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叶没理花鸠,她冷笑着摸摸自己比花鸠还短的头发,很邪恶地冲花鸠竖起了中指。花鸠无语,只能落败地被俞叶甩下,琢磨着究竟如何才能让俞叶原谅自己,毕竟把一个女孩子误认成小男生是很不礼貌的,何况刚才还听编辑说俞叶其实比他的年龄还大,只不过面相年轻而已。
同样是人类,差别怎么这么大呢?花鸠回想镜子中自己的容貌,觉得自己跟俞叶比起来简直就是早衰了。他叹着气,跟编辑她们进了旅馆,在旅馆老板诡异的笑容中跟众女作者打了招呼,去旅馆最偏僻的单人房间放行李:女作者两人住一间。花鸠是男性,只好奢侈地住单人间。
穿着帆布鞋踏在旅馆老旧的木质地板上,花鸠感觉这旅馆的年头果然不少。虽然踩起来还坚实,但木板和木板之间已经有了细微的缝隙。墙上也是,都是原木裁成梁柱、墙板后涂了清漆,那些木头在略显阴暗的走廊里过了很多年,颜色便也像是染上了层深沉,棕黄中带了烟熏与腐朽的黑。
从旅店一层的大厅走来,穿过东西朝向的长长走廊后右转到头。花鸠用钥匙打开最里面的嵌着樱花瓣图案的房门,慢慢推开,等门框上因为振动而掉的灰落净,才拎起行李包进屋。
屋里的陈设简单,基本也都是木质品。地是不很标准的踏踏米,仔细看的话倒像是韩剧中常见的那种:比地面高一点点架起的一层。上面铺了崭新的被褥,在旁边靠窗的地方则是张小书桌,桌上一面古朴的镜子,桌下是暖手脚的精致小暖炉。
花鸠用食指摸了下窗棂,见上面没有浮灰,知道打扫的还算细致。他推窗,看到外面有一棵巨大的樱花树,树旁右侧则是一堵一人多高的土石墙,墙那头雾气氤氲,好像是什么人在烧大锅的水一样。翻开旅馆的住宿指南,花鸠发现那个方位正好是温泉,不由心喜。他喜欢泡温泉,因为进到稍嫌烫的水中,全身的毛孔好像便不属于他自己,张开着,让外来的水润湿他的皮肤,给他一种温暖又安祥的感觉。
没想到在自己修稿时候十分龟毛的编辑竟然也有体贴的一面啊。花鸠想到那票女作者,记起那些人路上谈到很喜欢温泉美容,估计是编辑为了大家考虑,对编辑好感度便不由大幅提升。但他的这种状况很快就被编辑的一通电话终结了。
"花鸠啊,是我。"编辑用甜甜的声音跟花鸠问好。身经百战的花鸠知道,这声音的背后,编辑说不定又办了什么诡异的事情。
"编辑大人,你说。"花鸠一边猜测着编辑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边从行李包中往外掏洗漱用具。
"你的房间很好吧?我特意为你选的。"编辑的声音越发得意起来,"你看过旅馆指南了吧?"
"看过了。上面说这个旅馆是日本人侵略这边时候盖的,后来日本军队成为二战战败国撤出这里,开这个旅馆的人也走了。一个乡民卖下了这里,继续经营......"花鸠读着旅店的历史,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是啊,那个时候日本人杀了不少华人。不过店老板的儿子倒是温柔的男子。他爱上了这附近村庄的一个原住民女孩。可惜那女孩讨厌他是日本人,就拒绝了他。他伤心之下,也没有跟父亲回国,而是吊死在外面那棵樱花树下。"编辑"热情"地讲解着历史,"你看到那棵樱花树了吧?是不是很美?你记得漫画里面说过什么吗?"
"说过樱花树如果被血染红,樱花的颜色就会更加艳丽。"花鸠捂住发痛的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个二十多岁的编辑还跟小女生一样相信漫画中的故事。
"对对对,而且听说那男子的魂魄也常在这里出现。所以,我特意为你挑了这个房间。希望你从中得到灵感啊。"编辑总结完毕,又加了句:"有没有被我的热忱感动,而产生了灵感?"
"呵呵,呵呵。"花鸠不喜欢说客套话,就只好用尴尬的笑声把自己真实的意图遮掩过去。接着,他又问了下明日的行程安排,把刚才的话题转移。
2
天一亮,编辑就催促各位作者起来,动身去附近的观光地点。昨天晚饭后,大家已经商议决定:各自组队,随意参观,到了晚饭的时候才在旅店集合。
那些女作者三三两两一伙,编辑参加了某个组,只有花鸠和俞叶是独自出发。俞叶不太合群,喜欢独来独往,而花鸠也因为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和女作者们一起有些不方便,就拒绝了那些女作者的邀请,准备一个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逛。
其实,花鸠不想参加那些组还有另外的原因:他希望借着没有人的机会,再次跟俞叶道歉。他希望自己昨日的失言能够得到俞叶的原谅。
悄悄跟在俞叶背后,离得远远,花鸠跟着俞叶的路线走,试图装作和俞叶偶然碰上,这样就能开口打招呼,顺便表达他的歉意。
基督教堂、天主教堂、寺庙、道观、太子的神宫、妈祖庙......俞叶一上午把附近的跟神怪有关的地方差不多都走遍了。她没怎么样,但是花鸠却累得半死。花鸠虽然身材不错,但那是天生的,并非后天运动保养而成,加上平日的工作都是坐在椅子上,所以走长时间的路对花鸠来说根本就是上满清十大酷刑一样。
低头看看表,正好是中午十二点半。花鸠摇摇头,又望了眼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俞叶,心说难道这家伙就不累吗?
"你不休息我总得休息啊。"花鸠左右找了半天,终于看到左前方阎罗十殿庙庙前的树荫下有个空着的躺椅。那里由于供奉的是地狱十殿的阎罗王,所以上香的并不多,只有少数几个参观的人。看看那些穿着花里胡梢的游人,花鸠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快步走过去,先把包扔在木躺椅上,自己又坐下去,闭上眼睛把手臂枕在脑袋后面,想小睡一会儿。
"喂,你小子怎么这么没用啊?"
花鸠刚合眼不到两分钟,就觉得有个凉冰冰的瓶子贴上了自己的脸颊。
"啊,是你!"花鸠睁眼,见俞叶带着些嘲笑看自己。
"白痴,你中暑了?"俞叶把那瓶冰镇的矿泉水丢在花鸠手里,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
"你知道我跟踪你?"花鸠记得俞叶明明是走在自己前面的。
"你长得很高又很帅,走在人群中这么显眼,只要认识你的人看一眼,都会发现的。"俞叶翘起二郎腿,拧开自己手里的那瓶冰镇酸梅汤,往嘴里咚咚灌了两口。
"承蒙夸奖。"花鸠听到俞叶今天不仅没有恶言相向,有些受宠若惊,不明白眼前这个长得很像是小男生的俞叶怎么转变个性了。
"嘿嘿,她们说你个性很像小受你不服气是不是,其实我觉得你真的会是小受啊。"俞叶没等花鸠高兴完,就加了另一句。
"拜托,我知道把你误认成小男生是我不对,可是你不用这么报复我吧?"花鸠忿忿不平地说:"我虽然是写耽美小说的,但我的性向没有定好不好。说不定我日后会娶妻生子,过完我快乐的余生。所以,拜托你不要再说我是小受了。"
"嘿嘿,我会看手相你信不信?"俞叶咧着嘴,拉过花鸠的手指着他的感情线说:"你今年就红鸾星动啦。等下去庙里拜拜好了,求神仙保佑你碰上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小姐啊,这是地狱十殿阎罗的庙,难道你是让我求下一辈子的因缘吗?"花鸠郁闷地抽回自己的手掌,指指庙前比刚才增多的游人说:"你看,大家都是饭后才到这种地方来散心。你也知道,这庙里的东西现代人都是把他们当成古代宗教艺术观赏品来看的。"
"或许吧。反正我能看出来的我都说了,信不信由你。"俞叶一耸肩。把喝空的酸梅汤瓶准确地丢进垃圾桶,她很好心地拍拍花鸠的肩膀说:"我听编辑说过你现在还没什么灵感,但灵感这种东西来得很奇怪,说不定在你不经意间便出现了。"说罢俞叶摆摆手自己走了,留下花鸠对着庙宇发呆。
不经意间出现?怎么可能,自己有灵感的题材都不是灵异类的啊。
用手背抹去额头的汗珠,花鸠观察庙前的游客,没发现任何一个像是漫画中有灵异体质的模样。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背后一个大旅行包,鼻梁上架着墨镜,最夸张的还有人穿印了大葵花蓝底的花衬衫,活象在夏威夷旅行......
"中西合璧、土洋结合,看来不仅仅我一个人没感觉,大家也都是把这里当成纯粹的观光地嘛。"花鸠拎起剩下的半瓶矿泉水,把它塞到旅行包中。虽然不相信会产生灵感,但他对传统文化和那些小说中经常出现的对象还很感兴趣。
相信归相信,兴趣归兴趣。同样的东西,把它们当成神祗供奉还是看成文明残留,全在人的一念之间。花鸠站在庙门口,吸了口气,走进了那有些阴森地狱十殿阎罗庙。
十殿阎罗,分别是:(忘了都什么了,改天找来写上。==。汗。)其中最为有名的可能就是掌管阿鼻地狱的陆姓判官--在蒲松龄的志怪小说《聊斋志异》的第二卷中,有个故事名为《陆判》。故事讲述了一个姓朱的书生跟人打赌,夜里试胆去庙里将判官塑像搬回家中,后来酒醒,为了赔罪,便跟判官的塑像说请判官来家中喝酒一聚,结果没出数日,判官翩然而至,与朱姓书生喝酒闲聊,还给朱书生批改文章。两人你来我往,交情日益深厚,陆判官为让朱书生变得更加聪慧,便从阴间拿来了一颗聪明心给朱书生换上,朱书生因此科考时榜上有名......
带着关于古代志怪小说的无限遐思,花鸠走进这古老的庙宇,仔细地观察庙中的每一处。砖石地面,木质的粗大房梁,有着剥落红漆的窗棂......每个细节都陈旧,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它们和现代社会的一切截然不同,但冥冥中,似乎又有一些联系。
从前殿绕到后殿入口,趁看管庙宇的管理人吃午饭去了,花鸠轻松跳过"禁止进入"的牌子,走向那尊掌管阿鼻地狱的雕塑。在昏暗的光线中,花鸠安静地伫立在那阎罗判官的面前。
"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吗?"盯住那只在判官塑像头上结网的蜘蛛,花鸠又说:"如果你们真的明白这个世界的一切,恐怕首先会保护自己在世俗的被供奉的身躯吧。"说完,花鸠从旅行包里掏出刚才喝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在那长相凶神恶煞的判官塑像面前放下,"不知道古时候的人都是什么样的想法,不过,如果你真的存在,那么改天去我那里喝酒吧。"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举动傻傻的,花鸠在很认真地说完那些话后,又挠挠头笑了起来。他往左右看看,见没有别的游人像自己一样不老实地跑这里来,便咬住嘴唇,又吐了下舌头。那样呆呆的邀请,虽然是心血来潮,但是他也不希望被人看到。毕竟一个人跑这里来学古代小说中人物的行为就有些淘气了,何况他已经是大男人了。
努力不去想脑袋里面那些孩子气的念头。花鸠沿着来路又跳了出去,他看管理员正怒气冲冲向自己走来,便把旅行包背起来,飞快地从另一侧溜走,没理会管理员在后面的大吼。
从十殿阎罗庙出来,花鸠按照旅行指南上的路线下山,去了附近的温泉植物园。他跟在俞叶背后逛了一上午加一中午的鬼神"聚集地",心里憋得不行。如果不找个地方放松一下,他怕自己回到旅馆,就什么心情也没有了。
也不能说是不敬业,可实在没有思路,编辑总不能把自己绑起来用鞭子抽打吧,何况一票作者未必个个都有灵感。花鸠抱着这种法不责众的侥幸心态回到了旅店,可他在饭桌上听到那些女作者彼此交流构思时,绝望感还是爬上了心头。
"花鸠,有没有想好啊?"编辑笑眯眯地盯着花鸠发青的脸看,她扬起手里的几张纸说:"你看,俞叶都给了我好几个提纲选择。听说你们上午一起去了很多地方,那是不是你也有了好想法?"
噗。
花鸠一口水喷了出去。他瞪着俞叶,心说我不过是跟踪你要和你道歉,你干嘛要在这种情况下挤兑我啊,有了你做对比,我岂不是不写也得写了?
"编编你放心,我给他看过手相。"俞叶慢悠悠地开口,见大家的视线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才继续说:"花鸠他今年不仅仅是红鸾星动,连文运也很好。所以你就等着收钱吧。"
小说销售好坏没引起一票作者注意,不过那句"红鸾星动"倒是让众人又开始用暧昧的目光盯着花鸠看起来。还有个作者趴在俞叶耳边用全屋子人都能听到的大嗓门作窃窃私语状问:"他今天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帅哥?"
帅哥?碰到才有鬼!我今天碰到的不过是十殿阎罗的泥塑而已啊。花鸠维持僵硬的笑容,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他保持最后的冷静,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后就跟编辑找借口说公司那边有急事,所以不能和大家一起继续参观等等。
编辑好心安慰了几句说没关系,但最后一个问题还是露了狐狸尾巴:"那,花鸠,稿件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已经有大致的思路了。你放心吧。"花鸠撒了个谎。他已经不去想如何写文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逃离一票女作者对他的各种猜想。如果不这样,恐怕那些人会每天给他"拉郎配"。而且还是让他做小受。
虽然是写耽美文的,但说不定自己只是同人男,不是同性恋啊。花鸠碎碎念着,嘴里不断重复自己是单身男子。他背着旅行包,逃也似地离开了旅店。走出很远,好像还能听到那票女作者们对自己的议论。
离开责任编辑带领的"神鬼半月游"团队,花鸠继续白天回公司上班,晚上则加紧时间写完了一部新小说。小说内容虽然不是编辑说的那种灵异类的,但也有些中世纪的神秘。花鸠不知道编辑是否会通过这篇,所以就连周末也整天泡在图书馆里,借阅流行的灵异类小说来看,启发灵感,希望在编辑再次催促自己前,再拿出一个好的构思提纲。
接连熬了大半个月,花鸠终于感到了疲乏。他洗了澡,拿过吹风机吹头发。伸手一捋,发现指缝间都是自己的头发丝。再看看镜子中自己的熊猫眼,花鸠决定这个周末先不赶稿,毕竟健康比较重要,若是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可就划不来了。
跳进了暖暖的被窝,花鸠闭上了眼睛。很快,他就进入了香甜的睡梦。梦中,租书店十分拥挤,所有的人都在抢他的耽美小说,而出版社的官方网站上,他名下的耽美小说也全部完售、再刷,网络上他的二手小说也被高价拍卖......老板笑得嘴巴咧到了耳朵下,还嘱咐责任编辑告诉他不用写灵异类了,随便他写什么都好,反正都能完售、大卖......
"笃笃。"
谁在敲门呢?花鸠沉溺于美梦中不肯清醒。
"笃笃笃。"
拜托不要敲,我正在和编辑开庆功会,起码让我把那杯酒喝完啊。花鸠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不辨方向地摸到门那里,有气无力地把门打开了。
打开门,花鸠才意识到自己还没问是谁。警觉感终于让他把魂儿从梦中拽出大半,眯着眼睛端详门外站着的人。
门外站着的是个戴墨镜的男子。个头很高,比花鸠还高个五六公分。短头发,发型很酷、很拉风。下身是蓝黑色牛仔裤、帆布鞋,上身是圆领的薄棉线衣,粗细搭配的横条纹在灯光黯淡的走廊里看不清颜色,但给人的感觉是很协调的。
这人是谁?花鸠在脑海里翻来翻去,都没发现有这个人的任何影像。
"先生,请问您找谁?"花鸠见对面男子慢慢摘下墨镜,心跳不仅有些加快了。他发现这男人长得很吸引人: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英俊,而是在那里面还带了些高傲,有点独霸一方的味道。
难道是同人男的因子在作祟?花鸠用力掐了下自己的大腿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免得长期写耽美后导致职业性审美--对男人的好感,也延伸到现实生活中来。