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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雪——byra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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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一明有点高兴,想到自己或许能长久留在这里他就高兴起来。
吕大夫这次带着个学徒模样的小姑娘一起来的,那小姑娘一屁股坐在乔一明边上,还有模有样的捏着他的手,像是在诊断。
"白姑娘,您给挪开些,要不可要扎到别的穴位了。"吕大夫对她说话的语气明显不是对待学徒的语气。
"知道了。"小姑娘乖乖移开搭在乔一明胳膊上的手。
吕大夫一边给乔一明针灸一边给那白姑娘解说穴道。
乔一明觉得听着无聊,他环视四周,颜欢和林立风坐在最角落一桌,桌上一壶茶,冒着热气,两人都不说话,表情严肃。
万花楼午间的生意确实不好,乔一明最多也只见过座了四桌客人,于是,一下子眼前冲进来了那么多人多少让他意外。
这群持刀的人中有个带头的,他挥了挥手让那群闹哄哄的手下都到店外去,他一人走到乔一明跟前,那人生得高大,皮肤偏黑,长相平平,腰间一柄单刀用镶了金边的乌黑长布裹着煞是引人注目,他朝坐乔一明边上的小姑娘拱手作揖。
"白姑娘,这回是你爹爹叫你来凑热闹的?"
刀客说话声音响亮,小姑娘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我是来学针灸的,顺便凑凑热闹。"
乔一明听她说话少年老成,不觉笑了。
"替我问白当家好。"刀客又是一拜,转身择了个位子,小胡子见势上前给他点菜。
"吕大胡子,我没劲,先回去了。"小姑娘瞅了吕大夫一眼,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乔一明想,这江湖上确实奇人多,想刚刚那人高马大的刀客对一个小姑娘如此毕恭毕敬,他以前是从没见过的。
林立风也瞧见了那刀客,轻笑一声,颜欢霍然起身,板着脸疾步离开,林立风显得不悦,端起茶杯,凑到嘴边,顿了顿又放下,乔一明经过他身边时听见一声长而缓的叹息,他悄悄瞥了眼林立风,他看上去似乎陷在痛苦中,难以释怀。

第八章
出梅那天,万花楼里来了两个官差,乔一明端了菜从后楼出来,看到两个官差和小胡子在攀谈,三人似乎熟识,到了店里吃午饭的时候,小胡子说起这事,说是城北浓香居死了个人,浓香居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客店,因为能望见河岸绝佳风景,每年都有外乡人慕名而来,在这一带死了人已算是稀奇的大事,况且是在浓香居死的人,事情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两个官差没透露死者身份,只说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林立风听了,说道:"最近来这儿的大人物也只有青龙门里的大人物了。"乔一明听说过青龙门,江湖上四大门派,其中青龙门就占了一份,在武林各派中地位甚高,青龙门下设三社四堂,门中弟子都习刀法,其中一社唤作青龙社,社下弟子专习独家刀法,青花九龙刀。推选当家人都得在青龙社的弟子中挑选。
"这事儿有官府管着,也碍不了我们什么事儿。"凤四娘不爱管闲事,说话间瞪了小胡子一眼,小胡子自知多嘴,低下头扒饭。
下午的时候,有人到柜台上订了个包间,万花楼的包间在前楼二楼,已经很久没开放过了,凤四娘收了订金就叫了桂花和乔一明去打扫,包间地方宽敞,正中央摆着张八仙桌,房间三面全是雕花木窗,白墙倒像是嵌在木窗上似的,桂花推开窗户透气,乔一明瞥了眼窗外风景,一派江岸垂柳风光。
"今天倒不热。"桂花掖了掖额上的汗,"平日一出梅就热得要死。"
乔一明第一次经历入梅出梅的天气,没有发言权,对桂花的话一笑置之。
"看样子,今年夏天热不了。"
迎面而来一阵凉爽的风,扑在乔一明脸上,他喜欢冷夏暖冬,他是最受不了极端的天气的,可想想自己也在昆仑住了那么些年不是也都挨过来了嘛,呵,这受不了受得了的事情谁知道呢。
到了晚上,乔一明看见了那天那个刀客,他依旧是那身打扮,腰间的刀仍是用镶金边的黑布裹着,只是刀柄上镂上了图案,他似乎是请客的人,站在店门口迎着客人,那些客人也都带着各色兵器,林立风和檀香尘冷眼看着,林立风对那刀客似乎很不满,眼神总是轻蔑,檀香尘推了推边上的颜欢,颜欢拍了下桌子,拿着扇子走到那刀客面前,刀客对他也是恭敬,乔一明看得出他很高兴,只是喜悦没摆在脸上,全从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来。
"颜公子,上面请。"刀客引颜欢上楼,乔一明正给林立风的茶杯里添水,听见林立风冷哼一声,檀香尘随即警告般看他,林立风猛得起身,险些弄翻茶杯,乔一明稳住阵脚,林立风也不道歉,径直走向店外,檀香尘对乔一明抱歉一笑,"不要紧吧。"
"没大碍。"乔一明用抹布擦着倒出来的水。
"我家相公就这个脾气。"檀香尘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甜甜地。"听说店里新来了水蜜桃,能帮我拿两个来吗?"
乔一明看着她的笑,微微出神,檀香尘拍了拍他手,他才略显窘迫地回了神。
檀香尘那样的笑很容易让人忘记她凌厉的身手,也很容易让他想起一个也常常如此甜蜜地笑着的女子。
乔一明低垂着头,他忽然感觉沮丧,想起秦易瑶让他莫名地沮丧,他挑了三个桃子端给檀香尘,檀香尘让他一起吃,这几日相处,他们也算是认识了,檀香尘脾气挺好,看穿着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脾气却随和,没有半点娇贵,明眼人都看得出,林立风对她绝说不上喜欢,可也不讨厌,或许是因为对她武功的惧怕才酝酿不出喜欢之类的感情,乔一明出神地剥着桃子,檀香尘就着皮一口咬下去,甜腻的桃汁顺着手流下。
"我最近见过秦易瑶,"檀香尘见乔一明剥好了不吃,把桃子放在碗里。
"恩。"乔一明抬头看她。
"乔一明,你的眼神太干净。"檀香尘俨然是个老江湖了,她也直直盯着乔一明,"你们浸过昆仑雪的人是不是都这样。"
乔一明轻轻笑,檀香尘看着他脸上那道从眼角蜿蜒到嘴角的长长疤痕,"我一直都挺羡慕秦易瑶。"
乔一明不愿听下去,起身道:"我去给檀小姐打盆水来洗手。"
檀香尘吮了吮手指上的桃汁,甜得过分。
店里的伙计都很忙碌,包间点了许多菜,大厅里也坐着好几桌客人,乔一明静静坐在檀香尘对面,他看着她洗手,她吃起了那个他剥后的桃子,她一边吃一边说着,乔一明全没听进去,等她吃完了,洗好了手,乔一明问她;"是不是你们都觉得我对不起秦易瑶。"
"要不然呢?"檀香尘用手绢擦着手,一脸不以为意。
"我......确实对不起她。"乔一明从来不否认,他告诉一个知道些他的事情的人,只是因为他从没对人说过,他还没有机会亲口对秦易瑶承认错误,他说出这句话,仅希望能稍微表达一些对秦易瑶来说或许已经微不足道的歉意。
檀香尘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乔一明,你已经没有机会亲口对她道歉了。"
乔一明怔着,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颤抖地站起来,躲闪着不敢看檀香尘。
"秦易瑶,已经死了。"
秦易瑶,已经死了。
秦易瑶,已经死了。
秦易瑶,已经死了。
这七个字像是符咒般被反复念着,强制地灌入他耳中,侵入他脑里。他不得不去想,去思考它们的含义。
"你逃婚的那天,她就跳崖自杀了。"檀香尘仍在说着。
她漠然谴责的样子让乔一明想起从前海岛上一个总是很端庄的宣布着岛上的人的罪行的神婆,她们都带着居高临下的眼神,蔑视着别人,她们说出的话都是别人逃不脱的罪孽。
"不是的,他说,他写信来告诉我,他说易瑶还很挂念我。"乔一明低着头辩驳着,尽管脸上已是颓败。
檀香尘无奈地笑,"你们男人总是如此。"
她说这话的时候,林立风喜滋滋从外面进来,他见了檀香尘,呵呵笑着从怀里掏出枚发簪,黄金底座上缀着珍珠,光彩夺目。
檀香尘欣然接受他的礼物,乔一明已然没了精力,匆匆收拾了桌子就离开了。
"他怎么了?奇奇怪怪的。"林立风坐下,摇着扇子。
"大概是累了。"檀香尘将发簪插入髻中,林立风夸赞道:"确实好看。"
檀香尘又笑了,还是很甜美的模样。林立风嘴角挂着笑,似乎很欢喜。
乔一明到了后楼,凤四娘本想让他到厨房帮忙,见他脸色惨白,像是病了。
"你先上楼去休息吧。"凤四娘关切地看着他,乔一明摇头,撩起袖子,钻进厨房里的繁忙人群中。
忙完了所有事情之后已是半夜,乔一明躺在床上,所有喧嚣都安静了,他只能听见自己低低的呼吸声,渐渐感觉自己又被抛回了海上,颠簸起伏着。
他很怕会回到那种状态,漫无目的,随波逐流。他从床上爬起,感觉热,檀香尘说得话还顽固地盘踞着,他凑到窗口,风里是凉凉的湿意。他抱着膝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似乎只要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就能抵御所有,像个倔强弱小的动物。
太浓重的夜色让他不安,他蓦然想起初见秦易瑶的情景,也是在浓浓夜色里,她穿着一袭粉色绣梅长裙,米白色的短襦扣着,一枚玉簪随意盘起发髻,她提着兔子形状的灯,孩子一样稚气。那盏灯凑在他眼前,他就听见她说:"哥,这么冷的天,他睡在这山里会冻死的,我们把他带回去吧。"
乔一明这么想着,脑海里忽然涌上一段悬崖,秦易瑶站在悬崖上,红色嫁衣鲜艳夺目,随风飘摇,乔一明把头靠在膝盖上,咬着嘴唇,他似乎看见了那抹艳绝的红色凄然隐没于皑皑白雪中,难以寻觅。

第九章
他实在睡不着,点了蜡烛,握着烛台下到楼下天井去透透气,天井里洒着微弱的月光,也是昏暗,他坐在井边的小板凳上,烛台放在脚边,烛火随风晃着,闪烁不定。所有东西在夜晚里都显出与众不同的暗色,乔一明伸手摸了摸那口井,大概是有些年岁了,井口一道一道深刻的勒痕,井边爬满青苔,潮湿的带着腥气的青苔,乔一明拈了些在手上,青苔松散得散落,手上什么都没剩下。
他仰头看楼上,不经意听到瓦片碰撞的声音,兴许又是那个监视颜欢的梁上燕,乔一明笑了笑,借着不明朗的月光,他看到倚着墙角的芭蕉,它们硕大的叶子细微地摇摆着,叶片自然地垂在茎的两边,带些残破的缺口,天井里还有其他他叫不上名来的花草,他仔细观察着,不愿意遗留一个细节。这是有着与雪山上完全不同景物的江南,他希望能将它记住,如同他牢牢记着那片连绵雪上上的一草一木一样。
乔一明一宿没睡,却也不觉得累,凤四娘一早下楼看他已经在忙着开店了,精神也已好了许多,挺高兴,乔一明问凤四娘拿了钱就推着小车去了集市,去的路上他又看见那个刀客了,这次他带着一行手下策马从他身边奔驰而过转眼就出了城门。回万花楼的路上还遇上颜欢,今天早间他又是一早就没了踪影,颜欢一人在河岸边度着,望见乔一明,兴高采烈地走向他。
"一明兄。"颜欢还是文绉绉地称呼他。
"颜公子。"乔一明和颜欢走得不算近,可还是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他微微皱了下眉。
"嘿嘿,我是来醒酒的。"颜欢作势嗅了嗅自己衣服,不好意思地笑。"昨天喝太多了。"
乔一明想起来昨天颜欢也是那刀客请的人之一,昨天包间似乎闹得挺晚,吃完了饭一行人还吆喝着要去喝花酒,不过,颜欢身上没有多余的脂粉味儿,除了酒气还是酒气。
"今天早上又喝了些。"颜欢伸出食指挠了挠脸颊,"这街上卖的酒到底不如万花楼的好。"
听颜欢的意思,他似乎一晚上都没回去睡。
"一明兄,我今天就要回京城了。"颜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都渗出了泪。
"颜公子,不同林公子一起?"乔一明还以为两人是要一起回去的。
"我同他,本来就不一起,这次是凑巧。"颜欢笑了笑,却是难掩失落。
乔一明也不问了,当天下午颜欢就和众人辞行,雇了辆马车,收拾好行囊,北上而去。
林立风和檀香尘仍是住在万花楼,大有长住下去的意思。
万花楼也没有因为颜欢的离开而冷清下来,反倒是更热闹了,生意虽然好,可凤四娘似乎并不欢喜,乔一明看她总是很忧虑的表情,是啊,本来是生意淡季的时段一下子旺了起来,总难免让人忧心。
小胡子站在柜台里,八面生风,听着那些来往不绝的客人开口闭口都是"武林大会",乔一明也看出来了,这些客人都是随身带着兵器,就算是吃饭闲谈,神色也都很警觉,他也听说过江湖上每几年就要开个武林大会,商讨江湖事宜,不过,说起要在这江南僻静之地开武林大会多少让人觉得奇怪。
林立风从来都是消息灵通,却也不知道其中缘由,檀香尘似乎并不关心江湖之事,每日都在万花楼厨房里缠着大师傅给她做新鲜的菜式,她喜欢吃水果和甜食,那日,乔一明跟着凤四娘要上后山去采梨,檀香尘也跟着跳上了马车。
梨是当地山上才出产的翠冠梨,表皮是翠绿色,凤四娘说这梨放久了表皮是要变深的,口感也会不一样,她带了四个筐子,两个筐子放的是要立即吃的,另两个筐子放的是过几日再吃的。
檀香尘看着凤四娘采了几个,也跟着像模像样的摘起来,她毕竟是学武的,身法矫健,不一会儿就采了许多,凤四娘呵呵笑着,"檀姑娘,要不然以后你也在我店里做得了,就干这个采果实的活儿就行。"
"我可不抢别人饭碗。"檀香尘冲乔一明笑。
乔一明似乎没听见,不苟言笑地从一棵树换到另一棵。
"四娘,过两天我有一个姨娘要过来,我那间客房可能让她和我一起住?"
"行啊。"凤四娘答应得爽快。
乔一明看了檀香尘一眼,她仍是那样乖巧地笑着,很讨人喜欢。
三人回到万花楼的时候,檀香尘的姨娘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她看上去还年轻,面容姣好,发髻上两枚碧玉簪子,脖子上也是串玉链,手上的镯子也是青透的碧玉镯子,白色长衫下是青边的白色裙裤,一双素色绣花鞋,胳膊上还带着孝,乔一明觉得她看上去不对劲,不禁多看了几眼,可就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姨娘。"檀香尘亲昵地贴过去,那姨娘摸了摸她头发,朝凤四娘行了个礼。
"不知道夫人怎么称呼?"凤四娘擦着鼻尖上的汗。
"翠玉。"那妇人细声细气,檀香尘拉着她进了万花楼,凤四娘眯起眼睛笑,使唤乔一明把四筐梨从后门搬进去。
檀香尘说她姨娘前几年嫁到了利家给利老爷做了四房,利老爷上月暴毙而亡,三七一过那大房就把其余几房都赶了出来,她听说了就叫姨娘来江南散散心。
江湖上四大门派,五大世家,利家就是那五大世家里一家,利老爷死的时候丧事隆重,凤四娘虽不是什么江湖中人可也听说过这么回事,她安慰了翠玉两句就带她去了乔一明边上那间客房,安顿下来。
林立风对这个翠玉姨娘也不上心,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自顾自出门了,檀香尘也不生气,倒是那个翠玉姨娘一脸奇怪,明明刚刚给介绍的时候说那人是檀香尘的相公,听说还是京城少爷,怎么这么没礼数?
万花楼近几日生意看好,每天都忙到半夜才能歇息,这晚,乔一明半梦半醒之间听见隔壁传来歌声,颇为悠扬,曲调婉转,他的睡意去了七分,懒洋洋坐起,靠在床上,听了片刻,他披了件外衣坐到窗前,听得更清楚了些,他一手撑着下巴稍微倾出窗口,隔壁还在唱着,唱词不甚明了,乔一明隐约看见另有人探出脑袋来听,他定睛再看,正是林立风,两人相视一笑,点头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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