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雪——byranana

"强词夺理。"林立风不与她争辩，抬起筷子吃饭。
"唉，哥舒凡说，让韩巧随我去江南。"檀香尘撑着下巴，连连叹气。
"这青菜挺新鲜。"秦易海对乔一明说道。
"恩，是不错，不过，和万花楼的相比还是差了些。"乔一明夹一了一筷子菜，附和道。
"我们可不是去闹着玩儿的？？！"林立风有些气恼。
"我知道，到了那儿，我让她上连寒那去，还不成吗？"檀香尘难得用这种口气与林立风说话。
"两天后就能到万花楼了。"秦易海仍在与乔一明说话。
"是吗，不知道四娘有没有回来。"乔一明想，一个月已过了大半，或许凤四娘会提前回来。
"那怎么成，连寒一个刚休了妻子的大男人，你让韩巧去和他住，这不是胡闹嘛！"林立风摇头否定。
"啧，不是白烟云也在嘛！"檀香尘据理力争，小二终于送上那碗白饭，檀香尘伸手接过，却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放下碗，说要上楼休息。
林立风叹道，"女人，真是麻烦。"
"慢用。"秦易海业已吃饱，放下碗筷，信步上楼。
"我也吃完了。"乔一明喝完碗里的热汤，撮撮手，也起身离开。只剩林立风一人独坐桌边，兀自慨叹。
韩巧还真跟着四人往江南去，哥舒凡瞧他们五人一辆马车，实在拥挤，便把自己的马车让了出来，临行前还嘱咐檀香尘道："要是韩巧和个野男人跑了，你就看着办吧！"这话说的是笑容满面，如沐春风。
檀香尘听得是一哆嗦，垂下头，低低答应了，待到哥舒凡扬长而去，林立风才凑到她边上问道："怎么他一发狠，你就蔫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他和我翠玉姨娘同辈。"檀香尘丢给他一个模糊的解释，匆匆走到秦易海边上，一把拽过缠着他问个不停的韩巧，上了马车。
"秦易海，哥舒凡是什么来历？"
马车上，林立风忍不住问道。
"红门的。"秦易海不确定地看他，扬起嘴角，有些轻蔑，"你不知道？"
"不知道。"林立风承认道。
"他和檀香尘是一个门派的？"乔一明盘腿坐着。
"没错。"秦易海掀开车帘，望着车外风光。
"早前只知道他是韩老爷在塞外私生的，没想到会是红门的人。"林立风觉得不可思议。"也难怪韩巧不听他的，他到韩家也没多少日子，位子还没坐稳呢。"
"别小看他，"秦易海放下车帘，"哥舒凡，不简单。"
林立风闻言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可还真想和他打打交道。"
两人同时笑了，乔一明不应景的打了个哈欠，单调的赶路让他觉得无聊。
韩巧和檀香尘却是闹腾的很，林立风对此只抱以一声叹息，秦易海与乔一明倒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饭桌上，两人说着两人的话，旁人也插不上嘴。
一行五人，如此走走停停，说说闹闹地入了江南地界。
檀香尘先带着韩巧去往连家堡别院，投奔连寒，剩下三人一同去往万花楼。
不料，却碰上万花楼大门紧闭，连后门也锁上了。乔一明感叹，真是运气不好。正当三人作罢，意欲离去之时，一转身，被两个便衣的高大男子挡住去路。
"你们干什么？"林立风打量二人，不满道。
"樊捕头？夏捕头？"乔一明试探地对着两人喊道，其中一个男子默认地点头。
"捕头？"林立风将那二人上上下下又看了好几遍，"你认识？？"他瞅着乔一明。
"见过几次，原先在万花楼里住过。"乔一明道。
"正是我们二人，乔公子，好久不见。"姓樊的捕头与姓夏的捕头都极恭敬地弯腰拜过三人，"我家夫人，想见见三位，不知三位可愿一去。"
林立风眉心微皱，乔一明摸不着边际，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未开口的秦易海说话了，"去，我们去。"

第五十三章
三人便随着樊，夏两个捕头穿过一条小弄堂，乔一明依稀记得这条弄堂，他上次从浓香居回来时便走得是这条，弄堂狭窄，青砖铺就，两侧的白墙已泛出灰色，而在夏天的时候它还是那么亮眼的粉白。出了弄堂，行到临河的小道上，垂柳依旧，只是没了唱戏女子，不见眼角相思，也不闻吴侬软语，江南的冬天充满了冷凛的寒意。樊夏二人停下脚步，乔一明定睛看去，湖边已然泊着条船。
"三位，请。"樊捕头先行上船，船夫见了他，迈到船尾去解缰绳，夏捕头引着三人上船。
"你们家夫人在哪儿？"林立风玩笑道，"我可没看到这里有女眷。"
"夫人在湖心等三位。"夏捕头望着一艘停在湖心的画舫，对林立风道。
"夫人真是好雅兴，入冬湿寒，还有兴致乘着画舫来赏山品水。"林立风手撑船沿，微侧着身子，缓缓起伏着的绿波也感染了冬日的寒意，看着凌冽。放眼四周，也只有他们这一叶扁舟还在水面悠然。
夏捕头笑而不语，立在船首的樊捕头接过话茬，"三位也是好雅兴，入冬湿寒，还有兴致不辞辛劳从蜀地赶来。"
"哈哈哈哈。"林立风大笑起来，"现今官差可都是这般能说会道？"
乔一明有些日子没乘船了，秦易海看他脸色渐白，轻声道，"快到了。"
"恩，知道了。"乔一明懒懒望一眼，已经能看清画舫的外观装饰，船身上绘着百花争艳，用色却不鲜艳，甚至是偏暗的，比想象中要宽敞些，样式也很别致，尤其是那木制的窗户做得特别精致，是少见的人物雕花。
眼见着近了画舫的身，船夫固定了小船，在两船之间摆上条长木板，众人依次自木板上了画舫。
"在这儿等着。"夏捕头对那船夫说道。
船夫应声收起木板，盘腿坐到床上，看着五人鱼贯入了画舫上的房间。
"夫人，人到了。"樊捕头撩开分隔着室内室外的紫色珠帘，"三位，请进。"
三人踏入珠帘内，而樊，夏二人则守在外面，并未进屋。眼前屋室，布置精巧，屋中一张榆木圆桌，四个圆凳，还临着一面红木裱框的刺绣屏风，绣的是幅写意山水，一个秀丽婢女垂首站在屏风一侧，那屏风上朦胧映着个人影。
"小环，你先出去吧。"说话的女声也很动听，名叫小环的婢女踩着小碎步退出，撩动珠帘，引出一阵清脆空灵的响声。
"夫人？"林立风语音带疑。第一个坐下。
"林公子。"女声笼上笑意。
"夫人找我们来，一定有事，我们就不用绕弯子了，您且说。"林立风双手搭在桌面上，乔一明行到窗边，推开一扇，这么随意望去，宽广湖面上只浮着零星的小船，还都与他们离得很远，看着就像是一团一团的浅淡墨迹，它们随兴点在平静水面，怡然惬意。
"近来，京城里的事，众位想必已经听说了。"
"你说的是颜老爷高升的事？"林立风对这位夫人的来头有了些想法，他将信将疑地看也坐下的秦易海，秦易海只笑着，似是在说，你猜对了，就是她。
"颜家野心太大，"说话的女子长叹，轻柔的声音里又染上了倦意。"找三位来也是不得以之举。"
"贵妃，没想到，颜老头尽是这种背信弃义的人。"林立风不知是真惋惜还是真嘲讽。
乔一明听得他唤她"贵妃"，稍有惊奇，回望屏风，原本端坐着的人影已起身，正缓步迈向屏风外。
"白越上次来江南，还惦记你了。"
见着这华服淡妆的美貌女子从屏风中走出，秦易海开口说道。
乔一明瞥了眼珠玉缠身的女子，便又回头望向窗外，正有鸟儿点水掠过，惊起湖面圈圈涟漪。
"哥哥他还在找我？"女子听了秦易海所言，目中闪过一丝愧色。
"他当你死了，我没告诉他，你那年是进了宫里。"秦易海说道。
"等等，我给弄糊涂了，怎么回事？你是白越的妹妹？？"林立风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晃荡。华服女子垂手站着，俯视两人。
"且不说这个，只说颜家这两年所为，本以为是按着说好的，他给皇上分忧解难，收抚江湖中人，却没想到，他会动了私心，"华服女子柔声说着。
"所以，樊捕头和夏捕头会到江南来，他们其实是来调查颜家的？"乔一明转身，背靠着窗，挡住了窗外的大半风景。
"没错，正如乔公子所言，"华服女子点头，接着说道，"颜家刺客已有多次行刺圣上之举，幸好我们已有防备，并未让他们得手。"
"幸好有范天山。"秦易海对着华服女子，"若是有他护驾，暂时出不了事情。"
林立风听着糊涂，走到乔一明边上，与他说道，"这回，我跟你一起迷糊。"
"呵。"乔一明颔首一笑。他看着秦易海，看他一副了然的姿态，笑意便迅速从脸上褪去，他不理会林立风，背对着他们，漫无目的的看向外面那无边无际的烟波浩淼。
"秦公子，看来你我暂时得乘同一条船了。"华服女子面露喜色。
"现在正在同一条船上。"秦易海一言更使她眉眼里溢出喜气。
"此等乱臣贼子，大可先斩后奏。"华服女子眼中涌出杀气，与她端庄样貌形成鲜明对比。
"这种女人，惹不得。"林立风低声与乔一明交流。
"恩，就像檀小姐一样。"乔一明蓦地想起檀香尘那俏皮面容凌厉手法，与林立风二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有贵妃这句话，一切就好办了。"秦易海拱手相谢，华服女子摆手笑道，"秦公子，多礼了，还望你多劝劝我哥，让他别太挂念一个死人才好。"
秦易海又与她客套着说了些关于白越的话，林立风忽地恍然大悟，"乔一明，我知道了！"
乔一明滞了会儿，反正他是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白家，白越！他是有个妹妹，对了，我怎么把这档子事给忘记了！当年这件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白越的妹妹白清尘，在新婚，成亲之夜失踪！"林立风难掩兴奋，对着乔一明激动万分。
"没错。"秦易海与华服女子都听到了他的话，华服女子丝毫不介意，朝他微微一笑。
"真是，这真是............"林立风喜形于色，"真是有趣。"
直到三人坐上小船，回了岸上他还在不停念叨着这回事。
樊，夏二人将三人送到岸边便没与三人同行，秦易海说着再回万花楼去看看，行在路上乔一明听得烦了，原本走在林立风边上，换到了秦易海边上去，林立风笑道，"得，得，得，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不说什么？？"
不料檀香尘自半路窜出，吓了林立风一跳。
"你从哪儿来的？？"林立风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重心不稳。
"我从上面来。"檀香尘指着天上，调皮地笑，"飞檐走壁，懂不懂？？"
"不懂不懂。"林立风直摇头，好不容易稳住了，秦易海和乔一明已行远了，"怎么走那么快。"林立风加紧步伐，意欲赶上去。
"慢点，慢点。"檀香尘追着他跑。
秦易海与乔一明两人行在前头，乔一明问他，"为什么不告诉白越他妹妹的事情？"
"他不会想知道的。"秦易海绷着脸，表情严肃，"这不会是他想听到的结果。"
"也是。"乔一明抿了抿嘴，嘴唇上依旧翘起干裂的碎皮，他抬手去撕，一不小心撕到了肉里，血兹得冒出。
"你说四娘会不会就是凤仙。"乔一明冒出这个想法，手背抵着嘴唇，想要止血。
"不知道，或许是吧。"秦易海的回答暧昧，乔一明想，林立风说得极对，真正什么都知道的人是不会开口说个不停的。
"江南，是个好地方。"
眼角里瞥过的盎然绿意，记忆里渔歌唱晚，还有那百转千回的断肠悠扬，如此时光静好，恨不得七年前便蜷居在此，可省下多少爱恨情仇，离愁别怨。
"哪里都是好地方。"
乔一明对秦易海的温柔淡定付之一笑。
或许，没了那七年，才真正是人生憾事吧。
到了如今这地步，谁都没有余地去悔恨哀怨，只能默默向前，能走多远便走多远吧。
乔一明驻足，映入眼帘的两个素衣女子，对他浅浅地笑，他也不由笑起来，秦易海看着他，觉得那是极温暖的笑容，是他所眷恋喜欢的。
"四娘。"乔一明低声道。
"回来了？"凤四娘一手挎着包裹，一手去开万花楼大门上的锁。
"恩，回来了。"乔一明应着。
"回来就好。"桂花附和着说道。

第五十四章
已近黄昏，金色的余辉泼洒进万花楼里，青石砖的地面被涂抹上了耀眼的光彩，桂花端着刚出锅的萝卜团子从后楼走来，凤四娘给四人看茶，泡的是碧螺春，在四个青花瓷茶盏里撒上茶叶，用温水冲开，推到了四人手边，许久没有人气的大厅里，茶香满溢。
萝卜团子外皮酥脆，内里裹着萝卜丝的糯米香甜，乔一明连着吃了两个，檀香尘对此也是赞不绝口。
"喜欢就多吃点。"桂花也坐下。
"胡子叔呢？"乔一明在店里没见着小胡子，问凤四娘道。
"指不定上哪疯去了。"凤四娘也说不准。
"听道通通说，"秦易海啜了口茶，"冬天，四娘这里的羊肉炖得极好。"
"咳，想吃羊肉，我给你们去做便是了，"凤四娘忙要起身。
"不急，"秦易海抬手拦下凤四娘，"除了羊肉，道通通还说了四娘的其他事，四娘可有兴趣？"
"呵，那大嘴巴，说我什么了？"凤四娘瞅着桂花笑，"桂花丫头，下回他来这儿，可不准拿好吃的给他了。"，她笑的灿烂，暴露出眼角细小的皱纹。
"凤四娘多大了？"檀香尘偏过头与乔一明耳语。
"不清楚。"乔一明摇头，凤四娘的年纪他也拿捏不准，依面容来看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声音体型也都是保持得极佳，还很年轻的样子，有时能从脸上捕捉到皱纹，有时却是少女般光滑平整。
看久了，会觉得有些别扭，至于是哪里别扭他也说不上来。可这别扭又不同于他看见翠玉时的别扭。总之，是颇为怪异。
"不光是道通通，我师傅也说了些四娘，"秦易海放下茶盏，看了眼凤四娘，又把视线对着桂花，"和桂花的趣事。"
凤四娘仍旧乐着，笑着，不拿秦易海说得当回事。
"我知道了。"林立风一敲桌面，"你们两个都是凤仙！"
"呵，瞧林公子说的，"凤四娘仍是难掩笑意，"这是从何说起。"
"二十年前，凤仙娘娘盗走利家藏宝图后便销声匿迹，也是二十年前，利老大追赶凤仙娘娘到了江南，被其所害，死于此处。"秦易海说起二十年前那段往事，其余人都在听他讲，他接着说道，"这都是利家老二传播在江湖上的谣言，不可信。"
"那可信的呢？"乔一明轻笑着问他。
"可信的是，我们没有杀了师兄，是利老二杀了他和他夫人。"桂花开腔了，如此间接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