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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教张大川——by绿水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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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柳村学校,已经成了这场风暴的中心,却反而仍旧保持著暴风雨前的宁静,原因很简单,因为这种事是有类似的先例的。这个先例就是王老师。
王老师是先张大川五年从师范学校出来的,先在乡中心小学教了两年,後来和一个已婚的男老师爱得死去活来,有一次还被男老师的女人给双双捉在床上。男老师的女人抱了两人的内衣,到乡教委跑了一次,王老师就到小柳村了。紧接著那个男老师也向她宣布婚是离不成了,要离,教委就解除公职。王老师以为他是出於无奈,反倒表示了同情,後来越来越淡了之後,才知道人家根本就没那个意思。
那时王老师才十九岁,教育系统的人大多对王老师表现出同情,把她当作受害者。在小柳村,大家普通都是这麽认为了的,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懂什麽呢?中心小学的男老师。在乡里舞厅进进出出,骗个把小姑娘,那是多麽容易哟。王老师,一准是受骗了。
後来,王老师就嫁给了同在小柳村任教的何老师。
虽然张大川这事与王老师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但在小柳村学校,即使李老师很想表达一番自己对这个事的恶心,但当著王老师、当著何老师,就不好说了,总不能当面勾起人家老婆在结婚前的伤心事吧!在农村,这种事是会直接发展成男人与男人之间大打出手的。
那个星期一放学後,白校长硬要张大川和王老师何老师李老师都别何等饭了,说自己女儿炖了两只鸡,要他们过去吃顿饭。虽然大家心里都别扭著,可老校长邀得诚心,谁也不好不去。
还不到八点锺,天就黑了。屋外的风在树梢上呜呜地叫。白校长家的大屋十分暖和,生铁炉里的火苗窜出炉面,又被吸进炉筒,呼隆呼隆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热烈,使人想起一种汹涌澎湃的朝气。
饭已经做好了,白校长的女儿叫白丽,是个虽然有点胖,但挺勤快的大姑娘,秋末的时候还在县上打工,只到白校长生了这病才回家来照顾老父。白丽就把方桌挪到地中央,又摆上凳子,六个人就热热乎乎地吃起来。白丽一个劲往张大川碗里夹鸡块,一遍遍招呼大家吃好,杀两只鸡挺肥的,炖了一大锅呢。
白校长的胃口并不好,倒是看著年青人的吃相,多少流露出羡慕的样子来,脸上的皱纹就此舒展了一些。张大川本来就是心事重重,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白校长忙碌做出吃的样子,说快吃快吃,但那表情里,分明包含了另一些内容。
吃完饭,白校长又拿出一瓶酒,让大家多少随意。他自己没有喝,自个儿掏根黑色巴山叶子烟点上,吸了一口就说:"何老师你们还没有孩子吧,打算啥时候要呀?你们走到这步不容易,还是赶快给咱们学校添个孩子吧!"
何老师把刚端起的酒杯双放下,望了一眼白校长,又望了一眼王老师,很温暖的目光,说:"我们打算就在开年了!你知道,白校长,小王她工资少点,我们这两年没要孩子,也是打算给孩子多存点奶粉钱!"
白校长点了点头,又抽了口烟,就看向李老师:"老李呀,我听说你这些时一直忙著想当咱村的村长,还一直不回宿舍,宿在老支书家,是吗?"
李老师知道这事瞒也瞒不住,就很大方地点点头说:"是有这事!白校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是民办教师的工资太低了,而我也老大不小还天天被媳妇埋怨,得另谋些出路才行。不过您放心,我走之前,我一定给您找个代课的民教来!"
白校长点点头,就说:"那这也行吧!人各有志!不过,接下来咱们该说说大川的事了!"
张大川心里就"咯!"了一下,他真怕白校长就此让他卷铺盖走人,毕竟是那麽丑的事!又想起县上既然来了林可锺不再支教的文件,想必是平安的到了县上,虽然昨天白天一天都没继续下,但地上没有化的雪也有点厚,倒是难为他一直骑车骑回县上了!
白校长把张大川的神情恍惚都看在眼里,就细声细语地说开了:"我老伴走得早,就给我留下了丽丽这麽一个女儿,可没有儿子,白家的香火就得断了。我开头还是想著给丽丽招个上门女婿,但谁成想......谁成想,丽丽这孩子只上县上打了一次工,这次回来这肚子就大了!"
"爹!"看到白校长竟然把自己这麽丑的事给当众说出来,白丽又是心慌又是愤怒,但想到爹身上的病,到底没敢大声,只是这麽一下小声的抗议。又想起自己在县上稀里糊涂地就让人给骗得失了身,到头来还要让老父为此抬不起头来做人,就心里难受,躲到一边,嘤嘤地哭了起来。
白校长没理女儿,就接著往下了:"我开始其实是想把丽丽许给你的,大川,但是,现在丽丽成了这个样子,我也知道要把她许给你就是委屈了你!我是想,将来让丽丽肚子里的孩子就认你当干爹,随你姓,算是你张家的人怎麽样?"
"白校长!"张大川的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他知道,白校长当了一辈子的民办教师,一生清贫也一生正直,村里现在大部份三四十岁左右的村民就都是他教出来的。他说这些并不是要把那个找不到父亲的婴儿硬塞给他,而是乡下有乡下的情况,他这个事所以会那麽丑会招那麽多村民的不待见,根本原因倒不是说村民就不信他张大川是个好老师、或者猜测他也和王老师一样是受了城里人的骗,根子还在於男人和男人做那种事,只会断了香火。年青人谁没点糊涂事呀?但香火,香火在农村里就代表著一切。
而现在,白校长却用自己的外孙,给他张家续了香火,这就堵上了村里人的嘴!白校长,是在用他病弱的身体、用他一辈子正直、一辈子教书育人的声名,来挽救他张大川呀!他甚至拖上了全校所有的老师一起,想用同事之间的友谊,换取全校对他的支持!
张大川跪在了白校长面前,扎扎实实地就磕了三个响头,然後抬起头来,认真地看著白校长的眼睛:"白校长,您不是没儿子吗?从今天起,俺张大川就是您的儿子了,白丽就是俺妹妹!"

 

第一部 第十九章

"男人跟男人,还被人抓奸在床,畜牲都不如呀,老张家一定是祖上没积德,才会生出这麽个丢人现眼的儿子!"
"还老师呢?咱们家孩子要交他手上,那还不得都断子绝孙了!要是我儿子,我一定活活打死他,也省得丢人!"
"唉,大川那孩子也是我从小看著长大的,挺老实的孩子呀!我看呐,那小林老师也太俊了些,要真起心勾搭,大川血气方刚的,哪把持得住?所以说,这事可能不全怪大川!"
"你也不看看那小林什麽块头,他姓张的什麽块头,还能被人强了去不成?我看就是他自甘下贱!我呸,要有机会,我也会一巴掌拍死他!"
星期二,张父和张大山一起赶著驴车连夜往小柳村赶,沿路就听到这些指指点点的议论,差点就戳穿了他们的脊梁骨。
但张父像没听到似的专心赶车,脸上那些与西部太阳朝夕相处形成的红色肉瘤,似乎就要滴下血来,偶尔一扬鞭,那头黑驴的鼻孔就喷出雾一样的热气,打著响鼻跑得更快了。
张大山却躁得一路上都把脸夹在裤裆里了,直是後悔听信婆娘的话,说二弟虽然不争气地跟城里的小林老师有了这层关系,但到底自家的兄弟,出了这种事好歹得给他寻条出路,别真一时想不开了,去看看一来显出做兄长的样子,日後让人说不了闲话;二来不定就能捞些好处,小林老师上次随随便便就给了他们一千,说不定给二弟的更多。
傍晚,驴车披著满身落日的余晖来到了小柳村学校。但出乎他们的意料,三三两两还在外面忙活的小柳村村民们看到这对张大川的父兄,有的是装没看到,有的居然就微笑著打了个招呼,虽然一路驶过村中,还是有那些窃窃的私议,但没有像别的村子那样当面说的,而且说这话的人也极少。张父和张大山面面相觑,似乎就感觉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到了学校,两人才发现全校的老师居然都在。白校长就站在宿舍的走廊上,似乎正在微笑著等待两父子的到来,张大川躲在三个老师後头,低著头,躲躲闪闪地不敢看他们。
张父有些疑惑,但张大山却正是年青气盛的时候,一看这不争气的弟弟,一天受的憋屈顿时暴发出来,上去把张大川从走廊里拉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他下手极重,疼得张大川四处翻滚著,既不敢躲闪,更不敢出声,只是咬牙强忍,想死的心都有了。不一时身上就皮开肉绽,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流出来,红梅般,朵朵绽放在白色的雪地上。
这样打了好一会儿,王老师到底是女人,看不过眼,推了推旁边的何老师,夫妻俩就一起上前使劲拉开了张大山:"张大哥,别打了,孩子还小!""是呀,大山兄弟,大川是在学校里出的这事,要说起来我们这些当老师的都有责任,要打你就打我们吧!"
虽然这些年跟弟弟有过心结,生分了许多,但一顿打下来,看弟弟不避闪的样子,就知道在弟弟心里是有他这个哥哥的,张大山忽然就鼻子一酸,推开何老师夫妻,自己走到一边,蹲下来抱住头就闷闷地道:"大川呀大川,你让哥怎麽说你呢?哥是恨你不争气呀!你可是个男人呀,怎麽能这麽轻易就让那姓林的给得了手去呢!"
张大川看到兄长伤心的样子,也一直爬到了张大山身边,抱住他哥就哭了:"哥,对不起,是俺不好!俺不争气!"
哥儿俩一起抱头痛哭,多年的心结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血浓於水的亲情。
张父看到两个儿子这样,眼睛也红了,本来许多的训斥、许多的责骂忽然就变得不重要了。孩子是错了,但知错能改也是好孩子,只可惜对不起学校对不起白校长,孩子出了这种事,显然是不合适再在这学校呆下去。张父看了看面前似乎比他还苍老的白校长,嗫嚅著正想说话,白校长显然就猜到了他要说什麽,摆摆手就说:"说起来,我应该早上门认认亲家哥的,倒叫你来了,这麽远的路、这麽冷的天,难为你亲家哥赶来呀!"看张父不解的样子,白校长又把昨天晚上的事说了一遍,最後说:"现在,大川也是我的儿子了,我的外孙就是你的孙子了,亲家哥,你说,咱们是不是就是一家人呀!"
张父楞了半晌,最後只是说:"这怎麽敢当?这怎麽敢当?"他已经明白,为什麽进小柳村时的那些村民跟别的村表现不一样了,原来是白校长,那些打招呼的村民一定是白校长当年的学生。庄户人念旧,也随大流,只要村里说好的人多了,那些说不好的人就会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错了!说到底,孩子是在小柳村学校教书,不管外面的人怎麽说,只要他还能在小柳村站住脚、哪怕是摇摇晃晃地站住脚也行呀,农村的规矩,外面那些人就算恨不得活活打死大川,也不可能冲到别族的村落来要人。
"白校长!"张父忽然就尖尖地喊了声,白校长忽然两手抱著自己的肚子,蜷缩著缓缓坐倒在地,嘴唇都没了血色。所有人都慌了,张大川就说:"干爹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呀?俺背你去卫生所!"张大山和何老师赶紧将白校长弄到张大川背上,几个人蹬蹬蹬就跑了学校。张父也想去,被王老师、李老师留住了,说:"他们几个去就行了,您老还是先歇一会儿!"
输了两瓶液後,白校长的情形好了许多。张大川、张大山兄弟就把卫生所的王大夫拉到一边问:"白校长这不是胃病吗,怎麽会发作起来这麽厉害!"
王大夫回头看了看白校长,终於还是说了实话:"唉,一开始是胃病,但看这情形,就怕是恶化了!我这儿治个头痛脑热还行,有些病是不敢耽误的!"
张大川兄弟俩一听王大夫这麽说,就知道是白校长自己叮嘱过王大夫不要随便告诉旁人他的病情。白校长这病,怕不是普通的胃病了!
张大川顿时脸色惨白,又想了想才问:"那王大夫你说,俺要是带俺干爹上大城市治病,他能治好吗?"

 

第一部 第二十章

高楼的确是很高,冷峻威严,直指云天。
张大川抬著头一直看,一直看,帽子都掉到地上去了。
甘铃说:"高吧?有31层呢。"
张大川捡起帽子,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透过玻璃窗往里看。高楼里的男男女女长得一样漂亮,穿著不是西装就是套裙,笔挺得也都像玻璃做的一样。张大川从来没想到,人是可以这样美观鲜嫩的,或者,他从前见过这样美观鲜嫩的人只有一个而已。
他是带白校长来这大城市里看病的。张大川先把得自林可锺的那五千块钱拿出来,张大山也把得自林可锺的那一千块拿出来,再加上白校长自己的一点积蓄,加起来有八九千块的样子,再拜托学校里其余的老师代课,原本要走的李老师也暂时不当村长了,张大川就带著白校长来到B市。
张父和张大山都支持他,不仅为白校长是个好人,更重要的是让张大川避避风头。
星期二之後,从小柳村开始的那场风暴是越刮越猛了。虽说小柳村好些,但别的村多的是卫道士想打死这丢人现眼的祸害,就跟把不守妇道的荡妇浸猪笼一样,在农村,这就是正义,是连受害者的亲人都无法阻拦的!乡上的郑会计还来亲自劝说白校长辞退张大川,却被白校长以民教是各学校自主聘用为由,给顶了回去。王老师更是说:"我也有过类似的事,你郑会计是不是也要把我给辞了?!"说得郑会计最後只好苦笑不已。
二大伯的儿子爱国更找了几个本家兄弟放出狠话来说,只要那个不要脸的没卵蛋的家夥敢出学校,他就拿刀子捅死他。
张大川的心在滴血。他到底年青,虽然想到了後果却没有想到这麽严重的後果。而现在,即使有白校长护著他,有父兄原谅了他,他今後的人生路想必也会很难走,充满著崎岖──不过再怎麽难走,他也没有想过离开小柳村、离开他的学校,做一辈子民教、一辈子不离开教育,是他对死去的小娅、对病中的白校长的誓言。
好好一条西北大汉,短短个把月就瘦了好几圈,风一吹就能倒了似的。在学校那几天,他哥张大山日日夜夜都陪著他,就是怕他想不开。
张大川是一个最远就上过县上的乡村民教,哪知道外面大城市的路怎麽走?没办法,他只好找他唯一知道的到了大城市的漂亮师妹甘铃。不过,张大川还记得,他第一次被林可锺欺负了去就是因为甘铃。所以,他先托了自己的哥哥去把放在县上同学手里的钱拿回来,又托哥哥到甘铃的父亲甘老西那儿打听过,知道甘铃不知如何似乎得罪了老板,已经离开A市的林氏企业,换到另一个沿海城市B市打工了。所以他才找到甘铃。
甘铃似乎并不知道他跟林可锺的那些事,不仅告诉他怎麽买票怎麽坐车,到了还亲自来接站,这几天又热心地带他在B市最大的医院里跑出跑进,然後又帮著白校长办了入院手续。白校长的检查结果还得两天才能出来,而张大川除了陪著白校长,基本无事可做。甘铃於是领著他到医院附近转转。
B市其实还算不得最大的沿海城市,但这样的城市风光也是张大川从未见过的,一时也是看得呆住了。
"A市还有一座更高的63层的,更高!"甘铃忽然又道,又把张大川说得一楞楞的,"不过,你想进去看看吗?走,我带你进去!"
张大川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看了看那些高楼里美观鲜嫩的男男女女,犹豫著道:"这......不好吧......"
甘铃就咯吱咯吱笑起来:"你这人?有什麽不好的,跟著我走就是了!"
但张大川还是不肯进去。甘铃自诩为都会女郎,自然不会当众去拉一个农民工似的丑男人,心里暗自著急,就说:"其实呀,我爸爸替我开了个公司,就在这楼里面,这楼的一部分可是我爸爸买下的,我要带个人上去,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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