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雪——byranana

"过去的江湖是什么样我不知道，只是现在的，我不喜欢，"乔一明摇头，"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有这么多阴谋诡计，尔虞我诈。"
"哈哈，"林立风表示赞同地笑，"历朝历代的皇帝和朝廷都担心着自己哪一天会被取代，被推翻，天下如此安定着，没有外敌也没有内乱，他们就担心这些游手好闲，整日无所事事的江湖武人会威胁到自己，于是就有了招抚这么一说，别看那颜老头表面上是将他们收为朝廷所用，实则是收作己用，这几年来朝上与他政见相左的好些人都被高手所杀，惨死家中。"
"原来如此。"乔一明总算是知道了诸事源头，林立风一席话稍许排解了他心中烦闷。
"就知道秦易海不会和你说，"林立风扶着额头叹气，"朝廷里这些勾当干了很多年了，最近几年才闹得特别厉害，秦家遇难也是因为这个，我最看不惯他这个毛病，许多事都藏着掖着不说出来，你也是个怪人，他不说，你又想知道，却不去问，就这么躲着避着，"林立风转念一想，"不过，依着这一点，你们倒是契合。"
乔一明对他的调侃并不介怀，"我问他，他也不会说，索性不问，也省得麻烦。"
林立风苦笑连连，"你真是了解他。"
"说不上了解，相处了那么久，对他的脾气之类的总知道些。"乔一明说得冷清，表情也很淡。
"你们也都是有趣的人。"林立风如此评价道。
"已经很晚了。"乔一明望向屋外那漫天雾气，他看不到很远，只能看到门前那么几步的距离。
"说不定他们睡那儿了。"林立风的话听上去更像是自我劝慰。
"你喜欢她吗？"乔一明感觉到他的忧虑，忧虑的对象却不能确定。
似乎就是檀香尘，似乎又不是。
"你是说檀香尘吗？"林立风依旧不太习惯与别人说起檀香尘，一直以来，他都不清楚该怎样来形容他与檀香尘之间的关系，说不上复杂，更谈不上简单。
相遇时的场景如同薄雾，已在记忆深处朦胧，也没有值得铭记的誓言和事件，他只是默默接受着檀香尘的一厢情愿，没有退路，他身后早已退无可退。
他也仅仅是习惯了檀香尘会在自己身边而已，至于谈情说爱，他想，那是并不存在的。
"我不喜欢她，她知道，可是我们会就这么在一起，或许能一起一辈子。"林立风撑着下巴，"你一定觉得我很自私吧，我是可以拒绝迎娶他的，可以让她去找一个喜欢她对她好的人你嫁了，可我还是和她成亲了，还是不懂得怎么对她好。"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娶她会怎么样？"
乔一明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秦易瑶，她知道成亲不过是个谎言，她知道那并不存在的"喜欢"，她什么都明白了，可她却选择了死亡，借此抗争，以此祭奠。
"檀香尘不会去跳崖，"林立风知道他意有所指，"她会先杀了我，然后喝毒药自杀。"他扬起脖子，做了个喝东西的姿势。
"再说了，我与你，情况不一样，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呵，"乔一明笑了，"说得对，我们不一样。"
"那些过去的事情也没必要再去纠结，人这一辈子，何其短暂，"林立风瞅着他，"乔一明，你说，我们走这么一遭，能碰上一个让自己耗尽心力的人是多么不容易。"
林立风说这话的时候，两人都听见了隔壁开门的声音，乔一明起身走到走廊上，看见秦易海屋里亮着。
"呦，回来了。"林立风也跑出来，他拍秦易海的门，"秦易海，开个门。"
"林夫人也回房了，你去你那屋找她吧。"秦易海闷着声音，不来开门。
"也好，那我先走了啊。"林立风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融入那沉沉夜雾中。
"秦易海。"
乔一明还站在他门口。
"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秦易海还是闷在屋里，"你先去睡吧，时候不早了。"
"你开门，让我进去。"乔一明不罢休，他推了推门，那门被从里面栓住了。
"你回来为什么不从正门进来，你不想经过我那儿？"
"喂，我都闻到你的血味了。"
"秦易海，你开门！！"
门栓被乔一明摇得阔落阔落得响。他用力捶门，还用脚揣，"开门！！！秦易海你要是还活着就把门开开！！"
房里的光亮在此时消失了。
门窗紧闭的房屋中的黑暗和寂静在他眼前无限扩张，瞬间壮大成了幽深的死寂。
这种感觉，像是快要窒息了，心脏被人紧握住，缩成一团，溺水一般呼吸不到空气，四肢也变得僵硬冰冷，嗓子干枯喑哑，发不出声。身体里的一切都在慢慢停止，所有紧张焦急的情绪被未知的虚妄所取代。
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逼近他。
是死亡在逼近他。
在逼近一个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重要的人。
一个远比他想象中还要重要的男人。
他都喊不出他的名字了，也没有力气再拍打门板，只是在想着那份沉在心里的痴迷，虽然它经常被忽视，但它仍是在那里，等待着被想起的瞬间。随时准备着，让他最终对此念念不忘。
秦易海开门的时候，他以为乔一明已经不在了，看到他还在外面站着，意外地楞了会儿。
"我没事。"他对乔一明解释道。
他只是一只手被刺伤了，流了些血，不想被他看见。
乔一明看到他受伤的右手，显然已经做了简单的包扎，他看着他的眼，缓缓伸手，他的动作有些不灵活，还很小心翼翼。那么谨慎，不安的一个拥抱。
"你............"那拥抱里还存有许多空隙，"不要死。"
秦易海伸手揽住他，稍微俯下身将头埋在他颈边，他不能再保证什么，也说不出"我不会死"之类的话，他的生死已经滑向了无法预测的边缘，于是，他仅仅是象征性地应了一声。
这个被浓雾遮盖的夜晚，只想让它稍微与过去相隔，也与将来无关，就这么停滞着。

第四十七章
只是时间还是在一点一点向前走，并没有留给他们很多空暇来维持这种状态，半夜里，乔一明坐在桌边看着方才从雾中冲出的檀香尘和她带来的大夫给秦易海上药，他的伤不重，伤口也不深。涂上些药膏再包扎一下便没有大碍了，待到那二人走了，乔一明还是忍不住问他。
"谁伤的你？"
提出这问题多半是出于好奇谁能伤得了他。
"我和檀香尘从颜府出来的时候，遇上你娘了。"秦易海将裸露着的胳膊重新伸进袖子里，"她问我，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乔一明用指甲轻刮着那微突的疤痕，他笑着，像是很感兴趣，"你是怎么说的？"
"我告诉她，是我弄伤的。"秦易海的声音仍旧是低沉着。
"不是你弄伤的。"乔一明摇头，否认他。
"她听了很生气，一剑就向我刺来。"秦易海不予解释他的否认，"我没有躲，是檀香尘出手弹开了她的剑，所以，刺得不是很深。"秦易海摸着胳膊上那被裹起而有些微鼓出的地方。
"我长到十四五岁的时候，摔了跤，蹭破点皮，让我娘看见了都心疼得要命，"乔一明笑道，"我就奇怪了，怎么上次她见着我，什么都不问就走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问你呢。"
"秦易海，"他想到了些什么，敲着桌子引得秦易海看向他，"以后无论你受了多重的伤，就算是要死了，你也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什么都不说，也不开门。"
那话语里夹杂着很多成分，是很难界定的恳求般的命令。
秦易海只是笑，依旧是让人看了不痛不痒的弧度，两人之间又沉寂下来，乔一明索性避开他那令人心烦的表情。
"明天一早我要去蜀中，会有人带你回江南，你还是早点回去睡吧。"秦易海起身，吹灭桌上蜡烛。
乔一明行到门边，秦易海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沉着气，说："我和你一起去。"
"什么？"秦易海起初没有听清，他走近他一些，又听见他说了一遍，"我和你一起去。"
"你回江南。"秦易海对于他的抗拒表示不满。
"如果有一天，"乔一明说道，"有人来告诉我你死了，说你死在什么地方，被什么人杀死了，给我看你的尸体............我不想那样，不想让别人来告诉我你死了。"他的声音在颤抖，"我也不想你死。"
"我知道了。"秦易海绷紧着下巴。
乔一明摇头，"你不知道，连我自己也开始不知道了。"
他说完，便离开了，回到自己那屋，关上门，与夜一同寂静着。
第二天清早，林立风还在打着哈欠，他站在檀府门口的马车边，檀香尘不耐烦地催促他赶紧上去，他对另一驾马车边的秦易海抱怨道，"干嘛把时间提前了两个时辰，天还没亮透呢，你这么赶做什么。"
"因为真的很赶。"檀香尘回答他，顺带推了他一把，将他推上车。
秦易海望了眼檀府，檀香尘劝道，"我已经安排好了，红门的人会送他回去，不会出事的。"
秦易海掀开马车帘子，正要上车，一抬头却怔住了。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乔一明昂着下巴，颇有些趾高气昂地看着他发愣，他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
秦易海不禁笑了，他坐到他边上，说他，"真是个傻子。"
马车一路飞驰，中午时分赶到了一处临官道的包子铺，一行人下车准备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坐到一张桌上，林立风见了乔一明，揉了好几遍眼睛，"乔一明，你怎么也在？？"
檀香尘也很费解，她上上下下打量乔一明，见他眼底浮着一层轻浅的黑色阴影，悟道，"一宿没睡吧。"
"既然来了，就把事情也跟他说了吧，省得到时候迷糊。"林立风示意秦易海。
"老板，来两笼肉包。"檀香尘大声点菜。
"我们要去西蜀利家。"秦易海草草带过一句，不作过多的解释。
"你说了也是白说，还不如我说。"林立风斜睨他，无奈又不满，"利老爷子以前是个土匪，抢了不少好东西，江湖中很早就有这样的传言，说他有个藏宝的地方，还有张藏宝图，只要找到那个地方，可就富可敌国了。"
"昨天颜家那老家伙把我们找去，谁都听得出他是在威胁利霓裳交出藏宝图，他想钱，想当皇帝想疯了。"檀香尘接着说道。
"这是官道，说话注意点儿。"林立风警惕地环视四周。
"为什么昨天要把你们也叫去，不叫你们岂不是更............"乔一明心中疑惑。
"他是老狐狸，做什么都给自己留条后路，叫上我们就是他的后路。"檀香尘的解释更让他云里雾里。
"江湖心计，不懂也罢。"秦易海道。
"呵。"林立风颔首，表示赞同。
"利霓裳昨晚就上路了，想是会比我们早到一天。"檀香尘吃着热腾腾的肉包，对着林立风说，"你师傅应该已经在利家了吧。"
"不知道，那老家伙，指不定一盅酒就把我说的事情给忘了。"林立风啧了声。
"没关系，阿苏已经到了。"秦易海让两人不用担心。
匆匆用完午饭，四人又坐上马车，赶路而去。
到了午后，乔一明有些支撑不住，眼皮耷拉，人也一冲一冲快睡着了。
"躺下睡会儿吧。"秦易海让他靠在车厢上打会儿瞌睡。
"不了。"乔一明想起几天前去京城的时候就在马车上睡了那么一小会儿，磕得肩酸脖子疼的，难受极了。
秦易海也不再劝他，过了会儿再看他，终究敌不过睡意，皱着眉睡着了。
乔一明的姿势别扭，斜斜靠着晃动不停的车厢，像是随时都会被惊醒，秦易海挪过去些，将他轻轻放平，让他枕在自己腿上睡，不时窜进车里的寒风让乔一明不由抱紧了胳膊，秦易海便脱下外袍，罩在他身上，大约是感觉到了暖意，他紧皱的眉心也随之舒展了。

第四十八章
四人到达利家已是五日之后的事了，利家大宅不在西蜀闹市中，选的是僻静的城郊建屋立业，车夫问了好些路人才驱车找到，林立风一下马车，就笑话利家人脱不了土匪气息，家宅也造得像山寨，门口还对称的造了两个高出围墙的哨岗，手持长矛的护院瞪着眼睛站在上面向下望。
门前立着一个白发斑斑的老婆婆和一个家丁，那老婆婆瞧见四人忙迎了上去。
"四位，快，里边请，我们当家在里面候着了。"
家丁引着两个车夫赶着马车往另一侧行去。
"当家她啊，自从从京城回来，每天就派老奴在门口候着，盼着四位快些来。"
"老婆婆，您怎么看出你们当家等的就是我们四个？"林立风望着那老婆婆佝偻的背，好奇道。
"当家画了四张画像给老奴看，"老婆婆呵呵笑，回头朝众人指了指自己脑门，"忘不了。"
利家宅内杂七杂八种了许多花草，喊不上名喊得上名的都有，偶尔遇见几个家丁，对那老妇人都是恭敬地行礼。这么走了一路，老妇人并没有带四人去正厅，而是领着一行人到了一处厢房前。
"当家正在里面，四位请把。"老妇人推开门，做了个请到手势。
"四位，请进。"门内的利霓裳听得声响，也说道。
待四人进屋，老妇人轻合上门，脚步匆匆，离开了。
四人进的是利霓裳的闺房，屋里飘着一股幽幽的木芙蓉的花香，利霓裳从屋子一角的刺绣屏风中走出，屏风上绣的是百鸟朝凤，可凤凰的羽翼却并不完整，缺了一半，看着怪异。
"坐。"利霓裳手一划，示意四人围着屋中的圆桌坐下。
"这次可不带面纱了。"檀香尘嬉笑着看她，利霓裳害羞地红了脸颊，衬得精致的五官越显妩媚。
乔一明看了她几眼，比想象中的还要好看，那晚在颜府见到她时还是带着面纱，忽地见着她完整的面貌，心中不免感叹，佳人惊艳，真可谓是沉鱼落雁。
"对了，我师傅可在府上？"林立风恍然想起自己那酒鬼师傅。
"在，洞明道人正在偏厅与秦公子的手下把酒言欢呢。"利霓裳给众人倒完茶，方才坐下。
"来了就好。"秦易海道。
"那就不扯别的了，说说那藏宝图的事吧。"檀香尘说话直爽。
"当日在颜府，我就说了，确实没有藏宝图，可颜老爷偏不信，唉。"利霓裳轻叹，她接手利家的时候她爹压根就没提过有藏宝图这么回事，江湖中的流言蜚语，传来传去，这假的反倒成了真的，各个都以为利家有着天大的宝藏。
"说实话，我也不信。"林立风十指交叉，磕在桌上，思忖片刻道。
"我也不信。"檀香尘倒不是夫唱妇随，是她确实不信。
利霓裳无奈，转而询问秦易海，"秦公子，你呢？"
"有宝藏不假，至于有没有藏宝图，我就不知道了。"秦易海双手抱在胸前，温文一笑。
"你怎么知道一定有宝藏？"檀香尘坐他边上，瞧他一脸自信，想他肯定是知道些隐情，才能如此断定。
"我爹他，当年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会被杀。"秦易海笑着回答檀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