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雪——byra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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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易海冷笑一声,松开手,翠玉动了动肩膀,她说道,"大势所趋,你又何必太执着,来日方长,一时容忍便可为今后之大计,有何不可?"
"以退为进,我向来不喜欢。"秦易海垂手而立。
"既然如此,也就休怪江湖无情了。"翠玉转身,秦易海亦转身,"就算与整个江湖为敌,我也不会屈于人下,为朝廷卖命。"
他再次踏入宅内,神色冷漠,连寒释然一笑,"我去收拾行囊,与你们一同回昆仑。"
乔一明已坐到桌边,出神地对着檀香尘,他的衣衫上也染上了血,一块一块的零落着,看上去像穿了件印染失败的衣服。
连寒走时,掩上沉重木门,乔一明听见那吱嘎的响声,才回过神,他侧身望向声音的来源,视线却被秦易海挡住,他撑着桌子起身,秦易海苦笑道,"事情搞砸了。"
他对他坦承自己的失败,让乔一明有些惊讶,也有些突然,他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秦易海看他神色慌张,走近一步,揽他入怀,乔一明安抚般地轻拍他的背。
与他相拥咫尺,还是会觉得痛,心里总是散布着这些细密的疼痛,因为有太多过去,太多纠葛,交缠在他们之间,总是无法使两人真正坦诚相对,衷肠不诉,情思难表,只得是隐痛难言。
秦易海的下巴磕在他肩上,温柔低沉的声音靠得他很近,"阿一......我......有些累。"
他说,他有些累。
乔一明想起自己母亲所说,说他对秦易海太过依赖。
或许,说不定,他们两人是互为依赖,自难相舍。
想到这儿,乔一明不由抱紧秦易海,他告诉他,"我们,回昆仑。"
"你爹娘那里............"
"我宁愿在千里之外想起他们,也不要胆战心惊与他们在一起,那样的亲情已经不算是亲情了。"乔一明对他说道,一言一句都坚定决绝。
"阿一。"秦易海只在他耳边轻唤着他的名字,听进乔一明耳中,却成了一声叹息。
有些沉重,也有些愉悦。
连寒只身出现在秦宅门前,秦易海会心一笑,知他已经白烟云托付了,乔一明不解,问道,"白烟云怎么办?"
"烟云我已将她托付给了白清尘,她并不知道她是我的孩子,有她在,总比跟着我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要好。"连寒眼中流露出不舍之情,却是无奈叹道。
三人简单收拾了东西,雇来辆马车,将檀香尘的尸体一并抬上车,带去郊外埋葬。秦易海锁门的时候,乔一明想到一个地方,"不如埋到附近后山,我认得去那里的路。"
其余二人都同意了,马车行到后山时,已是日落时分,日光也带上了寒凉,满山枯木落叶刻画出冬日萧索。连寒向山脚下的农户买来农具,三人便在山腰上为檀香尘挖了个简单的坟地,草草将她入葬,乔一明找来一些碎石,堆在坟上,日头西落,那最后一缕光辉照耀在这片简陋的坟墓上,三人静默着,直到这缕阳光消失,天幕被刷成了青蓝色,才离开。
从后山下山,还要路过城里,经过万花楼时,乔一明正探出脑袋向外张望,桂花正在门口贴着什么,眼角余光瞥见了乔一明,忙喊住他。车夫拉了拉缰绳,马车停下,乔一明利落地下车,跑到桂花面前,"桂花姐,什么事??"
"哎呀,我这破记性,就是工钱,上次见着你想起给你工钱时,你已走了,我盘算着还能不能再见着,没想到还真让我遇上了,来来来,快进屋,我把工钱给你结了。"桂花贴好手中招请杂役的红纸,拉着乔一明进了万花楼。
"四娘呢?"乔一明见楼里生意不错,柜台上不见小胡子也不见凤四娘,便问道。
"哦,都出去了,小胡子陪着四娘去买米去了。"桂花弯腰在柜台里翻找了一会儿,取出个写有乔一明名字的木牌和一块碎银放在了柜台上。
"喏,给你的,拿好了。"桂花拍拍他肩,有客人招呼她倒茶,她提着茶壶匆忙走开了。
乔一明将那木牌和碎银放入怀中,走出万花楼时,他回首深深看了眼这里,食客满座,穿梭其中的杂役忙碌又充实。桂花朝他欠身一笑,算是道别。他也回以微笑。江南此行,犹如一梦,原以为终生便将在梦里沉静安逸,终被现实催促着醒来。
他的翠绿芭蕉倚靠灰白墙面,青石板上细雨迷蒙,垂柳岸边吴侬软语,夜色如醉,且歌且行的江南,就被一连串马蹄声彻底甩在了身后。
第六十四章
自江南向北,上昆仑,日夜兼程,半月便能到达。就在三人刚出江南不久,马车行在官道上,车夫便遭遇不测,一刀被人砍去头颅,鲜血四溅,两匹骏马受了惊吓,狂奔起来,索性连寒懂得驾车,赶忙从车厢内出来,将车夫尸体踢落道上,拉起缰绳,扬起马鞭训诫了马匹,一阵摇晃颠簸之后,马车终于停下。
秦易海翻身下车,方撩开车帘,就和一青衣蒙面人打了个照面,此人持刀,宽薄刀片唰唰向着秦易海舞来,秦易海一闪身,大刀冲着乔一明面门而去,乔一明赶忙紧贴在车厢上,秦易海一手扣住持刀人的肩膀,手上用力,将他向车外拖拽,持刀人被拉住车外,与秦易海过起招来。乔一明听着刀剑相交之声,想是连寒也在与人争斗,当是时,闪着银光的刀锋扎入车厢,直逼乔一明,幸好是刺穿对面车壁,乔一明并未受伤,惊吓之余,也下了马车,他刚一踏上地面,就有个刀客迎面而来,虽说武功不再,可到底是练过功夫的人,对于那刀客的刀法,乔一明还能有所躲避。
刀客对他步步逼近,每一刀都意欲砍向要害,秦易海与连寒已然解决和自己过招的刀客,两人齐刷刷朝着乔一明而来,这时,那刀客一刀砍向乔一明脖颈,乔一明一晃身子,侧首躲开,蓝色发带却被削落,青丝散开,披落肩上。秦易海趁那刀客起手换招时,一掌劈在他后背部,刀客大呼一声,咳血倒地。
乔一明惊魂甫定,数着地上或远或近的五具尸首,感叹道:"这一路上,没得太平。"
秦易海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连寒笑着看向不见尽头的道路,马儿拉着马车已在混乱时不知跑向了何处,他说道:"是该不太平了。"
三人快步行走,赶在天黑之前到了附近村落,寻到一处农家愿意让三人小住一晚,三人挤在一间狭小屋宅里,听农户说,这屋子原本是屯放杂物的,所谓杂物,自然是什么都有,还好三人都不是计较之人,忍受着小屋里混杂着的刺鼻气味竟攀谈了起来。
屋中无灯盏,三人靠在墙边,乔一明对秦易海说道:"你这个武林盟主真是虚名。"
连寒闻言,笑道,"范天山当武林盟主时,一呼百应,好不气派,哪个敢如此欺负他,更不用说找杀手暗算他了。"
秦易海说道:"是窝囊了些。"
一阵沉默之后,秦易海对连寒道:"你还不是一样,江湖第一剑客............"
秦易海还未说完,便被连寒抢去话茬,自嘲道:"江湖第一剑客,也落得茅草屋内,逃灾避难。"
"谁说这是逃灾避难?"秦易海扬起嘴角,靠在他边上的乔一明正好能就着皎洁月光看见这温柔弧度。
"呵,也对,这可不是逃灾避难。"连寒改口道,"我自当它是侠客行径,英雄所为。"
"各人的坚持不同,英雄侠客的定义自然不同。"乔一明想起自己所崇拜过的豪侠剑客,对酒当歌,率性洒脱,落拓之姿尽显豪迈。
秦易海抬手轻抚他的长发,乌发垂垂,绕指柔情。
"我与烟云说我要和你们一起上昆仑,她笑我傻。"连寒说起那日语白烟云告别之事,"自她知道我才是她生身父亲之后,这是她与我说的第一句话。"
"她是个聪明孩子。"乔一明对她当时所作所为已无责怪,白烟云毕竟年幼,要以她一己之力承担整个白家,其中坚信怎是"辛苦"两字可以言说的,那时颜家将她拉拢,她投靠颜家,在江湖中获得颜家这个靠山,此举也是可以理解。
"她心里怨恨,怨恨白越,也怨恨我。"连寒长叹。
遥望窗外夜空,星芒闪烁,乔一明觉得疲累,靠坐在墙边的身体向下滑了些,秦易海揽住他肩膀,将他大半个身子搂在怀中,低声细语道,"睡吧。"
连寒也抱剑闭上了眼,乔一明最终还是靠在秦易海身上睡着了。北上之路注定要惊险连连。
天方亮,三人便出了农家,秦易海在小屋内放上些碎银,作为酬谢。走在乡间小道上,见了一个抗着锄头,戴着斗笠的老汉,连寒将他拦下,问道,"老人家,可知道离这最近的城镇该如何去?"
"你说青山镇啊,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见着一处清潭,过了那清潭上的桥便是了。"
"多谢,多谢。"连寒拜谢。
"不过啊,我劝你们还是别去了,最近镇上闹得厉害。"老人说道。
"什么闹得厉害?"秦易海问道。
"看你们也是江湖人士吧。"老人看向连寒腰间长剑。
"没错。"秦易海笑道。
"那就更别去了,"老人将肩上锄头放下,脱下斗笠看着三人,言辞真诚,"前些天,我还在镇上的时候,就看见那些官家带着几张画像在捉人,捉的可都是你们这些混江湖的。"
"哦?什么样的画像?"秦易海对此颇感兴趣。
"我没看清,咳,没敢看,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少生是非就好。"老人说道。
"谢过老人家了。"
秦易海说完,三人按着老人指的路走去了,老人遥遥望着三人纤长背影,不禁感叹,江湖多是非,偏偏这些江湖中人就爱往是非里钻。
第六十五章
三人进了青山镇,倒也并没发现那老者所说的官府的人,至于寻人画像也不见张贴,秦易海提议买下三匹快马,快些离开,于是,三人便往集市方向去了。
青山镇虽小,可集市倒也热闹,牵着马来卖的商人不在少数,连寒与秦易海都懂马,挨个看着,最后选定一家,商家正有三匹快马,连寒和秦易海都很中意,掏银子付钱时,那商家忽地脸色大变,一把夺过秦易海掌心里的银钱,将三匹马的缰绳硬塞到乔一明手里,夺路而逃。连寒方想去喊他,那马背上可还驮着那商家的行囊,却被人一把拽住,这拉住他并低声嘱咐他别出声的是隔壁摊子的商人,他嘱咐完了,便松手,毕恭毕敬垂首站着。乔一明看到,凡是在街上摆摊做买卖的这下都不喧闹了,安静,恭敬地站着,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啧,是官府的人。"连寒终于看到从街头慢慢晃来的一行官吏,他们一共五人,为首的昂头阔步,身后跟着的四人,人手一张画像,他们狐疑地打量站在街边的商人和平民,比对着他们的长相和画中人的相似程度。
"你!出来!"临近三人时,一个官吏摇摆着手上画像对着一个青年人喝道。
青年人腰挂大刀,身上背着灰色包裹,他跨出一步,走到那官吏面前,"官爷,可有事?"
官吏来来回回看着他和那画像,为首的官吏也走来与他一同研究。
"成哥,我看这个挺像!"官吏指着青年的鼻子,"特别是这鼻子,特别像!!"
为首的被称做成哥的官差点头称是,他一挥手,扯着嗓子,"来啊,给我带回衙门去!"
青年见冲上来两人要压他去衙门,哪里甘心,抽出大刀,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好啊,还敢拔刀了,谁给你的胆!"成哥怒目斥道,"还不给我把他带走!!"
"是!"
其余官吏闻言,扔了画像,都要上前去扣押青年。
青年挥刀,欲要反抗,几个官吏见了,也纷纷抽刀,数招之后,青年终是寡不敌众败下阵来,两个官差扣住还在挣扎的青年往回走去,那领头的还大声喧哗着,"好小子,还不让成爷逮着了!送你到衙门好生关着,明日就带回京城,兄弟们,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等这五人走出他们视线,街上重又恢复热闹,连寒拿过乔一明手里的缰绳,"走,我们快走。"
乔一明看他另一手始终按在剑上,方才若不是那青年,他们三人怕是要与官差大打出手了。
秦易海回头,看到街上掉落的画像,走去捡起,乔一明与连寒停在路边等他。
"画得不太像。"秦易海捡到的画像一角上用隶书工整的写着"秦易海"三个字,他边走回来边看,乔一明也拿过去看,越看越觉得好笑,不禁笑了出来,"没想到,真是捉我们的。"
"要真想捉我们,城墙上早贴上这画像了,看来他们竟还给我们留了商量的余地。"连寒不屑道。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刚刚我们都看到了,那些官差都是乱捉人。"乔一明蹙眉不悦。
"我倒有个主意。"秦易海将那画像折起,夹在手指间,说道。
"什么主意?"连寒与乔一明异口同声,齐看向秦易海。
秦易海停下脚步,连寒与乔一明看着面前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一张木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一个年轻书生正在磨墨,看见似有生意来了,问道,"三位想写信?"
"对,是要写封信。"
秦易海将手中画像摊开,翻个身,示意书生写在画像背面,书生用书镇压在纸上,提笔蘸墨,问秦易海,"公子,想写些什么?"
"写上‘浅湖镇'三个字便可。"秦易海道。
书生写好了,抬头问他,"可是这三个字?"
"没错,就是这三个字。"秦易海笑笑,放下钱,嘱咐书生道,"麻烦帮我寄往京城乔府,多谢了。"
乔一明看到"浅湖镇"三字,那是昆仑山脚下的一个小镇,素来人烟稀少,小镇也是通往昆仑的必经之路。
三人出了青山镇,也不乔装打扮,扬鞭策马,依旧是向北而去。
路上又遇上了好几拨杀手,连寒言道,"第一次那是青龙门派来的,第二次是华山下来的,第三次嘛,我看是红门门下的,这第四第五次,说不准,有些鱼龙混杂的意思。"
为了避开官府,三人从不在镇上留宿,一进镇便要出镇。这依着画像找人的事,他们也再没碰上。
如此有惊无险的过了四天,也再没杀手暗算三人了。
途径客栈,下马小憩时,乔一明摸着肚子,叹道,"终于能吃上顿饱的了。"
前些日子,不是菜里有毒,就是吃到一半和别人动起了手,看见一桌菜肴,乔一明捧起饭碗,心下感慨万千。
愈向北,天气愈发严寒,到达浅湖镇时,三人都裹上了厚厚的棉衣,三人下马,牵着各自马匹进城,乔一明张望着,浅湖镇还是如之前一样,宁静,肃穆,街上依旧是罕见人迹。
这里的冬天才更接近于冬天,不像江南,那冬天多少带着春意将至的调侃。
暖冬,在这里,戛然而止。
第六十六章
进城没走多远,三人便被拦下,拦住他们的是白衫白裙的蒲若仪,她脖上一根墨绿线绳,上面挂着个玛瑙坠子,在白色衣服底子上犹为突出。她自街边一处小酒楼走出,乔一明打量着眼前酒楼,不过两层,外围也很破旧,干冷的风一吹,竖在外面的红底黑字写有酒楼名字的旗子被吹得"哗哗"响。
"三位,请随我来。"蒲若仪引三人进屋。秦易海注意到乔一明有些失神,握了握他的手,问道,"不要紧吧?"
"啊,没什么。"乔一明一个激灵。
蒲若仪带着三人往二楼去,连寒在楼梯口停下,踌躇道,"我想,我还是不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