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嘴唇因为干燥的天气而开裂，翘起了碎皮，摸上去粗糙。
"我不会成亲，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秦易海说得决绝，乔一明不知道他是在说给他自己听还是说给他听。
乔一明叹口气，他卷起被子，莫名地觉得冷。
他睡下没多久，忽地听见阵阵锣鼓声，乔一明睁开眼，秦易海已经从床边站起，乔一明听见有人敲着铜锣在院子里喊着。
"堡主有请各位到西楼正厅聚合，各位大侠公子，堡主有要事召集！！"
那人喊了很多遍，乔一明看见窗外有火光闪烁，似乎是廊道上的灯笼被点亮了。
秦易海也点上蜡烛，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两粒药丸，一粒递给了在穿衣的乔一明，"吃了它。"
乔一明迟疑地接过，最后还是囫囵吞下了。
秦易海将另一粒吞下，两人出门，颜欢提着两个灯笼在拱门边等着。
"出了什么事？"秦易海接过一个灯笼问他。
"不知道，我也是刚从床上起来。"颜欢无奈道。
竹林里的夜路有些难走，乔一明落在后面，秦易海放缓速度，与他并肩而行。
乔一明忽然问他，"你是不是派人一直跟着我？"
"没有，从没有人跟踪过你。"秦易海坦白道。
"你知不知道我去过海船码头。"乔一明又问道。
"不知道。"秦易海警觉地看他，"你问这些干什么？"
"那你那个放药的紫色瓶子是哪里得来的？"乔一明停下不走了，"那是易瑶给我的瓶子，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早前已经将他抵押给了海船码头一个旅店的掌柜，你是怎么得到的？"
颜欢见身后两人都停下了，"怎么不走了？"
"你先去吧，我们稍后就到。"秦易海摆摆手。
颜欢手上的灯笼的光芒渐渐成了一个小圆点，最后融进黑暗之中，出离了他们的视线范围。
乔一明一手扶着路边的竹子，有飞蛾扑进灯笼里，在灯笼罩上显现出一团胡乱扑腾的黑影，那扑打翅膀的声音在乔一明耳中被无限放大，逐渐成为嘈杂的巨响，秦易海拉起他的手，往前赶，他再说什么，乔一明也听不见了，他昏昏沉沉地。
"秦易海，你是不是骗我了？"
"你对我隐瞒得再多也没有关系，只是希望你不要骗我。"
忽然，灯笼摇晃了一下，那吵闹的飞蛾终于停下了，乔一明耳中尖锐的轰鸣声随之消失，他这才听见秦易海的声音，"我没有骗你，也不会骗你。"
他是如此笃定，口气坚决，乔一明对他说，"秦易海，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不是怕被骗。"他停顿了一会儿，"我只是怕被你骗。"
秦易海保持缄默，直到穿越那片竹林，行到西楼大厅口，他也没再说一句话。

第三十八章
西楼正厅聚了二十多号人，乔一明有些厌烦这些没完没了的江湖事，他对秦易海说道，"你进去吧，我不想进去。"
秦易海松开握住他的手，以一贯强硬的语气拒绝了乔一明，"不行。"
他并没有带着乔一明走进这些拥挤吵闹的人群里，而是与他绕到屋后，在空荡的走廊上走了许久，一前一后进到隐蔽的内室。要说是内室，不如说是密室更为贴切，秦易海不知从哪里知道的机关，轻轻一转走廊上的摆设便出现了一间隐秘的房间。
里面只有四人，连寒坐在桌边，南宫仪，檀香尘与林立风站在连寒身侧，神色焦虑。
"怎么回事？"秦易海不再拘泥礼数，上前便问道。
乔一明走近了，见连寒捂着胸口，表情痛苦，像是受了伤。
"中迷香后被人刺伤了。"檀香尘叹道。
"多少人知道？"秦易海急切地问道。
"除了我们，还有下毒的那伙人。"檀香尘不满地皱眉，"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下这种毒手。"
南宫仪扶着连寒，"秦公子，你那里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此话怎讲？"秦易海将连寒捂住伤口的手移开，那一剑刺得极深，伤口显然已经做了简单的包扎，可还是难以止住不断溢出的血。连寒的手掌上又显现出些许血迹。
"秦易海不用任何兵器，想偷也偷不到啊。"林立风拍拍秦易海的肩。
秦易海朝向檀香尘询问道，"是不是你的红袖被偷了？"
"不光是我，你刚还给利飞羽的飞羽剑也被偷了，还有胡全峰的青花九龙刀，连寒的鱼肠剑都失窃了。"
"只怪我大意，与烟云在后院聊天的时候重了迷香......待我......醒来时，烟云已不见了，只看到一个模糊人影抽出我腰上的剑刺向我胸口，我自己已做了包扎。"连寒说得断断续续，气息时重时轻。
"就我去给他们找点心吃的时候，就成了现在............现在这样。"南宫仪抽出白绢，抹去眼角的泪水。
"把这里医术最好的大夫绑走，连寒若想要治伤就得出岛，连寒一出岛，明日的武林大会便无人主持，如果今天晚上秦易海与檀香尘又都有意外，肯定有人会建议从胡全峰，利飞羽，杨振威这几个人当中选武林盟主，又肯定会有很多人都同意这个建议，"林立风断言道。"这正中他们下怀。"
"他们也是被逼急了才使的下下策。"秦易海思忖道，"不过，他们既然出此下策，说明对连寒和南宫家在江湖中的影响力还是有所忌惮。"
"那你的意思是？"檀香尘沉声问道。
"将计就计。"秦易海嘴角一抹冷笑，"现在就把连寒连夜出岛治伤的消息传出去，越快越好。"
"好，我这就去。"南宫仪言罢，快步行出密室。
秦易海又从怀中的小瓶中倒出两粒药丸，抛给檀香尘与林立风。嘱咐两人吃下去。
在等南宫仪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众人都不说话，气氛沉闷，乔一明对于他们的这些计划敌人一概不知，听得糊涂了便不想再听，他看了秦易海两眼，想起他总是对任何事情都有所安排，方才吃下的药丸，一定是为了提防他们口中所说的意外，可是他又是从哪里得知将会遭遇怎样的意外的。乔一明不再细想，他拍了拍脑袋，他已经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也已经什么都不愿意去思考了。
一切都被安排妥当。他与秦易海在林立风与檀香尘之后回到正厅。
正厅里的人们还在交头接耳喋喋不休地争论着，这次吵闹的内容变成了连寒的伤势还有那个偷兵器的窃贼。
乔一明听到一个名字一直被提起，"大盗凤仙"，檀香尘也在那里嚷嚷，说自己午睡醒来，便看见放着剑的地方被一朵凤仙花所取代，胡全峰与利飞羽也如是说。
不久，就有人高声喊着，到底把他们找来做什么，大半夜的也不让人去睡觉。
连管家说道，"找各位来，就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人丢了东西，也好做个登记，到时连家堡一定将兵器追回还给各位。"
众人听完，你一句我一句的吵着要走。也有人去向连管家说自己的兵器丢了的，乔一明看见上次在万花楼里见过的那个持枪男子也在其列。
人群渐渐散去的时候，秦易海将乔一明拉到身边，叮嘱他不能离开自己半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秦易海与他说话的当口，正厅的蜡烛全被一阵怪风吹灭了，门窗砰砰地被关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女人娇媚的笑声，乔一明闻到花香，凤仙花的花香，那香味逐渐浓烈，最终成为刺鼻呛人的味道。
大厅里还没来得及走的的人顿时炸开了锅，大声呼喊地，推搡钻挤地，频繁地冒出桌椅被碰翻的声音，瓷器被砸碎的声音，乔一明只是觉得呛鼻，咳嗽了两声，捂住鼻子便没什么感觉了，他听见有人大喊了一句，"凤仙娘娘，凤仙娘娘来了。"
之后，大厅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屋外也静得出奇。
乔一明摸索到门边，他推了推门，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秦易海制止了他用力拍门的行为。
听得一声脆响，乔一明眼前闪过一道银光，接着那转瞬即逝的光亮，乔一明在心中惊呼，利飞羽！肯定是利飞羽，不会错，那朝着他而来的软剑上映出的确实是利飞羽的样子。
乔一明不知发生着什么，他被秦易海护在身后，他依稀能辨识出除了利飞羽还有另一个人也加入了缠斗。屋子里另外还有一处也传来了嘈杂地击打声。
屋里重新亮堂起来的时候，乔一明终于看清发生了什么。
利飞羽摔倒在地，飞羽剑的剑身彻底被折去，只剩剑柄和吞口颓败地躺在地上，另一个躺倒的是陆清泉，两片薄薄的月牙状的钺刺在他自己左右手腕上，鲜血直流。
离他们不远的檀香尘也擒住一人，是一个不知名的刀客，她站在蜡烛边，是她点上了熄灭的蜡烛。林立风扼住了另一个人的脖子，乔一明看着那人背影，不出意外的话，那人应是胡全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