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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B小调的夜行曲(年下)——by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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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阳心中骤然酸楚,眼睛也酸痛得厉害,他慢慢把车子滑向路边停稳,解下桓宁手上的束缚,那身体便软软跌进自己怀里,依旧是毫无意识,只有伸手到毯子下他的胸前才能感觉到那还在费力搏动的心跳以及胸口微弱的起伏。
镇定再镇定,略微检查了他几项生命指数,心稍微放松了一点,把他靠在座位上安置妥当,刚要发动汽车便听到桓宁口中传来细微的呻吟声,赶紧俯下身去小心翼翼的捧起他的脸,对上一双清清冷冷的眼,淡然而疏离,仿佛看破一切浮华的冷淡,那双曾经娇羞懵懂的眼,如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宁宁……”春阳艰难开口,眼睛又开始发酸,胸口窒闷得如同承受一场剧烈的气喘发作一般,感同身受,“再坚持一会儿,我送你去医院。”
惨淡的唇透出一丝自嘲的笑意,虚弱的声音让句子破碎得几乎不可辨读:“尹春阳……难道……我……连死……也……不能么?”
无言以对,看他别过头疲惫地闭上眼,氧气面罩下鼻翼的扇动带起淡淡的雾气模糊了犹自带笑的嘴唇,春阳感到自己的心被一点一点撕裂,狰狞的鲜红滴落一地,兀自痛楚。

发动汽车,尽量平稳地行驶,不一会儿眼前便渐觉开朗,驶上了宽阔的大路。旁边有呼啸而过的车子,带起的水汽虽然隔着车窗也能感到那潮湿的气息,春阳暗自叹息于车里尴尬的寂静,心中甚至期望桓宁还是意识全失,这样他至少能坦然地面对他,时不时偏头看看他的情况,可是现在,身边这个人却如同万年寒冰,兀自透出一股冷意来。
“诊所……关门……你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收入了吧……”桓宁气喘吁吁地开口,艰难的喘息已经让他的说话不成句子,只能一字一字费力的吐出,但这情势,却让春阳感到针刺剜割般的疼痛。
“房子……停供……车子也……被……收走……你……一无所有……了呢……”
“上次……我……签……的……遗书……已经……公证过……到时候……你……并非……一无所有……还能……重新来过……只是……只是……你要记得……你的一切……皆是……我的……施舍……”
施舍二字出口,桓宁脸上露出一个几近癫狂的笑来,因为缺氧那笑容扭曲得有些可怖,一双眼里带着怨毒与阴冷,在残存的微薄意识中一瞬不瞬地盯着春阳,一字一字,清清楚楚,轮回宿命般对他开口道:“你……要……记得……我……恨……你……”
谎言拆穿,精心设计的温馨与浪漫谢幕,命运轮回又到原点,相识之初错误的算计成就今天的结局,没有得到意外幸福时的窃喜,没有内心被温暖包围时的安心,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痛楚与茫然。两个人,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心中的苦痛一层一层蔓延上来,如同枯爪扼住心脏用力挤压揉捏破碎一般的疼痛无法形容,眼前模糊一片,不一会儿脸上便湿湿凉凉一片。突然有一种冰冷生硬的触感传来,那是桓宁的手指抚摸上春阳憔悴惨淡的脸,那双手手指纤细修长,费力地举到他面前,轻触他的侧面,略带留恋的错觉,慢慢滑过饱满的额头、坚毅的眉梢、湿润的眼角、布满胡茬的脸颊、落拓抽动的嘴角,在下颌,疑惑地接住一滴眼泪,晶莹剔透,璀璨无比。桓宁把它举到眼前,眼睛弯弯的似在笑,嘴一张一翕如同叹息,而眼角却不由自已地有泪滑落。痛苦地闭上眼,手中的泪珠瞬间跌落,入流星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春阳回头看他,灰败的脸上犹自带着纠结的痛楚,眉头紧皱着,仿佛在思考世间最难猜透的迷题一般,却是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

到底,如何是好?
为何非要弄到这样落魄的地步?
混乱的心神哪里还有心思注意手中的方向盘,回过神来,前面是拐弯处凸起的山岩,来不及打方向盘拐弯,只能俯身护住桓宁,用自己的整个身体掩住他,在翻天覆地中,车子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天,也似乎陷入这绝望的欢愉中……

 

第十八章
飞机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天际,起飞的速度带来的失重感让桓宁感到自己的身体紧贴着椅背向后仰过去,从小窗往外看,地面慢慢离开视线,城市变成了模型一般小小的一点点,云雾弥散,恍若隔世。
临走的时候,一大群人前来送行,姐姐哭花了眼,姐夫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还用手护在姐姐的肚子前面,听医生说,姐姐肚子里的宝宝,是个健康的男孩。
那时候自己和那人被同时送到医院里,危急的情况几乎让医生束手无策,后来听姐夫说,那天姐姐急得几乎流产,所幸最后两人都救了回来,不然自己真真成了罪人。
或许真的做错了。在医院里清醒过来时,依稀记得在剧烈的碰撞中车子旋转翻腾了好几圈,然后是巨大的碰撞声,以为一切纷乱的事情会就此结束,可是清醒后身上却没有多么剧烈的疼痛,力气回到身上之后,费力地抬起双手端详,右手手臂打了石膏,缠满绷带,左手却是好的,动了动腿,也不觉的疼痛。
心里觉得诧异,这样严重的事件,以为必定会缺胳膊少腿,至少会全身是伤,可是……
经纬牵着贝妮来到病床前,经纬得到奖学金去美国留学了,不久后贝妮也跟去了,听说桓宁病重特意跑回来看他。两个人还是你侬我侬的样子,脸上是若无旁人的幸福,可是看向自己的时候,脸上却是淡淡的鄙夷。
“你啊!就可劲儿折腾吧!好好的日子放着不过,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你是猪啊你!”经纬依旧是语气恶毒,但是却显得非常无奈,而又忧心忡忡。
然后来的是施鲁和苏翊。两个人表情含蓄,但是眉来眼去间却有别样的风情。那时候自己还只能躺在床上靠呼吸机维持正常呼吸,说不了话,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着他们,心里无奈地叹息。
“快点好起来吧,读者们等着你呢。”施大编辑简直是钻到钱眼里去了,自己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却只想着这个。听赵品卓嚼舌根,说施大编辑和母亲和好了,他母亲默认了他和苏翊的事情,目前正打算买一套大一点的房子,让母亲和自己,还有苏翊一起住。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赵品卓都直咂舌,惹得他身边那个叫杨景宇的家伙皱眉不已。赵品卓说苏桑这样随性懒散的人居然能忍受和老太太一起住,真是史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陪着姚乐熙过来的祁辉在旁边冷笑,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据说苏桑和施妈妈经常切磋厨艺和调酒技术,两个人早就不打不相识,几乎把施大编辑这个亲儿子给扔到一边了呢!
觉得有些可笑,弯起嘴角笑了两声便开始不停地咳嗽,咳到最后几乎休克了过去,医生护士跑过来做检查,注射了些药剂,又在点滴里加了些什么,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感觉耳边有人在不停地说着什么,有手指抚摸上自己的脸,那触感光滑,略有些凉意,好像是姐姐。突然想起那人,他的手指如同有魔力一般,稍微有些粗糙,但是很温暖,滑过脸庞的时候带来异常安心的感觉。当初他向自己道歉,两人“和好”以后,自己心里真的非常矛盾,一方面是刻骨的恨,活了十九年,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一直都是大家的宠儿,却被他弃之不顾,心里不甘心,不服气,一心一意想要赢回来。另一方面,他的温柔如水,令人无法拒绝,想要就此沉溺下去。矛盾啊矛盾。
想着想着,竟然就把心里纠结的那个名字叫了出来,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姐姐关切的神色。
“宁宁,你感觉怎么样?”姐姐轻言细语地说着,一手轻轻按在肚子上,微微皱眉,一手还抚摸着自己的额头,为自己捋顺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只能断断续续说几个字,吃力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地看着姐姐辛苦的样子,对那人的恨,好像突然间转换成了愧疚与悔意。真不想再像现在这个样子,说也说不得,动也动不得,看到姐姐如此辛苦连一点忙都帮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宝宝刚刚踢我。”姐姐笑弯了眉眼,伸手小心翼翼地抬起他没有打石膏的那只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你摸摸,宝宝会动了哦!”
顺着手的方向看过去,自己的那只手上还打着吊针,手指上还夹着血氧监测夹,看来这次真是搞得太严重太出格了。混沌迷糊的头脑中突然闪过车祸当时那人悲戚的脸,心中纠结着疼痛,那人的名字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又说出了口。
姐姐愣了愣,别过头去说要给自己削水果。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心里别别地跳着,有些紧张,有些恐惧,有些……担心。再次开口,却不想姐夫推门进来,表情急切:“安然,尹……”
姐夫还没说出那人的名,便看到病床上已经清醒的自己,也是愣了愣,然后有些尴尬地改口:“宁宁醒了?感觉怎么样?”
心里有些毛毛的,想开口询问,却又有些脸红,别扭地别过头闭上眼不再理会。感觉姐姐慢慢地费力起身,和姐夫走出去,两个人在走廊里窃窃私语着什么。中途好像听到姐姐急切的叫着“救活他”、“不能说”之类的话,心纠到一处,在胸口闷闷地痛着,一口气上不来,又陷入了黑暗里……

做了个深长的梦,梦里面全是碧水绿树青草,艳阳高照。自己一遍一遍地问他,尹春阳,你到底爱不爱我啊?
你到底,爱不爱啊?
他嘴角上扬,温柔宠溺的样子,眼睛里也是婉转的笑意,他紧紧拥抱自己,心贴着心,脸靠着脸,声音低沉悦耳:“宁宁,我爱你。咱们永远不分开。我起誓。”还记得,这是和他一起回他家的时候他郑重其事说出的话。
怎么就不相信了呢?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
他精心的照料与宠爱,他为那个小家所做的一切努力自己分明是看在眼里的……他说不可独活,他满脸绝望的泪水,他俯身回护自己,而自己给他的,又是什么……

睁开眼,第一句话是:“尹春阳,他还好吗?”以前亲密的情人,现在连名带姓叫出来,显得疏离而又陌生,因为虚弱声音细若蚊蝇。姐姐费力听了几遍才算听清,或许是不想听清,反正只是含含糊糊的敷衍自己。
心急如焚,挣扎着想要起来,想要抓个人问清楚。回想这几天来探视的人,个个虽然都表现得与往常无异,但是仔细想,他们都在刻意回避着那人的名字和发生的那起车祸。说起自己现在这样不能动也不能说的模样,也是说“你病了”,而不是“你受伤了”,真是细致入微。
还没撑起身子,姐姐就急切地搂住自己的肩膀劝慰,可越是劝慰心里越急,使出全身力气想挣脱,却不料现在的自己连一个孕妇都比不上,懊恼地躺回去,急得眼都红了。心里分明是恨的,但是为什么眼泪就这样下来了?
姐姐没有办法,询问了医生,终于让自己坐上轮椅由医生陪同着去看他。转了几个弯,上了几层楼,勉强支撑着保持坐姿着实有些吃力,好不容易一行人停下,抬眼看看病房的牌子,刺目的“ICU”三个字。
医生说现在还不能进去,只能在外面的玻璃前略略看看。伸长脖子,看入眼的是深陷于病床上的一抹影子,那曾经刀刻般性感的轮廓如今白得如同后面的墙壁,头上满是绷带,身上也几乎被管子淹没,各种仪器跳动着他活着的证明。眼泪再一次掉下来,毫无征兆。这已经,是自己第几次因为他而落泪?
“宁宁,我们回去吧,你脸色很不好。”姐姐撑着腰俯身端详自己的脸,那表情担忧得令自己都觉得心痛。勉强对她笑笑,点点头,任由护士推着轮椅离开。可是人家才刚走了一步,便忍不住回头往玻璃里再看一眼。一眼,便如同被钉住一般无法移开。
老是想问他,你到底爱不爱我啊?
其实最该问的是自己,陶桓宁,你到底爱不爱他啊?
唯有苦笑。

身体渐渐好起来。但是医生说,这次的折腾损耗很大,怕是要休养很久才能恢复。
已经能靠在床头自己坐起来了,可是那人还呆在ICU里,时不时还会出现险情,叨扰医院最顶尖的大夫去给他做急救。心里很害怕,但是不敢表现出来。自己选择的路,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能说变就变,还要像傻子一般上赶着去关心他,请求他的原谅么?做不到,因为,不敢相信所谓爱情。
已经能下床行走了,那人才从昏迷中清醒。路过他的病房脚会不由自主停下来,听到里面姐姐为他请的特护正在念书给他听,竖起耳朵,念的居然是自己写的小说。不知道是谁授的意,但是心里感觉很别扭。
医生说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勉强笑笑配合大家欣慰的表情,等众人离去病房里没人,便偷偷溜出去,跑到那人的病房去看他。很快就到了,但是却不愿意进去,每次都只在外面远远地看。那人瘦得脱了形,眼睛深深凹陷进去,下巴尖削,眼底青痕一片,哪有以前意气风发叉着腰对自己说:“亲爱的,我决定了,要买房买车,要把你养得胖胖的”时的样子?眼前凄凉的场景,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的他,躺在那里,连方便都得靠护士来帮忙,样子让人心酸。以前极恨的时候,要的就是今天这个景象,恨得都咬牙切齿了还装成乖顺的样子,自己都觉得恶心。而现在……
果真,错了么……

出院那天,心不在焉的看着经纬在旁边收拾东西。或许是上天对自己太过任性的惩罚,现在稍微劳累点就会觉得头晕眼花的。经纬说,这是报应。虽然是开玩笑说的,但是心里还是感慨万千。
一边听经纬揶揄,一般构思小说的结局部分,自杀被救活,与情人反目的主角到底应该何去何从,自己心里也很茫然。不经意听到护士说起尹医生,原来飘飘荡荡神游的思绪立刻归位,仔细地侧耳倾听。
听得并不真切,几个小护士无非是躲在角落八卦闲聊,自己巴巴跑过去问就显得很可笑了。于是不清不楚地只听到“复健”、“可怜这么好的人”、“孓然一身”、“多处骨折”、“很难恢复”这样的字眼,心头又是闷闷的痛。
管不住自己的行动,悄悄跑去复健室看他。上了两层楼快步跑了一小段就有些步履虚浮,心跳得如同小鹿乱撞,大概是因为关心则乱……吧……
看他艰难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忍受疼痛,不一会儿就汗湿重衫,可是那一脸的坚毅却是不改。别的人复健旁边的亲人甚至比等待恢复的人还要急切,又是鼓励又是安慰的,可他,孤身一人,连个说句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眼睛湿润,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几乎把自己的下嘴唇给咬破,转身准备离开,看到的是苏翊懒洋洋的脸。
“他以前受过的罪吃过的苦比这还多,所以这并不算什么。”苏翊淡淡地说,目光悠远地看向窗外,仿佛是在回忆,“那时候在日本,他一个人每天打几份工,还老被人欺负,有时候吃都吃不饱,住的地方条件也很差……到了冬天没暖气,只好晚上去酒吧当侍应生勉强凑合,那时候身边也没有亲人,最开始甚至语言都不通的,可是他依旧坚持下来了,一边打工一边学习,成为了优秀的医生。所以他不会被轻易打垮。”
无言以对,虽然以前他是隐约提起过以前的生活,但是都只是轻描淡写。想想自己当时被哥哥送去国外那段日子,衣食住行全是最好的,所以以为他留学的时候也不会太辛苦。因为,自己的生活经历让自己根本就无法想象那种艰辛。而现在这些过往从苏翊口里说出来,才觉得他原来那么不容易。也就是为什么,在为了自己买了房子和车子之后,他会那么拼命工作。而后来,自己却告诉他,我耍你呢!你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是陪衬我的逢场作戏。一切都只是一场空。
“你如果……”思绪被苏翊的再次开口拉回来,“如果不爱他,别去骚扰他了。像他这种人,最受不了的,其实就是回到从前孓然一身的样子。因为那种感觉太过孤独。还不如……还不如让他就这样好了,否则给他希望再剥夺了,会是对他来说最最残忍的事情。换做是别人早就受不了了,而他现在没有崩溃,或许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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